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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传统婚俗及其仪式歌的交互研究——以安溪县“八社”为考察地

2015-03-26

关键词:非遗保护闽南复原

钟 建 华

(闽南师范大学 闽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 363000)



闽南传统婚俗及其仪式歌的交互研究
——以安溪县“八社”为考察地

钟 建 华

(闽南师范大学 闽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 363000)

摘要:安溪县“八社”历史上是闽南内陆地带一个具有共同信仰的中型村落联盟,并发展形成一个多村际的通婚圈,闽南传统婚俗在此依然可以看到概貌。而曾经如同落盘珠翠一样串联着婚俗全过程的“仪式歌”却不再光彩夺目,甚至多有忽略或遗忘。通过田野调查以及相关文本资料的弥合,复原仪式歌在传统闽南安溪婚俗的原貌,管窥其历史变迁,也由此窥探闽南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之必要性与针对性。

关键词:闽南;传统婚俗;仪式歌;复原;非遗保护

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50107.1315.019.html

网络出版时间:2015-01-07 13:15

闽南安溪县“八社”①地处闽南内陆,根据当地民间对安溪县地理经济知识的划分,该盟社正处在“长坑——虎蛇鹿轱猫;湖头——花锣旗鼓枪;下安溪——鳝鱼鳖蝉蛴”的“湖头丘陵山地地带”,在这样一个充满鲜明民间仪式色彩的地方文化区域里,这个地方以民间仪式、戏剧、械斗兼家族、社区文化的营造而著称[1]189。是一个以“关帝”为主要信仰象征,效仿“桃园三结义”的结盟模式的中型村落联盟,形成于明中叶,在清代及民国时期发挥了地方村落自治的作用,而现今主要是作为八社民众共同的关帝信仰圈而存在②。八社在历史上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大的通婚圈,拥有共同的婚礼习俗等许多同质化的社会生活文化。作为传统的山林农业区,八社婚礼习俗秉承古制,“冠、昏、丧、祭,风俗攸关,安溪为朱子过化区,遵《家礼》者旧矣”,[2]1303-1304“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等古婚俗六礼在安溪“八社”婚俗中都有所反映,其中“亲迎”仪礼是安溪“八社”古制婚俗“六礼”之间的杂糅体,充分体现了闽南传统婚俗的精髓,而安溪“八社”婚俗相应的仪式歌,如“上头歌、哭嫁歌、新娘入门歌、入新房歌、拜堂歌、祭灶君、捧甜茶歌”等,则串联起了“亲迎”仪礼的全过程。对于安溪“八社”婚俗与仪式歌的还原与分析,可以从某个层面探讨闽南传统生活文化的变化以及如何更好地进行“非遗”保护。

一、闽南安溪县“八社”传统婚俗与仪式歌的现状

闽南安溪县传统婚俗遵循古制婚俗“六礼”。从笔者对它的现状调研来看,这里的婚俗以“亲迎”仪礼为核心,而“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等5项仪式则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有了相应的简化。

(一)传统婚俗概貌

闽南婚俗“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这5项仪礼主要是男女方两家在“亲迎”仪礼之前不公开的、相对简单的家庭互动行为。其所涉及的人员组合模式是:媒人,男方男家长,男青年,外加一位比较能干的叔伯或至好宗亲;女方男女家长,女青年及其主要家庭成员。这5项仪礼一般是在上述核心人员构成的男方家与女方家之间的有序的、有理的而又比较纯粹的互动行为。又被当地人简化称为“看人(相亲与小定)、下聘金、(看日)送日”等3个仪礼:一般是晚饭后,在媒人约定的时间里,在女方家举行。此3大仪礼意义在于完成举行“亲迎”仪礼的前期准备,即在媒人的撮合下,完成男女青年的见面,交换信物与八字名帖;男女双方家商量聘金数额的多少及聘礼的主要内容,并由男方家进行一定数额的现金支付;议定“亲迎”的日期;男女双方家庭都准备好“亲迎”仪礼前相关的准备事宜等。在这些仪礼活动过程中,男方家持主动态度——主动而有序;女方家持防御态度,矜持而有礼,完全符合儒家“明媒正娶”的标准规范。

