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韵
2015-03-24孙士德
孙士德
老湾是家乡留在我记忆里的景物。
老湾在村子东门的北侧,是一个圆圆的大池塘。一湾的水,几只鸭子游在里面,一会沉到水下搜寻食物,一会浮在水上追逐嬉戏,一刻也不消停的样子。几棵柳树长在湾沿上,茎杆很是健壮,树冠如一把把绿色的巨伞,遮挡着夏日似火的骄阳。
中午的时候,一些歇晌的女人便来到凉爽的柳荫下,打发闲散的日子。四嫂在那些女人里边最是显眼,那时她刚结婚不久,还是个新媳妇。四嫂时常在柳树下洗衣服或是被褥的外套。她身边的那群女人,有的围着一捆刚刚割下的韭菜,一边唠嗑,一边仔细地摘着上边的黄叶和烂叶;有的手里握着包了鲜韭菜的煎饼卷,吃得有滋有味;有的则坐在小板凳上,“吱吱”地纳着鞋底。此时,我们这群小顽童,一个个光着屁股从村子里跑出,相互追逐着从四嫂她们身边跑过,跳进湾中,头向外脚朝里,使劲地打起了水嘭嘭,几支游在近前的鸭子,被惊得“呱呱”地叫着,快速划到湾中心,惊魂未定地朝着我们这边张望。
我们闹得凶的时候,便在水里打水架,或从水底抓些泥巴抹到对方的身上脸上,一个个看上去就像泥猴子似的。这时候四嫂和几个女人便会着急地跑过来,站在湾沿上使劲地喊,不让我们到里边去,告诉我们湾里面水深,人进去了是会淹着的。
晌午过去了,四嫂和那些女人们要去坡里侍弄庄稼,陆续从湾边的柳树下离开。这个时候,便会有一位头戴斗笠的老人从村口走出来,他手里牵着一只白白的小山羊,那搭着手巾的肩上扛把锄头,嘴里含着一枝长长的烟袋,有些淡淡的烟雾,从他围着一圈花白胡须的嘴里,不时地冒出,随风散去。这便是家在老湾西坡的守伍,那时守伍年龄已快到七十,身体却还是异常得硬朗,一副腰板总是挺得直直的。
看到守伍后,我们便纷纷从湾里爬出,跑到他身边,有的拽住他的胳膊,有的拉住他的羊缰绳,有的扯住他的衣角,央求他给我们讲故事。
老人在我们的纠缠下,吸着旱烟袋,用手摸摸这个的脸,挠挠那个的头,慈祥地说:“我现在没空哩,羊还要吃草,河边的菜地还要间苗,等到了晚上吃罢饭,你们就到这里来,我讲好多好多的故事。”
“晚上给俺说水浒。”
“中,中。”
“俺要听你说聊斋。”
“好啊,好啊,晚上你们早点来,我挨个地讲,把我肚子里的故事全说给你们听。”
得到了老人的允诺,我们满意地笑了。守伍牵起他的小山羊,沿着那条通往弥河的小路,向着他在河边上开的那片荒地走去,我们又继续在湾边玩耍起来,整个下午都盼望着天上的太阳早早地落下西边的山坡,夜晚能快快地到来。
童年夏日的夜晚,就像一首恬淡的水墨画。月亮从河岸边那片古老的青杨林中冉冉升起,如一位柔情满怀的画家,把如水的光华泼洒在静默的田野上,倾注在祥和的村落中。那些大片的不时发出拔节声响的玉米地,那些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房屋和树木,以及大街上走着的一只小狗,墙头上欢叫着的两只花猫,都笼罩在如雾如纱的月色里,朦朦胧胧。
晚饭后,一些老人,妇女和儿童,陆续走出村子,汇聚到老湾边,走进柳树下那片宽敞开阔的空场地,或席地而坐,或是坐在带来的小板凳上,安静地享受着夜的温馨。
守伍总是光着膀子,坐在一个高高的马扎上,他手里摇着一把芭蕉扇,脚下燃着一条用来驱赶蚊子的长长的野蒿绳,等他把旱烟锅放进荷包里填满烟叶,并用火柴点着,他的故事便开讲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守伍总是有讲不完的故事。他有时讲自己当年下关东时的所见所闻,有时讲水浒和聊斋。尽管他偶尔会把《三国演义里》的人物搬到水泊梁山中,行侠仗义打打杀杀,将奔月的嫦娥硬生生地拉进秦朝,哭塌了万里长城,我们却依然是听得津津有味。即使是旁边的大人知道他讲得驴唇不对马嘴,也无人反驳和纠正,任他绘声绘色地讲下去。
凉爽的风,从弥河吹来,身旁的柳树被刮得呼呼响,村头那户人家院子中的大白杨树也在使劲地摇晃,那满树的叶子“哗啦啦”的象鼓掌。
如今,童年早已远去,可是童年里的那些趣事,那些可爱的乡亲,一直在我的记忆里活龙活现,那村旁的老湾,更如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在我的心灵深处熠熠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