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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度悲伤记

2015-03-26唐果

滇池 2015年3期
关键词:师傅姑娘

唐果

其实是有一天,这个叫李帽儿的姑娘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她把电视频道从头换到尾,又从尾换到头,均没有找到她喜欢的电视节目。反而是科教频道关于抑郁症的诊断和自我治疗引起了她的兴趣。看子大概半小时,该节目结束了,可它却影响到李帽儿的心情,好像她受了电视的传染似的,她也患上了抑郁症。为了舒散心结,帽儿决定到家附近的水沟边走走。

这个时候,水沟是最美丽的,沟边青草碧绿茂盛,小野花也自觉地扮上了。她走了一段路,选了一段相对开阔的水域蹲下,仔细察看水流。这不是雨季,流水不急,遇到石头、垃圾堆、水草,它便磕磕碰碰,让人好不着急。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过来,他是小区物管请来给树木喷洒农药的小厂师傅,原本他背着一个绿色的喷壶,可这会儿日头大了起来,他怕太阳晒到喷壶影响药效,便把喷壶卸下,摆在不远处围墙的阴影里。

可帽儿姑娘哪里晓得。她以为穿白大褂的都是医生,于是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医生,医生,你快来看呀,这水好像得了抑郁症?

撒农药的师傅小厂看到一个可爱的姑娘蹲在水边。嘴里还叫着医生,小厂师傅转头四下看了看,这里除了他再没有旁人,想必他的白大褂引得小姑娘误解,她叫得那么急切,他自然不愿意放过露一手的机会。

小厂师傅快步走到帽儿身边。他收起他那喜欢乱动的舌头,表情严肃。

他斜着身体、蹲下、站起来、离水流稍远观察这被人规整得弯弯曲曲的水流。

对头,没错,水的确流得像缺少爱情滋润的妇人。那一刻他想的不是帽儿姑娘的说法缺乏合理性,而是这小区的三面都砌了石头的小河太可怜了。他不会为此流眼泪,此刻,他和帽儿姑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既然让他见到了,既然帽儿姑娘叫他医生,那么,他就有责任治好小河的抑郁症。

他把手指探进水里试了试,水冰凉冰凉的。

可以确定,这水不是小区居民的生活垃圾水,而是从哪个泉眼里冒出来,慌不择路,跑到了正在设计住宅的某位设计师眼里。如果一个小区有了小河,然后再在河边栽上柳树的话,不但可以柳暗花明,还可以四季如春。作为设计上高明的一笔,他为此暗自得意了好几天,事情真如他所料,有些区民决定把家安在这里,就是看中了当时还很清澈的小河。尽管后来,这条河被生活垃圾占据,无路可走的水流只得在弯曲的河道中,挖空心思地避开撒在河里的塑料袋、卫生巾、饮料瓶等轻浮的物件,还要尽量避免自己洁白的身体不被彩色的垃圾染色。

李帽儿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居然遇到了一位专业的医生。

小厂师傅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又蹲在水边,托腮沉思,似乎在想,要用什么药才能把它的抑郁症治好?怕影响到医生的思维,帽儿蹲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大一会儿,小厂师傅终于开口说话了。

小姑娘,你直觉挺准呐。经过我的望、闻、问、切,水沟的确患了抑郁症。可惜我今天出门太急,没带药。你家有药吗?

帽儿姑娘鸡啄米似的直点头。有有有,我家里有好多药,治感冒的,治头疼的,治胃疼的,治发烧的,调理月经的,治失眠的。医生你需要哪种?

要不你回家把你家里所有的药都拿过来,我看看哪种药对它最有效?

你要说帽儿姑娘幼稚,她肯定不承认。对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她居然敢邀请他跟她一起回家,说她家里药太多,她怕一个人拿不动。

小厂师傅并没有答应跟她一起回去拿药,为了让小姑娘安心回去拿药。小厂师傅对帽儿姑娘说:小姑娘,你一个人去,没事的,尽你的力好了,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我得再把它的病诊断得准确些,以免耽误了它的病情。

既然他有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帽儿姑娘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帽儿像接到圣旨似的。她家离这里仅十分钟的路程。回到家,她翻箱倒柜。

她用购物袋装了满满的一袋药物。还有一些,她寻思着也许用不上,比如调理月经的药,便没装进袋子里了。即便装了满满的一袋,她心里也担心,这些药能不能治好水沟的病?怀着忐忑的心情,她气喘吁吁地把药递给小厂师傅。

