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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常视觉:《所罗门之歌》的痛楚禁忌

2015-03-20李雪梅

外国语文 2015年1期
关键词:异性恋巴特勒黑人

李雪梅

(四川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达州 635000)

伦理道德是人类社会各种制度得以建立的基础,架构了传统社会的主体秩序,规制了各种社会禁忌,其中,以亲缘关系为边界建立的乱伦禁忌,则映像了传统男权社会致力于维护其中心价值,由此对处于男权社会边缘的妇女带来了难以言说的痛楚。当代新的政治理论——酷儿理论致力于对性与性别的研究,其初衷就是让那些处于社会边缘位置的人群(同性恋者 、双性恋者,还包括那些与常态社会现象不相符的人群等)发出他(她)们自己的呼声。酷儿理论的开山鼻祖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通过探索人类社会如何建构性欲和性别的一致性,厘清传统社会的亲缘关系和精神分析理论中有关乱伦禁忌与性别获得的理论,发现乱伦禁忌中隐含着异性恋假定的前提,推导出男权异性恋机制的强制性,而基于强制异性恋机制建立的人类亲缘关系与乱伦禁忌只是一种广泛存在的文化想象(宋素凤,2010:92)。

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的小说中存在着乱伦情结。在《最蓝的眼睛》里,父亲在精神几乎崩溃、意识混乱的情况下强奸了弱小的女儿佩科拉;同样,在《所罗门之歌》中,黑人医生和女儿不同寻常的依恋情感以及母亲露斯和儿子奶人的羞愧情感,隐隐约约把读者指向乱伦的想象之中。乱伦导致了《所罗门之歌》中人物的精神伤害。巴特勒关于乱伦禁忌的理论为我们提供了解读被社会边缘化的酷儿们心结的视角。本文从《所罗门之歌》的两段乱伦幻想带来的痛楚着手,还原黑人男权社会对边缘女性施以的暴力和冷暴力,分析了黑人女性窒息的生活和情感扭曲的经历。

1.亲缘关系与乱伦禁忌

《所罗门之歌》是一部关注黑人社会内部问题的小说,虽然黑人社会的亲缘关系被奴隶制所损害,但同白人民族一样,也遵循宗亲关系建立以父权为中心的强制异性恋机制,制造了维护男性地位的各种禁忌。理清传统父权社会的亲缘关系和乱伦禁忌的建制有利于解读小说中复杂的人物性格和女性酷儿的痛苦情感。

父系宗族的亲缘关系经过一个漫长的男权维护和发展的过程,建立起以女性为媒介的男人社会,女人被当成男性宗族里相互交换的礼物,通过婚姻制度,从一个父系宗族交付到另一个父系宗族。交换女人(异性婚姻制度)使亲属关系得以分衍,有效地巩固以及界定男人之间的社会联系。列维·拖特劳斯认为,女人作为交换物品构成了一种符号和价值,成为交换的渠道,这个渠道不仅具有促进交易的目的,而且也为两个男性宗族达到了巩固内部联结即集体身份认同的目的(Levi-Strauss,1969:496)。也就是说,宗族的成员是清一色的男性,女人在婚姻里的功能就是确保男性姓氏的再生产,是联系男人群体的一种关系条件。虽然自己并不具有一个独立的身份,但却能在男性身份不在场的场域而反映男性身份。父系宗族的亲缘关系建构了异族异性通婚的异性恋机制,排除了同宗族同性别之间的性爱的合法性,从而制定了乱伦禁忌的规定。

乱伦禁忌是人类学家列维·拖特劳斯亲属关系理论的核心,其中心任务是性的禁忌,将原本不受羁束的性欲和性关系规制为非同族之间的性欲和婚姻,在个人层面则是性差异发展的关键。“社会性别身份的获得过程就是对欲望压制封杀的过程,进入文化象征秩序的那一刻起,欲望始终被套上文化规范和乱伦禁忌的枷锁”(都岚岚,2010:67)。拉康认为性别化的存在(being)是一种意指。传统男女性别的建构过程是一种“带着喜剧意味的失败尝试”,而建立在想象的性别场域中的异性恋情欲,必然“被推进了一种喜剧的情境”(宋素凤,2009:62)。拉康拒绝承认传统男、女性别特质差异之说,也就否定了异性恋情欲的传统定位。弗洛伊德通过分析俄狄浦斯情结来阐释人类性别认同的过程,认为乱伦禁忌是启动性别认同过程的核心,在乱伦和同性禁忌的情欲投注里,通过否定原初的爱欲客体(父母、同血缘的兄弟姐妹以及同性别客体),内化各种禁忌,从而达到自我认同的目的。他的“自我理想”理论说明爱欲客体的否认机制与性别认同的关系,即“自我理想是解决俄狄浦斯情结的一个方法,它是内化的禁律,管控并决定性别认同”(宋素凤,2010:93)。

