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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年间湘军将领在湖南的地产购置潮研究

2015-03-20熊英

武陵学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将领曾国藩湖南

熊英

(湖南文理学院 文史学院,湖南 常德 415000)

同光年间湘军将领在湖南的地产购置潮研究

熊英

(湖南文理学院 文史学院,湖南 常德 415000)

同光年间,湘军将领在湖南掀起大规模地产购置潮。这一购置潮的兴起,客观上是日益加剧的土地兼并现象使然,主观上则是由于退伍回乡的湘军将领拥有较强的经济实力所促进。地产购置潮对晚清湖南社会产生了巨大影响,一方面刺激了晚清湖南人的从军热情,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另一方面助长了奢侈浪费之风,恶化了社会环境。

湘军将领;同光年间;湖南;土地兼并;地产购置

湘军是晚清中国社会的一支非国家经制军队,它应镇压太平天国运动而生,对维护清王朝统治、推动湖南经济社会发展产生了不可小觑的作用。近年来,对湘军的学术研究不胜枚举,包括经济、政治、文化、军事等多个方面,但对湘军将领于同光年间在湖南的地产购置这一经济现象的研究还略显不够,本文试图以此为切入点,探讨湘军在晚清从事地产购置的历史条件、购置概况及社会影响,以期从微观角度深化湘军研究。

一、湘军将领掀起地产购置潮的历史背景

1851—1864年,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经历了从如火如荼、轰轰烈烈到烟消云散殆为昨梦的一段峥嵘岁月,清政府依靠曾国藩组建的湘军完成了剪除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的政治使命,稳固了大清江山。湘军将领率领各自招募的部队出省作战,他们驰骋疆场、浴血奋战,也因此深受朝廷赏识。战争结束后,带着用鲜血与生命换来万贯家财的将领们,或者陆续回到故里成为引领地方政务与风尚、推动地方经济和文教事业发展的高级缙绅,或者被朝廷擢荐荣升为更高官职,就任中央及地方大员。随着政治地位的提升,这些军界的暴发户荣归故里后希望改变以往落后的居住和生活条件,于是纷纷在老家乃至省城兴建成片的住所、店铺、学校、祠堂乃至墓地,从而于同光年间在湖南掀起了一股地产购置潮。

同光年间湘军将领们在湖南掀起的地产购置潮是当时社会历史条件下的特定产物,具体来说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晚清湖南土地兼并加剧

封建社会的土地兼并是贯穿整个社会经济形态的一种常态现象,因为在封建社会里,农业是主导经济,是支撑整个封建王朝大厦的支柱,历来每朝每代都把发展农业生产作为重中之重。作为地主阶级,土地的占有是其身份的象征,拥有土地就是拥有财富,因此他们把购置地产收取地租作为人生第一要义,只要手里有钱,就会用来购置田产。同时,在封建社会里,人口的多少也一直是影响人均土地数量的重要因素。清朝自康熙中叶以来就一直实行旨在鼓励人口增长的政策,使得乾嘉时期成为了中国人口增长最迅速的时期,到咸丰年间,清朝人口从原来不到一亿增长到四亿。清中叶以后的湖南,人口增长幅度极大,据史料记载,从康熙二十四年至宣统二年的两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湖南的人口平均年递增率为13.83‰,比同期的湖北高出约3个千分点[1],更远远超过全国总体水平。湖南出生率的急剧增加,人口的持续上涨,导致各地人均分得的土地更少,出现了“与林争地”“与水争地”现象。郭嵩焘《湘阴县图志》记载,该县土地开发呈饱和状态,表现为“濒湖开垦无虚土,地无遗利”;《桂东县志》载:“远生齿日繁,谋生者众,深谷高陵,种植杂粮,几无隙地。”[2]可见当时湖南各地土地资源非常紧张。人口增长更造成湖南土地价格日益上涨,刺激了有钱人置地发家欲望。