相对于前5项仪礼而言,“亲迎”仪礼历时长,它的准备、举行乃至结束都需要动员大量的人力与财力,是个很有弹性、内容极其丰富的仪式活动过程,显得隆重而公众化。不言而喻,闽南安溪县婚俗中的“亲迎”仪礼是整个婚礼习俗最重要的环节。它的举行意味着一桩婚姻的完全确立,而古制婚俗的其它“五礼”的完成却不具备此等明确坚决的意思。无论是在传统意义上还是在现代社会,闽南婚俗中的“亲迎”仪礼都具有如此确定的意义。同时,又因为它是闽南婚俗所有婚礼环节中唯一一次公开面向全社会的仪礼,因此,人们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造就了它种种的习俗文化内容,其中最为精彩的是内容丰富,且掌控了“亲迎”仪礼各个关键点的“仪式歌”,闽南婚俗也因此显得传统“古早味”浓郁,每一次“仪式歌”的吟唱,无论是对于新娘,还是对于亲朋好友等婚礼参加者,都起到了很好的趋吉避害、示范与引导作用。

(二)“亲迎”仪礼与“仪式歌”

1.“开脸上头”与“上头歌”

在安溪县“八社”婚俗的“亲迎”仪礼中,新娘的“开脸上头”与新郎的“上头”仪式内容大同小异,但都是必不可少的。众所周知,现今内安溪一带的民众对于刚出生的小孩与上岁数的老人的一些相关节庆是比较重视的,比如小孩的“满月”“周岁”与老人的“做寿”。但是,鲜有举行如沿海晋江一带那么公开而隆重的“成年礼”,充其量就是给孩子煮一碗“鸡蛋面线”,而新娘与新郎的“上头”仪式恰恰弥补了“成年礼”的简单与缺憾。

无论是新娘还是新郎,“开脸上头”与“上头”首先是修饰仪容仪表的工序。有同工异曲之妙的是,它们都以“梳头”和“吟唱上头歌”为核心程序。新郎与新娘的“梳头”都是不多不少的3下,而祝愿新娘、新郎多子多福的“上头歌”则穿插在这3下象征性的“梳头”动作中。当然,因为传统社会赋予男女性角色的不同,他们举行“上头”的地点也很不一样。凌晨时分,新娘就在她的闺房里由一位福贵双全的女长辈引导着进行,“开脸梳头”时还要抱来新娘家的一个至亲男孩子在场帮忙扯“绞脸红线”,“上头”时,女长辈边用两根红线沾着爽身粉,从头到下巴象征性绞清新娘脸上的细绒毛,边吟唱“上头歌”——“新娘来挽面,去到呷(吃)有剩。挽额正,一家惜有影。挽嘴边,富贵万万年。挽耳边,一家都惜伊。挽耳后,吃到老老老。挽双屏(双脸颊),田园好收成”。完毕,新娘要给这个男孩红包表示吉利,仪式大意在于祝福新娘出嫁早生贵子,女长辈顺便对新娘到夫家应该注意的方方面面进行嘱咐,包括性启蒙教育;而新郎在新娘来临前,需要理发,然后坐在自家厅堂上背对着祖先的牌位由一位德高望重的男性老者(最佳人选是母舅)主持这个仪式,一样边梳头边吟唱“上头歌”——一共梳3下,因此一般也只念唱3句“梳头梳一下,今年洞房明年做郎罢。梳头梳一完,生子传孙中状元。梳头梳一对,千年婚姻万年富贵”。前者不公开,而后者是完全公开的,但是主持仪式者都必须是自己宗亲的长辈。所以,新娘的“上头”是半公开的,表现了家庭、宗族对新娘成年以及出嫁的认可,同时新娘在出嫁前还必须在厅堂上公开“哭嫁”,拜别祖先与父母,这是家庭对社会宣告新娘的正式出嫁。而新郎“上头”的公开,预示着新郎已经完全具备了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人的地位,当然也就有了成家立业的资格。

2.新娘出门与“哭嫁歌”

(1)“点烛”与“哭嫁”

