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诗话》“分限之悟”辨
2015-03-22徐定辉徐钰茹
徐定辉,徐钰茹
(湖北民族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沧浪诗话》关于“悟”的理论,学者们做了不少研究,并且取得了可喜的成绩。诗话中提出了“分限之悟”、“妙悟”、“不假悟”、“一知半解之悟”、“透彻之悟”等几个概念。对于后四者之悟,学术界或者已有明确的解释,或者已经默认为确定无疑的意义,几乎不存在争论,而在“分限之悟”这个概念的阐释上,学界则出现了诸多分歧。有的学者认为“分限之悟”是天分受限的悟,有的学者认为分限之悟是天才之悟。由于学者们对分限之悟作出不同的解读,继而对严羽诗话的创作理论产生不同的理解,对《沧浪诗话》审美旨趣的认识也发生相应的改变,因此很有必要对分限之悟的含义做一个考定。
要厘清分限之悟的意涵,首先得从《沧浪诗话》的版本入手。关于严羽《沧浪诗话》的版本问题,详细情况,此不赘述。此处就与本文相关的一小段,学者最常引用的两个版本,即清代何文焕《历代诗话》本和现代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本,先做一个引述。
何文焕《历代诗话》:
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1](p686)
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
然悟有浅深,有分限之悟,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2](p209)
学者们出于对严羽《沧浪诗话》不同版本的参考,他们对“分限”这个词的理解也就各有不同。徐扬尚2013 年5 月发表在《中州学刊》的《“意象话语”的三元谱系结构及其嬗变——兼论严羽妙悟:是“悟有分限”还是“有分限之悟”》一文,参考的是郭绍虞的版本。他认为《沧浪诗话》原文应是“有分限之悟”。在他看来“分限之悟”的“悟”是不够全面彻底,程度有限的限悟。”[3]依他的定义“分限之悟”便是“限悟”的意思。
周裕锴在《〈沧浪诗话〉的隐喻系统和诗学旨趣新论》一文中,引用的原文亦是郭绍虞先生的版本,即是“有分限之悟”。针对“分限之悟”的问题,他认为“分限”是“天分限制”的意思,是“分”与“限”两个意思的合成。“他这类诗可对应所谓‘分限之悟’,才分浅陋,所以虽有悟,但最终受限于才分”。[4]根据他对“分限之悟”所作的解释,便可很自然地将严羽《诗话》中提到的不同时段的诗分成几个等级,列图如下:
汉魏诗——不假悟;晋盛唐诗——透彻之悟;大历以还诗——一知半解之悟;
晚唐诗——分限之悟;苏黄诗——终不悟。
张吕《熟参·妙悟·兴趣——〈沧浪诗话〉对诗歌美学的独特贡献》一文,引用的同样是郭绍虞的版本。他对“分限”这个词,也没作逻辑上的解释,直接地认为“分限”是“天分”,意义的承担全在“分”上,取“天分”含义。“分限之悟即不假悟,天生有此能力之悟。”[5]在此基础上,他也顺理成章地将严羽的“妙悟”分为三个层次,具体图示如下:
汉魏诗——分限之悟(不假悟);晋盛唐诗——透彻之悟;
大历以还至晚唐诗——一知半解之悟。
可见,引用原文为“然悟有浅深,有分限之悟,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的,都不约而同地将“分限之悟”、“透彻之悟”、“一知半解之悟”并列起来谈,而且都将这三种不同程度的“悟”分别放在不同的诗家者流身上。而引用原文为“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的,分析研究起来又是另一番景观,他们并没有关注“分限”的具体意思,更没把“分限之悟”纳入“悟”的程度比较范围。
