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弗洛伊德潜意识概念的美学意义
2015-03-26陈静
陈 静
(武汉大学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潜意识既是弗洛伊德思想的核心,也是其思想通达美学的桥梁。作为心理分析流派的开创者,弗洛伊德最伟大的贡献就在于他以临床病理研究为基础,不仅确立了潜意识在人类心理活动中存在的合法地位,而且找到了通达潜意识的方法。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们说弗洛伊德所创立的心理分析就是关于潜意识以及如何通达潜意识的学说。相应地,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美学也就是以此为基础的潜意识美学。于是,“潜意识是什么?”就成为理解弗洛伊德思想及其美学意义必须回答的首要问题。事实上,弗洛伊德在其思想的不同时期,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也是不同的。由此,其潜意识美学的意义也是多样的。
在英译本《弗洛伊德心理学著作标准版全集》[1]中,以潜意识为专题的理论性文本有四篇:即《心理分析中潜意识的注释》、[2]《论潜意识》、[3](p159-204)《自我与本我》第一章《意识和潜意识》、[4](p1-59)《心理分析新论》第31讲《心理人格的剖析》。[5](p57-80)
一、潜意识概念
“潜意识”和“潜意识心理”这两个术语最早出现于17世纪的欧洲思想界,并主要被纳入在浪漫主义思潮的神秘性领域中。冯·哈特曼在其《潜意识的哲学》中写道,潜意识是“一种绝对原则,活跃于所有的存在之物,且这是一种在无机的、有机的和心理类似物中起作用的力量,尽管它还没有在意识中得以显现……潜意识不依赖于空间、时间和个体性存在而存在,且其在世界存在之前就永恒存在……对我们来说,其作为潜意识在于其本身就是超意识的。”[6](p48)在此,潜意识作为哲学思辩的对象,它虽然存在,但却是神秘的、不可认识的,因此也更是不可言明的。
直到19世纪的下半叶,潜意识才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得到心理学、生理学和神经病学多领域的关注。19世纪的这种潜意识观是与笛卡尔以来长期盛行的心身二元论相一致的。与此不同,弗洛伊德一开始就标明了自己对潜意识概念的规定区别于其他人。他说:“我希望能用简短的语言尽可能清楚地阐明‘潜意识’(unconscious)这一术语在心理分析中的意义,并且此意义仅限于心理分析领域。”[7](p339)潜意识也不同于最模糊的意识。将潜意识等同于模糊意识,就相当于因为光亮中有众多等级——从最明亮、最耀眼的闪电到最昏暗的微光,就否定黑暗的存在;也相当于因为人的生命可以呈现为不同的活力等级,就否定死亡的存在。潜意识还不同于不被注意的意识。这在于对于这些潜在的意识,即使人们尽力集中注意力,也不一定能感知到,而且即使感知到,也会发现这些意识的内容和性质与通常意义上的意识有着明显的区别。
除此之外,弗洛伊德还反对将潜意识看作为意识的分裂。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毫无根据的假设,是对‘意识’一词的滥用。我们无权将这个词的意义扩展到如此的程度,使其能涵盖那种自身无法觉知到的意识。”[7](p339)
二、潜意识概念的美学意义
弗洛伊德潜意识概念既是通达美学的桥梁,也是其美学思想的核心所在。弗洛伊德潜意识对美学的意义,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潜意识概念对艺术领域的影响。另一方面是潜意识概念在美术史上的意义。弗洛伊德潜意识概念对艺术领域的影响主要表现为对艺术家、作品以及二者之间关系的分析。在此,艺术家不仅包括了戏剧家、小说家、还包括了画家、雕塑家等。相应地,艺术品也涉及戏剧、小说、绘画和雕塑等。与艺术相关的潜意识主要有梦幻和俄狄浦斯情结。弗洛伊德认为,幻想和梦一样,都是潜意识愿望的显现和满足。幻想的动力来自愿望的不满足。于是,每一次幻想都是未被满足的愿望的实现。幻想成为成人从现实中保留下来的一块自留地。艺术家的幻想区别于普通人的幻想,艺术家能将自己的幻想经由创作变成作品,而且,在作品中,他能隐藏自己的个人色彩,而将这一幻想转化为人类普遍的心理物。在弗洛伊德看来,“创造性作品和白日梦一样,都是童年时代曾做过的游戏的继续和替代。”[8](p86)
除幻想外,弗洛伊德潜意识概念中另一条通达美学的桥梁就是俄狄浦斯情结。事实上,作品在他这里,并不具有和作者平等的地位。相反,作品总是从属于艺术家,并就是艺术家潜意识的表达。
在弗洛伊德看来,无论是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还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抑或是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卡拉玛佐夫兄弟》,都是俄狄浦斯情结在不同语境中的具体呈现。他认为,这些艺术家之所以选择这样的题材,是因为这一题材所呈现的俄狄浦斯情结广泛地存在于人性之中。“他的命运能感动我们,只是因为那可能也是我们的命运,它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是它使我们把最初的性冲动指向了我们的母亲而把最初的怨恨和第一个谋害的愿望指向了父亲。”[9](p176)