小厂师傅大吃了一惊,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的家里会有这么多药。

药这么多,选哪些药相配他还得费一番心思。有袋子妨碍着,不便于选择,于是他把药全部倒在地上,扒开摊平。在问清帽儿姑娘这些药分别是治什么病之后,他选择了赤、橙、红、绿、青、蓝、紫七种不同颜色的药丸。

等我把这些药丸喂到它嘴里,我保证它药到病除。

帽儿等不及了。医生你快给它用药了,它太可怜了。

面对如此急切的帽儿,小厂师傅不敢怠慢。他打开他抓满药丸的大手掌,像彩虹一样的药丸便落进水里。药丸有些沉在水底,有些顺水漂走。帽儿姑娘仍然蹲在那里,静候药效,在等待的这段时候,帽儿姑娘在心里不由得念叨了一句:求菩萨保佑!

他们俩蹲在水边,像两尊雕塑似的。约莫过了十分钟,大水过来了,把所有的药丸都给冲走了,原本缓慢的流水加快了脚步。至此,帽儿才真的相信,水沟的抑郁症被小厂师傅治愈了。

她谢过医生便自顾回家,连礼节性的邀请客人到家小坐的意思都没有。

而我们小厂师傅的农药还没有喷完,他走向搁置喷壶的那个角落,把喷壶背在背上,继续工作。农药喷在树叶子上,像迅速移动的小雨似的。

他一路喷洒着,来到小区最东边,也就是水流被引进小区的地方。他看到一位中年妇女坐在家门口,正埋头洗衣物,几个大盆里,浸泡的,或者已经洗净的衣服、窗帘、被单、床罩等等。她把漂洗衣物的水一大盆一大盆的倒进河里,于是,原本像患了抑郁症的小河便变得欢快起来。

在帽儿的认知里,她只知道,疯子是精神病患者。通过电视,她才知道,抑郁症也是精神疾病,而且这种病越来越猖獗,那些看似白天笑嘻嘻的人,极有可能是抑郁症患者,那些一时想不开跳楼、吃安眠药的人,也可能是由抑郁症所致。之前,她只是把疯子和精神病联系在一起,现在她才知道,她错了。

由于城管和警察的功劳,大街上越来越少见精神病人了。在帽儿的记忆中有两种精神病人,一种是脏兮兮在垃圾堆里翻东西吃、在垃圾堆里翻烂衣服穿的人。他们把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变坏变馊的食物塞进嘴里,他们把嘴塞得鼓鼓的,一边吞咽,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仿佛饿死鬼投胎似的。从垃圾桶边经过,各种恶臭掺杂在一起的味道差不多要让人呕吐,可他们还能把这些东西塞进嘴里并咽下去。他们把从垃圾堆里翻出的衣服,无论是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或者大人的,内衣或者外套,一股脑的,不分先后,不分上下的套在身上,直到身上套不上任何东西为止。但这还不算完,帽儿姑娘亲眼看到过一个精神病患者,在身上套不进任何衣服之后,他把一件衣服撕成布条,用来拴住从垃圾桶里捡来的瓶瓶罐罐,直到他找不到可拴之处为止。他移动身子,身上就发生丁咚丁咚的声音,蓬头垢面彩色的人儿,身上散发出一股垃圾堆特有的恶臭。他鲜艳而笨拙,举步艰难,即便如此,他们也舍不得把身上的东西解下一部分。如果再有一群调皮的孩子跟在他们的后面,吐唾沫,扔石子,他可就倒霉透了。如果他们再不小心些,被自己身上披挂的彩色布条绊住的话,就更是难以脱身了。不过,精神病人力大无穷,身体强壮的男人得三四个人才能对付他们一个。他们自有摆脱小孩的追逐妙招。在小孩偷袭一般扯光他们身上的衣服之后,他又会去搜寻另外的垃圾桶,又会有一身新的装束出现在大家面前。他们这样混搭,偶尔也能搭出惊人的时尚效果,供在街上骑摩托车飞奔的小混混们仿效。

