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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化体用思想的演进谱系

2015-03-26姚满林

湖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西学严复中西文化

姚满林

(中共江西省委党校,江西南昌330003)

晚清文化体用思想的演进谱系

姚满林

(中共江西省委党校,江西南昌330003)

文化体用思想真正发端于晚清时期,它的出现、演进以及最终形成同晚清民族危机的出现与加剧密切相关。考察和梳理晚清文化体用思想的演进,不仅有利于我们从理论上把握此一思想的发展脉络,还有利于从晚清中西文化交流与碰撞中为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提供经验与借鉴。

晚清;体用;本末;道器

文化体用问题是近代以来一个备受关注的问题。按照张岱年先生的观点,体用是中国传统哲学的范畴,从哲学上看,体用既可以意指“实体与作用的关系”,又可以用来表达“原则与应用的关系”[1](P81),第一种意义在唐代经学家崔憬那里得到了阐明,而第二种意义在北宋教育家胡媛的思想中有所体现。不言而喻,文化体用就是以中国传统哲学的范畴来研究、思考和处理文化的一种方式。应当指出的是,晚清出现的文化体用问题是在原则与应用的层面上,而非实体与作用的层面上,国人对文化体用的思考也经历了以“本末”、“道器”范畴解释到“体用”范畴解释的过程。

理论上看,文化体用思想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明清之际,这个时期西方传教士来华传播宗教的同时,也把西方一些学术知识(尤其是自然科学)带到了中国,人们将这些不同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西方文化知识称为“西学”。乾隆年间钦定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首次表明了对西学的态度,提出“国朝节取其技能,而禁传其学术”。从思想形成角度看,“节取其技能,而禁传其学术”观点的提出可以算是文化体用思想的发端。但总体来看,西学在清初和清中期的传入不是很多,而且在文化层面上人们对西学的态度很冷漠,认为西学就是一些奇技淫巧,不足以与中国传统文化相提并论,当然也根本不可能对中国传统文化构成威胁与冲击。真正引发国人对文化体用问题进行深思是在晚清(这里的晚清意指鸦片战争至民国成立之前的清代)。客观地讲,晚清是中国社会少有的动荡期,但此时的社会动荡不同于历史上的任何时期,因为晚清的动荡源自西方列强的“灭顶”式侵略,这种侵略在造成中华民族的生存危机的同时,也带来了中西文化的碰撞,正是在这场文化激荡中,国人开始了文化体用问题的深入思考与探讨。从思想演进的脉络看,文化体用思想正式提出之前,人们的探讨大致经历了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鸦片战争以后,在这个阶段,国人对中西文化碰撞的思考还处在知觉层面,其中以魏源的观点最具有代表性。鸦片战争的失利既打开了清朝的统治大门,又打开了人们的思想大门,无情的现实在刺痛国人心灵的同时,也迫使国人重新思考“华夷”关系。在这种境遇中,有觉悟的士大夫们逐渐抛弃了“华尊夷卑”的旧理念,开始了思想观念的转变,并承认西学的合理性。在对中学西学关系的思考中,魏源是晚清走出传统思想窠臼的先锋。鸦片战争刚刚结束,魏源就撰写了《圣武记》、《海国图志》,并以此来展开自己对文化体用问题的思考,在谈到编撰《海国图志》的目的时,他明确指出:“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制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2](P739)。当然,这里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命题是晚清对文化体用的一种思考,之所以如此认定,是因为这反应出了国人对待西方文化的态度,“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观念是有其潜台词的,既承认了西方文化的先进,我们己不如人,又明确了该学习西方什么的问题。战争失利的感性现实告诉人们:西方的长处在武力、在科技,因而要摆脱战败的厄运,就必须学习西方的先进科技,可见,在这里,实际上乃是告诉人们要以何种心态来面对西方文化。