同光年间,湖南土地集中的现象十分严重,以镇压农民起义发家的军功集团湘军将领回到家乡后,纷纷购置地产,大肆兼并土地。时人如此描述当时土地兼并情况:“湘省自江南恢复后,文武将领之冒饷致富者,行盐起家者,田宅之外,如票号,如当店,以及各项之豪买豪卖,无不设法垄断,贫民生计,占搁殆尽,实已不堪其苦。”[3]同时,豪绅地主侵占土地的现象也很普遍,在洞庭湖区,大片的湖州土地被豪强地主霸占,他们“执持废契印照,影射争占,盗卖盗佃”,造成了“械斗成风,讼狱繁兴,命案迭出”[4]。此外,同光年间湖南还出现了外国传教士霸占民田的案例,如靖州教堂就拥有田产合租谷一千数百石,衡州教堂也有田产数千亩之多。

正是由于大批军功地主和豪强地主的巧取豪夺,湖南的土地兼并现象非常严重,农民纷纷失去土地沦为佃户。据资料统计,在巴陵,佃农人数占农民总数的60%[5]。

(二)湖南军功地主的兴起及其资金的充足

对于晚清湖南来说,大批军功地主的产生是引发置地潮的重要因素。咸同年间,湘军将士因为追随曾国藩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获得了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失败后,湘军的老巢湖南产生了大量的军功地主和依靠捐输助饷获取职衔的缙绅地主。具体来说:其一,因军功获衔的人数剧增。光绪十一年(1885年)刊《湖南通志·军功》记载,湖南因军功而获得职衔者的数量,单曾国藩直辖的12万湘军中,被保举有各种职衔者超过1万人,包括以书生统兵而获武勋的军事将领和士兵以军功而获得保举官职虚衔者;其二,为湘军筹措军饷有功而获得保举的绅士有不少,如负责筹集和管理湘军经费的黄冕、郭崑焘、丁善庆、陈本钦、唐际盛等都因筹饷、筹资有功而获曾国藩等人的保举,受到清政府的赏赐而成为军功绅士。另据张仲礼统计,太平天国起义前,湖南的正、异途绅士总共为63 372人,太平天国被镇压后,正、异途绅士上升到91 899人,其中军功绅士的增长居全国第一位[6]。如此庞大的绅权势力,在曾国藩裁撤湘军的举措实施且将领回归故土后形成了极大的地方势力,这个团体拥有雄厚的购地资金,他们成为一些地方兼并土地的主力。仅以平江为例,太平天国数十年间发达起来的军功地主“收租几万担者十几家、几千担者无数家”。总之,土地集中或土地兼并,虽是中国封建时代几千年来亘古不变的规律,但湘军集团形成的庞大绅权势力为湖南土地的高度集中提供了客观条件。

与此同时,晚清湖南土地高度集中还根源于湘军集团手中握有大量购买地产的资金。当时有人如是描绘湘军将领的富有:“诸将帅还者,挥霍煊赫,所过倾动,良田甲第期月而办。”[7]186湘军将士回乡购买地产的资金来源主要有三个方面。

其一,优厚的饷酬。曾国藩最初从筹建湘军的实际出发,对湘军将士给予厚饷、厚薪之待遇,制定了湘军官兵俸禄优于绿营兵的饷章制度,如“湘军陆军正勇每月口粮四两二钱,较绿营马兵口粮多一倍,战时口粮多三倍,守兵多四倍,除个人生活外,还可以补助家庭”[8]。湘军的待遇非常丰厚,可以说是社会佣工的十几倍,与一般农民收入相比更有天渊之别。另外,军队还特别规定,“临阵有能杀贼一名者,功赏银十两,并赏八品军功”,“打仗阵亡者,照营制赐恤银五十两,烧埋银十两”,“拿获长发贼每名赏钱二十两”[9]。曾国藩重赏将士的政策,既极大地鼓舞了军队英勇奋战的士气,也成就了将士们为朝廷立功的理想,他们带着丰厚的战利品与皇上赐予的荣耀回乡,成为后来买地置产的条件。湘军普通士兵都能获得不菲的饷筹,更不用说那些手握军权、好吃空饷的带兵大员了,很多湘军高级将领大发战争横财,如刘典出任统领仅五年,军务告竣,回籍后主动上交的截旷银就多达6万两;彭玉麟号称清廉,到江南战事结束时,也积蓄私银近60万两,其他如郭松林、曾国荃等都是拥有数百万、数十万银两的大富翁[10]。

