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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也是冤枉的

2015-03-21孙仁歌

文学自由谈 2015年5期
关键词:鲁迅时代文化

●文 孙仁歌

鲁迅也是冤枉的

●文 孙仁歌

许多年来,直面鲁迅研究中层出不穷的“红”与“黑”两种态度及其话语立场,笔者已经倦意及心,在自我文化积淀的深层次里,似乎也伴随着这样一杯苦酒:国人窝里斗的文化劣根性——是不是就滋养着一种不能容人的文化本质?读了毕克官遗稿《盟主鲁迅也是左的》一文,笔者随之萌生一种要为鲁迅喊冤的不平意绪,但一直又因为原文作者已经作古,商榷死者之是非何商之有?所以喊冤之意绪迟迟找不到商榷的由头,任其停摆而凝语。

的确,中国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却也是批孔辱孔的毁儒地;新中国成立以降,为了强化阶级斗争、除旧扬新,致使两千多年封建社会诞生的一切帝王将相以及种种英才俊彦之文化遗产,几乎都被一笔勾销。及至“文革”,窝里斗文化疯长,包括孔子在内的历史圣贤差不多都被一锅端掉,不管是“极左”惹的祸还是“文革”惹的祸,反正历史上能落个清白名声的人物所剩无几。历史也送给鲁迅在天之灵一个纠结:“文革”时期该骂的都骂了,就没有骂鲁迅;而“文革”过后,很多该骂的都不骂了,却偏偏疯长了一派“亵鲁群体”。尤其近三十年来,各路文化“鸿儒”乃至“白丁”者流起哄一般“亵渎”、“修理”、“恶搞”鲁迅现象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毕克官的主要证据是从文本中读来的感想,而并非亲知亲历,感想也是一种观念形态,可以斥之“左”,也可以斥之“极左”,这本身也不乏一种主观意志。在毕克官看来,作为战斗的鲁迅,是“极左”的,就因为徐志摩、胡适、梁实秋、戴望舒、苏汶、林语堂、施蛰存等等都被鲁迅骂过(其实就是冷眼与横眉吧),又加之当时的中共高人张闻天发文批评过这种“极左”风气。这是毕克官据以“炮轰”鲁迅“极左”的主要史料之一,当然,也不乏某些个案抑或例证。另外,毕克官还据此为梁实秋、戴望舒、苏汶、林语堂等人鸣不平,认为鲁迅“极左”,不能容人而导致所谓“第三种人”受到不公待遇。最后,毕老先生还来了一着狠的:鲁迅的“极左”对后世影响深远,甚或与后来发生的“文革”的“极左乱象”存在着某种莫名的文化渊源。

笔者不反对毕克官为那些“第三种人”鸣不平,同时也很欣赏梁实秋、林语堂等人的文学才华。但一味把鲁迅钉在历史的“极左”柱上,并一定认为那就是坏的、可与“文革“的“极左”划等号等等,这不仅是对鲁迅的严重不公,也是对历史的严重不公。

过去那个时代,的确有很多文人墨客与当局的关系很暧昧,为人比较含混,为文比较遮蔽,不排除饱受一种明哲保身、趋炎附势文化的渍染并作用其中,唯独鲁迅敢于在那种环境下(被政治家喻之为白色恐怖)做“这样的战士”,他旗帜鲜明、锋芒毕露,往往不加掩饰,看到那种萎萎缩缩、隐蔽着做人的“尾巴”左右摇摆的嘴脸就想批,读到那种无关时代痛痒的休闲文章就想骂,放在那种需要“真的猛士”的时代,这种爱憎分明的性格在某种价值观上堪称一种胆识,一种境界,一种斗争精神,如此而致“极左”是十分冒险的,可谓以最弱小的力量去抗衡一个腐败政府的黑洞洞的枪口!

