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怀的记忆
2015-03-24贺抒玉
1953年6月6日,是我和若冰共同珍惜的日子。那时,他刚刚从北京文学研究所学习归来,我又即将去北京文讲所(第二期)进修,我们便选了这个日子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婚后大约半月,石油地质方面的朋友约他去陕北石油探区,第一站先到延安,若冰视延安为自己的生命之泉,重返延安犹如回到母亲的怀抱。半个多月之后他就回来了,延安地区的变化使他格外欣喜,便开始写《陕北札记》,从此和石油结下了不解之缘。
同年8月,他送我上了东去的列车,他自己则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奔赴甘肃酒泉盆地,他选择大西北的油田作为自己的生活基地也是我所赞赏的。小时候父母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年轻的钟爱文学的共产党人,选择艰苦的环境锤炼自己,和人民群众同甘苦,不是很正常吗?那年代,我国文学家把长期地全身心地深入生活,努力写出不愧于时代的文学作品看作自己神圣的职责。我和若冰又有着共同的志趣,我曾答应他学习结业后和他一块去大西北安家。在我们看来,人的一生,爱情和事业缺一不可。获得爱情之后,就应当全力以赴向理想的事业冲刺。当初,难道不是他的勃勃雄心和诗人如火的热情夺走我的心吗?当理想和爱情在我们年轻的胸膛里融为一体的时候,新婚后的长久别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在北京,他在酒泉,相隔千里,长年累月就靠书信传递彼此的思念。我每每从他的信中领略大戈壁的风光,眼前出现他和石油勘探者一块忙碌的身影。1950年,我和文工团创作组的几位同志曾去过玉门油矿,恰好选择了王进喜师傅担任司钻的班,跟他们上井地,了解他们修复废井的情况。那儿的气候环境我了解,冬天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冻得人够呛。若冰有一次到野外去忘记带围巾,几乎冻掉耳朵!想到他在那么艰苦的环境里生活,而我在祖国首都舒适的校舍捧读中外古今的名著,听前辈们的谆谆教导,能不格外珍惜吗?
当我先后在《人民文学》上读到他的《陕北札记》和《在柴达木盆地》的时候,心情格外激动。这两篇散文在周围读者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记得,文讲所的同志曾问过我:“你认识李若冰吗,他在哪里工作,他怎么对延安、陕北那么熟悉?”
若冰以往发表作品用沙驼铃的笔名,这是他第一次起用新的笔名。结婚后他为自己改名李若冰,为我起了贺抒玉的笔名,他用冰清玉洁象征我们爱情的纯净和执着。我过去在文工团创作组,写过若干秧歌剧,这些剧本也曾在当地上演和出版,写小说、散文只是内心的向往,看到若冰有新作发表,对我自然是一种激励。
上海文艺出版社 李若冰 贺抒玉 著 1989年7月第1版
1954年春,我们的女儿在北京降生,当时若冰在酒泉勘探大队任大队长,实打实地干起了地质勘探。他在信中说:“我来这儿才半年多,石油勘探者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时时感染着我,和他们一起在雪山上滚爬,在寒夜里跋涉,日日夜夜忙碌着,有时又和工人在沙窝里同眠,我已经喜欢这种野外生活,完全沉迷在生活中了。因为这种变幻不定的生活既有酸甜苦乐,又充满了幻想。自从知道你预产期临近,我真是心急如焚,在你最需要我陪伴的时候,我不能在你身边,焦急不安时时在折磨着我。”
其实,我早就去信,千万要他不必请假来京,我的父母已请假从西安来到北京,他们既为了照顾女儿,又为了看看首都,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再说校方也作了很好的安排,你就安心在那里干吧!
回想起来,我那时是有点傻气,结婚就比较晚,生孩子已经是大龄青年了。可我并不懂得“人养人怕死人”的古训,我以为千千万万妇女都生孩子,不是很平常吗。好在一块学习的同学大都是经过革命锻炼的同志,尤其是戏剧组的几位学友像兄长姐妹似的关照我。上帝保佑,第一胎竟是那么顺利。远在千里之外的若冰反倒万分不安,又是电报,又是汇款,待我把母女平安的消息电告他后,他才放下心来。
又―个春天降临的时候,我们的女儿一岁了,若冰从酒泉盆地风尘仆仆来到北京。当他看到可爱的女儿长得那么像爸爸的时候,把女儿抱在怀里,眼睛湿润了。女儿静静地望着这张陌生的面孔,不哭也不笑。
我们在北京做好了去大西北的准备,每人做了一件厚呢子大衣,为了御寒,呢子里面又加了一层厚厚的棉花绒。我们顾不得抱着女儿在北京游玩,宣布结业的第二天,全家就上了西去的列车。谁料女儿在车上发起了高烧,列车长很尽责,通知下一站,停车时就有医护人员上车来为女儿注射了进口的盘尼西林,药效维持24小时。在西安车站等着接站的母亲和姐弟们,一看到我女儿苍白的小脸,都责备我生活上无能,怎么能把女儿带得这么瘦弱!我抱着生病的女儿几乎哭出声来。
我们在作协大院的两间小平房里安家,屋里陈设极其简单,床、桌子、书架。然而,欢乐和幸福伴着我们。若冰开始写下了《勘探者的足迹》《祁连雪纷纷》《在严寒的季节里》等散文篇章。那时节其他刊物的稿约多,又要为刚创办的《延河》写稿,他仿佛是一口新掘的油井往外喷油似的,一篇接一篇写得很顺利,常常是我和女儿睡醒了一觉,外屋灯还亮着,我揭起门帘,看到他趴在桌上专心写作的背影,便悄悄抱着女儿又睡了。后来看到他的《冬夜情思》,才知道他时常怀念远在大戈壁的石油人,写完文章后走出小屋独自在院子里徘徊。
记得有一次,在作协的小会议室里,当时任作协主席的老诗人柯仲平曾激动地说:“我的老伴王琳为我读了若冰发表在《延河》上的《油泉子赞歌》几篇散文,我受到很大的感动,若冰的语言简直就是诗嘛,这个延安长大的娃娃,也可以说是革命下的蛋,现在散文写得这么好,我太高兴了。我祝他鹏程万里!”
若冰和我都很敬重柯老,更喜欢柯老的诗人气质。在延安时候他就喜欢柯老的诗,1950年进城不久,他写了评论柯老的诗作《从延安到北京》。在文研所学习时,他还写过评论陈登科的《活人塘》《杜大嫂》等文章。后来他也写过若干短篇,其中《黑风岭风情》1963年在《人民文学》发表之后,又被英文版的《中国文学》选登,还寄来了国外读者的反映。“文革”后有一段时期,他为了焕发内心的激情,写过不少短诗。年轻的时候,兴趣广泛,各种文学样式都想试试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