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经学考论
2015-03-26刘运好
程 平,刘运好
(1.武汉工程大学外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2.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司马氏统一全国之后,天下人才纷纷归附西晋,再加上司马氏以经学世家立国,倡导儒学,故崇儒兴学成为西晋士人普遍的价值追求。见诸史籍的经学学者有近百人之多,其中有的笃守汉学传统,有的矢志于玄学,有的倾心于佛学。这些人虽然学术倾向各异,爱好也各不相同,但儒学始终是其安身立命之本,在魏晋时期儒、释、道的斗争与融合的过程中,发挥了他们应有的作用。
一、西晋经学著作考略
1.《易》类凡15种。①《隋志》7种:薛贞《归藏》、栾肇《周易象论》、杨乂《周易卦序论》、邹湛《周易统略》、《周宋岱易论》、阮浑《周易论》、黄颖《周易注》。②《旧唐书·艺文志》2种:应贞《周易论》、宣舒《通易象论》。③《晋书》4种:皇甫谧《易解》、袁凖《易》、阮籍《通易论》、徐苗《周易筮占》。另《初学记》载傅咸《周易》和《册府元龟》载郭琦《京式易》各1种。2.《书》类仅《隋志》载孔晁《尚书义问》1种。3.《诗》类凡9种。①《隋志》6种:孙毓《毛诗异同评》、陈统《难孙氏毛诗评》和《毛诗表隐》、杨乂《毛诗辨异》、《毛诗异义》和《毛诗杂义》。②《初学记》、《经典释文序录》和《晋书》载傅咸《毛诗》、阮侃《毛诗音》、袁乔《诗经注》各1种。4.《礼》类凡16种。①《隋志》8种:伊说《周官礼》、袁凖《丧服经传》、杜预《丧服要集》、卫瓘《丧服仪》、孙毓《礼记音》、陈邵《周官礼异同评》、环济《丧服要略》、孔衍《凶礼》。②《旧唐书·艺文志》3种:陈邵、傅玄《周官论评》、司马伷、王懋约《周官宁朔新书》、袁凖《丧服纪》。③《七录》4种:刘德明《丧服要问》、吴商《礼难》、《礼杂义》和《礼议杂记故事》。④《晋书》崔游《丧服图》。5.《春秋》类凡22种。①《隋志》15种:孙毓《左氏传义注》、《左氏传贾服异同略》和《谷梁传》、杜预《左氏经传集解》、《左氏传音》、《春秋释例》和《左氏传评》、刘寔《春秋条例》、《公羊达义》和《集解春秋序》、方范《春秋经例》、殷兴《春秋释滞》、刘兆《公羊谷梁传》、京相璠《春秋土地名》、孔晁《外传国语注》。②《三国志》卷十三《王朗传》注引《魏略》云:“禧答曰:‘欲知幽微莫若《易》,人伦之纪莫若《礼》,多识山川草木之名莫若《诗》,《左氏》直相斫书耳,不足精意也。’”《唐书·艺文志》2种:刘兆《公羊谷梁左氏集解》、刘寔《左氏牒例》。③《七录》2种:汪淳《公羊传音》、孔衍《公羊传集解》。④《晋书》2种:王接《公羊注》、汜毓《春秋释疑》。⑤《册府元龟》仅郭琦《谷梁春秋》一种。6.《论语》类凡8种。《隋志》7种:卫瓘《集注论语》、崔豹《论语集义》、缪播《论语旨序》、栾肇《论语释疑》和《论语驳序》、郭象《论语隐》和《论语体略》。另《晋书》载袁乔《论语注》一种。7.小学类仅《隋志》载束皙《发蒙记》一卷。8.其他类仅《晋书》载束皙《五经通论》和徐苗《五经同异评》2种。
西晋经学著作达70多种,其中《春秋》最多,达22种,《书》类最少,只有1种。由此可见,五经在西晋的传播不是很平衡,《春秋》、《礼》、《易》类的发展最为繁盛,这说明学者仍然希望以儒学来治国平天下,具有强烈的现实政治的色彩。
二、西晋经学学术渊源