“点烛”是女方家在新娘出嫁前举行的一次祭祀祖先的仪式,形式比较简单。无需延请“师公”之类民间科仪主持者参加,而是由宗亲长辈们在女方家厅堂上接待新郎家送聘礼的队伍,交换聘礼与嫁妆,并送嫁新娘过程中举行的一个仪式。核心内容是在女方家的厅堂祖先牌位前点燃新郎家挑去的两对大红烛中的一对和“香”若干,也就是新郎家与新娘家共享新郎家提供的“香烛”的意思,并交换“茶壶鸡酒”:是由一个尺半宽的茶盘上置放一只两爪子上都绑挂金戒指的、宰杀干净的公鸡和一茶壶米酒。女方家只能取走鸡身子与倒走半壶酒,要把剩下的半壶酒和取下来的鸡头鸡尾放回原茶盘上,另外还要添置一双鞋与12包不同种类的种子于盘中,与其他嫁妆一并让男方家挑回。在这里,“点烛”实质上意味着男方家对女方家一种“香火绵延”的祝愿与补偿。交换“茶壶鸡酒”的场景则除了女方家祝愿自己的女儿到男方家多子多财外,还表明了结亲的两家“有头有尾,有始有终”的传统观念,因为联姻关系把以前可能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两个家庭紧密联系起来。

“点烛”过程中,新娘父母与新娘其实早已触景伤情,等到新娘出门,“哭嫁歌”就串联起了这一幕场景。先是新娘方女长辈替新娘父母嘱咐新娘的“合四句”——“佳偶良缘天注定,目屎流落心着惊。出嫁做人要端正,阿母吩咐着爱听。向望入门翁姑疼,勤俭富裕有名声。期待翁婿有官名,水泼落地人起行”。一般都是教导新娘到夫家生活要注意的主要事项,即新娘告别了做女儿娇生惯养的时候,到夫家就不能再像在娘家一样骄横,而是要保持勤快、忍耐、豁达等传统家庭主妇的标准做法,以不辱没娘家门风为荣,当然也有各种骨肉分离之不舍以及祝福的话语。新娘则要吟唱“哭嫁歌”,闽南传统婚俗都以哭嫁为吉利,一是哭孝顺,二是展现新娘敏捷口才的机会,一般人是唱不好哭嫁歌的。新娘:“吉日良时来娶亲,拜別父母养育恩,今日过门从孝順,双竹透尾发万金。”新娘表达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孝顺、祝福娘家与夫家,这是最常见的哭嫁歌。“阿母阿母阮(我)不嫁,阮要在厝带小弟共小妹。吃甘薯配米糜,煮食忙摸阮也会。”这是最稀松常见的哭嫁歌,改革开放前,女儿就是贴身小棉袄,在家就能为父母煮饭带弟弟妹妹,出嫁自然最不舍亲人。“夭寿媒人想大利,害死别人为自己。树上鸟儿汝哄得来,山中的猴儿汝诱得去。”这是一桩通过相亲而结成的婚姻,因此,哭嫁骂媒人成了这一类婚姻新娘情绪的渲泄口。现在哭嫁歌已经很罕见,年轻人都是自由恋爱,也无心学“合四句”,一般就是流着眼泪默默出嫁,基本不唱哭嫁歌。

(2)新娘入夫家门的仪礼与“仪式歌”

“新人入门来,添丁共进财。新人行入厝,家货凸凸富。”新娘无论以哪一种方式到夫家,一到夫家大门口,新郎就会第一时间出大门门槛接红伞,一边便有男方女长辈手持绘有八卦图样的米筛代替红伞前来遮着新娘头顶,引导其进门,延续“新娘不见天”的当地习俗,女长辈边搀扶新娘进门边唱前述四句“入门歌”。

迈过大门门槛的时候,女长辈还要吟唱“户碇跨乎过,新人吃到百二岁。脚踏入实地,金银存到满厝内”。紧接着就是搀扶新娘迈过过道的“风火炉”除生辟邪,女长辈吟唱“新娘过火不通惊,脚步慢慢到大厅。天成福禄富贵命,拜堂完婚乾坤定”。而后,女长辈搀扶着新娘上厅堂,“新人带入门,金银财宝满眠床。新人带入厅,富贵新郎好名声”。

按照安溪县“八社”传统习惯,夫家在“亲迎”当天要举行“谢天公”仪式,这是在新郎家厅堂上举行的“酬神”仪式,实际上是为传统“庙见”内容的一种变异,夫妻拜堂仪式就挪到了这一祭祀过程中。因此,新娘被迎上大厅后,则直接被迎入新房。“新人入大厅,做啥全不惊。门帘掀高高,生囝中状元。囝婿牵入房,快快做大人。新人入洞房,好命一世人。踏入洞房内,钱银自己来。新人坐起好,尪某白头偕老。”自此,新房门紧闭,新娘直到进行下一项仪式,否则吃喝拉撒全在新娘房,不能再出新房门,新郎倒是可以自由出入。