另一种是被家人关在家里的,趁家人不备,偷跑出来,以吓唬人为乐。在被亲人找到之后,又被关回去。帽儿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有时候走路回家,经过一片刚平整出来的空地,空地是红色的,它老让她头晕目眩,有一天帽儿快要走完这块空地的时候,她突然想回望一下自己走过的道路,便看到空地中央一个孤零零的土堆上,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掏出他直愣愣的生殖器,正对着她,还裂开他黑乎乎的嘴对着帽儿傻笑。可真是把帽儿姑娘吓坏了,她转身飞奔,一边飞奔,一边骂,这个烂疯子,变态。大概是疯人院的围墙倒坍了,他才从里面跑出来吓人。骂过之后帽儿又寻思:那么高的地坎,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如果不是个疯子,正常人爬上去不大可能。问题爬上去干什么呢?一棵蘑菇都长不出的地方。帽儿姑娘当时还在心里恶狠狠地想,但愿他下不来,在上面变成雕塑才好。等几天以后她再从那里经过,高高的土堆不见了,疯子也不见,他并没有因为她的诅咒而变成雕塑。

某天,帽儿和闺蜜小桃坐在街边喝柠檬水,她又看到一个彩色装束的男人。她跟小桃讲起她以前遇到的事情,小桃笑话她胆小。有什么好跑的,那样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看就看呗。再说,这样的人,你越害怕就越遂了他们的意,以后他们吓唬起女人来就更肆无忌惮了。

帽儿吸了一口柠檬汁后,扁了扁嘴。你说得轻巧,谁第一次遇到那种人,都会被吓着的。

说话间,那个穿红戴绿、装饰奇特的人已经走远了。

帽儿问小杰:你这么年轻、漂亮,为什么要找个那么老的男人?他没钱,还不帅,而且是个轻微的驼子。他五十四岁?当你爸爸不嫌老。

小杰看起来温文尔雅,当她把手叠在膝盖上,双腿并拢,侧身坐着与你谈话时,你绝对想不到以下这些话是出自她的口。

他年轻时很帅,你看到他的轮廓了吗?如果有一把时间的熨斗,把他脸上的皱纹烫平,再找把万能的擦头擦去它脸上的斑点,你敢说他不是陈坤第二?陈坤我是够不上了,就当是找了个二十年后的陈坤也不赖是吧。再说钱,他是没有多余的钱,可他请我喝咖啡,吃饭,甚至开房,他都不让我掏钱。每次当他从包里掏出几张揉得皱巴巴的百元纸币,我都会在心里暗骂,真是个穷鬼!也许他已经身无分文了吧,可每次需要买单的时候,他总能从包里掏出钱来,他有个聚宝盆一样的包。他的那玩意儿,我最清楚。虽然赶上不二十大几的小伙子,但他的优点是懂得曲线救国。五十几岁的男人,知道女人需要什么,知道什么样的碰撞和节奏是最能让女人觉得舒服的。而且作为一个阅过无数女人的男人,他精于此道,手指、嘴唇等,一切都可以为他所用。

那等他更老了,失去勃起的能力,又或是他死了,到时候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好不到时你就很凄凉了?

眼前是好的,哪管它明天、后来呢。你也应该把自己放出去,不要成天把双腿夹得紧紧的。现在没有贞节牌坊了,要不然我可以去帮你申请一个。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你想的、说的,多么无聊,多么神经质!

以上这些话算是正常的,到临分别时,小杰把嘴凑到帽儿姑娘的耳朵边。偶尔他在床上像个疯子,哈哈,我就是喜欢疯子。

帽儿姑娘不喜欢疯子,想起那个站在土堆上把那玩艺正对着她反复揉搓的人,她就感到害怕。

帽儿姑娘工作以后,曾有过不少同事,因为她老换工作,同事便也像流水一样缓缓地从她身边流过去了。偶尔有那么几个相处愉快的,但也因交情尚欠,帽儿姑娘离开后便极少联系。但凡事都有例外,假如对方是一个热情的人这种情况往往会发生逆转,比如帽儿接下来遇着的李桦。

步行街可以称为女人街,男人跟着女人去逛街,就像女人牵着的一条宠物狗似的。步行街李桦爱去,帽儿不怎么爱去。逛街其实挺累的,特别是试衣服,试衣服类似于全身运动,如果你一口气试下十套衣服,其活动量不压于五千米长跑。李桦身上像有使不完的劲似的,她经常去逛,即使没打算买衣服,看到衣架上挂着的漂亮衣服她都会去试一试。李桦从一家叫水云间的服装店的试衣间出来,看到正在迈入水云间的帽儿,她像看到怪物似的。帽儿,你也会来逛街,而且是一个人,不会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帽儿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看到叫她的人,她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看到帽儿惊异的表情,李桦明白了。她穿了一套新衣服,自从帽儿离开单位以后,她俩也只是在电话里聊过几句。我是李桦呀,顺通公司的李桦。以前我们在一个办公室。帽儿想起来了,李桦在她眼里永远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就像现在一样。