郭晋稀的《诗辨新探》一书,他依据严羽的《沧浪诗话》,把诗分为四等五类,其引用的是“然悟有浅深,有分限”。从他书中的分析来看,他建构的那几类几等的“悟”的程度中,完全没有考虑“分限之悟”,也并没把“分限之悟”分给哪朝哪代的哪些诗人。其具体的结构示意图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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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洪树华《〈沧浪诗话〉诗学体系及批评旨趣》一书,他引用的也是“然悟有浅深,有分限”。对严羽在诗话中提到的“悟”,他也作了分层处理,认为“悟”有三种情形:“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他虽有悟者,皆非第一义也”。[6](p118)洪树华亦未对“悟”的“浅深”、“分限”做明确的分辨。
因参考版本的不同,学者对“分限”两字做出的解释也不相同。“分限”一词意思为何,汉语大辞典的解释有多种,这里不一一列举,我们还是结合本文所涉及到的具体材料来分析。
先假设原文是何文焕先生的版本,即作“有分限”。从句式上看,“有浅深”、“有分限”二者是并列关系。按严羽行文的常理推论,“分限”对应的是“浅深”,并且“分”对应“浅”,“限”对应“深”,“浅”、“深”两个词词性相同,意思相反,“分”与“限”两个词性也应该相同,意思相反。以这样的反向推理的思维,来分别去追溯“分”和“限”的意思。“分”读作第一声时,几乎都是作动词,“限”作动词,有阻隔、限制、进爵三个意思。如果以意思相反来定位“限”的意思,似乎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对应项。再来看“分”读作第四声时的情形,所有的意义选项中几乎都是名词,且它作“整体或全部的一部分”与“限”作“止境”、“极限”搭配,相对来说,还是合乎条件的。这时的“分”是“部分”,“限”是“极限”。结合整句话,悟有深度上的“浅”与“深”之差,有广度上的“部分”与“全面”之别,都是二元对立的思维,是相当吻合的。接着再来分析“分限”作为一个合成词,其基本含义是约束、界限、天分,不符合先前的假设,所以排除了这种情况。
综上,假设原文是“有分限”,此时的“分”当为第四声,作“部分”与“限”作“极限”意思相匹配,是符合初步的假设的。
现在来假设原文是郭绍虞先生的版本,即作“有分限之悟”。从句式组合来看,“分限之悟”、“透彻之悟”、“一知半解之悟”是一组并列意义上的表述。从比较严谨的态度来看,作者是按一定的顺序排列的,可能是降序可能是升序,也有可能是古代特有的“并提”方式,但都有规律可循的。纵观全文,可知“透彻之悟”高于“一知半解之悟”,那么,可推出严羽在这里应该是按降次的方式排列的,“分限之悟”应该算是最高程度的“悟”。这样看来,正如张吕在论文中分析的,“分限之悟”是“不假悟”,是最高程度的“悟”,符合之前的推理。再回看周裕锴先生的论文,认为“汉魏尚矣,不假悟矣”,“尚”是同“上”,“假”作“凭借、寄托”讲。[4]就是说汉魏的诗歌创作不需要刻意假借,是无意为佳之“妙悟”。
此种假设中,两家之见都把“不假悟”作为最高层次的“悟”,现在,需要论证的是“分限之悟”是不是似“不假悟”。“不假”是不凭借外力,那么“分限”应当有相近的意思。这样搜寻,“分”作“天分”,“限”作“极限”,与“不假”有相似的意味,说得通,同时“分限”作“天分”讲也是合乎理意的,这时把“天分”看作是一个偏义合成词,“分”承担两个词的意思,“限”只作一个附加成分,与张吕论文分析的“天生有此能力之悟”相符。此种假设,“分限”作“天分”讲,“分”取第四声,“限”起修饰作用,都是符合条件的。
