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约伯记》到《卡拉马佐夫兄弟》
2015-03-20王丽欣
王丽欣
(1.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700031;
2.哈尔滨师范大学 俄罗斯文化艺术研究中心,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从《约伯记》到《卡拉马佐夫兄弟》
王丽欣1,2
(1.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700031;
2.哈尔滨师范大学 俄罗斯文化艺术研究中心,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内容摘要]《约伯记》是《圣经》旧约中的重要章节,以义人约伯无辜受难的故事为主线向世人昭示苦难对于人的存在意义。《卡拉马佐夫兄弟》通过一个偶合家庭的悲剧故事反映了作家对基督教的理解以及对俄罗斯人世界观中的苦难意识的思考,小说中充斥着存在意味的哲理思辨。如果从基督教文化传承角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似乎可以视为《约伯记》的无辜受难主题在俄国的延伸,它从宗教哲学层面诘问上帝是否存在以及苦难对于俄罗斯人的独特意义。本文从被抛与皈依、隔膜与爱、旷野呼告与精神自由三个方面透视《约伯记》和《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存在意识,用以揭示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蕴藏的悲剧哲学内涵。
[关键词]约伯;苦难意识;存在;卡拉马佐夫
《约伯记》为旧约中《诗歌·智慧书》的开篇部分。以42章较长篇幅讲述信仰上帝的义人约伯经受考验的故事。上帝许可撒旦去试炼约伯,使他失去财产、家人以及健康。约伯在虔信上帝的同时,也提出了对于自己无辜受难的质疑,约伯的友人试图说服约伯使其承认自身的罪过,但约伯认定自己无罪,最后上帝以自己的大能(智慧)使约伯明白了善与恶的深刻内涵,最终上帝使约伯加倍拥有原来的一切。故事背后隐喻着古代希伯来民族对于苦难的思辨。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神话故事对于俄罗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产生过重要影响,作家童年时就跟随母亲熟读《圣经》,对《约伯记》这样的典故极为熟悉,成年后他又多次重读《约伯记》,对约伯的理解愈加深入,他给妻子的信中说道:“我读《约伯记》时几乎感到病态的愉悦:我往往放下书,在房间里来回走一小时,几乎要流下眼泪。”[1]在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作家借佐西马长老之口道出对《约伯记》的评价。《约伯记》中感人至深的并非约伯财富地位的失而复得,而是约伯勇于向拥有权威的上帝表达自己无辜受难的质疑。俄罗斯的苦难意识一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关注点与创作动因:在19世纪俄罗斯农奴制改革后混乱无序的社会现实中,看到封建地主制度的倾颓和新兴资产阶级崛起后俄罗斯平民的生活再度陷入困苦无助的泥潭,作家走访孤儿院,尤其关注受虐儿童的保护问题。正是基于对俄罗斯人苦难的深刻认识,陀思妥耶夫斯基写出了《卡拉马佐夫兄弟》这部一生中的最后一部作品。小说以一个偶合家庭(陀思妥耶夫斯基提出的概念,意指偶然凑合的家庭)中父亲与四个思想以及性格迥异的儿子之间围绕着财产、情感与上帝等问题的纠葛而导致的悲剧,阐述了作家的苦难观和基督观,作品中充满哲学意味的对话与陈述更鲜明折射出作家对人类悲剧存在的深度理解,即“宇宙本身的固有本质和人类存在之间的一种无法回避的矛盾处境”[2]315。甚至可以这样认为,《卡拉马佐夫兄弟》是《约伯记》的无辜受难主题在俄国的延续,在此基础上作家于宗教哲学层面进一步提出了上帝是否存在以及苦难对于俄罗斯人的独特意义。如果从被抛与皈依、隔膜与爱以及旷野呼告与精神自由三个角度透视《约伯记》和《卡拉马佐夫兄弟》,则可以揭示蕴藏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思想中的具有一定存在意义的悲剧哲学内涵。
一、被抛与皈依
《约伯记》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两部作品之所以拥有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并由此产生对灵魂净化的重要因素肇始于无辜受难主题。这类主题显示出人类存在的悲剧性,这一主题中受难的主体往往是被抛弃的人或孩子,也正是这些被抛的人们向信仰的皈依成就了他们的存在。作品中人们的皈依基督教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痛苦的求索过程。需要指出的是,《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亦并非所有的人物都能找到自己灵魂的归宿,他们灵魂备受煎熬之苦,继续飘荡于虚无。这一点似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深化《约伯记》主题的新的尝试或发展。