其二,丰厚的战利品。湘军将领在领兵作战的战争中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尤其是在湘军攻占天京后,他们满载金银,衣锦还乡。以曾国荃为例,时人说,“(曾国荃)每克一名城,奏一凯战,必请假还乡一次,颇以求田问舍自晦”[11]31,聚敛的资财达百万。郭松林入湘军升官致富,“出军中获资,置田宅值十余万金”[7]。临湘的刘璈、永定的刘明灯等入湘军升官道台和总兵后发家,所置田产数目可观,其中刘璈因湘淮矛盾被革职抄家,查出有田契431张,值银6 290两[12]。据说,当年湘军每攻下一座城,每打一个胜仗,大量的金银珠宝便成船运往三湘四水。还有一些湘军将领靠吃空饷、贪污军需、行盐带粮大发。光绪甲午,湘军将领陈湜领兵出山海关,时后路粮台委员系年家子,“贪甚,采购棉衣报销一万件,其实十之四五而已”[13]1638。

其三,大笔的遣散费。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后,曾国藩出于政治和经济的种种原因主动裁撤湘军。为了避免军队哗变,遭裁撤的将领官兵都可以一次性领到一笔丰厚的遣散费。湘军回乡的遣散费主要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官兵在营时所积累的欠饷。据史料记载,从1854年湘军出省作战到1864年大败太平天国,军中共欠饷银4 987 500两,以曾国藩所直辖的湘军人数12万为计算单位,平均每名官兵约可分得42两白银。二是军队将帅发给士兵的“恩饷”。湘军是将帅点兵,随营招募,士兵们跟着自己的将帅多年的同生死共患难,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临走前将领们往往会给予一份“恩饷”。这种饷费无定额,是湘军将领出于私人关系对下属的一种恩赐,具有笼络性。

此外,湘军将领致富还源于武官们的贪污与走私。“武官若统防营,练新军,则于兵勇之饷,或截旷,或克扣,所得已属不赀,而军械、服装、粮食之采办,移营、出征、奖恤之开支,冒滥尤盛,实为大宗”[13]1708。湘军将领通过夹运私盐致富的也屡见不鲜。“近来盐务之巨害,尤莫甚于营牟之类夹运私盐,大抵各营兵牟以势贩私,藉捆运官引之名,率以一引夹私至数十引,不服盘查,奸枭私伙,付托影射,相比为奸”[14]。