前面的两种假设,不管是作“有分限”还是作“有分限之悟”,都是讲得通的。但是把这两个短语放在这一整句话中,就会发现问题来了。作“有分限”时,与“有浅深”并列,是先浅显后深入,先部分后整体,是一个升序的排列。那么后半部分,也应该是先劣后优,是先有一知半解之悟后有透彻之悟,这样就与原文不合了。作“有分限之悟”时,与后面部分是递降关系,可是前面的总起句是:“然悟有浅深”,先是浅后是深的,如此一来,前面的总起句与后面部分矛盾,也讲不通。
那么,在古代文学中有没有这样逆反并提的对应关系呢?有,很多。《论衡·问孔篇》:“水火烧溺人。”火不可溺人,水不可烧人,可知这里“火”与“烧”对应,“水”与“溺”对应。《左传·成公二年》:“诗之耳目,在吾旗鼓。”“耳”与“鼓”对应,耳朵听到的是鼓声,“目”与“旗”对应,眼睛看的是旗帜。
简而言之,这个前后对应关系不用多作考虑了。这里,作“有分限”与作“有分限之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分”都读第四声,那么可以肯定“分”在整句话中是作第四声的。还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即使原文是作“有分限之悟”,“分限之悟”也不等同于“不假悟”,它们在本质上是不同的。严羽认为汉魏的诗歌,做到“不假悟”,是因为汉魏这个历史时段的诗人作诗于词于理于兴都做到了自然融合、无迹可求的妙境。而且他们的诗是气象混沌,是自然而然、自在自为,胸中之气与天地之气合为一体的上乘之作。这里的“不假悟”,强调的是诗人真性情的流露,是诗中情与境谐、情与景密的佳处,是人与气浑、人与天地合的高妙,这里的“假悟”与否与诗人“天分”几乎没有关系。
在这两种假设都成立的情况下,可知拘束在版本呈现的那一句话中来分析“有分限”与“有分限之悟”两者哪个更合理是不可能的。“分限”是两个单纯的名词与“浅深”类似,还是与严羽关于“悟”的理论体系有关,我们有必要统观全文进行全面而深入地探讨。
暂且不考虑前者,先看后者。如果“分限之悟”作为“悟”的最高级形态,是“天才极高的领悟”能力,那么,严羽应该是看重诗才的,是非常重视诗人天生的了悟的能力。这里不得不引入另一个颇含争议的概念“别材”。《沧浪诗话》原文是”诗有别材”还是“诗有别才”,成了历代学者争论的焦点。学界大致有四种不同的意见。其一是“诗歌的特别材料”;其二是“诗之题材个性”;其三是“诗人的特殊才能”;其四是“‘妙悟’”的才能。[6](p18)
以上四种看法中,相比较而言,第一和第三种是最为人所接受的。那么是“诗歌的特别材料”还是“诗人的特殊才能”呢?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倾向于第一种看法,即作“诗材”解,是“诗歌的特别材料”。
众所周知,严羽作《沧浪诗话》是针对于当时的宋诗流弊,他很清楚的指出江西诗派不良的创作风气。首先,在严羽看来,诗的本质是吟咏情性的,是诗言情,重点不在言志。而这些人的诗是有目的把政治内容、有意识把社会批判熔铸到诗中去,这是不符合诗之本质的。宋朝诗人也好次韵他人之诗,真情实感不多,多流于平淡无奇。其次,这些人诗之材料是追求从前人诗句中“点铁成金”而来,以古书中搜来的大量典故为内容,是想通过大量的义理达于高深,把自己的才学和学力用进去,甚至还有的诗人以“叫噪怒张”为诗,这些材料都不符合诗歌审美要求。魏泰《临汉隐居诗话》也批评黄山谷云:“好用南朝人语,专求古人未使之事。”[7](p29)可见江西诗派作诗诗材的取向,也受到当时学者的批判。
而在《沧浪诗话·诗评》中,严羽推崇的汉魏之诗,因为都是作家创作的自在之作,所论皆身之感发,词、理、意三者是自然融合的;他认为谢诗不如陶者,在于康乐之诗用心使精,而削弱了自然,渊明之诗是性情之作而淳朴自然;他最推崇李白和杜甫,因为他们诗之材料有对前人的借鉴,但不局限于古书用事,不陷入词与理的束缚,更主要的是这些材料来源于现实生活,来源于亲身经历。严羽注意到了,诗的材料不只是来源于书中,更重要的是来源于丰富的生活体验,即目所见,有感而发,因此发出“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适、行旅、离别之作”[1](p699)的感慨。他对上述诗人诗作大加肯定与赞赏,却没有提到这些诗人有特殊的才能。从这里就可以初步得出,严羽是非常重视诗的材料,而不是所谓的诗人的特殊才能。