李桦向帽儿发出了邀请。

两个女人逛街是最相宜的。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街上走着,有人会看怪物一样看你。试衣服的时候没人参考,在陌生的地方,挎包离开主人,也有安全隐患。

她俩顺着步行街中间那条巷子走去。步行街投入使用已经五年了,由于疏于管理,清水沟变成了臭水沟,树脚成了摆放垃圾的地方。但它是小城唯一的步行街,虽然时值下午三点,但在步行街上走着的女人还真不少。女人逛街,重在逛,如果碰到合意的,当然也会下手。如果是个冲动型的妇女,在店主一番海夸之后,稀里糊涂地买下一堆衣物,回到家就后悔不迭,如果再遭男人数落几句,那时候就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世上不卖后悔药,当衣服走向自家衣柜,人民币走向店家的钱柜,一切就都不能改变了。

俩人都不是冲买衣服去的,之前李桦试衣服也试累了,她们逛了一会儿便觉兴味索然。李桦提议找地方坐坐。俩人来到二楼西餐厅,李帽儿要了一杯柠檬汁,李桦要了杯芒果汁。谈话间,李桦突然冒出一句。

你听说过抑郁症吗?

知道的,前几天我看电视,说这个病越来越普遍了。而且一旦患上抑郁症,不但难以康复,即便是治愈了也有随时复发的可能。这是典型的心病。据说很多明星自杀都是因为得了抑郁症。

你等着,我去百度搜给你看看抑郁症的症状,反正我是对照过了,每一条都与我的情况相吻合。

李桦用手指点着她的黄色手机,然后把手机递给帽儿。

你也看看,你是不是也有抑郁症的可能,目前我们只有自己关爱自己,特别是像这种旁人不易觉察,属于精神范畴的病。

李帽儿接过手机,百度上说得很详实,帽儿逐一对照,有几条与自己的状况吻合。比如闷闷不乐、无愉快感、兴趣减退等等。帽儿最近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做什么都没有兴趣。即便现在赋闲在家,也找不到一丝兴奋感。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样,她一直以为大概是因为她年纪大却还待字闺中,把一切都看淡了,现在看来没有那么简单,原来她患上了抑郁症。看情形李桦要比她严重。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哎,别说了,我都烦死了。我这么个嘻嘻哈哈低级趣味的人居然得了这种高级的病。我去单位请假,他们说我看起来挺开朗的,没看出来哪里有病,怕是装病。

我还好呐,刚辞职,不需要向谁请假了,不然我也跟你一样,要面对他们参观动物园里动物一样的目光了。

帽儿,以前在单位,我一直觉得你是公司最聪明的人儿,你帮我想想办法?

帽儿想,她能有什么办法,她俩是同病相怜之人,她要是医疗器械就好了,往李桦头上一照,便知道她的病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李桦,如果你真有病也只是极轻微的,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不然对你反而不好。真觉得不开心你跟公司请几天假,在家调整调整心情也好。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李桦突然安静下来。她脸上的五官全作下垂状,就差眼泪还没有淌下来。她用吸管搅动杯底的冰块,冰块与玻璃杯碰撞,发出翡翠与金属相撞后悦耳的声音。这下,李桦彻底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抑郁症患者了。要怎么才能把李桦从低落的情绪中拉出来呢?帽儿想不出别的办法。

我回家想想,如果想出办法来就第一时间告诉你。说一次李桦没有听到,李帽儿拍了拍搁在桌子上的李桦的右手臂一下,才把李桦从自己的情绪中拍开。我说,我回家去想想办法,想出办法来告诉你,开心些吧,天还没有塌下来,即便真的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顶着。

有一个情绪低落的人坐在对面,帽儿也不知该聊些什么了。关键是她沉入自己的不良情绪中,你无论跟她说什么,都差不多在跟一根木头说话。李帽儿买了单,俩人分别时都说,以后要多联系。

