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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的比与楚辞象征手法无承继关系

2015-03-20汤力伟

武陵学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比兴楚辞屈原

汤力伟

(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诗经》的比与楚辞象征手法无承继关系

汤力伟

(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比是《诗经》中常用的表现手法之一,象征是楚辞创作的一大特色。比和象征都要求喻体或象征物与被喻事物或被象征物之间有某种相似的特点,从而可以引起由此及彼的联想。但比一般以现实主义为根基,更多的是理性思维的结果。象征较比的思维机制更古老,更接近原始宗教狂热阶段,也更具浪漫色彩。《诗经》有礼乐文化的影子,楚辞受巫风影响更明显。楚辞中的象征与《诗经》中的比的关系不是承继关系,而是源各有自。

《诗经》;楚辞;比;象征

比兴作为我国古代诗歌的传统表现手法,肇始于《诗经》。按照朱熹的定义,比是“以彼物比此物也”[1]4,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1]1。象征一词则是舶来品,源于希腊,本是将一物破成两半,双方各执其一,作为凭证信物,后演变为凡能表达某种观念或事物的标识物或符号均为象征。今天所谓象征主要指以具体的有形之物,表现或代表抽象的无形之物。劳·坡林认为:“象征的定义可以粗略地说成是某种东西的含义大于其本身。”[2]象征用在文学创作上,指一种具有假托、替代或暗示性质的表现手法,在西方,由于只有比而没有兴,因此,象征从比直接发变而来。黑格尔说“象征的基础是普遍的精神意义和适应或不适应的感性形象的直接结合”[3]。他把比喻称之为自觉的象征表现。而在我国,象征手法的运用可追溯到楚辞,一般认为是在《诗经》比兴的基础上发展而来,是对比兴的继承和创新,但笔者以为不然。象征与比的表现模式相仿,均为先有了一种明确的表意,转而去寻找相应的外在形象,即本体在先,喻体或象征体在后的思维模式。故本文只就《诗经》中的比与楚辞中象征手法的关系进行探讨。比与象征有同有异:二者均要求与被喻或被象征物之间有相似点。但比属于修辞手法,象征则是一种艺术手法,一种让人产生美感的构思技巧;比的意义是单一的、不固定的,象征的意义是系列的、固定的。从二者的思维机制、产生的历史文化背景等方面考察,笔者认为楚辞中象征的思维模式更接近原始形态,《诗经》中比的思维更趋理性。《诗经》中的比与楚辞中的象征并非承继关系,而是两条并行不悖的轨道,源各有自。

比在《诗经》中运用广泛,种类也很多,我们现在普遍运用的明喻、暗喻、借喻三大类型在此均已出现。

明喻因有喻词而一目了然。例如:“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召南·野有死麕》)以玉的洁白柔润刻画少女容貌的美丽和性格的温柔。又如:“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王风·采葛》)用三年岁月比忧思之深和相思之苦,生动形象。

暗喻不显山露水,本体和喻体暗中同化。如:“尹氏大师,维周之氐。”(《小雅·节南山》)把姓尹的大师比作宗周的根柢,说明其地位的重要。又如:“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卫风·硕人》)诗中用一连串的比喻描写卫庄公夫人的美貌,前四句是明喻,而“螓首蛾眉”用的是暗喻。以如此多的比喻进行肖像刻画在中国文学史上亦属首创。

借喻正文全隐,是多具讽刺性的一种比喻。例如,《魏风·硕鼠》用丑陋贪婪的大老鼠来比喻剥削者再形象不过了。又如:“燕婉之求,得此戚施。”(《邶风·新台》)以恶心的癞蛤蟆借喻又老又丑的卫宣公,生动表达了作者对其抢占儿媳、有悖伦理的厌恶之情。

除了上面三大类外,比喻还可依据描写或说明的方式分若干小类,常见的有“直喻”“隐喻”“类喻”“借喻”“对喻”“博喻”“简喻”“详喻”“引喻”“虚喻”10种,实际上,这里有交叉现象,有独立意义的博喻和对喻,《诗经》中也不乏其例。

博喻是广引多个物事来说明和描述某一本体。最典型的例子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卫风·淇奥》)治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这里几个同义词连缀在一起,并不是简单的堆砌,而是对主人公的充分赞美。