再纵观整部《诗话》,他不仅在《诗辨》中作学诗之论,而且在《诗法》中专论作诗之法。同时,他反复强调多读书,读格调较高的诗,反复吟咏,放在枕边早晚吟诵,从而达到熟参程度,进而悟入得诗。从这里进一步看出严羽并不是十分强调诗人天生的领悟能力,相反,他是十分注重诗人的后天修养的。
后世学者对“诗有别材”还是“诗有别才”也有明确的分辨。如曾晓明《“别材”与“别才”辨——读〈沧浪诗话〉札记一则》一文,认为当作“诗有别材”。在他的论文中,他分析了四条原因。其一,《诗人玉屑》及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中,原文皆作“诗有别材”,将“材”任意写成“才”字已属有误。其二,“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解释为诗歌别有材料,不是一定都关涉学问书籍;诗人别有兴趣,不一定是必涉理路。若作“别才”,那么第一个“诗”是指诗人,诗人别有才华,不是一定都关涉学问书籍,似乎有悖严羽原意。其三,从严羽论诗的宗旨,是针对江西诗派而发的。第四,结合“诗有别材,非关书也”来看,认为诗歌创作应该有感而发。[8]他的“诗才”与“诗材”辨可窥一斑,后者比前者的说法更入理,“诗材”比“诗才”更符合严羽的“妙悟”观。
这样有理由相信“别材”是指“诗歌的特殊材料”。由严羽当强调诗有特别的材料,可以否定不少学者所持的诗人当有特殊的才分这种论点,进一步否定分限之悟为“天才之悟”的说法。从这一推导中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分”是指“部分悟”,对应诗话原文“悟”的程度为“一知半解之悟”;“限”是指“全面悟”,对应原文“悟”的程度为“透彻之悟、不假悟”。
但问题并非如此简单,大多数学者从“大抵禅道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出发,认为“妙悟”是艺术直觉或灵感,是与诗人的天分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东西。
段宗社认为“妙悟”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心理行为。詹萍萍认为“妙悟”可以称艺术直觉、诗性智慧。[10]邓新华认为“妙悟”乃诗歌接受的直觉审美体验。[11]方向红认为,“悟”与诗人先天禀赋、艺术才情极为密切。[12]陈伯海认为“妙悟”与“别才”是一回事。[13]曹顺庆认为“妙悟”即是今天所说的“灵感”。[14](p138)他们普遍从“妙悟”的思想源渊说起,认为从起源的佛教禅宗学说来说,禅宗的“佛性”存在于每个人身上,诗家的“诗性”也存在于每个人身上,将“佛性”套用到“诗性”中,认为“妙悟”是不经过生活实践和理性思考,这显然不符合严羽的诗论观。
“以禅喻诗,盛行于宋代诗话,如《石林诗话》、《潜溪诗眼》、《藏海诗话》及《沧浪诗话》等。”[6](p113)在严羽看来学禅在于妙悟,学诗如学禅,也要妙悟。“悟”这个概念是从禅门中捡来的。佛法以为“心即是法,法即是心”,所以面壁十年,静静默想,于某天某个不小心的机缘豁然开朗就可以顿悟。诗道的妙悟,不像佛道,不是面壁十年,遁离尘世,静等灵光的突然闪现。严羽认为“悟”是“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的渐进过程。为了区分参禅的“顿悟”与学诗的“妙悟”的不同,严羽提出“参”这个概念,认为诗家“妙悟”要从前人的诗中去学。这里“参”的内容是他列举的上乘之作,参的过程是日积月累,参的效果是“其初不识好恶,……及其透彻……头头是道矣”[1](p694)的慢慢悟、步步悟、层层悟。识得好诗,参之愈深,悟之愈妙,无怪乎有人认为,妙悟是一个学习方法论。