(3)“拜堂”及其后的仪礼与“仪式歌”

“拜堂”的主持者一般是舅舅,当地人说“天上最大是天公,地上最大母舅公”。舅舅不但要主持“上头”仪式,拜堂仪式也必不可少。随后吃酒席,舅舅一样重要,坐首席,他不开筷子,谁也不许开席,上菜也首先上“母舅桌”。“红烛来点起,喜气满满是。好礼挂半壁,饲猪比牛卡大只。香火举高高,代代出状元。一拜天地,家货真多。代先拜天公,全家富隆隆。二拜公婆,尪某会和。再拜序大(长辈),序小(晚辈或小孩)听话。三尪某对拜,相敬甲相爱。”这个仪式是公开的(除了生肖相冲者),来参加婚礼的男女老少都有机会围观,新娘此后也可以抛头露面了。

随后是“祭灶君”:在夫家的厨房里,新娘在夫家女长辈的引导下,端庄肃穆地向摆满供品燃着香火的灶台上的“灶君”神位鞠躬;女长辈主持祭祀,在烧金纸、鸣鞭炮的过程中,报请“灶君”知道家里新添了这么一位媳妇。然后,开始引导新娘象征性地操持每一样厨房家务:“围裙系乎圆,家庭富裕是。桔子花插双蕊,新人越看越水。拜灶君,年年存。摸灶砖,新人做事内外光。摸鼎墘,大赚钱。摸烟囱,敖做人。举新刀,生婴哥。举煎匙,子孙亲像郭子仪。举火叉,快快做大家。举饭匙,生囝好八字。拿桌布,一家相照顾。新人烧火未熏,煮饭会快滚。拔火肚,尪惜某,新娘新郎快做内外祖。切肉丝,和合百年日子甜。切肉墘,富万年。切肉头,人人呵佬新人敖。刀切鱼,年年都有鱼。切韭菜,夫妻恩爱。切豆腐,一年一年有。”操持家务更重要的是其中的象征意义,这是新娘自出生以来正式参与主持的第一次家庭祭祀,也就是说,新娘主持的第一次家庭祭祀活动是在夫家而不是在娘家,按照儒家伦理,在娘家新娘永远也没有独立主持祭祀的资格。因此,完全有理由说,闽南地区女性的成年礼其实是在夫家的厨房里完成最终程序的。在特定的地方(厨房)举行有特定祭祀指向对象(灶君)与内容(向灶君报名)的特定仪式,最终完成了传统农业社会对闽南地区妇女在夫家的生活角色的界定即家庭主妇。

接着还要由女长辈接着主持“捧茶”程序:由新娘子向在座的夫家人敬献加了糖的茶(象征以后家庭生活的甜蜜),捧茶对象是母舅、爷奶、公婆、叔伯、婶妗、妯娌等。被敬茶的夫家人都要给新娘压红包,钱数大概就10~100元不等。而辈分比新娘小的夫家人喝过新娘敬的茶后,要向新娘敬茶,新娘要反过来给这些小辈夫家人压红包。女长辈主持者吟唱:“新人捧茶出大厅,也有糖仔也有饼。甜茶新人亲手捧,敬请母舅头一人。”于是母舅先捧茶,嘴巧的母舅还会应景“合四句”:“新人贤惠内才,尪某同心创未来。日后家事汝安排,早日抱囝做月内。”象征性地喝了甜茶,给了新人红包,这一次一人的捧甜茶程序才算完整。接下来则是新娘按辈分逐一“捧甜茶”,这实际上替代了婚俗古制中“洞房的第二天见公婆”的习俗,提前让新娘与夫家的家庭主要成员相互见面,以及确定新娘与夫家人相互间的辈分位置。在这个过程中,女长辈主持人对新娘的引导以及新娘对夫家人的敬茶都是在郑重而又欢乐的氛围下进行的,长幼尊卑的秩序以及遵循的仪礼在此一目了然。

仪式的最后是新娘在厨房炒了一锅“爆米花”喂家禽。“新人爆米香,家货千共万。新人饲鸡鸭,家和万事达。”这有3层内容:新娘爆炒的米花的好坏预示以后家庭生活的火爆与否;观察考验新娘的厨艺;新娘通过喂家禽象征性地接手了料理夫家的家庭生活的责任。