对喻是以正文和比喻对举的形式出现的一种比喻。例如:“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陈风·衡门》)比喻的位置在前,以吃鱼不必非吃黄河的鳊鱼比喻娶妻也不必非要齐国的姜姓女子。又如:“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跃跃毚兔,遇犬获之。”(《小雅·巧言》)比喻在后,意思是别人的心思我能揣测得到,犹如蹦蹦跳跳的狡兔,猎犬把它逮个正着。

从以上的分析不难看出,《诗经》比喻的运用是丰富多彩的。居阅时等人认为这些比喻就是一种象征,只是比较单纯:“《诗经》的比兴之象,即诗中出现的象征物,基本都是当时人们日常生活习见的鸟兽草木,尽管它们品类纷繁;象征物基本上取用自然事物,没有出现艺术虚构的喻象。并且,象征物的寓意基本上是单纯的,象征物与其象征义的对应,大多数比较稳定……”[4]311当然,把《诗经》中这种简单的比兴也看成是象征是否合适,值得商榷。

象征作为一个理论概念,早在《周易·系辞》里就已被描述过:“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5]此处所描绘的特点已具有象征的意蕴。

作为文学表现手法的象征,在以屈原为代表的楚辞中已运用得相当成熟。一系列取自楚地的象征物再加上作者奇幻浪漫的想象无不使楚辞具有了强烈的地方色彩,这种神秘而迷人的艺术境界是《诗经》所无法企及的。一般认为屈原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创造了个人象征和整体性、系列性象征作品的作者。诗人把各种各样的象征物组织成系列,组织成相对完整、复杂的象征情节、象征境界;而读者必须通过对象征情节、象征境界的整体把握,才能较好地认识整体内部各象征物之间的关系,才能较好地领会到各重喻义[4]311。

屈原代表作《离骚》的最大特色就是象征手法的成功运用,琳琅满目的象征物让人目不暇接。看似零乱不堪,实则有条不紊,总体上可分草木象征和男女象征两大系统。居阅时等人的分析十分透彻,认为其中草木偏重象征抒情主人公的品性、修养、操守、气节等静态特征,即其自我修养。男女则偏重揭示抒情主人公为理想奔逐徘徊、悲愁怨抑等动态特征,即事业追求。二者的结合,是前者附从于后者,通过前一组意象对后一组意象的随伴,使草木象征和男女象征共同表现出主人公的美政理想、奋斗和挫败[4]313。诗人的人格、意志、迫求、失败,无一不在诗篇中的双重意象中得到充分的表露和形象的展现。

从《离骚》整体构思来看,前半篇贯穿其中的一条比兴主线,是“男女君臣之喻”,由此分化出贤臣“自我”与党人“众女”的对立斗争,并配之以香草奇花之喻,以揭示“自我”与“众女”的兴趣、好恶的不同;后半篇中,诗人正是继续运用了“男女君臣之喻”,在幻想方式中,借用恍惚缥缈的神话、传说,以“求女”和“求女”的不遇,来表现他遭到君王废黜以后,坚信自己光明磊落、毫无过错,而不屈不挠求合于君的艰苦努力及其失败。所不同的是,在《离骚》前半篇中,诗人将楚王称为“美人”(男子),而赋予了“自我”以女子的形貌特征;后半篇中则又使“自我”变成男子,因而用神话、传说中的女子来比拟楚王[6]。这种角色的不断变化,加上诗人丰富的阅历和奇特的想象,使作品显得扑朔迷离,具有无限的艺术魅力。在《离骚》中诗人把自己意念之中所要追求的理想,艺术地折射为美女,在对美女的向往和追求的象征性叙述中抒发出对现实悲剧性的深刻感受,三次求女的失败象征着理想的破灭。诗人反复叙述自己佩服兰、蕙等香花香草,饮食玉露等洁物,以象征“好修以为常”的高尚节操。诗中大量引进神话和历史人物,以幻境表现出“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顽强意志。还用芳草变质服艾盈腰和粪壤充帏鹈夬鸟先鸣反映出楚国政治的黑暗,用帝阍倚阊阖而望予及众女嫉予之娥眉等意象,反映自己处境的艰难。诗中象征物完美而系统的运用,无不融注了诗人的主观意念,也使诗歌美轮美奂,给人以艺术享受。