第二个阶段是洋务运动时期,由于民族危机的加剧,人们在这个时期对传统文化更多的是采取自我批判与外部反思的方式。此一时期,国人对中西文化关系的思考,大体是基于“本末道器”范畴来进行的,其代表性人物有:冯桂芬、王韬、薛福成、郑观应等。如果说在中西文化关系的处理上,魏源是在偏重于对西方先进科技的仿效层面上,那么冯桂芬就将魏源的思想推进了一大步。面对西学大量东渐以及西方科技尤强的局势下,冯桂芬看出了中西之间巨大差距,指出“船坚炮利不如夷”,“人无无弃才不如夷,地无遗利不如夷,君民不隔不如夷,名实必符不如夷”[3](P49)。按照冯桂芬的想法,既然“不如夷”,那么我们就必须学习西方,但这种学习不能撇开中学本身,特别不能撇开传统的伦常名教,因而,他提出要“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3](P57)。从冯桂芬的表达来看,虽然他还没有直接使用“体”、“用”概念来叙述他的思想,但这里的“原本”之“本”乃是中国传统“本”“末”范畴的“本”。倘若将冯桂芬的这一思想看作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雏形,那么我们绝对没有夸张之意。与冯桂芬不同,王韬则用中国哲学传统中的“道”“器”范畴来论及中西文化的关系。那么,王韬到底是如何来阐明这种关系的呢?在文化上他主张“器则取诸西国,道则备自当躬”[4](P30),显而易见,王韬同样看重西方文化的器物层面,这属于形下之学,也是西方的优势所在;至于形上之学,他却立足中国固有的文化,并认为这是中学的闪光点,因而他提出了“道则备自当躬”的要求。与王韬相似,薛福成也以“道器”范畴来作为处理中西文化关系的准则,他建议“取西人器数之学,以卫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5](P556),很明显,薛福成赞同重视学习西方文化的物质层面,但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学习西方的目的,在于维护传统,这种观点已经接近了“体用”范畴的要义。在文化体用问题的思考上郑观应是一个过渡式的人物,一方面他坚持“道本器末”的理念,另一方面他又开始由“本末”、“道器”解释方式向“体用”解释方式的转变,提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主张“中学其体也,西学其末也”、“主以中学,辅以西学”[6](P256),客观地说,郑观应虽然还没有以清晰的“中体西用”来论述中学与西学的关系,但其思想中已经开始使用“体”的范畴。

甲午战争之后是文化体用思想的成熟时期。甲午战争的败北使国人痛定思痛,人们已经懂得仅停留在文化的器物层面是无济于事的,必须深入到文化的深层次当中去,顺应这一要求,文化体用关系正式被提出来了,可以说,文化体用关系的提出表征着国人对中学与西学关系思考的深入。必须看到的是,这个阶段国人对中西文化的关系思考较多,也较为深刻,其主要代表人物有沈寿康、孙家鼐、张之洞、梁启超、严复等。

从有关历史文献看,第一个旗帜鲜明地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是沈寿康,他于1896年谈如何对待中西学问时,主张“中西学问本自互有得失,为华人计,宜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7],毋庸存疑,沈寿康是以客观的心态来审视中西文化的,他既非毫无批判地接受西学,又不是墨守成规地认为中学“完美无缺”,而是将中西学问(文化)进行调和,实现取长补短。在文化体用思想谱系中,孙家鼐也提出过类似的观点,不过,在他这里,“体用”范畴更多地是用于教育中,作为京师大学堂的筹办者,孙家鼐主张教育必须贯彻立足于中学,同时坚持中西学问兼顾的原则,唯有这样才能达于办大学堂的宗旨,因而,他指出“今中国京师创办大学堂,自应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有未备者,以西学补之;中学有失传者,以西学还之。”[8](P426)虽然孙家鼐的体用观局限在教育领域,但不可否认其体用思想对整个文化领域都有借鉴意义。