二、闽南安溪县“八社”传统婚俗与仪式歌的还原

随着时代的变化,现代安溪县“八社”婚俗与仪式歌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具体的调研过程中,其婚俗现状与许多访谈人记忆中的传统婚俗是有很大差异的。对比笔者收集到的《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福建卷》、谢云生先生编撰的《闽歌甲集》、林华东先生主编的《泉州歌谣》等文本材料,尤其是《泉州歌谣》,按照泉州婚礼进行的顺序收录了与泉州传统婚俗相关的“仪式歌”,与笔者的调研内容两相参照,可以大致还原“八社”婚俗与仪式歌较原始的面貌。

(一)哭嫁歌与坐轿相关仪式歌的缺失

从目前来看,传统婚俗中“上头仪式”与相关仪式歌保留得最为完整,这归功于“上头仪式”的不可或缺与私密性。此仪式的不可或缺促使仪式主持人保持了对该环节具有大吉大利的传统语言巫术的信奉,不会吟唱此环节的仪式歌,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仪式主持者,这反过来促使仪式主持者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吟唱仪式歌的技能;此仪式几乎是一对一进行的,给予了仪式主持者自由发挥的空间,又因此仪式对于主持者有比较严格的身份要求,故而,能担当此仪式的主持者往往是经验最丰富的男女长辈,这明显有利于“上头”仪式歌的流传。

这里缺失最严重的是哭嫁歌,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演进,如今安溪县“八社”也成为了老人留守村落区,笔者最近观摩的两场婚礼,都是进城打工青年回乡完婚,其中一对还是异地结合的婚姻。婚礼在物质条件上确实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作为盛产“山珍”的“内安溪”的“八社”,鱼、虾、海参等“海味”在宴席上也屡见不鲜,但是精神内容则流失严重。如今婚俗现场已很难见母女或姑嫂对唱哭嫁歌,但是传统认为出嫁不哭又不吉利,当事人又怕被人说“憨”,因此,时间一到,年轻的新娘只得默默流泪,母亲倒还是能够“吩咐”一两句,也是语不成调,伤心居多,前述采录的哭嫁歌还是笔者访谈一邻居老奶奶而得的。如此场景也得到了观众的默许。

比较《泉州歌谣》,发现从新娘唱哭嫁歌到新娘入门这一阶段,安溪县“八社”婚俗多有缺陷,结合当地的访谈发现,老一辈女性对于哭嫁歌以及传统结婚“坐花轿”有很深刻的记忆,在这一点上,《泉州歌谣》对于泉州传统婚俗“仪式歌”的收集工作全面而出色。

首先,哭嫁歌一般都是“苦难歌”,因此,“八社”访谈人谈到现在不流行哭嫁歌的时候,表示“现在生活好,哭不出来也是正常的”,这种观点是有一定道理的。可以借助《泉州歌谣》采录的哭嫁歌观察一下较为原始的哭嫁场景:“若是无吼真歹势——女:阮爹唉,阮娘唉!人说吼娶也吼嫁,若是无吼真否势。呣信米箩举来箩,自己爹娘有恰好。呣信米筛举来筛,别人爹娘否款待。厝内灯火若点光,想爹想娘心头酸。因厝低低小厅堂,三箱五箩无处藏。母:我孥唉,查某唉!恁厝好埭呣免惊,透早起床听鸟声。前门开出是山坪,好茶成片家会成。后门开出是山林,割芼剉柴恰省行。”[3]199这首“哭嫁歌”所反映的是泉州传统婚姻生活中新娘对于出嫁后伺候家长难、生活难的担忧,这些在现代都不成问题,很多年轻人都是外出打工,和双方老人相处机会寥寥,回家如同过节,更多纠结的是男女年轻人双方的感情问题,这又有其他渠道可以解决,因此,“歌由心生”失去了原生基础,哭嫁歌自然流失最快。