《九章》所表达的思想感情和所运用的象征意象与《离骚》大同小异。唯独咏物诗《橘颂》别具一格,通篇用象征,抓住“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特性,突出了橘树“受命不迁”“深固难徙”的品格,象征着诗人坚定自己的操守、崇尚高洁美好的理想品格。

《九歌》是屈原在民间祀神乐歌的基础上创作的一组诗篇,但在对祭祀的神灵形象的描绘和赞颂中,寄托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和美好愿望以及失意的哀怨痛苦。诗中的神界象征着人间,对东皇太一东君少司命等的礼赞象征对君王的崇敬和希冀;云中君的倏忽飘渺象征着君王心思的捉摸不定;大司命借山神之口说出“固人命兮有当”,感叹人寿命有限却无端在离合中消磨,象征着君王与作者尴尬的关系:时而重用时而疏远;湘君湘夫人山鬼等美好的爱情象征美好的理想,而失恋象征理想的破灭。

总之,屈原作品中象征手法的运用广泛而系统,诗人内心的小宇宙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他的怨愤以诗歌作为渠道,以象征作为武器喷薄而出。他完全可以得心应手地操纵自己的武器,只是这个武器对于麻木“皆醉”的世人无济于事。然而,它却穿越了时空,直接射向几千年后我们读者的心扉。

那么,《诗经》中的比和楚辞中的象征有何异同?它们之间有没有关系?大多数人认为象征是在比兴的基础上发展而来,是对比兴的继承。

最早指出《离骚》与《诗经》有承传关系的,是汉武帝时的刘安。他认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援引)东汉末年王逸从“比兴”艺术手法这个角度,突出了《离骚》对《诗经》的承传关系。王逸《楚辞章句〈离骚〉序》云:“《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谕,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7]9-10他认为《离骚》的表现手法“依《诗》取兴”,是对《诗经》的继承。后人基本沿袭这一思想,薛胜男、黄桂凤等人撰文赞同此说[8][9],包括权威专家都少有质疑。

象征作为一种艺术手法,它和作为修辞手法的比喻有相似之处。正如比喻要求喻体和被喻事物之间要有某种相似的特点一样,象征也要求象征物与被象征物之间有某种相似的特点,从而可以让人引起由此及彼的联想。不过,二者的不同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喻属于修辞范围,它可以比喻抽象的事物,也可以比喻具体的事物;象征属于写作构思技巧,一种隐晦、含蓄而又能使读者产生愉悦美感的技巧。象征一般都用来表现某种抽象的概念或思想感情。就拿屈原作品中的一系列象征体与《诗经》中的博喻来说,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博喻虽能给人以鲜明突出的印象,却只是几个比喻的简单连缀,用来表现同一事物,目的非常单纯,如前文提到的《卫风·淇奥》中的“切、磋、琢、磨”都是为突出君子的品德。而屈原作品中的象征体比博喻复杂得多,它们不是孤立存在的,各个形象之间有着内在的必然联系,庞大的象征系统被统率在抒情主人公自我艺术形象的塑造之中。如《离骚》中香草和美人意象既是独立的,又是互相支撑密不可分的。作者不断用香花香草来装饰美化自己:“揽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在象征着不断增加自己的修养的同时,也使美人形象更加生动丰富,内美外美兼修,主人公的形象更加高大完美。因此,这些象征的出现不仅仅是增加了诗歌的鲜明性和生动性,同时使被表达的抽象的思想感情充分地形象化和典型化了,呈现出醒目的艺术画面,能给人以强烈的美感享受。

