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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利策新闻特稿奖作品对我国新闻特稿叙事策略的启示

2015-03-23季水河

东岳论丛 2015年10期
关键词:普利策新闻奖叙述者

李 薇,季水河

(1.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湘潭411105;2.南昌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西南昌330000)

文学研究

普利策新闻特稿奖作品对我国新闻特稿叙事策略的启示

李 薇1,2,季水河1

(1.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湘潭411105;2.南昌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西南昌330000)

我国新闻特稿要充分发挥其文体优势,在我国新闻文体中争得一席之地,可以从普利策新闻特稿奖作品的叙事策略中借鉴五大经验:1.叙述者零聚焦为主、新闻见证者内聚焦为辅的多种叙事视角;2.核心事件复线与卫星事件藕型相交的事件序列形态;3.“人情味”的人物形象叙事技巧;4.现代社会的英雄神话原型叙事范畴;5.科学的新闻专业主义叙事底线原则。

新闻特稿;叙事策略;普利策新闻奖特稿

在美国,“特稿”指用文学手法报道新闻事件或新闻人物的特殊文体①。由于我国新闻界对“特稿”赋予的内涵更广,本文使用“新闻特稿”一词将研究对象界定在与美国特稿特性一致的这类文体范畴内,即从公共传播者(Common Carrier)视角,在非虚构原则下,创造性使用文学性叙事手法报道新闻事实的一种特殊文体。此类“新闻特稿”在我国至今发展不过20年,相较于美国特稿,叙事策略显得单一。当都市报上的新闻特稿蓬勃兴起之时,不少作品又走上了一条“很差劲的文学”虚构加煽情的不归路,本应坚守的新闻原则荡然无存。我国新闻特稿要实现良性发展,通过充分发挥其文体特有的优势,在我国新闻文体中争得一席之地,从美国特稿的经典作品中不断吸取有益的叙事策略十分必要。

普利策新闻奖自1917年设立以来已近90年历史,它一直在美国众多新闻奖项中处于毫无争议的霸主地位,普利策特稿写作奖(the Feature Writing Category)于1978年成为其成员之一。普利策特稿写作奖将“高度的文学性和创造性”作为评奖标准,故一直被人们视为实力派记者的标志,其获奖作品的叙事策略已经发展得十分丰富且成熟,对我国新闻特稿撰写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一、叙述者零聚焦为主、见证者内聚焦为辅的多种叙事视角

视角是指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对应的位置或状态,或者说,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②。叙事视角在新闻叙事中是十分重要的,新闻叙述者或新闻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新闻事实,直接决定了新闻报道的客观真实性。热奈特将视角分为三种类型:非聚焦型、内聚焦型、外聚焦型。非聚焦型又称为零度聚焦,这是一种无所不知的视角类型,叙述者或人物可以从所有的角度观察被叙述的故事,文本中仅限于叙事角度。新闻报道多采用叙述者零聚焦的视角,叙述者(记者和编辑)作为整个事件的调查者和旁观者,只能从这个视角才能较完整地为受众呈现新闻事实。但新闻报道采用的这种单一视角显然有局限性,叙述者并非新闻当事人,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新闻见证者(指见证事实发生过程的人),他们所见证的事实并非原生事件。因此,新闻报道中只有引入新闻当事人或见证者的视角,才能填补零聚焦视角与原生事件之间的距离,使新闻报道更加客观真实。

普利策新闻奖特稿就常采用以叙述者零聚焦为主、新闻见证者内聚焦为辅的多种叙事视角。他们采用新闻见证者而非新闻当事人内聚焦视角,是因为其所涉猎的众多新闻题材是刑事案件或灾难事故,新闻当事人大多在事故中已经丧生,新闻特稿对丧生者内聚焦视角的还原显然相当艰难,见证者内聚焦视角自然替补。见证者内聚焦视角对新闻特稿是十分重要的:一是使新闻特稿多视角呈现事实真相得以实现;二是使新闻特稿还原“场景”的概率增加;三是叙述者暂时将自己的视角隐藏于见证者背后,凸显叙述者的客观公正性,增强了新闻特稿作为新闻文本的公信力。例如,2011年获奖作品《“玛丽夫人号”的残骸》中,为了还原“玛丽夫人”号沉没的过程,寻找事发原因,艾米·艾里斯·纳特在文中植入了多个人物的内聚焦视角:“玛丽夫人”号几英里外的“凯瑟琳·玛丽”号船长安东尼奥·艾尔维纳兹、“玛丽夫人”号正西方六英里外伊利斯·G(Elise G)号值守的大副吉姆·泰勒。他们是事发中唯一两位既听到呼救,又见证了闯祸船只Cap Beatrice号在场的目击者。显然,通过他们的视角对事态过程进行还原,比叙述者视角所反映的新闻事实更能令受众信服。