其次,与《泉州歌谣》相比,“八社”婚俗中“新娘入门”前缺失了“罩乌巾”、“新娘出门”、“花轿入门”、“请出轿”等环节。从目前的调研来看,“八社”婚俗不崇尚“罩乌巾”,几位访谈人谈到旧社会本地地主家姑娘出嫁有“罩大红巾”的习俗,但是乡村僻野的普通人家就没这么多讲究,可见是因为经济问题,此习俗因此自然流失。“新娘坐花轿”则在老一辈的访谈人中屡次被提及,然而这几个与花轿有关的环节在“八社”传统婚俗现状中已经缺失。当然,解放后,似乎整个闽南地区婚俗都剔除了“坐花轿”的习俗。“新娘出门:新人请出门,夫妻鬥久长。新人请入轿,夫妻有说笑。入轿坐四正,出轿得人疼。雨伞敲轿角,一家富六六。好的抾入腹,否的贡掷捒。新人放落扇,明日后头来相见。”[3]184内安溪“八社”婚俗有坐轿无放扇习俗,但是“新娘出门不见天”这是铁定的规矩,因此一把红伞是要从娘家门一直打到夫家大门的,并且在路上忌讳和人打招呼。老一辈女访谈人基本在解放前后结婚或已懂人事,因此对于新娘出嫁坐“花轿”印象特别深刻,旧社会限于经济条件的局限,出嫁坐花轿是一件很奢侈又极其风光的事,因此许多未婚女羡慕至深,现代的“新娘出门歌”还吟唱到花轿的习惯应是一种传统遗留。值得注意的是,林华东先生收集的“花轿入门”仪式歌中还涉及了撒盐米的习俗,这个习俗在“八社”是糅合在“过风火炉”这个环节里的。“花轿入门:掖盐米,掖盐米,无惊丧,无惊喜。盐米掖上天,丧喜拨一边。盐米掖咸咸,来到一家无相嫌。盐米掖喷喷,来到一家都和顺。”“请出轿:新人请出轿,春通吃,晚通粜。红灯举一对,入门大富贵。米筛罩轿头,夫妻鬥到老。新人行出来,好事捷捷来。”[3]185盐米与火在闽南民间都用来辟邪,可见,掖盐米和过“风火炉”是同质的,主要就是除生避邪,只不过把这仪式单独与坐花轿(花轿是直接抬进夫家门的)自然而然结合起来。再看看仪式歌中的“米筛罩轿头”,就能够轻易地知道,现代“八社”婚俗除了新娘不坐轿子外,迎接新娘入门的辟邪仪式与解放前相差无几。而“坐轿子出嫁”这一幕在闽南早已经消失几十年了,在“八社”则先后换成了新娘步行、自行车载新娘、拖拉机载新娘、摩托车载新娘、农用车载新娘、轿车载新娘,但是无论乘坐哪种交通工具,像传统新娘坐轿子的那种影响力却从未再出现,相关仪式歌也就成了一种传统遗留。

(二)新娘进门后“掀乌巾”、“吃丸”、“坐床”、“相见”等环节与仪式歌的缺失

其一,八社地区既然流失了“罩大红巾”习俗,“掀红巾”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吃丸”、“坐床”“相见”等习俗环节则因人而异。按照笔者的观察,新娘在新娘房吃饭的时候,一盆“甜糯米丸子”是必不可少的。在2006年笔者观摩八社一家“比较讲究”的婚礼过程中(新郎父亲是当地比较有名的知识分子),“吃丸”一幕得以见识。依然有女长辈主持者参与其中,除了女长辈分别喂了新郎新娘各一口甜丸子外,她还敦促新郎新娘相互喂了彼此两粒甜丸子,并且吟唱“甜一甜,明年生后生。甜一对,万年富贵”。简单明了,却远不如《泉州歌谣》采录的精彩,标准的“合四句”为:“夫妻来换丸,恩恩爱爱到百年。丸子红又红,新人入门传齐人。换丸换过来,生子传孙中秀才。换丸换一双,生子传孙做相公。”[3]187近两年观摩的两场八社婚礼,一场是外嫁他乡,难以评定,另一场则忽略了这一环节,新娘吃饭是由亲近的人端进去自己吃,并无在新娘房摆饭,家长说是新人新作风,凡事从简,相关仪式歌也就无从得闻。

其二,八社似乎没有新娘“坐床”这个环节,但是对于新床的“滚床”环节很重视。“滚床”这个环节在新娘碰到新床之前做就行,一般是请一位至亲的小男孩来新床上摆弄几下,甚至是打几个滚,并撒上红枣、花生、桂圆、桔子等东西,寓意自然是“早生贵子”,也罕见吟唱相关仪式歌。《泉州歌谣》中的坐床:“龙凤相随,绣枕一对,姑爷新人相斟嘴。新人床顶坐,贵子来投胎,龙凤满床飞。坐床坐伊正,入门得人疼。坐床坐伊前,入门一世闲。新人坐床角,做事好心腹。新人拜床母,夫妻鬥会久。”[3]188显然,林华东先生收集到的是以新娘为中心的坐床歌,与“滚床”仪式寓意相似,但做法完全不同,可惜《泉州歌谣》中没注明采录于何地,不过这也算是地区婚俗差异了吧。