比和象征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从逻辑上看,象征的外延要大于比,比喻包含在象征之中,是象征的一种。屈原以香草比君子,以恶草比小人,又何尝不是一种比呢?前文王逸就是以比兴来论述屈赋特点的。但比的意义一般是单一的、不固定的,必须与特定的赋连结在一起,离开了特定的环境便失去生命。如《魏风·硕鼠》一诗把统治者比作大老鼠,在《诗经》中仅此一处,其他诗歌中再没出现过。而在《邶风·新台》中以戚施(癞蛤蟆)比喻统治者,在《诗经》中也仅此一次。这说明《诗经》比喻的形象并无确定性,是随心所欲的即兴发挥,老鼠和癞蛤蟆都可以比统治者,说明其无固定认知性。象征则不然,它是系列的、固定的、连续的,象征物一旦确定,基本意象一般不会改变。象征思维具有认同性和延续性,一首诗的象征意义放到另一首诗中同样生效。屈原的作品就是由一系列意象群组成,所涉及的事物与诗歌的内容水乳交融,合而为一,如以男女关系喻君臣关系,在屈原的作品中已经成为定式。“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离骚》)“昔君与我诚言兮,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抽丝》)《离骚》的主人公好奇服、食玉英,《涉江》的主人公也是如此,说明其思维的连续性。由于象征是借此而言彼,所以象征的事物与被象征的事物之间在某些特性上相符合、相类似,这一特性需被一个群体共同认可,才能具有普遍意义[10]。美国著名批评家韦勒克注意到了象征具有重复或持续的意义:“一个意象可以被一次转换成一个隐喻,但如果它作为再现不断重复,那就变成了一个象征,甚至是一个象征(或者神话)系统的一部分。”[11]以此考量屈原的作品,以兰蕙杜衡芳芷等芳草喻贤才,《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一段如此,《昔往日》中“君无度而弗察兮,使芳草为薮幽”也有此意,《悲回风》中“故荼荠不同亩兮,兰茝幽而独芳”的芳草也指贤才。

从历史文化发展进程看,位于长江流域的楚国,原本是偏远荒蛮之地,其经济和理性文明的发展速度比北方中原相对迟缓。春秋战国时期虽然已经进入到理性文明的时代,却更多地保留了原始巫术活动、原始神话与原始思维习惯等等。一直到屈原生活的战国后期,神怪想象和巫风习俗还很流行,在巫文化中,巫觋装扮和幻化自己为某种神灵,上天入地周游四方。王逸说:“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舞鼓,以乐诸神。”[7]742在《离骚》中诗人上天入地追求理想,对历史的追忆和天界的神游交织在一起,大量以香草善鸟虬龙鸾凤等比兴,便是受到这种楚俗的启发,具有浓厚的原始宗教意义。这个特点不只在《离骚》中有,其它作品中也有,《九歌》本来就是直接在民间祭祀活动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因而在其中很可能就渗透着当时人们举行祭祀或巫术活动时的狂热。《诗经》的诗歌虽然产生的时间比楚辞早,但北方中原文化在经历了周公制礼作乐的理性规定之后,原始思维的形态已经有所淡化,所以,《诗经》中的比兴已经更多地转向了现实和理性,原始思维虽然从一些诗篇中也能找到痕迹,但已经受到更多理性思维的影响,基本上发展到了文学表达方法的层面。李泽厚对此有过较详尽的论述:当理性精神在北中国节节胜利,……南中国……在意识形态各领域中,仍然弥漫在一片奇异想象和炽烈情感的图腾神话世界之中。表现在文艺审美领域,这就是以屈原为代表的楚文化[12]。

从人类思维发展演变的角度来看,思维发展过程是由简单思维到复杂思维的发展过程,由原始互渗思维观念逐渐向理性思维过渡。虽然《诗经》和楚辞产生的时代均已不再是原始社会,但楚辞明显与巫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着原始互渗思维的影子,《离骚》的比兴象征处于原始宗教的狂热之下,在浓厚的巫觋文化氛围中形成了浓郁的浪漫气息和感情色彩。而《诗经》的思维完全摆脱了宗教的影子,尽管也有祭祀和神话等内容,但用的是现实主义手法。说明《诗经》比兴已经走过了原始巫术的宗教狂热阶段,而走向比较理性的阶段。从思维发展阶段上说,,这恰巧证明了《离骚》比《诗经》更接近原始思维的实际状况。所以,《离骚》与《诗经》中表现手法的不同并不在于《离骚》对于《诗经》的继承,而在于其深层的思维背景,即和原始巫觋文化相联系的一系列巫术活动支配下的原始思维方式。象征是原始思维的一种方式。象征与语言、原始巫术、原始宗教、原始神话以及原始艺术之间有着无法分割的紧密关系[13]。

