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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派的另一种演绎

2015-03-26丁盛

上海戏剧 2015年1期
关键词:歌女秃头铃木

丁盛

日本戏剧家铃木忠志创办的铃木剧团(SCOT,Suzuki Company of Toga),下设“国际铃木剧团”(I-SCOT),主要演员和导演,来自日本以外的国家。意大利人塞巴斯蒂安,是其中一员,他追随铃木忠多年,是“铃木方法”的教师,也是很好的戏剧导演。《秃头歌女》是他2013年给I-SCOT排演的新作,来自中、日、俄、意大利等六个国家的演员,用各自的母语同台演出。荒诞派、“铃木方法”与多国语言演出,构成了这个演出鲜明的特征。

荒诞派作品,看似荒诞,却在纷繁的表象中开了道口子,让我们得以一窥自身的真实处境。《秃头歌女》是对人与人难以沟通的一次戏仿。语言本是人类交流的工具,剧中却成了人与人交流的障碍,他们的日常谈话,有时似是而非,有时没有逻辑,有时又自相矛盾,就像史密斯家里永远走不准的挂钟。

史密斯夫妇,饭后谈论的是诸如土豆烧肥肉、鱼、消化问题、小报八卦等无聊话题。前来拜访他们的马丁夫妇,像陌生人一样交谈着,却发现他们坐一同列火车,住同一个旅馆的同一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都有一个名叫艾利斯的女儿。如此一番后,马丁先生严肃地对马丁太太说:“我毫无疑问地认为,我们曾经见过面,您是我的妻子。”更为奇怪的是,那位突然出现的消防队长,放着正事不做,却讲了一个名叫“感冒”的奇怪而无聊的故事:他的姐夫有一个堂兄弟,堂兄弟的舅父有一个岳父,岳父的祖父娶了一个土著少女……如此兜了几十个圈子后,最后绕到一位神甫的祖母,她在冬天像大家一样得了感冒。

剧中人被困在庸俗的日常生活与语言构筑的牢笼里,在经历了一番徒劳的挣扎后,马丁夫妇开始精确地重复史密斯夫妇开场时的对话,一切又重新开始。

《秃头歌女》没有传统的戏剧结构和情节,尤奈斯库说:“它由一系列意识形态或者情境组成,它们越来越强化,越来越紧密,然后纠缠交织,不是再次散开,就是以无法忍受的纷乱而告终。”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演出字幕时有时无,观众经常不知道演员在说些什么。这无疑为理解这样一出“反情节”、“反语言”的“反戏剧”,增加了人为的难度。坐在剧场里看戏,不再是件轻松愉悦的事,中途有观众退场,也就不奇怪了。

与铃木忠志在现代情境中重构经典作品相比,塞巴斯蒂安要“规矩”得多,他没有解构《秃头歌女》,仅仅在原作之外加了个同样具有荒诞色彩的序幕:一个仆人说了通开场白,指出舞台上是尤奈斯库在巴黎的家,家里都是来自《秃头歌女》的角色,他们每天晚上九点开始演出,但主人却从来没有回来过。

《秃头歌女》的演出,有着铃木忠志与塞巴斯蒂安的共同印记,在铃木演剧风格的基础上,融入了意大利即兴喜剧表演的手法。

铃木忠志认为,能量的产生、呼吸的频率和重心的控制,是表演的基石。这三者相互关联,演员身体产生能量越多,越能控制好呼吸与重心,也就越容易完成导演所要求的符合人物的动作。铃木忠志的戏剧中,演员始终要保持精力充沛,以高亢的语调说台词,像运动员比赛一样,以“动物性能量”感染并打动观众。

《秃头歌女》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剧场表演的张力。史密斯夫妇与马丁夫妇都涂上了怪异的白脸,两对夫妇穿着同一款式的服装,化着同样的妆。他们以极为严肃口吻说着一些陈词滥调,表演夸张,语调高亢,还不时来一段带有滑稽色彩的即兴歌舞表演。演员与演员之间、演员与观众之间的能量交流,与国内舞台上常见的表演有着天壤之别。看这样的戏,你是不会睡着的,要么被感染沉浸于其中,要么无法忍受。

舞台上,没有剧本提示中写的英国中产阶级的客厅,也没有英国式的扶手椅和英国式的炉子。散落几个小木笼,充当“凳子”,舞台当中,杵着几个柱子,柱子间交错缠绕了有弹性的宽胶带,充当史密斯先生家的“门”。演员从胶带的缝隙中进出,进也困难,出也困难。这扇“门”是现实世界的隐喻,它是史密斯先生家的“门”,也是人与人的沟通交流之“门”。“门”内的空间,是史密斯先生家,也是一个语言编织的牢笼,剧中人生活于其中,也困于其中。最后一场戏,剧中人隐隐意识到他们身处的困境,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冲出去,却被这扇“门”一一弹了回来。

尤奈斯库曾说,这个戏是“语言的悲剧”。而该版本中,七名演员用六种语言同台演出,他们并不都能听懂对方的语言,却像讲一种语言那样自如对答,而表现的却是无法交流的主题,其中不乏反讽意味。I-SCOT的作品,多语种同台演出是常态,但这个戏,因为关乎语言,也就多了一层可供解读的空间与意义。

以前看过几个不错的荒诞作品的舞台演出,如爱尔兰门剧团来上海演出的《等待戈多》,德国导演沃尔特·阿斯姆斯为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排的《终局》,以及阿维尼翁戏剧节上法国剧团演出的《啊,美好的日子!》。这些演出的共同特点是,演员像演正常人一样演荒诞派戏剧人物,表演状态越是生活化,观众越能感受到荒诞感。

I-SCOT演出的《秃头歌女》,呈现了另一种演绎荒诞派的方法——非日常化、怪诞风格的舞台呈现,以直喻的方式指向作品内蕴的荒诞感,揭示被日常生活掩盖的触目惊心的真实。

从诠释荒诞的角度而言,两种方法,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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