其三,《泉州歌谣》中采录的“相见”环节很有意思:“巴脊对巴脊,万项事志无抾癖。两人头拄头,新人入门逐项敖。两人面对面,新人腾人疼有剩。两人额对额,厝内钱银归半壁。新人请食茶,茶叶嫩嫩嫩,一家通和顺。新人来插花,插花插伊正,恰会得人疼。”[3]189这是一首在新郎新娘首次见面时吟唱的仪式歌,女长辈主持者的吟唱主要劝诫与祝福新郎新娘婚后能够好好相处,很明显是闽南婚俗中的一个环节。“八社”婚俗中尚未见到这一幕,访谈人也没有对这一幕的任何回忆,只不过在日常的家庭生活中,笔者倒是经常听到老人家按上述的仪式歌来劝解吵架的新婚或青年夫妇。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婚俗仪式歌亦来源于日常生活的智慧结晶,“相见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总之,现当代偏远的内安溪“八社”依然远离官方视线,在历史文献上极少能够发现相关的民俗记载,些许痕迹也都被划拨到《中华民俗志》所记载“土沃而人稠,风淳而俗朴”[4]28的笼统概述中。幸运的是,田野调查的结果提供了一个观察现当代安溪“八社”婚俗与相关仪式歌概貌的可能。笔者数年来一直注意访谈观察与记录“八社”的婚俗及其仪式歌的相关内容,大致还原了仪式歌在当地婚俗中的位置与内容,并通过《泉州歌谣》等文本资料的横向比较,进一步阐述仪式歌在当地婚俗中的缺失与流散。民俗是一种变迁相对缓慢的生活文化,“八社”婚俗应社会发展的变化而变化,相关的仪式歌显得比婚俗滞后一步,然而变化也是惊人的。近年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核心在于保护可持续发展的、活态的精神文化财富,“八社”婚俗及其仪式歌在整个闽南巨量的“非遗”保护工作中实在很不起眼,拙文便是笔者结合近年来闽南地区“非物质文化保护”工作以及对于安溪县“八社”婚俗调研过程中的一点感悟。借此抛砖引玉,希冀有序的、科学的、可持续发展的、活态的非物质文化保护工作得以蓬勃发展。

注释:

①八社村落联盟组织八个成员分别是:铜锣社、珍地社、飞鸦社、知母社、真珠社、霞山社、行前社、南山社;根据1990年全国第四次人口普查,八社总户数为5 116户,总人口为29 165人。除知母社人口为1 950人外,其他七社都在3 000人以上。八社各宗族平均的传世代数为:二十世。

②选自安溪县铜锣庙文物管理委员会1995年所编《铜锣庙志》。

参考文献:

[1]王铭铭.村落视野中的文化与权力:闽台三村五论[M].北京:三联书店,1997.

[2]丁世良,赵放.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华东卷)[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5.

[3]林华东.泉州歌谣[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

[4]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上)[M].河南: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

(责任编辑薛志清)

Interaction Research on Traditional Marriage Customs and

Wedding Songs in Minnan

─Taking Bashe in Anxi County as an Example

ZHONG Jian-hua

(Minnan Culture Research Institute,Minnan Normal University,Zhangzhou,Fujian 363000,China)

Abstract:In history,Anxi County’s Bashe located in Minnan inland region is a medium-sized village alliance which has a common faith,and gradually develops into an inter-village marriage circle where some of traditional marriage customs in Minnan can be still found.But the wedding songs which go through the whole wedding like pearls and jades falling onto the plates are no longer highlighted,and even more neglected or forgotten.Through the field investigation and the related text information,the paper tries to study their historical changes and restore those wedding songs in this region,which is necessary and targeted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Minnan.

Key words:Minnan;traditional marriage custom;wedding songs;restoration;protection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中图分类号:K 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462X(2015)01-0033-06

作者简介:钟建华(1979-),男,畲族,福建泉州人,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讲师,闽南文化与两岸交流研究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闽台文化。

收稿日期:2014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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