存在主义思想家看来,人是被抛到世界上来的。人的存在是偶然的和荒谬的[3]。人的世界生存状态似乎是处于孤立无援之中。《约伯记》中的约伯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偶合家庭中的孩子们的状况契合了这种“被抛”状态。约伯身为虔诚信奉上帝耶和华的义人,原本生活富足,可是上帝答应撒旦要试炼约伯,于是约伯便马上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财富、儿女和健康。约伯似乎在一夕之间便由上帝的宠儿沦落为弃儿,感受到被上帝抛弃的无助的痛苦。在同友人以利法的对话中,明确表现出了对上帝的质疑:“因全能者的箭射入我身,其毒,我的灵喝尽了;神的惊吓摆阵攻击我。”(约伯记6:4)他试图通过诅咒自己来恢复对世界的秩序的修复性认识,“愿神把我压碎,伸手将我剪除。”(约伯记6:9)“我对神说:我岂是洋海,岂是大鱼,你竟防守我呢?”(约伯记7:12)“鉴查人的主啊,为何以我当你的箭靶子,使我厌弃自己的性命?”(约伯记7:20)约伯不断诅咒自己的生日,并表达自己求死的愿望便是对自己被抛状态的抗议、诘问、质疑与宣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被抛者众多,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老卡拉马佐夫的四个儿子。偶合家庭的一切不幸的根源在于草率的婚姻以及其中不愿负责的父母。这种家庭的痛苦便由四个儿子来承受,伴随他们成长,在他们童年、少年生命轨迹中留下的阴影一直影响到四个儿子的内心世界,使他们产生了不同的生命体认与存在感悟。小说从第一卷的第二节开始讲述了三个儿子童年被抛弃的不幸遭遇,第二节的俄文标题——первого сына спровадил,汉译为甩掉第一个儿子[4] 6,俄语动词спровадить 表示打发走不喜欢的或有麻烦的人的意思。 长子德米特里经历了数次被抛弃。母亲与人私奔,他被丢给了老卡拉马佐夫,父亲对这个儿子不闻不问丢给仆人照料已然是第二次被抛,其后年幼的德米特里便被抛给堂舅彼得,“他青少年时代的岁月过得颇不像话……大肆吃喝玩乐,花掉了许多钱。”[4]8父母对他的关爱的缺失让他成长为一个浪荡子。德米特里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在生母去世后遭到同样的待遇——丢给仆人照料,同样他们离开了家,几经辗转地受教育,“大的那一个——伊万——长成了一个阴郁乖僻、性格内向的少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使他养成了敏感、高傲的个性,加之他学习的自然科学,最终成为对信仰问题半信半疑的无神论者。阿辽沙则成长为一个有仁爱之心的年轻人,向往爱的光明,“他的心灵急于摆脱世俗仇恨的黑暗”,20岁便来到佐西马长老所在的修道院。他“禀性正直,渴求真理、寻觅真理并且信仰真理”[4]15,他对自己说过:“我要为灵魂不灭而活着”。老卡拉马佐夫的荒唐人生中最后一个孩子是他不愿承认的私生子,其母亲是圣愚式的流浪女,斯乜尔加科夫同样由仆人收养,个性阴沉、乖僻、傲慢,总是沉思默想,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仇恨。我们看到同父异母的四个儿子长大后无论个性还是思想都十分迥异。陀思妥耶夫斯基将四个青年人的心理发展放在一个特定的时空中和事件背景之下加以考察,同样的事件考量中,四个年轻人的生活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悲剧存在,而他们的思想却又在悲剧中不断得以发展。
《约伯记》和《卡拉马佐夫兄弟》试图说明存在的意义在于向上帝的皈依,更确切地说是由被抛到皈依的过程,正是在这一走过苦难的过程中,展现了人们向存在的迈进。无论是犹太教拉比们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都认为 “在人的心里,上帝与魔鬼在为了人类的灵魂而争斗”[5]23,善与恶的较量,最终人心中的神性战胜了人性中的恶,灵魂皈依上帝,人类找到存在的意义。克尔凯郭尔视生活的宗教阶段为第三阶段,也是人类最终通过依赖全能的上帝而得救的阶段。约伯自蒙难后备受折磨,从身体的病痛到心灵困惑促使约伯极力想从上帝那里获得答案,他一直以自我称义的身份提出质疑,同时也表白自己的虔诚;他诅咒自身的存在,同时又在赞扬上帝的全能。约伯的皈依是必然的,因他从未离开上帝,他经历质疑之后的虔诚皈依正是约伯长期精神求索的结果,上帝深以为是,甚至认为约伯的三个朋友 “不如他所说的是”。《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德米特里和伊万同样经历了心灵的痛苦,两人则做出了相反的抉择。德米特里作为具有双重人格的悲剧性人物,内心中永远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力量在角力,这种矛盾的存在令他痛苦,他心中藏着一个魔鬼却又寻找上帝,耽于情欲却也渴望真正的爱情,卡拉马佐夫式的卑鄙与高尚人格。