我国新闻特稿多采用叙述者零聚焦的单一视角,新闻见证者的内聚焦视角出现的概率是较低的。以《中国青年报》特稿版《冰点》的开篇之作《北京最后的粪桶》为例,文本主要采用的是叙述者零聚焦视角,但因该文是第一人称写作,内聚焦视角也是记者本人,文中依然缺少从见证者视角解读的三个主人翁的背粪生活。2009年新京报推出的《开胸验肺》系列特稿曾引起社会的巨大反响,但在《开胸验肺民工:我只想活下去》一文中,依然不见新闻见证者内聚焦的叙事视角,全篇文章中出现的人物几乎只有张海超一人,其他人物都是以职业身份出现,且并不起佐证事实真相的作用。叙事视角单一是制约我国新闻特稿文体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这一叙事策略的缺省不仅影响了我国新闻特稿对新闻文本真实客观原则的坚守,而且使特稿的“故事”结构受其严重制约。曾是《南方周末》特稿部优秀记者的南香红,其2010年刊发的特稿作品《我的儿子是“雨人”——一个孤独症孩子的成长记录》可成为我国新闻特稿中运用多视角叙事的代表作。文中采用了普利策新闻奖特稿以叙述者零聚焦为主、新闻见证者内聚焦为辅的典型叙事视角,丰富了报道真实性对读者的心灵冲击:

这几天李牛睡眠一直不好,晚上很早就醒了,大约是两三点,有时是撒尿醒的,有时是外边下雨,雨打在遮阳棚上声音很大,吵醒的。弄得我也睡不成,他还说话,出几种声音,人很兴奋。昨天夜里他又醒了:

李牛:妈妈、妈妈。

妈妈:别说哈,赶快睡觉。

李牛:真讨厌吧,还讨厌吗?

妈妈:还讨厌吗?

李牛:不讨厌了,明天去弗利浦。

妈妈:不去!没有时间。再说话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

无语了……烦恼还是一样的,但是陈女士说她现在可以含着泪笑对生活了。孤独症儿童有许多“缺点”和“不足”。如果他们的缺点和不足占99%,只有1%的“优点”,那我们也要将这1%的优点放大99倍来看,否则,我们就无法生活甚至无法活下去,她想开了。③

二、核心事件复线与卫星事件藕型相交的事件序列形态

新闻是由一系列新闻事件按一定次序组接而成的,因此,“事件序列”是新闻语法中的一个核心概念。“事件序列”中一个事件对下一个事件具有的意义和产生的影响即“功能”,不同事件功能自然不同,叙事学家罗兰·巴特将这种不同的功能分为核心功能和催化功能,方毅华又将这两种具有不同功能的事件称为核心事件与卫星事件。核心事件即功能性事件,对故事的发展具有不可或缺的“引信儿”作用,是故事的关键点和转折点;卫星事件则属于非功能性事件,不涉及故事发展的大致走向和基本逻辑,只对核心事件起到补充、丰富、具体化的作用④。普利策新闻奖特稿中的事件也可分为功能性核心事件和非功能性卫星事件,这两类“事件序列”整体呈现为核心事件复线与卫星事件藕型相交的状态。

我国新闻界对新闻稿件篇幅的约束月长年久,记者的新闻写作思维也自然容易固化。90年代中期,都市报的新闻特稿充斥新闻版面时,量多但并不质优,新闻特稿叙事语法单一的局面十分突出,要么还是纯新闻(消息)的加长加大版,要么就是让人痛哭流涕的“知音体”。纯新闻的加长加大版,是指文章依旧以倒金字塔结构为根本,事件只按信息重要与否单线组接,并未增加新的事件线索,文本只是扩充了5个W和1个H的信息量;“知音体”是指用华丽的词语、哀怨的情绪等一切煽情手法,以情感纠纷这一类线索贯穿各类话题的催泪特稿。这两类文体都只具备单一的事件序列组接形态特征,难免限制文体的发展空间。普利策新闻奖特稿的事件序列形态打破了倒金字塔事件序列的固化模式,也非依靠单一的情感纠纷线索组接,值得我们借鉴。