尽管《晋书·儒林列传》等对许多儒者未记其流派归属及学术倾向,但通过钩稽史料,仍可以考镜其源流。杜预的祖父畿,曾客居荆州,“建安中乃还”,[1](卷16)杜畿受刘表、宋忠荆州经学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杜畿将之传于后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另外,唐长孺先生云:“杜预专精《左氏传》,可能年轻时受乐详的影响,则与荆州之学也不无关系。”[2](p6)故杜预应以古文经学为主。徐苗与弟贾就博士宋均受业。宋均,《隋志》载其《诗纬》十八卷。宋均《诗纬序》云:“我先师北海郑司农。”[3](卷2)可知宋均为郑玄弟子,他又遍注纬书达一百多卷,而其师郑玄也注纬书,仅《隋志一》就载其纬书四种,可见,宋均与郑玄的治经路数是一致的,以古文经学为主,附益今文。
一些由蜀入晋的学者大多今古文兼治,如文立治《毛诗》、《三礼》,陈寿治《尚书》、《三传》,司马胜之学通《毛诗》、治《三礼》;常勖治《毛诗》、《尚书》;何随治《韩诗》、《欧阳尚书》;王化治《毛诗》、《三礼》、《春秋公羊传》;李宓治《春秋左传》等。从这些学者的治经来看,带有蜀学以今文为主、兼精古文的特点。还有一些学者从吴入晋,也是今古文兼治。如范望“得因二君(宋忠、陆绩)已成之业,为作义注四万余言”;[4](p61)许孜“师事豫章太守会稽孔冲,爱《诗》、《书》、《礼》、《易》及《孝经》、《论语》”;[5](卷88)范平“研览坟素,遍该百氏。姚信、贺邵之徒皆从授业”;[5](卷91)姚信擅长纬书,著《昕天论》、《士纬新书》等,贺邵世代相传庆氏《礼》学。姚、贺治今文经学,故其师范平应以今文经学为主。
概括地说,西晋经学由中原本土经学、蜀地经学和东吴经学等组成,学术源源各异。蜀经学受荆州之学之影响,东吴经学以《易》、《玄》等为主,但尽管如此,它们都表现出今古文兼治的特点。
三、西晋经学的特点
1.从理论形态上看,今古文已进入实质性的融合。如果说郑玄抉破町畦,混淆家法,结束了长期的今古文之争的话,那么进入西晋后,今古文经学开始了实质性的融合。如刘兆认为“《春秋》一经而三家殊涂……乃思三家之异,合而通之”;刘寔“犹精《三传》,辨正《公羊》”;汜毓“合《三传》为之解注,撰《春秋释疑》”;徐苗“作《五经同异评》,又依道家著《玄微论》”;范隆“著《春秋》三传,撰《三礼吉凶宗纪》”。尽管郑玄调和了今古文,但是今古文经学之间常常争论不休,处于一种游离状态,如曹魏的钟繇与严干关于《左氏》与《公羊》短长的争论,①《三国志》卷二十三《裴潜传》注引《魏略》云:“干从破乱之后,更折节学问,特善《春秋公羊》。司隶钟繇不好《公羊》而好《左氏》,谓《左氏》为太官,而谓《公羊》为卖饼家,故数与干共辩析长短。”隗禧认为《左氏》是“相斫书”②《三国志》卷十三《王朗传》注引《魏略》云:“禧答曰:‘欲知幽微莫若《易》,人伦之纪莫若《礼》,多识山川草木之名莫若《诗》,《左氏》直相斫书耳,不足精意也。’”就是明显的例子。因此,真正意义上的今古文融合,应从西晋开始。
2.从传承方式上看,师学和家学都很发达。西晋伊始,朝廷就经始明堂,营建辟雍,而且九州之中,师徒相传,学士如林,家学和师学同时得到了恢复和发展。有一些学者出身于世家大族,家学渊源深厚,如裴頠是尚书令裴秀的儿子,玄学家王戎的女婿;王衍为“竹林七贤”之王戎的从弟;束皙是汉太子太傅疏广之后,父亲龛官至冯翊太守;汜毓家“奕世儒素,敦睦九族,客居青州,逮毓七世”。还有一些学者,不仅家学深厚,还聚徒授学。如杜夷闭门教授,“生徒千人”;范平有高徒姚信、贺邵,其子范奭、范咸、范泉“并以儒学至大官”;唐彬“随师(阎德)受业,还家教授,恒数百人”;徐苗“累世相承,皆以博士为郡守”,徐苗与弟贾均受业于济南宋均,俱为儒宗。
故西晋家学和师学有如下特点:一是经师多出身于世家大族,寒门士人很少,这与曹魏实行的九品中正制有很大的关系,此法导致寒门士子沉落下僚,难有晋身之阶,当时国子学就要求“殊其士庶,异其贵贱”。[6](p145)二是学在京师和乡邑。曹魏时,经学授受主要发生在乡邑,到西晋时,经学传播出现了京师和乡邑同时繁荣的局面。由于司马氏在立国之初,大兴儒学,在野学者如刘兆、杜夷、范平、唐彬、徐苗等,不愿出仕,在乡野授徒传业,他们与世家大族如杜预、裴頠等,共同缔造了西晋经学的繁荣。