这种分裂人格令他的现实生活混乱无序,他无法掌控生活,他内心中的魔鬼随时伴随着外界的某个事件促使他犯下不可饶恕的弑父罪行。然而佐西马长老在他面前惊心动魄的一跪,阿辽沙为他在父子之间的斡旋,甚至包括他并不爱的未婚妻卡佳所做的牺牲都在不断唤醒他趋向神性。他的梦其实是对现实的另一种形式的观照:着了火的村落的房屋,站在村口的农妇,农妇手中哭泣的婴孩。这一场景使他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从未有的怜悯之情”,本来徘徊于信仰与不信仰之间的上尉终于感到善的巨大力量,要“投向那诱人的光明天地”,他试图以承担弑父罪名来救赎自己的灵魂,换句话说,他终于借承受苦难救赎灵魂走向本己的存在或者说是本真的生存。在伊万这个形象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寄托了自己精神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曾经在给友人的信中提到:“我渴望拥有信仰,但这种渴望给我带来了而且现在还在带来多少可怕的痛苦和折磨,心里的愿望越强烈,反对他的理由就越多。”[4]7伊万虽然渴望信仰,但他却借不接受充满恶的世界否定上帝的存在,对于那些无辜受苦的无知孩子充满人道的同情,而对于虐待儿童的罪恶根本不能受到惩罚感到困惑。由此他判定根本没有上帝,同时认为没有灵魂不死之说,人可以为所欲为。在伊万的思想影响下,本来内心充满仇恨的斯乜尔佳科夫精心筹划后杀死主人老卡拉马佐夫并嫁祸给德米特里。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来,伊万否定上帝信仰的同时也失去了精神赖以依托的家园,人生的价值变得虚无,虽然他实现了长久以来的想法,却无法感受到快乐。他终因萦绕于脑际的对兄长的愧疚而病倒了,伊万因此而陷入内心反省,呓语自己的梦。可见,伊万并没有通过否定上帝的存在找寻到自己的存在,相反,随着上帝形象在心目中的倾覆,人的价值也随之消散了,等待他的仍是精神的虚无。
二、隔膜与爱
19世纪俄国农奴制改革后,俄罗斯帝国的封建农奴制逐渐瓦解,新的资本经济冲击着俄国的社会生活,西方个人主义思想伴随俄国经济模式的改变渗入俄罗斯人的意识形态,崇尚理性与物质的西方思想向俄罗斯东正教的非理性信仰发出挑战。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看到西方文明的物质化弊端后,他基于根基派的观点提出俄罗斯不该步西方的后尘,而应该走自己的路。我们看到,此时俄罗斯社会中人已经陷入生存悖论之中,作为主体的人往往需要沟通与交流,但某种物质性的力量却使人与人之间趋向疏离,从而导致隔膜。陀思妥耶夫斯基用自己的小说描述了俄罗斯社会的存在状态,小说中也昭示了爱的真理是融化人的主体间隔膜的良方。《约伯记》中同样表现出人与人的隔膜,经过上帝之爱的引导才得以消除。
《约伯记》中通过约伯之口,我们可以发现人与人间的隔膜。在约伯没有受难之前,他与别人的关系表现在约伯最后一节中(约伯记29),约伯提到他作为义人受到人们的爱戴和尊重,“我出到城门,在街上设座位;少年人见我而回避,老年人也起身站立;王子都停止说话,用手捂口”;(约伯记29:7-9) “人听见我而仰望,静默等候我的指教。我说话之后,他们就不再说。我的言语像雨露滴在他们身上。他们仰望我如仰望雨,又张开口如切慕春雨。”(约伯记29 :21-22)隔膜出现在约伯遭遇不幸后,约伯与家人、朋友和熟人之间。“他把我的弟兄隔在远处,使我所认识的全然与我生疏。我的亲戚与我断绝,我的密友都忘记我。在我家寄居的和我的使女都以我为外人,我在他们眼中看为外邦人。我呼唤仆人,虽用口求他,他还是不回答。我口的气味,我妻子厌恶:连小孩子都藐视我,我若起来,他们都嘲笑我。我的密友都憎恶我,我平日所爱的人向我翻脸。”(约伯记19:13-19)
《卡拉马佐夫兄弟》描写的偶合家庭中,“每个成员都过着独立、封闭的生活,与其他成员处于隔离状态。”[4]366这个不祥和的家庭很难聚在一起,唯一的一次家庭聚会竟然是在佐西马长老的修室里。老卡拉马佐夫在孩子年幼时,打发孩子住在仆人的木屋里,以便孩子不会妨碍他酗酒作乐。在接近老年时,在这可以容纳大家庭的房子里便只住老卡拉马佐夫和伊万。大儿子德米特里因为财产和女人与父亲决裂,二儿子伊凡受德米特里之邀返回故乡试图调停哥哥与父亲的争端,他却希望哥哥与父亲彻底翻脸。四个儿子也同样处于相互隔离很少沟通的状态。阿辽沙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他十分希望亲近自己的父亲与两个哥哥,而伊万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却对弟弟既无兴趣也无感情。这样一个畸形病态的家庭中,唯一的例外便是阿辽沙。尽管他力图缓和家庭成员之间紧张的关系,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微弱的感情力量无法与物质争夺的残酷力量抗衡。家庭成员之间的隔膜产生了从始至终笼罩于小说中的悲剧意味,而这也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力图使读者感受到的。借神秘客人之口,作家提到了“人类的自闭阶段——人人都把自己关在洞里,人人都远离他人,把自己和自己所有的统统藏起来,结果自己不与他人为伍,也把他人从自己身边推开。……不相信别人的帮助,不相信他人。”[4]6它促使人们求索悲剧存在的原因,进入悲剧哲学层面探索人生的真理。