以2011年普利策新闻特稿奖获奖作品《“玛丽夫人”号的残骸》为例,其核心事件序列复线相交的模式可窥一斑:该文结构框架就由“玛丽夫人”号渔船意外沉没的整个事实真相与事故前后两大关键人物若瑟·亚利艾斯和老罗由·“发兹”·史密斯的命运变故这两大核心事件复线交叉形成。文本用事故中唯一幸存者若瑟·亚利艾斯海上求救的人物命运核心事件为导语,正文顺势引入事件真相的核心事件,最终以此次事故的最大受害者老罗由·“发兹”·史密斯人物命运核心事件结尾。如若文本只由解剖事件真相的核心事件单一线索建构,便无需凸显人物命运变化的重要性,文本结构按时间顺序叙述即可。显然,普利策新闻奖特稿将多元人性和人物命运的呈现与事件真相看得同等重要,其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当新闻文本想实现上述两种传播目的时,核心事件的复线模式是必要的,而呈现“普遍人性”也应是新闻特稿文体所需的必备功能。

三、“人情味”的人物形象叙事技巧

在美国,特稿能一度兴盛,并最终成为第三大新闻文体,是因为人们重新发现了为2300年前的希腊剧作家所熟悉的事实——事件必须具有人的维度,它才值得传播⑤。普利策新闻奖特稿大多作品中,人物都处于主导地位,掌控着整篇叙事。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轮廓不仅清晰,且“人情味”浓厚,读者在追寻事实真相的过程中关注着人物的命运,被人物所传递的乐观、坚强、善良等美好人性所鼓舞。同时,作品通过这些人物使读者认识多变的人性,难以预测的人生,从而具备持久的传播效果。我国新闻界对人物特稿也是十分青睐的,人物特稿占据的比例也较大,但量多并非质高,其存在突出的问题:一是因采访受限,过度借鉴小说中人物形象塑造的手法,虚构人物细节,造成人物形象不真实且极端化;二是多使用间接和静态的叙事手法还原人物,且未将人物形象融于新闻事实中,多用历史事实烘托人物形象,使文本远离新闻文体,而接近人物传记文体;三是创作者常采用俯视的视角建构人物形象,未把握好与人物之间的采访距离和心理距离,易激发读者的怜悯之心,却难以唤起读者的敬畏之情。要解决上述问题,必须全方位借鉴普利策新闻奖特稿“人情味”的人物形象叙事技巧:

(一)规避典型报道中造神的人物塑造手法,不虚构任何细节

新闻特稿作为一类新闻文本,必须全面坚守新闻的真实性原则,因此,确保人物真实,应是人物形象还原的首要原则。由于我国长期突出新闻的宣传功能,塑造先进人物形象的典型报道影响深远,其弊端也根深蒂固。要还原真实的人物形象,必须规避典型报道中狭隘的造神手法。优秀的人并非十全十美,已经成为人们的普遍共识,新闻特稿在还原人物形象时就不能只选择人性美好的一面,而且只有还原人物价值观、信念、行为等要素的变化过程,才使人物形象更符合真实人性,若只能还原人物形象的其中一面,那人物必定是静态的,扁平的。为此,新闻特稿的创作者必须以饱和采访为前提,然后从调查所得的素材中进行选择,绝不能随意虚构,包括人物语言。由于新闻人物的语言表达能力参差不齐,甚至有些语言难以用书面语表达,记者创造性发挥似乎是有一定理由的,但这绝不能成为虚构语言的借口。言语本身就是身份的标示,人物所说的任何语言都隐含着身份信息,即便是方言也是可以在特稿中出现的。