虽然是大白天,但是站在卫生间前面的镜子面前,还是黑漆漆的。帽儿想起李桦在西餐厅里那张吊丧的脸。她把自己的脸凑到镜子跟前,在红色灯光的照射下,帽儿觉得此刻的自己更像个鬼魂,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一张七度悲伤的脸,帽儿不喜欢这张脸,再说也没有什么事是让她真正觉得悲伤的呀。失业没什么好悲伤的,这对她已是家常便饭了,她的积蓄也足以应对她今后半年的生活,父母在另一个城市,她一直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前几天两位老人还打电话来,问独自在外闯荡的女儿过得如何,钱够不够用,要不要他们寄些钱给她。前任男朋友留下的伤疤早已愈合。但她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不对,这样是不对的,她的这张脸与生活现状严重脱节,她得想办法整改。

她用一双手掌抚摸双颊,再用力把脸部的肌肉往上提拉,她用手掌摁住,镜子里呈现的是一张嘴角、眼角、眉头向上的脸,这时它的悲伤度为零。可当她松开双手,它又恢复原状。帽儿还得用手去做其他事情,不能总按住自己的脸颊。再说这么别扭的姿势坚持不了太久不说,这也不是一种可以出门见人的姿势。化妆袋里有几根黑色的发夹,帽儿姑娘在把脸部肌肉提上去以后,用夹子夹住眼角,平常夹住一根头发丝头皮都疼得厉害,夹子在油腻的皮肤上没呆多久,大概一分钟吧,夹子松开了,从脸上滑落下来。这个招式不但没有发挥作用,还把眼角两边的皮肤夹得红一股白一股的,像画京剧脸谱的人才画了几笔。

帽儿姑娘毕竟是聪明的,她想到了用裸体橡皮筋扎高高的马尾松。两根在化妆袋里闲了很久的红色裸体橡皮筋终于派上了用场。它们紧紧的把帽儿姑娘的头发束在头顶。帽儿姑娘凑近镜子仔细观察,与之前的悲伤相比,此刻帽儿的悲伤度不会大于三。虽然裸体橡皮筋拉得帽儿的头皮生疼,但她觉得,治病是要受罪的,不说那扎进肉的针头,那药也是苦口的呀。基于这明显的治疗效果,帽儿姑娘决定忍下了。

帽儿姑娘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方法用短信方式发给了李桦,李桦在短信里直夸帽儿聪明透顶,这样的办法无论如何她是想不出来的。在短信里,她们约好了第二天的活动,顺便看看彼此的疗效。

第二天一早,她俩在灵云塔的底部碰头,她们的目标是头顶上那金光闪闪的塔,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小城。在通往灵云塔的拥挤的阶梯上,有两个用红色裸体橡皮筋把头发高高束在头顶的姑娘,她们看起来心情不错,精力也很充沛。她们接连把好几位气喘吁吁的游客甩在了身后,当她俩从他们身边快速通过时,他们看到她俩额头上的汗珠像小雨滴一样往下淌。在这些汗珠里,有些是爬山累的,有些是因为头皮的疼痛。

在小说的结尾,我想说说帽儿姑娘最近做过的一件事情。

这一天,帽儿姑娘七点钟就起床了,自从帽儿姑娘失业后,她就再也不用七点就起床了。那天是因为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她,声音似乎是从屋后发出来的。她家的屋后草坪上有几棵梧桐树,于是帽儿姑娘便发现梧桐树在疯了似的掉叶子,帽儿姑娘甭提有多着急了。

想起小厂师傅往水里撒的彩色药丸,帽儿姑娘如法炮制。她去家里选了大小不一、七种颜色的药丸,围着梧桐树排成一圈。那是七彩的光环,一个七彩的项圈戴在了梧桐树脖子上。既然是吃药,没温水怎么能咽得下。帽儿姑娘又去拖了长长的绿色水管,她给梧桐树浇了好多好多的水,水是从太阳能里出来的,她用手试过水温,其温度跟她平常吃药时的水温差不多。她确信梧桐树已经把那些药吃下去了。她也确信梧桐树的抑郁症已经被她给治好了。她九点以后才起床,走到屋后的草坪,地上再也见不到一片梧桐叶子。

而在小区的另一块草地上,一个清洁工在扫树叶子,她的旁边摆着一个垃圾筐,垃圾筐里装满了宽大的、焦黄的梧桐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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