存在主义学者萨特认为:“他人即地狱”,对于每个人来说,别人即他者,与自己处于对立甚至敌对状态。如上所述,在《约伯记》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都对这种隔阂有所体现。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有止于揭示这种隔阂,作家在小说中试图以爱拯救处于隔阂地狱之中的人们。我们看到,在小说中处处也闪耀着神圣的基督之爱的光芒,它们出现在佐西马长老、阿辽沙、《宗教大法官》中的基督身上,也同样流淌着世俗之爱的温情,如阿辽沙与大哥德米特里的兄弟情、卡嘉的爱情,仆人戈利高里对几个孩子的淳朴人道的关爱以及全城的人对丽莎维塔的关心等等。在描写佐西马长老和阿辽沙的章节中,“作者试图表现基督式博爱的力量”[5]7,基督认为,“爱人,不是监管他,不是管理和统治他,同样也不是怜悯。爱人,不是同鄙视与不信任相混淆。爱是与尊严和使命平等但不雷同的、精神上的亲人的结合与融汇。”[5]17我们看到,小说中所出现的神圣基督之爱,无论是佐西马长老在德米特里面前一躬到地的长跪震撼了后者的向善心灵,还是阿辽沙对小丑父亲的基督式的宽容,或是基督耶稣本人在宗教大法官唇上一吻所输送的暖流都是对基督的爱的诠释。世俗之爱如果脱离了基督之爱就会无法永恒,往往演变为被奴役的爱。博大宽容的爱方可救赎世人脱离“自闭”,摆脱孤独的悲剧性生存,走向共同的人间天堂。
三、旷野呼告与精神自由
旷野呼告源自《圣经》,指的是一个先知的号召成为荒野上无人理睬的呼声。俄罗斯存在主义思想家舍斯托夫曾认为,“不顾理性去信仰是造成很少有人去聆听或倾听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克尔凯郭尔的话的原因”[6]409。在有关上帝的信仰问题上,“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克尔凯郭尔第二。克尔凯郭尔离开黑格尔走向特殊的思想家约伯,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同样如此。”[2]315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曾数次插入有关《约伯记》的片段。笔者认为,从约伯充满非理性的信仰呼告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对精神自由的向往,展现了作家从基督教哲学层面对人们存在状态的理解、信仰对理性的反拨和理性对自由的奴役的深刻思考。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个体的人的苦难的悲悯以及由此产生的对人类存在的哲学思考很大一部分来源于《约伯记》。《圣经》中的约伯形象之所以受到后人世代的敬仰与深入研究的重要原因是约伯的非理性信仰。非理性的特征有两个方面:首先,约伯对于上帝的虔诚的热情。约伯对上帝的信仰丝毫没有虚假的成分,也唯其如此他的受难才令人感到痛苦异常。约伯虽然质疑上帝为何使其受难,却一刻也未曾动摇对上帝的信念。在妻子劝说他——弃掉神,死了吧时,他以妻子为愚妄的妇人,始终怀着信仰,不愿弃绝。他的三个朋友包括后来的以利户以因果有报劝说约伯,认为约伯一定犯有罪过而导致神的降罪。他的朋友们所依据的正是当时希伯来社会历史条件下善恶有报因果循环的主流伦理观念,即人行善,神降福于人;人作恶,神降罪于人。反之亦然,如果神降下惩罚,那么必然是人犯下罪过。而在约伯的意识之中,朋友们的想法无疑是世人道德的诡计,正如撒旦所说,人敬上帝是因为上帝的看顾,而如果上帝不再看顾,则必当面弃掉神。实际上约伯的信仰因丝毫不掺杂功利性色彩而表现出对宗教信仰的非理性特征。其次,约伯的探索真理的勇敢精神。上帝看重约伯的是约伯矢志不移的信仰而表现出的执着。约伯一直的呼告是希望上帝可以给予他“希冀的属于自己经验认知世界之内的一种清晰的一元伦理立场”[2]315,当上帝在旋风中回答约伯的提问时却并没有给予他梦寐以求的答案,而约伯仅仅从上帝处获得人生苦难的启示与对世界重新认知的知识,约伯也因此体认到人类存在的悲剧性意味。约伯代表了早期人类求索信仰与知识真理勇于辩驳的力量。舍斯托夫认为,“只有纯粹的人类勇敢精神,才能为了永恒弃绝有限。”[6]403经过苦难和勇敢求索得到的信仰弥足珍贵。
令陀思妥耶夫斯基恐惧的是为理性统治的世界,作家很多作品如《地下人手记》、《作家日记》等都反对理性必然性,在作家看来,这种理性中充斥的是人类的苦难和眼泪。因此,他曾提出——“活人的命运怎么会依赖上石墙和二二得四?”他认为,人类对理性真理的妥协是荒唐透顶。在《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宗教大法官”一章中,老法官依靠奇迹、秘密和权威实现对人的奴役,由此逼迫人们放弃信仰跟随他,只为求得面包,人们同时失去的还有自己珍贵的自由。自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世界观的核心,小说中描述了各种不同的自由,有老卡拉马佐夫的低级的尚未超越动物性的自由,有伊万所看到的不完美的自由,宗教大法官所宣称的贵族式的自由等等。这些自由并非真正的自由。作家以自己的小说阐释了真正的自由是经历了苦难,拒绝一切世俗的诱惑,走向至善至美的神人之路的自由。人类需要不断的自我完善,唯有如此才能获得真正的精神自由,而精神自由才是人的真正的存在。