3.经学、玄学、佛教合流的局面初步形成。汉魏时,人们称佛教徒为“乞胡”,①范文澜:“胡僧在汉魏时守戒律而被轻视为乞胡。”(范文澜等《中国通史》,1994年,第391页。)对之基本上是排斥的。但自西晋元康始,佛教开始慢慢地渗入到人们的精神世界。竺叔兰与乐广过从甚密,支孝龙与王澄、谢鲲等也有密切的交往,“僧徒不仅以空无宗旨与清谈家相呼应,而且还模仿清谈家放荡生活”。[7](p391)西晋时期,佛经的翻译也很活跃。“有不少汉胡人译经,但法护译经最多,声名最大,为西晋佛教的代表人物。”[7](p391)卫士度将支娄迦谶《道行经》十卷删略为二卷。太康七年,竺法护译出了《光赞般若经》十卷等。此时,佛教只是与玄学进行了初步接触,企图以玄学作为切入点,达到其中国化的目的。而佛教与儒教的正面接触,要到南朝时才发生。当时很多僧人如释慧远、释法通、释慧严都精通儒学。因此,西晋佛学的中国化尽管处于初期阶段,但它为南北朝儒道释的合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四、西晋经学的历史成因
诚如本田成之所言,晋代经学绝不能说是衰微,这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1.政治原因。西晋初期,就在中央设置太学、国子学两种中央官学。“置博士十九人。九州之中,师徒相传,学士如林,犹选张华、刘寔居太常之官,以重儒教”。[5](卷75)泰始八年,太学生有七千余,咸宁四年,立国子学,定置国子祭酒、博士各一人,助教十五人,以教生徒。地方上儒学教育也进行得如火如荼,如鄱阳内史虞溥“大修庠序,广招学徒”;[5](卷82)唐彬“兼修学校,诲诱无倦,仁惠广被”。[5](卷42)统治者的重视和提倡是西晋初期经学繁荣的主要原因。虽然后期朝政被权臣王衍、乐广等人把持,玄学思潮勃然兴起,出现了新的学说流派,但儒学早已渗入到这些人的血液中,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2.学术上的原因。尽管郑玄创造了经学的“小统一”,但是今古文经学离真正意义上的水乳交融还相距甚远,而玄学是促进今古文经学在西晋融合的主要动力。玄学对今古文经学是采取包容态度的,首先,在形式上,玄学与今文经学有一致之处。今文经学是“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8](p1954)注重“口说”,而玄学家追求的是“清谈”,两者都轻视典籍和著述。在内容上,玄学以义理解经继承了古文经学义理化的倾向。因此,玄学与今古文经学都有一定的渊源关系。其次,王弼、何晏所著的《论语集解》和《论语释疑》都能够兼采今古,不偏废于一方。如何晏《论语集解序》云:“汉末大司农郑玄就《鲁论》篇章,考之《齐》、《古》,以为之注。近故司空陈群、太常王肃、博士周生烈皆为之义说……今集诸家之善说,记其姓名,有不安者,颇为改易,名曰《论语集解》。”[9](p2)何晏之作是以今文《鲁论》为主,并参以《齐论》和《古论》,不像曹魏之际的郑王之争,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诋毁对方,势同水火。玄学为今古文经学的融合提供了一个公正的平台,双方或为玄学所吸收,如《周易》、《论语》的玄学化;或相互吸收利用,如刘兆、刘寔、汜毓、徐苗、范隆、董景道等人《春秋》学,范隆和董景道的“三礼”学,都是融合今古文的典范。
总之,西晋经学没有中衰。在玄学和佛教盛行的情况之下,经学始终处于潜在的主导地位,尽管其地位时有起伏,但儒学作为理论内核是不容动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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