由此可知,湘军将领因在军营致富,回乡后买地置业确实是有资金支持的,这一点直接促成了当时地产购置潮的兴起。

二、湘军将领购置地产概况

同治三年(1864年),湘军攻陷天京完成了军事使命后,曾国藩便着手分批次裁撤湘军。官兵们带着“战利品”回到故乡,开始了大规模的买田、建房。湘军将帅的买田置地潮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19世纪60年代初至70年代末,主要在老家殖产兴业。湘乡曾氏兄弟在老家双峰的田产规模十分宏大,曾国藩有田两千亩,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在老家湘乡又购置了大量的田产,曾国荃更有良田万亩;长沙县的聂尔康入湘军,后官至知府,在家乡田产颇巨,共计租谷七千石,房产公馆二所[11]31。桂阳陈世杰有田约三千亩,湘潭欧阳利见有田千亩,郭松林在老家湘潭置田宅十余万金,湘阴郭嵩焘有租六千石等等。大批湘军将帅在老家都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地主,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重修了一批豪华住宅,譬如曾国藩、曾国荃兄弟五人,在湘乡荷叶塘修建府邸达9处,分别命名为富厚堂、奖善堂、万年堂、修善堂、黄金堂、文书堂、敦厚堂、有恒堂、白玉堂,其中曾国藩本人的富厚堂,占地面积达4万余平方米,修筑面积近2万平方米。胡林翼在益阳老家泉交河镇大塘村的府第,即“宫保第”(胡林翼生前官太子少保故称“宫保”)占地数十亩,四周筑有厚达一尺余的三合土围墙,墙外有丈余宽的护城河沟,府第内有房舍、官厅、花苑、仓、门堡等房屋多达上百间,是一座城堡式的庄园。刘锦棠在湘乡杨家滩有100间以上的大屋7栋。湘潭、湘乡两地,湘军做官的人扎堆,因而湘军将领再次修建的园林建筑也是成群遍布,像湘乡籍的刘岳昭(云贵总督)、刘连捷(布政使、钦命头品顶带)、刘岳晙(布政使)、刘腾鸿(道员)、刘腾鹤(道员)、刘岳呁(知府以道员升用)、彭基品(提督)、彭基秀(总兵)等,衣锦还乡后便在家乡修建了大量的堂屋小苑,从胜梅桥顺着蜿蜒的孙水河往下,就依次有老刘家(刘腾鸿故居)、德厚堂(刘连捷故居)、存养堂(刘岳昭故居)、存厚堂(刘岳晙故居)、光远堂、佩兰堂、师善堂、云桂堂、静养堂等十几处大型堂院。这些建筑规模庞大,气势恢宏。湘潭举人谭树青在《湘潭竹枝词》中曾如此描述当时湘潭成群的园林建筑:“绿杨城郭附江流,名胜东南第一州。十里楼台皆傍水,四时管弦不知秋。”同光年间的湘潭从城西瞻岳门外的九总王爷殿、南岳行宫起,直至上十九金风庙,沿江5 000多米,都是湘军将领连绵不断的楼台亭阁。湖南新宁县是“楚勇”的发源地,从那里走出了很多湘军名将,其中“三刘一江”就是代表。所谓“三刘”指的是刘长佑、刘坤一、刘光才,“一江”指的是湘军楚勇的最早创始人江忠源。其实江氏兄弟四人江忠源、江忠濬、江忠淑、江忠济都是湘军重要人物,他们更是“中兴名将”。江氏兄弟中,除江忠源死得较早,后辈也不太发达,没有留下太奢华的宅第群外,其他三兄弟后来个个位居要职,地位显赫,发达后在老家新宁县城建有大量的楼台亭阁。新宁县比较有名的宅第有武慎公刘长佑府宅余庆堂和忠诚公刘坤一府宅光厚堂,这些宅院楼阁规模相当宏大,至今都蔚为壮观。

第二阶段,19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末,主要集中在省城长沙购地建房。省会一般是一个地区名副其实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经济文化发达,交通便利。湘军将帅发家后,考虑到子孙后代求学获取功名的便利,以及城市生活可以提升品位、增加安全感等因素,纷纷在省城购置地产,致使近代湖南集中在城市的绅士越来越多,乡绅城市化成为一种趋势。一部分湘军将帅直接受朝廷封赏在省会长沙配给高级园林式府邸,据统计,同光年间在长沙兴建了13家“宫宝第”。所谓“宫宝第”是指晚清时期高品级(外称宫保)官员在大都市受封赏所获得的豪华住宅。在长沙拥有“宫保第”的湘军主将主要有:胡林翼、左宗棠、彭玉麟、曾国荃、杨昌濬、刘长佑、刘坤一等。其他一些湘军重要将领或高级文官幕僚有鉴于省会住房价格攀升,也纷纷在长沙的通泰街、司马里、定王台、营盘岭、又一村等地买地自修园林式庭院,如劳崇光、李朝斌、郭嵩焘、王闿运、欧阳利见、郭松林、刘蓉、李元度、张鹤林、周达武、滕嗣武、娄云庆、周开锡、易佩绅、陈湜等,从而使长沙园林式住宅建筑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

