我要摧毁冷酷无情的资本堡垒

黄滢

人物简介徐小平，1956年生于江苏，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曾任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董事、新东方文化发展研究院院长，和俞敏洪、王强一起被称为“新东方三驾马车”。2010年离开新东方，创立“真格”天使投资基金，曾成功投资聚美优品、世纪佳缘等互联网企业。

明亮的聚光灯、闪耀的大屏幕。这里是国家会议中心，中信出版社主办的“ 2015创投极客论坛”。来自美国的“创业教父”彼得·蒂尔带着他的新书《从零到一》和中国的创业导师们同台论战，周鸿祎、徐小平、吴伯凡依次登场。

对于广大的中国青年创业者来说，徐小平显然更特殊一些。这位新东方创始人，在2006年成立“真格”基金，致力于做鼓励青年人创业、创新的“天使”。因此，徐小平所到之处都有大批创业者蜂拥而至，希望能够得到他的青睐。当天也不例外，他的演讲刚一结束，就被冲上去递项目申请书的人群包围。

“跟我来，跟我来！”徐小平一边快步走进旁边的会议室，一边招呼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跟上。他的女助理则留在门边，奋力阻挡着大批想要冲进会议室的创业者。“我们到牌子后面去，这样不会被别人看见！”绕到牌子后面，徐小平突然发现旁边还有个侧门。他不由分说推门而入，无视房间里凌乱堆放的书籍，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对记者说：“开始吧！”

就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储物间里，徐小平和记者聊起了上亿元的投资项目。

蒂尔是支付巨头贝宝（PayPal）的创始人之一，也是脸谱网的第一位外部投资者，还是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和领英的投资人。在众多创业者和创投人心目中，蒂尔是他们的头号偶像。徐小平也不例外，跟蒂尔同台是他的一大愿望，他曾经专门飞到爱尔兰，就为了能跟蒂尔出现在一个论坛上。

“彼得敢想敢做，而且做得很成功。这是中国创业者迈开创业第一步的时候所需要的。勇气、胆量、自信，这些东西应该成为创投人的精神财富。”徐小平对蒂尔的评价相当高。“举个例子：他投资一个项目，把3个基金的钱全都放进去，也就是说他认定了一件事就做下去。再说，他失败了又怎么样？假如真的是亏了几亿美元，啊……（猛地一拍手）再做呗！这是我们应该从彼得身上学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徐小平对自己的评价也不低：“我是个极为勇敢、极为自信的创投人，对异想天开的东西，我有一种发自本能的激动。”而当记者说起，有人评价徐小平是中国的彼得·蒂尔时，他连忙摆手：“不要这样讲。啊……不要拿我和彼得比。他在演讲中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斯坦福大学里流行一种T恤，上面写着：我们是西部的哈佛。当我们这样讲的时候，已经说明斯坦福不如哈佛。哈哈。”

在2015创投极客论坛上，徐小平的演讲题目是“万丈高楼从何起？——创业的基础”。新东方出来的人，演讲水平都不差，尤其是徐小平。这场演讲保持了他的一贯水准，幽默、有激情，让听者备受鼓舞。但在演讲后，徐小平却告诉记者，他非常紧张。“虽然我是靠演讲出身的，但我每次演讲都紧张。我现在紧张的原因是，每次演讲大家都期望我讲出更好更新的东西来，而每次都要满足大家的期望，有新的理念和故事，其实挺难的。所以，我有的演讲会很棒很棒，结束后我回家喝一杯啤酒，很开心;而有些演讲就不好，我就回家喝一口二锅头，哈哈哈。”

2015年2月，2015创投极客论坛现场。

今晚回家喝什么？徐小平有些纠结：“今天非常奇怪，观众没什么反应，但我自己认为我讲的创业基础的内容还是很了不起的。这个现场应该浓缩为1/3，人们都聚在一起挤过来，‘哗’，这个氛围就热闹了。很多原因会导致一个演讲好与不好，我在新东方的时候，这方面经验很足。”

环球人物杂志：论坛上，主办方安排了三位创业者上台讲述自己的项目，蒂尔选择了一位，当场递给对方一张名片。你似乎对这个举动很惊讶。

徐小平：是的是的，太出乎意料了。啧啧，你知道对于美国人来说，他给你一张名片，意思就是说：“来找我。”

环球人物杂志：那3个创业者里，你会投哪个人？

徐小平：和彼得一样。这个创业者摆事实、讲道理，说话有根有据：我们做什么、做过什么、取得了什么成绩……头两个孩子讲的是我要做什么，但他们没有讲有什么成功记录，获得过什么具体成果。比如：我的火箭和马斯克的比起来，更省油、更省钱。也许他已经做得比别人好了，但他没有说那句话，起码这是思维方式的一种落后。你要说你的公司超过了其他公司，你得有事实摆出来，这个事实就包括你过去做过什么。如果你从来没写过一篇文章，现在要搞一个自媒体出来，那这是胡闹嘛！我考虑都不考虑！

