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东北方言附加式合成词“X性”*
2015-03-22万菁
万 菁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116033)
东北方言是北方方言的次方言,由于受北方阿尔泰语系和其他北方方言及东北地域文化的影响,具有一些独特之处,丰富的后缀就是其重要表现之一。东北方言中由词根加后缀构成的附加式合成词很多,“挺”“道”“嗒”“性”“乎”“实”等都是典型且使用频率较高的东北方言词缀,其中“性”这个词缀在汉语普通话和方言中都经常使用,但二者在构词能力及用法上有明显的不同。本文通过对由“性”构成的 “X性”类合成词的构词特点、句法功能、语义特征等进行分析,通过与普通话“X性”的比较研究,全面揭示东北方言词缀“性”及“X性”的独特之处。
根据聂志平《黑龙江方言词汇研究》[1],王博、王长元《关东方言词典》[2]以及尹世超《东北方言概念词典》[3]研究成果,以及本人对东北方言用语的熟悉,笔者一共搜集到42个“X性”结构的词语,现将语料列举如下:
娇性 足性 火性 驴性 实性 快性 尿性 狗性 狂性 牲性 牛性 喜性 酸性 仁性
死性 邪性 奘性 灵性 臊性 瘦性 旺性 薄性 贼性 油性 左性 尖性 实性 改性
揍性 念性 用性 疑性 脾性 体性 积性 独性 犟性 恼性 德性 筋性 洋性 外性
一、关于“性”的界定
语言随着时代发展而变化,某些古代汉语里的实语素演变为现代汉语里的虚语素,正是语言发展变化的表现之一;而且,这种语法化历程也存在于方言词语中。语素“性”无论在普通话中,还是在东北方言中,其语义和功能均发生了变化。
(一)普通话中的“性”
许慎将“性”释义为:“性,人之阳气,性善者也,从心生声”[4](P127)。许慎认为“性”就是人的“天性、本性”;之后“性”发生了演变,词义不断扩大,有“性命、生命”之意,“属性、性能”等意义,这些都是“性”词义引申的结果,但都具有实词意义。到了唐代以至近代以后,复音词越来越多,现代汉语双音节词语占优势。“性”这个语素也由原来的成词语素逐渐演变为不成词语素,即只能与其他语素组合成词,如“性别、性格、人性、女性”等。[5]后来,“性”表“属性”的抽象义进一步虚化为表示“事物的属性、性能”,且粘附性强,能产性强,可以批量构造新词,如“感性、理性、创造性、盲目性”等。由此,我们根据曾立英[6]归纳的“能产性、定位性、意义半虚化”这三项判定类词缀的原则,认为汉语普通话“X性”结构中的“性”为“类词缀”。
(二)东北方言中的“性”
东北方言因为缺少历时性语料,我们无法准确判定和梳理“性”的历史来源和词义演变,但从当代东北方言的共时系统中可见一斑。当代东北方言中也存在着如“忘性、性子”这样的普通话词汇,其中的“性”具备词根语素的意义和用法。而且,其意义也部分地保留于在“X性”中。同时,东北方言中的“性”还具备下面几个特征:首先,它的定位性也非常强,永远置于词根语素后面;其次,也具有能产性,如“娇性、足性、火性、驴性”等;最重要的是其意义并未完全虚化,仍保留着“性情、属性”的痕迹,表示一种抽象的类概念,如“实性”表示这个人的性格老实、实在,“快性”表示这个人性情爽快。因此,我们认为东北方言中的“性”也是个类词缀。虽同为类词缀,但东北方言与普通话中的“性”比较,仍然表现出鲜明的个性化特征。
1.“性”是否具有构成新表述功能的作用
普通话由词根与“性”构成的“X性”,其中的“性”若去掉,则整个“X性”的词义和表述功能会发生变化。如《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7](P1092)对“人民性”的解释是:“文艺作品中对人民大众的生活、思想、感情、愿望等的反映”;“人民”一词的解释是:“以劳动群众为主体的社会基本成员”,我们可以看出,二者的词汇意义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再如:“真实性”表示“某个事件具有与事实相符的性质”,“真实”表示“与事实相符、不假”。其中,前者表示指称义,后者表示陈述义,可见,普通话中“性”的意义较为实在,具有一定的构成新的表述功能的作用。东北方言“X性”中的“性”去掉后,词的意义和表述功能几乎没有变化。例如:“狂性”的意思是形容一个人性格猖狂,“性”去掉之后,“狂”仍然形容人的性格狂放不羁,意义并未发生改变。