湘军将领府第的奢华程度从以下举例中可见一斑。位于长沙市芙蓉区储英园的劳崇光府第,地理位置优越,庭院环境幽雅。著名历史学家吴相湘在其著作中称赞该庭院景色很美,四季养植花草,尤其菊花最盛,每到秋季姹紫嫣红,竞相怒放。位于长沙市浏正街芋香巷的芋园,是李星沅、李概父子先后花巨资在省城修建的一座豪华宅第花园,园中有居室、池塘、花园、小桥、水井,池畔植垂柳。李家好客,园中常有雅集,文人墨士吟诗饮酒,后来成为长沙名园之一。位于蔡锷北路的左宗棠府第,南起司马里,北至三公里,东侧半边街,从大门至后宅都是五开间平房共六进,另在东侧还有两进,规模也很庞大。

在晚清长沙,周达武的私家园林蜕园尤其引人注意。周达武,湖南宁乡人,湘军提督级官员,回乡后在长沙觅得一近千年古园林建筑群,于是请匠师重新打造成一座苏州园林式宅院,仍名蜕园。该园本是唐代“破天荒相公”刘蜕在家乡长沙建造的一座庄园,取名蜕园。当年郭嵩焘走进这座古老园林后,曾在日记里记载了这座美到极致的园林。宅院大门临通太街,正屋几进平房;正屋之后是花园,面积达30亩;北至西园,面临泰安里。有池塘、石拱桥、长桥、思源亭、湖心亭。池中荷叶田田,夏日莲花开放;池边垂柳依依,古樟、红枫、玉兰等乔木满布园中,石山堆砌,曲径通幽。每至夏秋,白鹭翔集,风景极佳。此外,席宝田在织机街小瀛洲的宅第、郭嵩焘在又一村六堆子的养知书、王闿运在营盘街中段的“湘绮楼”、黄冕在苏家巷的名宛园、王先谦在蔡锷北路荷花池的葵园等等,建筑规模也都非常庞大。

上述湘军高级文武官员在家乡或省城所购置的地产不过是数以万计人数中的缩影。

三、湘军将领购置地产潮的历史影响

随着湘军的兴起,同光年间湖南出现了士绅军人化的潮流。众多湖南学子以军功致仕,官至督抚的封疆大吏跃为全国之冠,湖南一改过去“碌碌无所轻重于天下”的状况,成为全国举足轻重的省份。湘军将领有相当一部分人或因带兵成为财富丰厚的地主绅士,或因筹饷有功保举为绅士后变成财力阔气的富商,他们在家乡致力于地产购置,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寻得风水宝地求得安居乐业之所,对晚清湖南从物质层面到精神层面都产生了深刻的历史影响。

(一)激发了湖南人的崇军尚武精神

同光年间,因为有湘军主帅在家乡的广泛发动与积极招募,加上高额饷费与博取功名的双向激励,湖南从军人数超出全国其他省份。湘军将士在前线奋勇杀敌,为镇压太平天国、维护清王朝的统治立下战功,衣锦还乡后的他们成为地方上颇有名望与身份的军功绅士,握有大量资产后买地置田就成为了他们热衷的日常琐事,他们的功名财富庇及子孙,每个军功地主家庭住着豪华宅第,吃着山珍海味,即使不求科举功名,也能凭借恩荫挤进士绅大地主的行业,这让同乡十分羡慕,也极大地鼓动了社会底层人士的从军心理,调动了湖南人的从军热情。原本从军征战,生死无定,以前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事,但湘军之后,湖南的风气为之一变,人人都以从军习武为荣,“父兄子弟争荷戈”,湖南人都争先恐后地去从军立业,许多无业游民和农民都走上战场,“士乃嚣然喜言兵家事,人颇牧而孙吴”。有人描绘了湖南人的从军情景:“城中一下招兵令,乡中共道从军令。万幕连屯数日齐,一村传唤千夫诺。农夫释来只操戈,独子辞亲去流血。父死无尸儿更往,弟魂无返兄逾烈”[15]。清代同光之际,湘军遍及全国各地,成为当时保护国家安全的支柱,“国内有事,无役无湘人”。封建时代,受儒家思想的教化,人们都有极强的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心理,光耀门楣,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是值得用命换取的。湘军将士的荣耀归来,算得上是“名利双收”,也引发了湖南民众的效仿心理,尤其是下层民众,无地少地的困苦,生存的艰难,使他们更想像那些归来的将士那般,有财富买地置产,玉盘珍馐享用不尽,以图改变现时艰难困境。为了过“好日子”,从军是捷径。由湘军引起的湖南人从军热,不仅深深地影响着湘军一代,也使湖南人从此与军队结缘。