严羽认识到“妙悟”的冥思虚静过程与佛僧参禅静坐过程有做法上的相似,但究其实质,诗学“妙悟”与佛家参禅的“妙悟”并不是一回事。曹顺庆先生在认同“妙悟”的灵感思维一面时,也承认妙悟来自平时的学习积累。詹萍萍认为严羽本人对禅学不甚精通,他的目的更多的是针对宋朝当时诗歌创作的流弊。[10]其实严羽的本意是要求后来学诗者当静心参读,并非空坐等待“棒喝一声”的顿悟。他大力推崇李白与杜甫。李白虽有诗仙之称,但他有“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的学力在胸,有游历名山大川与身在朝和身在野的种种经历,又有仙风道骨的性情与修养;杜甫自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在安史之乱中、在流离失所途中,他的所见所闻及切身体验,有丰富的生活阅历,有心怀天下苍生的爱国情怀和高尚人格。他们也并不完全是才力有多高,而是学力深厚、生活面广、诗家性情而已。而王术臻则认为,严羽推崇李杜,是主张回归抒情言志的“风骚”传统,更与学历无关[16](p380)。至于严羽认为孟襄阳胜于韩退之之诗,是因为孟襄阳的妙悟。对于这点,我则认为是孟浩然的诗在严羽看来更符合诗的特点,更是他针对那些以学力论诗、违背诗道之创作规律的宋朝诸诗人而言的。
诗人一旦“悟入”,确乎有“七纵八横,信手拈来”、“滔滔汨汨,落笔纵横”的不受主观意志控制的灵感现象。不管在创作中还是在鉴赏中,“妙悟”确实有其不同的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的东西。但是,读者更应该着眼于这种“妙悟”的获得。同时严羽也在诗辨中谈写作的五大要求,在诗法篇中大谈写诗的方法。可见,他是很看重作诗的方法与要求的,想力挽狂澜于当时宋诗之流弊。由此可见,在严羽眼里,“妙悟”有其思维的特殊性,与诗人的天分也许有一些联系,但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妙悟”是一种学诗的方法,是一种循序渐进、潜移默化的学诗之道。
再者,如果大方之家还是觉得“分限之悟”是天才之悟,是最高境界的悟,那么这个图该如何解释呢?
“透彻之悟”的盛唐人与“不假悟”的汉魏之家间不乏一些“天才之悟”的人,这个毋庸加以否定,那么这个“分限之悟”的代表应该是属于“透彻之悟”或“不假悟”中的一个类型,而不应该是和这二者在同一个层级上,这样“分限之悟”的提出,就有其结构的不合理性。
《沧浪诗话》中,诗当有“别材”,是诗有特别的材料,而不是所有材料皆可入诗。宋诗中有以文字、才学、议论、骂詈等为材料而作诗是作者所批判的。“妙悟”确乎有“来不可止,去不可遏”的奇妙现象,但文中并没涉及“妙悟”时文思泉涌的描述。严羽诗话中的“妙悟”,是读之、参之、悟之的过程,是诗人经浅悟到深悟的苦读熟参的结果。由此可再次肯定严羽讲的是“诗有别材”而不是“诗有别才”。若是强调“别才”,也就是强调诗人有特别的才华方能做出好诗,严羽并没有表露这一观点,同时,这一观点也是经不起历史检验的。由诗有别材,而非诗人有特殊的天分之论,结合妙悟是一个积累的久之悟入的过程,而非简单的天才之人一蹴而就的结果,那么“别才”和“别材”之辨也就更明晰了。严羽并不强调诗人天生所具有的创作才能,那么天分之悟的论点也就值得怀疑,它也更不可能是指“悟”的最高层次了。经再三思忖探究,笔者认为“分限”中的“分”作第四声,“分限”是一对意思相反的两个名词,是与“浅深”相对应的一个概念。“悟有分限”就是“有部分悟”与“有全面悟”,而不应作“有分限之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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