梁启超作为维新运动的代表人物,在宣传维新变法思想过程中,也力举中体西用的文化观,他认为“国家欲自强,以多译西书为本。学者欲自立,以多读西书为功”[9](P123)。那么,对国人而言,译西书、读西书就面临着如何处理中西文化的关系问题,因此,他进而主张“舍西学而言中学者,其中学必为无用;舍中学而言西学者,其西学必为无本”[9](P129),很显然,在这里梁启超以辩证的眼光来表达了“中体西用”的文化观。真正将文化体用思想从士大夫这帮人文圈子中拓展开来的要数张之洞,他在总结洋务运动近三十年的经验时,再次强调了中西学问之间的这种体用关系,认为要坚持“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为内学,西学为外学;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10](P147),正因为他推广了文化体用思想,对后世影响较大,因此一些学者曾经误认为张之洞是“文化体用”思想的开创者。实事求是地讲,张之洞无论是对西学的理解上,还是对西学的运用上都划定了界限,在他看来,西学涉及的是西方的政治、历史与技艺,但不包括西方的民主与自由等内容,究其原因,因为其“目的是借西学、西法来巩固中国旧传统旧制度之本”[11](P41)。从张之洞的文化体用思想中,我们也能洞察到某种将体用关系进行割裂的迹象,而这正是严复所批判的地方。

在文化体用问题上,严复属于另类,他以“全盘西化”的立场来抨击文化“中体西用”论,他说,“体用者,即一物而言之也。有牛之体,则有负重之用;有马之体,则有致远之用。未闻以牛之体,以马为用者也。中西学之为异也,如某种人之面目然,不可强谓似也。故中学有中学之体用,西学有西学之体用,分之则并立,合之则两忘。论者必欲合之而以一物,且一体而一用之,斯其文义违舛,固已名之不可言矣,乌望言之而可行乎?”[12](P558 -559)严复的这一番话可谓言语犀利,发人反省,但严复批判话语的言外之意是学习西方就得彻底、就得全面,否则不能起到挽救民族危机的实效,甲午之战的失败就是例证。当然,严复的心态是复杂而沉重的,这种心绪源自鸦片战争以来民族危亡局势的加剧以及国人救亡的无济于事,实际上,这也是当时大多数中国人的心结与无奈的真实写照。然而,通过对“留洋”对西方世界的直观接触,在严复的思想深处流露出对西方“民主自由”的向往,因为“他发现了西方国家,尤其是英国富强的‘秘密’,就在于其‘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13](P238),基于这样的一种认识,严复将张之洞所撇开的西方民主与自由思想纳入了文化体用思想之中,实现了对晚清文化体用观的批判,由此,他也充当了近代以来“全盘西化”的思想先锋。

通过上述的梳理与考察文化体用思想的演进谱系,我们不难发现,文化体用问题是伴随民族危机而出现的,并随着救亡图存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发展与成熟起来的,它反应了国人由文化自大到文化怀疑、再到文化救亡的一种心理历程。当然,晚清文化体用思想的深入发展,为新文化运动提供了思想准备,文化体用观经过民国时期的再塑,最后发展成了“洋为中用”的思想,应该说,“洋为中用”的方针对社会主义文化的发展与繁荣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不言而喻,从晚清中西文化交流、碰撞以及体用关系的形成过程中,我们可以为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总结许多有益的经验。

[1]张岱年.文化与哲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2]魏源.魏源集(下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冯桂芬.校邠庐抗议·制洋器议[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

[4]王韬.弢园尺牍[M].北京:中华书局,1959.

[5]薛福成.薛福成选集:筹洋刍议·变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6]郑观应.郑观应集·西学(上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7]沈寿康.匡时策,万国公报[J].1896(75).

[8]翦伯赞等.戊戌变法资料丛刊(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9]梁启超.饮冰室合(一)[M].北京:中华书局,1989.

[10]张之洞.劝学篇·会通第十三[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11]罗福惠.辛亥革命时期的精英文化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12]严复.严复集(第3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

[13]胡伟希.中国近现代思想与哲学传统[M].杭州: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谢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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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9 -2293(2015)03 -0079 -03

本文系2014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西文化激荡下的百年中国文化变迁研究》(14BKS048)阶段性成果。

姚满林,中共江西省委党校哲学教研部哲学博士、副教授。

【DOI】10.3969/j.issn.1009 -2293.2015.03.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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