再如:“狗性、驴性”的意思是形容一个人的性格小气和脾气倔,“性”去掉之后,其意义仍未发生改变,因为在东北方言中“狗”和“驴”经常用做形容词,形容一个人的性格像狗一样小气和像驴一样倔,例如:“你怎么那么狗呢、他是个驴脾气”等,所以词义并未发生改变(至于像“尿性、揍性”等词语的意义可能是受到满语的影响,由于能力有限,我们尚不能做出解释)。最后,东北方言中的“性”都读轻声,可见东北方言中的“性”要比汉语普通话中的“性”虚化程度更高。因此,我们可以说:东北方言与普通话中的“性”都是“类词缀”,而东北方言中的“性”语法化程度更高一些,已经接近典型的词缀了。
2.“性”的性质是否相同
普通话“X性”中的“性”是名词性类后缀,即不管“X”是体词还是谓词,加上“性”之后,“X性”为名词性词语,如“社会性、实验性、脆性”等。东北方言“X性”中的“性”多为形容词性类后缀。东北方言“X性”中的“X”以形容词语素为主,也有少量动词和名词性语素,但“X性”都是形容词性词语,例如:
娇性 牲性 驴性 牛性 喜性 酸性 尿性 快性 狂性 仁性 死性 邪性
奘性 灵性 臊性 瘦性 旺性 薄性 贼性 油性 左性 火性 尖性 实性
汉语普通话与方言之间是相互影响的,二者不可能完全割裂开来。普通话中的“脾性、筋性、灵性、用性”这些名词也存在于东北方言中,只是受东北方言形容词性类词缀“性”的影响,“脾性、筋性”等名词中的“性”的音节也发生弱化,但其性质与功能跟普通话是较为一致的,都是名词性类词缀,是名词的标记。因此,东北方言也存在着跟普通话“性”用法相同的名词性“X性”,包括跟某些词根构成的东北方言特有的名词性“X性”,如“改性”“揍性”“念性”等,只是数量很少。因此,东北方言中的“性”多为形容词性类后缀。
就普通话与东北方言中的“X性”来说,不仅同为类词缀的“性”存在差异,其中的“X”及“X性”在构词、句法和语义等方面仍有较大差异,下面我们就对二者的差异加以细致探讨,从而揭示东北方言“X性”的特点。
二、东北方言“X性”的构词特点
东北方言“X性”在构词上有许多不同于普通话的鲜明特色,“X”的音节数量、结构关系、词性甚至语义,都具有很大的差异。
(一)“X”的音节数量
普通话与东北方言的“X”首先在音节数量上就有很大的不同。普通话“X性”中的“X”多为双音节和多音节语素,例如“针对性、浪漫性、可操作性、相对独立性”等。
东北方言“X性”中的“X”多为单音节语素。东北方言“X性”结构中的“X”无一例外全都是由单音节语素充当的,与类词缀“性”组成后附式双音节词,如“驴性、喜性、邪性”等。通过调查研究,我们发现“X性”中的“X”绝大多数为单音节成词语素,如“狗性、驴性、油性、死性、火性、牛性、用性、贼性、灵性、酸性”等;少部分为单音节不成词语素,如“疑性、脾性、积性、仁性”等。
(二)“X”的内部结构
普通话“X性”中“X”的内部结构比东北方言的复杂得多。普通话“X性”中的“X”具有多种结构关系,主要有联合结构(普遍性)、偏正结构(直观性)、述宾结构(合法性)、述补结构(压倒性)。由于东北方言“X性”中的“X”都是单音节语素,因此不具有结构关系。
(三)“X”的性质功能
普通话“X性”中“X”的性质功能也比东北方言的复杂。汉语普通话“X性”结构中的“X”可以是名词性语素(党性)、动词性语素(展性)、形容词性语素(复杂性)、副词性语素(经常性)、数量性语素(一次性)等,其中“X”为名词、动词的数量最多。
东北方言“X性”结构中的“X”主要是形容词性语素,其中有些是不成词语素,有些是成词语素,单用时具备形容词功能,例如:
形容词性成词语素:独性、酸性、狂性、快性、死性、犟性、灵性、瘦性、尖性……
形容词性不成词语素:仁性、喜性……
此外,也有少量的动词性和名词性语素,比如:“用性、恼性、改性、积性、脾性、牲性”。
三、东北方言“X性”的句法功能
东北方言的“X性”与普通话的“X性”在句法功能上有很大的不同。普通话“X性”在句子中经常做定语、宾语、主语,具备名词的句法功能。而东北方言的“X性”绝大多数是形容词性词语,在句子中经常充当谓语、定语,有时充当补语。
(一)“X性”做谓语
“X性”做谓语时,一是不能带宾语;二是一般不单独做谓语,要受“才、贼、挺、可”等程度副词的修饰,出现出较强的主观色彩和感情色彩。
(二)“X性”做定语
“X性”做定语时,经常形容某个人的性格特点,有时可以形容事情性质的好坏,例如:
“X性”一般不需要加“的”直接做定语,如果中心语前面除了“X性”以外还有其他定语,那么“X性”的排列顺序在最接近中心语的位置,例如“小王是个憨头憨脑的实性人,和他交往你就放心吧”,可见“X性”与中心语结合最为密切。
(三)“X性”做补语
“X性”还可以做补语,只是其前一定要出现补语标记“得”,例如:
四、东北方言“X性”的语义特征
(一)东北方言“X性”中“X”的语义分析
并不是所有的“X”都能够与“性”组合,能否组合与“X”的语义类别有关。根据于秒[8]的研究成果,我们认为普通话“X性”中“X”的语义不仅与人的特点有关,而且与事物自身的特点、性质、状态或事物之间的相同、相异关系等语义都有关系。于此重点就东北方言“X性”中“X”的语义类别多与人的特点有关进行分析。
第一,“X”与人的性格特点有关。例如:“实性”表示一个人性格实在;“仁性”形容一个人通情达理,有人情味儿;“牛性”形容一个人很傲气,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X”都是描写一个人在性格方面的特点,类似的还有“狂性、火性、奘性、酸性、快性”等。
第二,“X”与人的智商方面有关。例如:“尖性、灵性、贼性”这三个词都是形容一个人灵活聪敏,脑子好使,显然“X”与人脑智商有关。
第三,“X”与人的处事态度相关。例如:“死性”形容一个人做事呆板,不懂得变通;“犟性”形容一个人认死理,不服劝;“左性”表示一个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不正常。这些“X”都描写通过一件事或一些情况所反映出的某个人的性格特点,类似的还有“娇性、洋性、独性、薄性”等。
第四,“X”与人的体型有关。例如:“瘦性”形容一个人比较瘦。
此外,“X”与对人的影响有关。例如,“喜性”形容某件事让人感到愉快。又,“X”与事物的状态有关,例如“溏性”形容鸡蛋处于半流质状态,“筋性”形容面有弹性,“旺性”形容事物长得旺盛……“X”都与事物所呈现的状态有关。
(二)东北方言“X性”口语色彩浓厚
通过对比我们可以知道,诸如“重要性、独立性、封闭性”等这些汉语普通话中“X性”结构的词语,语体色彩较为正式,人们往往不在口语交际中使用,而是在书面语中使用。而东北方言“X性”结构经常出现在东北人民的日常生活交谈中,具有深厚的口语色彩。
(三)东北方言“X性”多含贬义色彩
东北方言“X性”词多含有丰富的感情色彩,且多为贬义。“X性”的贬义是由其词根语素“X”的语义色彩决定的,如“左性”的意思是形容一个人做事怪癖,该意义与词根语素“左”的意义——“偏、邪、不正常”相符。这类含有贬义的词语都表示鄙视或嫌弃某个人不好的性格特点或不当行为,例如“薄性”就是鄙视或讨厌某人吝啬的行为,“死性”就是嫌弃某人办事不知变通、太呆板,“臊性”就是鄙视或斥责某人贪图色情等。
综上所述,东北方言“X性”是一个附加式合成词,词缀“性”意义并未完全虚化,留有“性情、属性”之意,是一个接近词缀的类词缀;东北方言“X性”中的“X”从音节数量上来说都是单音节语素;从词性上看多为形容词性语素;东北方言中的“性”为形容词标记,“X性”词在句子中经常做谓语和定语;东北方言“X性”口语色彩浓厚,多含贬义。
[1]聂志平.黑龙江方言词汇研究[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
[2]王博,王长元.关东方言词典[Z].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
[3]尹世超.东北方言概念词典[Z].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0.
[4]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03.
[5]陈汝立.谈词缀“性”[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1986(2).
[6]曾立英.现代汉语类词缀的定量与定性研究[J].世界汉语教学,2008(4).
[7]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8]于秒.现代汉语“X性”词研究[D].延吉:延边大学,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