(二)促进了湖南工商业的兴盛与地方经济的发展

湖南“山川之险终鲜交通之利”的地理因素,制约了商品经济的发展;长期以来湖南又是小农经济占主导地位的地区,农本商末的观念深入人心,商业不发达,近代工业起步晚,地方经济发展远远落后于其他省份。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后,因编练湘军、筹措军饷、运输物质等军政活动的投入,加上镇压太平军的胜利给湖南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利益,同光年间出现了“天下皆贫,湖南独富;天下皆贱,湖南独贵”的局面,湘军将帅拥巨资回乡,更为物质生活的丰富繁荣奠定了经济基础。他们广置良田,修建屋宇,又在通都大邑开设钱庄、当铺,兴办教育、工矿实业等,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快速发展。以矿业开采为例,湘军将领蒋凝学家族投资矿山,有史料可查的投资金额是22 500元,其儿子蒋德钧担任了省矿务总公司南路总理,总揽了南路各矿采、炼管理大权;湘军将领郭松林与地方名士袁瑜笙合作,打通了跟招商局的关系,承诺为之推销,于是在湘潭开采煤矿。此外,湖南的制茶业在同光年间也很兴盛,受到国际市场的青睐,成为湖南手工业行业产品出口的大宗。湘军儒将李元度家族在老家平江开有茶栈,为方便交易,同时配合开怡昌钱庄、会昌钱庄,时人感叹其“经纪之便宜,无逾此者”。另据地方志记载:随着湘军将领与省城官员交流机会的增多及其交际范围的扩大,湘军将领与地方士绅们看准商机,逐渐转向酒店与餐饮服务行业。早在清咸丰年间长沙就有了大型的专营酒席的餐馆,周达武的鸭子、谭延闿的鱼头等等,预示着餐饮湘军的兴起。郭嵩焘日记里多次记载了诸湘军名将聚会比餐奢华的场景:原湖南巡抚刘琨“以事禠职,遂侨长沙,沉湎于酒以自放,世以刘伶第二称之。盖自朝至于日中昃,杯杓未一离手也。门生故吏遍湘中,岁时馈赠,率以绍酒、汾酒”[16]3446。另外,湘乡的硝矿、浏阳的煤矿、湘潭的铁矿、桂阳的铅矿等也随之兴办。实业的兴起也促进了传统交通业的兴盛,有史料表明:“湘军兴起后,轿业发展更为兴旺了。1884年(光绪十年)长沙城乡有轿夫7家,轿夫200余人。”[17]由此可见,因湘军携巨资回乡而进行的一系列活动极大地促进了湖南工商业的兴盛和地方经济的发展。

(三)导致近代湖南奢侈之风盛行

如前所述,湘军在战争中得到了大量财富,回家后广置田产,湖南的军功绅士在省城或者是自己的家乡修建了许许多多的豪宅,“檐牙高啄,所在多有”[18]。曾国藩在咸丰十年给予曾国荃的家书中以“闻新居,光彩堂皇,有王相气象”[19]来描绘其新居之奢华。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使俄回京,“以在俄久,起居习惯均有欧风,而全家妇孺,悉冠呢帽,蹑革履”[13]1643。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不仅在老家湘乡有豪华气派的住所,而且在长沙也有多处房产。大多数的湘军将领拥有多处住宅是司空见惯的事,他们衣锦还乡,追求奢靡,注重享受。湘军将领郭松林以奢华闻名天下,“饮食男女之事,一时无与并者,又好博,呼虏喝雉,一掷辄巨万”[16]3287,郭嵩焘都说他“嗜好过深,广蓄姬妾,纵容家丁收受门包,任事之苟且”[20]。将领们居家攀比之风盛行,各家以收藏宝物为荣耀。曾国荃家有夜明珠一串,李元度家藏有玳瑁四进等等。《湘潭竹枝词》“绿杨城郭附江流,名胜东南第一州。十里楼台皆傍水,四时管弦不知秋”,不仅描绘了湘军将领府邸的豪华,也再现了他们饮酒作乐、奢靡无度的生活。绅士阶层的生活方式对整个湖南社会产生了巨大影响,奢侈之风从衣食住行延伸到婚丧嫁娶各个方面,不仅豪门贵妇之间互相攀比,跟风显富现象严重,就连平民阶层也随风气互相攀比,婚丧嫁娶往往倾家荡产都要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晚清湖南的奢侈风导致财物的挥霍浪费,败坏了社会风气。