我国古代文学批评家对比兴和象征的关系都有自己的认识,有人直接肯定两者是继承关系,如前文提到的王逸等人。有些则并没有明确定论,刘勰《文心雕龙·辨骚》在谈到屈原的作品与经书规劝讽喻忠君爱国等四点相同之处时,也仅仅认为是相同,并未说有承继关系,其中“虬龙以喻君子,云霓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的阐述,说明楚辞也用了比兴的手法,但不等于它是从《诗经》沿袭而来。“固知楚辞者,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辞。”[14]这里只是把楚辞与《诗经》作一比较,也并未明确说二者有承继关系。在《比兴》篇中,他又说:“楚襄信馋,而三闾忠烈,依《诗》制《骚》,讽兼比兴。”我认为最后两句应译为:就像《诗经》用了比兴手法一样,屈原也用比兴手法以讽楚王。当然,战国后期的楚国外以赋诗言志,内以诗教化民,作为左徒的屈原也不可能没读过诗,否则,如何“应对诸侯”呢?但即便他深谙《诗经》,也不能就此肯定效法其写作手法,而左徒恰恰要兼主持楚国祀典、巫祝宗卜之事,他对楚国巫文化的熟悉程度肯定不亚于《诗经》,也必然影响到他的创作。陈桐生先生认为《九歌》是一组祭神曲,屈原的《离骚》也是按照这种方式去从事巫术降神活动,“《离骚》的创作过程与后代一般诗歌创作有很大的区别,它是屈原所参与的一次长时间的巫术祭神活动过程的记述。屈原在政治失意之后,陷入一种悲愤填膺、无可告语的极度痛苦之中,在当时的巫文化氛围中,他自然地走向巫术祭神,试图祈求神灵为自己指明一条政治出路”[15]。他还解释了诗歌主人公性别变化的现象:“可以从南楚以性娱神的巫娼习俗来作说明:前半部分是主人公向祖宗神高阳大帝倾诉,因而主人公扮演成女性,以取悦于祖宗神,这其中的用意,正如汉家以伪饰女妓祭祀祖宗上帝一样;诗的后半部分所祈求的对象是女神,故而主人公变为男性。《离骚》中的美人具有多义性,但其基本的意义仍是继承了《九歌》中的巫娼习俗。”[15]这也为前文提到的《离骚》主人公前半是女性、后半是男性的原因做了注脚。

弗雷泽在谈到巫术原理的时候提出同类相生、同果必同因,“相似的东西会产生相似的东西”[16]的观点。原始互渗思维使人们相信花草、饮食以及服饰等能赋予人这些物品的素质,屈原以芳洁之物象征美德正是这种思维的反映。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无论是从表现形式、思维机制还是从政治经济、文学发展规律等各个角度考察,楚辞的象征手法与《诗经》的比兴手法都没有必然的联系,《诗经》与楚辞的产生都有各自深层的历史文化背景,分别代表了南北文化的不同特点,只是不约而同地采用了间接的表达方式,采用了适合自己的艺术表现手法,而这些表现手法也为后代文学艺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且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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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英]詹.弗雷泽.金枝[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21.

(责任编辑:田 皓)

Symbolism in Elegies of The South Is not An Inheritance from Bi in The Book of Poetry

TANG Liwei
(School of Humanities,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and Technology,Xiangtan,411201,China)

Bi is a comm on technique of expression in The Book of Poetry;symbolism is a major writing feature in Elegies of The South.Both Bi and symbolism require a certain resemblance between the target and vehicle or the symbol and symbolized object,thus people can associate one thing with another.Bi is usually based on realism,an output of rational thought;while symbolism,a product of a more ancient thinking mechanism much closer to an enthusiastic stage of primitive religion,is more romantic.In The Book of Poetry,Rites&Music culture can be perceived, while in Elegies of The South,witch culture is more obviously manifested.Symbolism in Elegies of The South is not an inheritance from Bi in The Book of Poetry,in stead they both have their own origins.

The Book of Poetry,Elegies of The South;Bi;symbolism

I206.2

A

1674-9014(2015)01-0101-05

2014-10-23

湖南省高等学校科学研究重点项目“骚体文学研究”(11A038);湖南省普通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中国古代文学与社会文化研究”(湘教通[2004]284号)。

汤力伟,女,黑龙江鸡西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先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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