可见,在特定的时代背景及其正反力量极不对称的斗争的环境里,左之过极之言行能与后来发生的“文革”之种种“极左”言行划等号吗?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鲁迅的斗争对象是一个腐败的政治集团及其愚民机器,而“文革”之“极左”,是人权被人为践踏所导致的人民内讧。也正因为许多人乃至其后代深受其害,所以许多年来哪怕是国泰民安、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只要一提及左,当事者就警觉、就敏感,一旦提及“极左”就不由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左之过极的“民族英雄”都拉出来进行“秋后算账”。

左就因为“极”而变成坏的东西,所以一旦后人给谁戴上一顶“极左”的帽子,都是极具杀伤力的,因为在中国左乃至“极左”的危害有“文革”为证,所以国人皆有理由警惕“极左”,也有理由痛恨“极左”。然而鲁迅的左而过极之种种,应加以客观公正地对待。那个时代真正能像鲁迅那样“傻”的人实在是在太少了,很多人具有两面性、不确定性、不彻底性,都是为鲁迅所不齿的,于是就给了一点脸色看,如此也就“极左”了。正如李泽厚与朋友刘再复在一次对话中所说:“(那时)中国聪明的作家太多,像他(鲁迅)这种作家太少了。中国太需要鲁迅这种精神性格。三十年来,我对鲁迅的评价不变,他仍然是我的偶像。我用‘提倡启蒙,超越启蒙’八个字来概说鲁迅。鲁迅由孤独的个体又积极回到争斗的人间,这才是鲁迅的伟大之处。”可就是因为后世发生了“文革”,鲁迅在那个时代建立的人格形象及其精神体系都被一些人以“极左”的罪名给予全盘否定,这或许就是“文革”后遗症之一种吧?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能像鲁迅一般做人的人的确是太少了,他的左乃至“极左”,都是被时代逼出来的,他并没有因此而得什么高官厚禄,反而得罪了很多的“小人”,以致心身受损还落了个“英年早逝”的回报。更不公平的是,后世发生的“文革”及其酿成的恶果,也让素不知情的鲁迅在天之灵去买单,这是历史裁判的“黑哨”还是某些精英念念不忘讨还“极左”恩怨扩大化?

倘若鲁迅真的能活到“反右”及“文革”之年,以他的国民性批判胆识,“骂娘”在所难免。在白色恐怖时期他都不怕掉脑袋,而身逢自己的粉丝做大的新中国新社会他还怕掉脑袋吗?再做进一步假设,假如鲁迅能活到“反右”、“文革”之年并被打成“右派”或“反革命”,最后的结局很可能是王国维第二。

假设的确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但不分青红皂白、时代背景就把鲁迅一棍子打进“极左”的冷宫之中,就是活人在欺负死人,冤枉死人!这里又回到了前文的一个感慨:可惜肺病过早地夺去了鲁迅的生命!说千道万不如凝成一句真诚的心曲:我们宁愿看到鲁迅在“反右”和“文革”中被打倒、被整死,也不愿无尽“分享”后世对于鲁迅的种种误解、诽谤并背上了似乎永远也见不到天日的“极左”的“黑锅”!

许多年来,笔者不仅研读了很多鲁迅研究的正面文献,而且也浏览了一些说长道短、是是非非剪不断理还乱的鲁迅研究领域的负面文献,这些负面文献算是把鲁迅“修理”、“毁坏”得到位了。想想也屡生奇怪:鲁迅怎么就落得那么多人的穷追猛打?较之法国的雨果,鲁迅简直可以说是蒙受了许多本族文化人的奇耻大辱!法国人热爱并纪念雨果一百三十年不动摇,一百三十多年来,法国后人“修理”、“毁坏”雨果之形象的言行绝无仅有。若论对民族的贡献,鲁迅应在雨果之上。可是中国人羞辱民族英雄似乎已经成性成瘾,特别是近三十年来打压鲁迅似乎已经成为一些人的“心理疾病”,甚或连中小学语文课本上保存的鲁氏课文也不能幸免,几度遭到打压乃至撤换。

由此及彼,再横竖梳理一下,这种“排鲁”现象似乎也不是偶然的。就以笔者一本在编的专著《本土文论及小说叙事研究十二题》为例吧,哪成想也意外遭到了“排鲁”者迎头一击。就因为书中选有两篇释读鲁迅小说文本抒情“基因”的探讨性文章,居然被中国文史出版社“亮”了红灯,公然不予出版。