(四)土地兼并更加严重,恶化了社会环境

在封建时代,土地作为固定生产资料,是王权之象征,民生之根本。国家重视土地,封建权贵地主重视土地,平民百姓更加重视土地。道咸之际的湖南,经济不发达,地方贫困落后,相对的,大地主绅士也不多,土地兼并矛盾相对缓和。同光年间湖南大批军功绅士用从战争中得来的财富大量购置土地,导致土地兼并成为常态,不独濒江沿湖之地都被容蓄,就连昔日的深林穹谷、高山峻岭也变成了“四望童山”。再加上地主们任意侵占公田,私辟沙洲,改变了湖南土地的占有情况,也抬升了土地价格,“今则田价日昂,田租不得不增,兼以侨耕者众,不谙土宜,转碍土著。计终岁勤动,良未必尽丰”[21]。有史料记载:“大户之家有田至万亩以上者,昔时长沙,常有百家有田数万亩,武陵刘勉吾家有田七万余亩,李宇田家有田三万余亩。”[22]在洞庭湖区,大片的湖州土地为地主劣绅所强占,土地越来越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越来越多的自耕农沦为佃户或半自耕半佃农,甚至成为完全无地可耕的落难流民。光绪初年,善化县“乡民佃耕多于自耕,约费钱文一千,可得谷一石。佃耕计每石田须押规银三十两,内外岁租十石内外。资本不足之家,贷银偿谷,谓之水租,而流卖田亩相习以少作多,故佃耕农民多形拮据。此乡间作苦情形,不患不勤动。有不得养其父母者,是在业户加一番怜恤矣”[23]。晚清的湖南已经进入前朝末期都会经历的恶性循环时期——土地高度集中于官绅地主。这也成为晚清社会发展的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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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徐柯.清稗类钞:第四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4.

[14]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二卷[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122.

[15]刘晴波.杨度集[M].长沙:湖南人民版社,1986:94.

[16]徐柯.清稗类钞:第七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

[17]湖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湖南省志:卷9:交通志[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1:519-520.

[18]赵放.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1:495.

[19]曾国藩.曾国藩全集:奏稿:卷4[M].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2001:2373.

[20]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四册[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197.

[21]王元凯.攸县城志:卷十八:风俗[M].光绪十八年.

[22]湖南调查局.湖南民情风俗报告书:上册[M].中华民国元年刻本.

[23]吴兆熙,等,修.张先抡,等,纂.善化县志:卷十六:风俗[M].光绪三年刻本.

(责任编辑:田 皓)

On the Purchasing of Real Estate in Hunan of Hunan Army Generals in the Year of Tongguang

XIONG Yi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History,Hunan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Changde 415000,China)

In the year of Tongguang,Hunan army generals launched a large-scale influx of real estate purchase. This was due to the increasingly serious annexation of land and the stronger economic strength of retired arm y generals of Hunan Province.Real estate purchase tide had a tremendous impact on Hunan society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It not only stimulated the enthusiasm of the late Qing Hunan's army and promoted local economic development but also contributed to the extravagance and the deterioration of the social environment.

Hunan army generals;the year of Tongguang;Hunan;annexation of land;real estate purchase

K252

A

1674-9014(2015)01-0062-06

2014-12-18

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湘军的经济活动与晚清湖南社会的变迁研究”(2010YBB252)。

熊 英,女,湖南常德人,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近代史、湖南近现代区域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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