[参 考 文 献]
[1] 冯川.忧郁的先知:陀思妥耶夫斯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198.
[2] 王立新.古犹太历史文化语境下的希伯来圣经文学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3] Thomas R. Flym.存在主义简论[M].莫伟民,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7.
[4]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M].荣如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5] 郑煦. 罪恶与救赎:从卡拉马佐夫兄弟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精神救赎之路[D].首都师范大学,2012.
[6] 方珊.舍斯托夫集[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冯雅]
[中图分类号]I512.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01(2015)01-0077-05
[收稿日期]2015-01-19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一般项目“存在主义视域下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苏联小说研究”(编号:09YJC752006)。
[作者简介]王丽欣(1972-),女,黑龙江巴彦人,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哈尔滨师范大学斯拉夫语学院副教授,黑龙江省人文社会科学俄罗斯文化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
FromTheBookofJobtoTheBrothersKaramazov
WANG Li-xin1,2
(1.School of Literature,Nankai University,Tianjin,300071;
2.Center of Russian Culture and Art Studies,Harbin University,Harbin,Heilongjiang,150025)
Abstract:The Book of Job,an important chapter of The Old Testament, shows righteous Job’s innocent suffering story and the significance of human suffering. The Brothers Karamazov,the tragic story of a coincidental family,reflects the writer’s understanding of the Christian and the Russian’s suffering consciousness. The story was filled with philosophical speculation of existence. From the Christian cultural heritage point of view,The Brothers Karamazov by Dostoevsky seems to be an extension of The Book of Job’s theme of the innocent suffering in Russia and from the religious philosophical level,it questions the existence of God and the unique significance of the Russian people’s suffering. This thesis ,from three perspectives: being thrown and the conversion,the diaphragm and love,freedom and faith ,analyzes the existence of consciousness of The Book of Job and The Brothers Karamazov to reveal Dostoevsky’s tragic philosophy connotation in the works.
Key words:Job;suffering;existence;Karamazo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