在《俄狄浦斯王》中,潜伏于儿童心中的欲望以幻想形式公开表露并可在梦中求得实现。而在《哈姆雷特》中,欲望受到了压抑,经过压抑之后的欲望变形为主人公犹疑不决的性格特征。
一个人要为自己并没有实现的行为而感内疚并甘愿受罚,在小说《卡拉玛佐夫兄弟》中,借被杀者的儿子之口,清晰地表达出来:“我接受对我的惩罚不是因为我杀了他,而是因为我想杀他,并且也许事实上已经杀了他。”[10](p92)弗洛伊德的分析并没有止步于作品。在《俄狄浦斯王》和《哈姆雷特》中,他主要强调了观众和剧中主人公的相似之处,即存在于心灵的俄狄浦斯情结,正是基于这个相似,使观众能与剧中人产生认同,并以主人公自居,充分体验剧中人的情感。
如果说弗洛伊德在观众和剧中人之间的认同中,讨论了艺术欣赏的心理机制,那么他在《陀斯妥耶夫斯基与弑父行为》一文中,则通过讨论作者和作品人物之间的关系,揭示了艺术创作的心理机制。“对陀斯妥耶夫斯基来说,一个罪犯几乎就是一个救世主;他承担了本该由别人来承担罪责,因为他杀了人,别人就不再有任何杀人需要了。”[11](p176)
同样,他在《达·芬奇的童年回忆》中,通过对达·芬奇生活史的追溯与重构,探索并完成了对艺术家心理传记的书写,并在此基础上,对其艺术创造和艺术品进行了分析。
弗洛伊德潜意识概念在美学史上的意义在于他以临床治疗为基础,确认了潜意识在人类心灵中的存在,并在此基础上,确立了潜意识所具有的动力性意义,及其区别于意识的独特本性,所有这些让人类的非理性找到了心理学基础。自此,美学史上增加了以人类潜意识为基础的心理分析美学。这一美学思想深刻而广泛地影响了现当代美学。
尽管弗洛伊德潜意识概念在美学史上翻开了新的一页,并且被广泛地运用于对艺术家、艺术品的分析,并从一个全新的视角探讨了艺术创作和艺术欣赏的心理机制,但这并不能否定这一理论的局限性。这局限性首先表现为,无论是前期的心理拓扑理论还是后期的人格结构理论,都预设了理性和非理性之间冲突的永恒存在。
最后,弗洛伊德潜意识概念消解于自身的发展中,也预示了弗洛伊德后期理论的转向,即从对本我的强调转向对自我功能、超我形成的研究。这可以看作是弗洛伊德对自身思想局限的突破。当然,所有这些局限在后来的心理分析发展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克服,这突出地体现在荣格的集体潜意识理论和弗洛姆的社会潜意识理论中。但不可否认的是,弗洛伊德是这一领域的开创者。
[1]Freud,Sigmund.The Standard Edition of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Sigmund Freud,James Strachey,ed[M].London:The Hogarth Press,2001.
[2]Freu,Sigmund.A Note on the Unconscious in Psycho-Analys,In J.Strachey,ed.,Standard Edition[M].London:The Hogarth Press,2001.
[3]Freud,Sigmund.The Unconscious,In J.Strachey,ed.,Standard Edition[M].London:The Hogarth Press,2001.
[4]Freud,Sigmund.The Ego and the Id,In J.Strachey,ed.,Standard Edition[M].London:The Hogarth Press,2001.
[5]Freud,Sigmund.The Dissection of the Psychical Personality.In J.Strachey,ed.,Standard Edition[M].London:The Hogarth Press.
[6]Smith,David Livingstone.Freud’s Philosophy of the Unconscious[M].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99.
[7]西格蒙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中潜意识的注释[M].高峰强,廖凤林,译.车文博.弗洛伊德文集[C].沈阳:长春出版社,2010.
[8]西格蒙特·弗洛伊德.创造性作家与白日梦[M].邵迎生,张恒,译.弗洛伊德论美[M].北京:金城出版社,2010.
[9]西格蒙特·弗洛伊德.释梦[M].吕俊,高申春,侯向群,译.车文博.弗洛伊德文集[M].沈阳:长春出版社,2010.
[10][美]苏珊·李·安德森.陀斯妥耶夫斯基[M].马寅卯,译.北京:中华书局,2004.
[11]西格蒙特·弗洛伊德.陀斯妥耶夫斯基与弑父行为[M].邵迎生,张恒,译.弗洛伊德论美[M].北京:金城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