(二)采用平视或仰视的叙事视角,把握好与人物间的采访距离和心理距离,使人物鲜活立体

平视或仰视的视角基于创作者善于发现美好人性的能力,普利策新闻奖特稿的创作者们十分擅长发掘美好人性,众多被普通人同情且处于弱势地位的人物,在他们的作品中却拥有高大的强者形象,人物自立自强的气场贯穿全文。例如:《一个视力过人的男孩》的喀尔文·斯坦利,他留给读者的是其乐观、勇敢的形象,少有盲人微弱的身影。记者斯坦巴切为了表达其对喀尔文·斯坦利的敬意,特使用有仰视意味的词语“视力过人”来警醒对盲人存有偏见的人们。我国新闻记者在特稿中常常使用俯视视角,以至于其传递给读者一种纯粹旁观者的角色意识,使读者难以进入人物内心,只能一味地施予怜悯,而不知所动。因此,读者在我国新闻特稿中看到的更多的是弱者的一面。要改变这一局面,记者就应该把握好与人物间的采访距离和心理距离,深入到人物生活的环境中,获得人物最真实的生活信息。普利策新闻奖特稿的记者们大多都有与人物共同生活的经历,《面具后的男孩》的作者小汤姆·霍尔曼认为记者应懂得给予被采访者决定的权力,知道何时应该闭嘴,何时应该离开。他花了几个月时间与萨姆的家人建立彼此信任的关系,以致于在手术中汤姆要求他陪同。但记者走进人物生活都只是为了报道更加真实客观,要避免自身的情感受到其左右,将个人好恶带入写作中。因此,创作者还要把握好与人物的心理距离,小乔治·拉德纳在《跟踪克丽丝丁》一文中还原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形象时,也不得不克制内心的愤怒,如实再现了凶手卡迪亚可爱的一面与不幸的遭遇。

(三)多采用直接和动态的叙事手法还原人物形象

有学者指出人物特稿的旨趣在于向读者传达伦理情感、激起人道主义的同情,而不是揭露真相或解释原因⑥。普利策新闻奖中的人物特稿却不尽然,正是将人物形象与事实真相结合在一起呈现,“人情味”才愈加浓厚。事实真相和人物命运是新闻特稿中的两条核心线索,缺一不可。新闻特稿聚焦的是事件中的人物侧影或某一时空中人物的定格形象。在新闻特稿中,人物应是核心事实真相推进的动力,两者相辅相成,同时一些卫星事件辅助人物形象,但其必须与环境中的人物密切相连。

我国新闻特稿还应多采用直接叙事手法还原人物形象,比如人物间的对白。新闻特稿可以报道人物平凡生活中的真实对话。汤姆·沃尔夫在《新新闻学》的导论《专题游戏》中,将对白列为新兴的非虚构文学的基本要素之一。他认为:“和其他的写作技巧相比,对白能使读者更加彻底地沉浸在故事中。”⑦因为说话的方式能够很好地揭示人物的性格,所以,对白最擅长塑造人物,无需添加任何间接的观察性描述,就使得人物形象直接展现。对白还是一种动态的叙事手法,对白中的人物性格是变动的而非静止不变。可见,对白比人物直接引语更能真实地展现人物性格。

四、将现代社会的英雄神话原型纳入叙事范畴

当今社会,人们往往把古代社会所讲述的“英雄”、“母亲”等故事称之为“神话”,而把媒体上报道的“英雄”、“母亲”的故事称之为“新闻”,从一定角度上看,如今的“新闻”成为了“神话”的新形式。杰克·鲁勒总结了新闻中反复出现的7大神话:受害者、替罪羊、英雄、好妈妈、骗子、另一个世界、洪水⑧。普利策新闻奖特稿就包含了之中的四大神话,其中英雄原型是典范。

伊利亚德说过,英雄具有一个神话的主要特征,那就是“为社会创造杰出的模范榜样”,“而且在这点上,我们公认的人类普遍趋势是:把人类历史看作是一副图画,把每个历史人物都变成这幅画中的原型。”⑨每个社会的核心价值和意识形态都有可能通过英雄故事表达出来,而每个社会每个历史时期的英雄是具有不同面孔的,在非和平的年代,英雄常以战士、革命者、叛逆者、圣人等角色出现,而在现代和平时期,英雄常常以平民百姓的角色出现。

普利策新闻奖特稿在选择英雄原型时,并未将焦点放在所谓的名人、虚假新闻人物上,主要集中在那些挑战生命难题的社会弱势群体上,常常寄予在他们所遭遇的悲剧故事,尤其是那些与自己生命相抗争的悲剧故事中。事实上,他们在面对人生悲剧时,所表现出的优秀品格如勇敢、坚强、乐观等影响着身边的人,并以此让生命变得有意义、有价值,是现代社会的真正英雄。例如:《凯利太太的妖怪》中挑战手术失败的医生托马斯·巴比·达克尔、《艾滋病在哈特兰》中面对死亡的艾滋病同性恋患者汉森和伯特·汉宁森、《一个视力过人的男孩》中走进公立学校的先天盲童喀尔文、《亚当和梅根》中遭受意外被毁容却乐观生活的孩子、《中毒性休克》中从特殊的致命疾病中逃生的记者南·罗伯逊、《面具后的男孩》中天生面部畸形却要努力整容的孩子萨姆等,都是此类人物。