环球人物杂志：在判断一个项目时你的衡量因素有哪些，如何排序？

徐小平：第一，团队;第二，基因;第三，团队基因。当一个人走过来的时候，我先要看他的团队行不行，然后看这个团队做的事靠不靠谱，再看这些事情有没有基因、逻辑上的连接。比如说新东方做的事，王强、俞敏洪两个是北大最优秀的英语老师，我是北大校园活动的一把手，那搞一个新东方就很自然嘛。

环球人物杂志：创业者的背景资源和性格，你更看重哪一个？

徐小平：背景资源。性格嘛，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像李彦宏比较内向、马云很张狂、雷军的表达能力很强。创业团队中每个人的性格不要一致，但做的事和过去的积累要对应。

环球人物杂志：你投资了很多项目，有很成功的，但也有争议，比如聚美优品的售假风波等。有人认为你过于“慷慨”了，导致投资门槛有些低，你如何回应？

徐小平：我觉得我正在创造一种新的投资文化——就是对创业者的无限信任、无限关爱。也许某个项目，那些专业的基金不会去投。事实上，陈欧当年找了好多人，没人投他。他找到我，我恰恰因为没听懂，就投了。投了以后，他那个项目确实失败了，但他转型了，成了后来的聚美优品，我得到的投资回报还是很高。所以降低投资门槛有什么不好？我就是要摧毁资本家建立的冷酷无情的资本堡垒，尽量让更多的创业者得到资金支持。我觉得对整个社会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环球人物杂志：那么多创投人都遵循固有的投资文化，为什么你要去营造新文化？

徐小平：这就跟我的基因有关了。我在北大是团委干部，在新东方是团委书记，都是管学生工作的。当我看到这些学生来到新东方（学习），然后牛逼哄哄拿到哈佛、耶鲁全奖，再回来想创业的时候，我知道他们的前世今生。所以对我来说，当我投一个人的时候，我不是在投一个创业者，我在回报我当年的学生。这个话不是装啊！当然，同时我也在我当年的学生身上，栽种希望，种下金钱的种子。所以我有时候会很开心地说“Who said you can’t grow money on the trees（谁说树上长不出钱来）”？

环球人物杂志：还有人说你投资主要靠冲动，把你忽悠住了就OK。

徐小平：Yes。彼得说创业者要有激情、要疯狂，这两个词在英文里是不一样的，一个是passion，一个是insane，但是都包含了一个特点——冲动。你每一笔投资都是关于未来的东西，你能告诉我未来吗？不能。那你靠什么？靠直觉、靠信念。这个时候你必须有一点东西来支持你，就是冲动。投资人如果冷酷地、冷漠地来计算，No，一般就没戏了。

环球人物杂志：你会特别偏爱海归背景的创业者吗？

徐小平：一开始是有的。坦率说，我认为美国的创新力还是比中国强。尽管中国已经很强了，但还不够强。所以在五六年前，“真格”基金启动的时候，我们对海龟的偏爱带着历史必然性。不过，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本土的创业者在与国际巨头竞争的过程中，或者为国际巨头打工的过程中，已经获得了国际竞争力。雷军没有出过国，但雷军绝对是个国际化的创业者，因为他做过金山的CEO和卓越的董事长，而金山在与微软的斗争过程中、卓越在和亚马逊的合作过程中，已经成了世界级的选手。所以今天，本土的创业者也是群雄并起，同时海归依然保持着很大的优势。

环球人物杂志：所以你重视的其实是国际化人才？

徐小平：在这个时代，就是开个煎饼果子店，也离不开互联网了。创业者没有国际视野，你还创业？国际化是我们这个时代创业的基本条件。

环球人物杂志：如果一个青年人和一个中年人带着相似的项目去找你，你会投谁？

徐小平：我们没有年龄歧视，也没有性别歧视，只看你的想法是不是靠谱。有一次有人问我：“你对女生怎么样？”我说：“女生来了我们只会跟她聊得更多。”

环球人物杂志：这么多年创投经历，你得到的最大的教训是什么？

徐小平：最大的教训是，假如你出于一个项目的商业前景去投资，而忘了看这个人，灾难就来了。比如当年有的人说纺织品不会失败，我投了好几个纺织品（项目），都失败了。当一个人吸引我，使得我激动去投资的时候，基本都是成功的;而当一件事吸引我，但人退居第二位的时候，基本都是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