如此种种,让笔者从头顶冷到脚跟,以致彻悟有余:十年“文革”都没有把孔子骂垮,可改革开放三十五年来,鲁迅算是被后人从头到脚都骂垮了!这是谁的胜利呢?实在都说不清呐!看来一味发展经济、淡化人文未必就是进步,眼前的经济固然有所繁荣了,但让我们付出的代价、赔进去的老本,也是要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去买单的。多元化的确优越于一元化,可是一旦酿成众声尖叫、个个争霸的“语境”,也就一元也不元了。当下,拜金已经成为相当一部分人的宗教,浮躁已经成为一切文化包括主流文化的一种标签,官场腐败、教育无能、政治体制的变革姗姗来迟等等时代发展之“瓶颈”,到底是“左”极所致还是“右”极所致?我们到底还需要不需要鲁迅式的杂文干预以及国民劣根性批判?或许,更多的人都会一致认为当今已经不需要鲁迅了,因为社会发展到如今这种浮风四起、躁气盛行的节骨眼上,差不多每个人的脑袋里沉淀着的都是一个“钱”字,灵魂及其思想早已经被浮躁的世风一点一点地吸收抽取干净,只剩下了一具具“行尸走肉”,让谁去批判也都无济于事矣。何况当今世界再也无缘相逢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界之战士”了呢?

窝里斗始终是“丑陋的中国人”盛产的文化源头,其储备的后劲十分巨大且难以抗拒。先圣孔子和现代文学鼻祖鲁迅,都是死了后被后人捧上天、又忽被后人骂进“地狱”的样板,只是近三十年来孔子被越捧越大,鲁迅却好像被越骂越“小”,真可谓孔子因为“文革”而先抑后扬,而鲁迅却因为“文革”先扬后抑。如今,连一家堂而皇之的国家级出版社都公然拒绝出版涉有鲁迅研究课题的学术专著,说明“极左”的现代演变所导致的价值否定又是何等的惹不起啊!

如果国人真的信仰、尊重事实求是、正本清源,那么就应该心平气和地承认鲁迅是冤枉的,也就是应该承认生前的鲁迅纵然“极左”也是纯粹的、进步的、勇敢而舎私的,既没有发家致富的目的,更无沽名钓誉的动机,左而失当也不乏性格因素乃至进步心切的心理因素失控而外化了。时过境迁,身处今天这种众声喧哗、话语狂欢的多元化时代,你可以自由地研究鲁迅、评价鲁迅,但不能肆意践踏事实求是的底线,或动辄因“文革”私怨诱发、嫁祸、迁怨于鲁迅,以致置历史真实于不顾横加歪曲;或因动机功利化硬是跳到名人堂骂大街,不过就是为了自我扬名暴名故而不惜造“黑”恶搞;或干脆就是属于无知而无畏者流,跟着起哄,“修理”鲁迅——病根子就在于“仇视名人”的心理疾病在作怪等等。浮躁的时代也在造就形形色色的“时代病人”,全然一副“求医过客”的样子,个个茫然而不知前面是坟还是路,看上去很无助——唉唉,这些走投无路的“病人”摸索到何时才能重新引起疗救的注意呢?

鲁迅之所以是冤枉的,也是因为我们的时代经常会出错所致。“文革”对不住鲁迅,当下盛行的拜金思潮(即金钱万能的价值观正在渗透社会的每一根毛孔)也同样对不住鲁迅。“文革”期间把鲁迅棒杀了,拜金思潮又把鲁迅骂杀了。许多时候,鲁迅俨然就是前苏联的索尔仁尼琴,身上被涂抹上了说不完的是与非。尽管如此,读懂鲁迅、珍视鲁迅的一个群体所构成的正能量,一直都在为鲁迅正名——鲁迅终究还是鲁迅,时代冤枉不了他,私怨“小我”更否定不了他;正如王晓明所说:“他比那个时代的许多知识分子都更多地承受了那种先觉者的苦痛,在某种意义上,他简直是现代中国最苦痛的灵魂。……我们中间有多少人能够长期承受这样的苦斗?一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要对自己说,仔细看看吧,这才是伟大的鲁迅!”

由此可见,鲁迅是冤枉的,但冤枉有时也并非都是坏事,正因为有了冤枉,才会赢得了更多的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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