我国新闻特稿对现代社会的平民英雄神话原型关注度是不够的。而且涉及普通民众角色的多集中于弱势群体报道,其平民形象与普利策新闻奖特稿中的现代平民英雄神话有着本质的区别:我国新闻特稿中的平民形象多是弱势群体形象,其叙事的落脚点是突出弱势群体不公正的遭遇,以揭露造成其不公的社会问题,因此,这类报道中的平民很难成为英雄,其整体形象只能让人心生怜悯,而不能产生任何榜样的力量,其故事可称为悲剧,而非神话。我国新闻特稿中的另一类涉及普通民众的是人物典型报道。由于其对人物完美性格夸张性的呈现,且根本目的并非突出个体的生命意义,而是聚焦于为公甘于奉献自我的宣传形象上,所以,这些典型平民人物对个体生活的榜样作用是极其有限的,不能称为英雄神话。基于此,我国新闻特稿应从普通人不普通的生活或不普通的命运中,展示人性中那些积极美好的一面,1995年中国青年报创办的《冰点》特稿版就曾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努力,创刊之作《北京最后的粪桶》中三位背粪工人用他们一代人特有的生活价值观创造的不凡神话使得《冰点》一炮走红。《南方周末》南香红的《走着唱着活着》、《两个男人的“银婚”》、《我的儿子是“雨人”——一个孤独症孩子的成长记录》,李海鹏的《撒布瑞亚校长的事业》等几位特稿记者的一些经典作品,堪称我国新闻特稿中追寻普利策新闻奖特稿英雄原型叙事路径的少有代表作。

五、以科学的新闻专业主义为叙事底线原则

我国的新闻文本历史上就有被文学叙事技巧侵蚀的传统,由于后者缺乏科学的精神,同时,新闻专业主义又未在新闻写作中形成气候,专业化规范化的写作标准在新闻界并未通行。每当有人提倡在新闻写作中运用文学叙事手法时,就不乏新闻记者混淆文学叙事与新闻叙事的界限,突破新闻专业主义的叙事底线。新闻特稿充分运用文学叙事手法,一定是在坚守新闻内容真实的基本前提下进行的。1944年,博古就曾说过:“不去讲究充实内容,而去讲技巧,去讲文艺性,是很错误的。”⑩无论何时,对于新闻特稿而言,新闻真实性都是第一位的,文学叙事技巧才是第二位的。因此,坚守科学的新闻专业主义叙事原则,才能避免新闻特稿与报告文学相混淆,这可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一)新闻特稿必须确保其作为公共传播文本的客观公正性

新闻特稿的传播载体主要是报刊、互联网等大众传播平台,这便决定了其传播内容的客观公正性是至关重要的,这也是新闻特稿与非虚构小说以及我国早期报告文学的本质区别所在。客观公正性要求新闻特稿所承载的主观价值导向必须有利于广大读者,比如像《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一样,长久维护的最基本的价值是:悲悯、同情、宽恕、正义、自由等,不管写稿人员怎么变动,都坚持着这套恒定的价值观⑪。因此,这里的作品才成为了我国早期新闻特稿的标杆,《冰点》栏目的品牌效应才持久不衰。如果新闻特稿所传达的价值观不以栏目的定位形式存在,就可参考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倡导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导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新闻特稿并不能像非虚构小说一样,在主观价值传承中随意留下深刻的个人烙印。我国早期都市报上那些煽情的新闻特稿在这点上更靠近小说,却远离了新闻文本的公共性,忽视了新闻特稿作为公共性文本的基本责任,因此,坚守新闻叙事中的公共价值导向,应是我国新闻特稿发展的底线之一。

(二)新闻特稿不能还原采访所不及的事件细节,不能采用小说叙事的全知视角

在新闻特稿中,我们常见的采访所不及的细节有:心理描写、直接引语或关键动作等。普利策新闻奖特稿作品中最值得商榷之处,便是记者对新闻当事人心理活动的描写,但有些作者在文中特意对此做了注释。例如:《恩里克的旅程》第一章有两处描写了恩里克吸毒后的幻觉和内心活动,作者纳萨里奥在第一章后分别对恩里克产生的幻觉和心理活动作了注释,确保了心理活动被还原的采访可能性。但我国新闻界对这一叙事手法有滥用的传统,曾在我国新闻史上产生重大影响的报告文学,就一直未能避免采访力所不及的信息对文本的伤害,导致客观性备受诟病,发展也逐渐势微。由于新闻特稿常采用场景式叙事,细节是场景的重要元素,因此,这些采访力所不及的细节对新闻特稿的消极影响更需重视。

