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代人的情与爱
2015-03-26孟繁华
孟繁华
在讨论近期的小说创作时,批评界有一个未被言说的普遍焦虑:这就是我们的小说不再书写青春和爱情,小说似乎只对欲望情有独钟。这个看法多少有些绝对,事实上小说还是在书写青春和爱情的,只不过是那巨浪滔天的欲望将微不足道的爱情湮灭了而已。与直奔主题毫不掩饰的欲望比较起来,爱情不仅显得拘泥和守旧,同时也显得奢侈和过于仪式化。这当然是指老派的爱情。但是,当今的年轻人不再这样理解爱情——他们的情与爱,不仅刻骨铭心,同时大胆而性感——那性感,是如此的刺激和纯洁。这一代人对情与爱的理解与过去的不同,就在于他们更本质化、更简洁也更率真。
陈莉莉的短篇小说《幸福链》,就是这样的爱情小说。小说无论对情感处理还是细节处理,都表达了这一代作家截然不同的情感方式和思想方式,却如此地感人至深。小说的母题原型应该是“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一个初三的女同学“我”,被初二的王子——校长的儿子万小东看上了。万小东特殊的身份和与众不同的风采迅速俘获了我。他不准“我”与别的男同学说话,“我”欣然从命,心也归属了王子。一次返校晚归,被学校宣布为“乱搞男女关系”,声名狼藉的“我”被万小东怀疑处女膜破裂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一个我们难以想象的场景出现了:“我”竟然要求万小东亲自检查处女膜:这个懵懂的少年第一次见到女性真实的隐秘处,并按照生理卫生教科书处乱不惊地完成了这一仪式。此后十年过去,“我”以为人生不会再有交集。但十年后的一天,万小东突然不期而至于“我”与对象独处的宿舍,并扬言“找我老婆”,然后倒在“我”的床上便睡。“我”的对象尴尬得云里雾里:
我不知道自己注视了他多久,抬起眼时,只见我对象两手哆嗦,惊痛地望着我。他勉强说:“要不,我送你朋友去宾馆?”我说:“不用。”他问:“那,我先走?”我说:“好。”他放下手头的两本书,拎起一把雨伞(一定是昏了头,因为外面根本没下雨),夺门而出。
十年的时间并没有让青春时节的爱情随风飘散。他们理所当然地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然而,今天的王子对情爱的不确定性以及“我”因病不断膨胀的体型,决定了他们必定面临艰难的以后。万小东又有了朱妮妮并且怀孕生子。“我”虽然可以坦然面对,但内心的焦虑可想而知。朱妮妮居然生下了孩子名曰“小刀”。“我”心怀叵测地驾驶老别克连撞两辆车。就在等待警察前来处理事故的时候,“我”突然发现:
在田田旁边,躺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像鸟窝里的一个蛋。小脸赤红赤红,眼睛紧紧地闭着,两只小拳头举在耳边,酷似“投降”的姿势。田田几个月大时,一睡着就摆出这个姿势,像是婴儿对成人世界的求告,看了让人非常心疼。原来婴儿都会做出这个动作。我小心地将他抱起来,他身上有股浓郁的奶香味,非常好闻。我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很有几分田田的模样,眼线很长,鼻梁挺挺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定是我们的小刀,真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啊。我将他挨在脸颊上亲了亲。可是,他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万小东呢?我向路那头张望,这条路又恢复了空荡荡的模样,两排槭树静默地立在一旁,路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铺了层薄薄的槭树叶,像一条金黄色的地毯,绵延不绝,像要通向未来的世界。
读到这里,我的眼睛湿润了。一个并不新奇的情爱故事,被陈莉莉写得绝代风华气象万千。小说之所以感人,在我看来是陈莉莉以我们不曾经验的“真实”讲述了她的故事。这个真实当然是想象和艺术的真实。比如“我”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竟让万小东亲自检查处女膜的大胆处理;比如“我”对万小东的痴情甚至置对面相处两年的对象而不顾等,都极端化地书写了一个“灰姑娘”对“王子”矢志不渝的爱情。在一个没有爱情的时代,还有什么能够抵挡这样的情感力量。但是,小说更感人的还是结尾的处理:“我”对这个名曰“小刀”的无辜孩子的由衷喜爱,不仅符合一个女性本能的性格,同时也意味着“我”与过去、与仇怨、与现实的和解。小说写得如此有境界,是我们多年来不曾见过的。于是,我对新一代作家充满了期待和信心:她们年纪轻轻但世事洞明;她们对爱的理解铭心刻骨浪漫至极;而对人心的理解,对情爱的理解,她们又是如此深情款款沧海桑田。这真是一篇可遇而不可求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