小说中的全知视角指作者以俯视的眼力,将世间的一切纳入眼底。显然,记者要力图呈现事实的全貌,十分需要全知视角,但记者毕竟只是事实的旁观者,根据新闻真实客观的原则,记者是无法在文本中使用全知视角的,全知视角可能会否定记者采访的意义,更易让记者产生俯视一切的心理,以致于个人主观性不受制约,最终损害文本的客观公正性。此外,全知视角也容易促使记者过度揣测新闻当事人心理,对直接引语过度修饰,甚至可能虚构事件关键情节。因此,我国特稿记者应极力避免小说全知视角的叙事手法,前文提到的零聚焦叙事也不能简单地视为小说的全知视角。

(三)新闻特稿不能忽视时效性,忽视信息告知功能

人们已经习惯了“今天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故以为错过的新闻就毫无报道价值了,如果可以再传播,也无需再重视时效性。但对于新闻特稿而言,这句话显然是不适用的。

普利策新闻奖特稿所关注的两类故事都具有时效性特征:一是故事涉及非事件性话题,话题存在已久,但当事人最新的行动推进了事态发展;二是历史突发事件,事件经过长时间的调查取证后,事实真相最近才完整得以呈现。例如,《“玛丽夫人号”的残骸》就属于第二类故事,记者花费了近两年的时间调查事故发生的过程和原因,尽管稿件刊发时离沉船事故发生已经相去甚远,但事故的完整真相因是第一次公布,依然具有时效性。我国新闻特稿中也不乏这样的作品,《冰点》的开山之作《北京最后的粪桶》,即属于第一类故事,其纪录了三位背粪工人在北京的最后背粪生活,因稿件刊发时,背粪行为即将在社会上消失,作品依然抓住了话题的时效性,对已远离背粪时代的人们来说,作品依然具有新闻性。因此,不能因为文本传播的永恒性,而忽视了“成熟性新闻故事”的传播时机。

另外,在注重故事性的同时也不能忽视了文本的告知功能,作者在竭尽所能寻找事件的戏剧性同时,依然可以巧妙地将知识性信息融入到剧情中。普利策新闻奖特稿在文中经常插入一些阐释性信息,一方面辅助读者对事实真相的理解,另一方面又传递给读者一些必备的日常生活技能。我国新闻特稿在这方面是十分欠缺的,大多作品一味追求戏剧性,而忽视了文本作为新闻的本质属性。即便是调查报道式的新闻特稿也常忽视了知识性信息的传播,这与调查得不够专业也是有密切关系的,自然也与调查者总是倾向于事故的主观性因素密切相关。将知识性信息镶嵌在戏剧性情节中,这是我国新闻特稿弥补告知功能值得借鉴的解决方案。

[注释]

①刘其中:《诤语良言——与青年记者谈新闻写作》,北京:新华出版社,2003年版,第311页。

②胡亚敏:《叙事学》,上海: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9页。

③南香红:《野马的爱情》,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11年版,第131页。

④方毅华:《新闻叙事导论》,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14年版,第164页。

⑤[美]梅尔文·门彻:《新闻报道与写作》,展江主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4年版。

⑥文先军:《从普利策奖获奖作品看人物特稿写作》,《中国记者》,2006年第10期。

⑦杰克·哈特:《故事技巧——叙事性非虚构文学写作指南》,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⑧[美]杰克·鲁勒:《每日新闻永恒故事——新闻报道中的神话角色》,尹宏毅,周俐梅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3页。

⑨Mircea Eliade,Myths,Dream and Mysteries,Philip Mairet,trans.New York:Harper&Brothers,1960,p.32.

⑩李志英主编:《秦邦宪(博古)文集》,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版,第487页。

⑪杜涌涛,徐百柯主编:《永不抵达的列车:〈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特稿精选(2010-2011)》,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版,第1页。

[责任编辑:王 源]

I207.999

A

1003-8353(2015)10-0102-05

国家社科青年项目“新闻解释与新闻舆论引导功能建构研究”(15CXW019)。

李薇(1982-),女,湘潭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南昌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季水河(1954-),男,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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