根据拉康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巴特勒提出了异性恋抑郁以及生理性别“直译化幻想”的概念,认为性别认同是压制被禁客体性别特征的抑郁过程,并形成一种禁律(宋素凤,2009:85)。因乱伦和同性禁忌而被否认的爱的客体/欲望经由合并而形成性别认同,这种认同合并的过程被称为一种“直译的幻想”。“直译的幻想”把性别概念和禁忌移植到身体上的敏感部位,从而与真实混淆,成为一种生理性别的“事实”。

通过对建立在异性恋传统社会的亲缘关系和乱伦禁忌基础上的性别形成和性欲管控的人类学和精神分析的梳理,巴特勒揭示了性/别的文化建构性,“乱伦禁忌制造了异性亲缘关系,而且将与之不符的爱情形式排除在爱与欲的世界之外”(郭劫,2009:163)。托尼·莫里森在《所罗门之歌》中描绘了两段不符合异性恋爱欲规范的父女之爱和母子之爱,因被指涉为乱伦,违背了禁忌的规范。因为“性的可理解性是由有效的乱伦禁忌决定的”(郭劫,2009:163),所以黑人女性露斯的性不能被黑人社会认可,因此遭受父权异性恋社会的排斥和孤立。

2.孤寂而虚幻的父女之爱

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小镇上,有一位受人尊敬的黑人医生福斯特,自从妻子去世以后,非常疼爱年纪尚幼的女儿露斯,露斯的童年富有却孤独,“我没有朋友,只有一些想摸一摸我的衣服和我的白色丝袜的同学”(p.142)。父女俩相依为命,每天晚上女儿都坚持吻别父亲,这种特别的父女情感持续多年,到十六岁时,她还要父亲晚上坐在她的床边,说些笑话,然后吻她的唇一下告别一天。父亲虽然感到有些不合适却也听之任之,直到父亲感觉女儿“那稳定的爱情光柱四处游离、无所归依,……他被她对他所倾注的爱磨损了”(p.126)。年轻的女儿长大成人了,需要爱情的关怀,身边却没有合适的爱欲对象出现,父亲是她每天接触的唯一亲近的人,所以她的情感围绕着年迈的父亲。那年,25岁的黑人青年梅肯·戴德出现了,带着靠自己挣来的两个门市的钥匙,提出想与露斯小姐结婚,这个年轻人虽有一点积蓄,但社会地位低下,这两个黑人宗族的联姻原本不是门当户对的。为了转移女儿的爱的对象,医生还是不情愿地把女儿嫁给了他。对于露斯来说,“婚姻和家庭都是压迫性的制度”(毛兴贵,2013:47)。她同梅肯的结合开启了她不幸的人生和痛楚的情感。

结婚后,露斯生了两个女儿,每次黑人医生都亲自为女儿接生,使两个联姻的黑人男性产生了矛盾。梅肯不能接受这种违背伦理常规的事情,“没有比一个做父亲的给自己女儿接生更叫人恶心的了”(p.181)。在梅肯眼里,父女之间应该遵循某种禁忌,已婚女性的身体不能完全展示在婚姻以外的异性面前,即使是父亲也不行,因此,极力反对岳父亲自为妻子接生。当这对父女仍然坚持,他反对无效时,梅肯开始怀疑这对父女俩情感的不正当,由此家庭关系开始破裂。在家庭的三角关系中,当妻子在许多事情上越是保持着同自己父亲的一致性,梅肯越是怀疑父女有隐秘私情。最让梅肯耿耿于怀的是,黑人医生拒绝为他看准的房地产投资,妻子露斯也站在岳父那一边,拒绝说服医生出资。梅肯认为这父女联合起来制衡他,不仅使他失去了经济腾飞的好时机,也暴露了父女情感中让人不能接受的阴暗面。梅肯的这种猜忌把露斯变成了夹在男人之间受害者,正如她所说“我是一个宵小的女人,……我所以这么宵小是被压小的,我住在一座大房子里,这座大房子把我压成了一个小小的包裹”(p.142)。得不到丈夫的信任和爱护,露斯情感压抑,更加依恋父亲,并表现出了怪异的行为。

黑人医生死后,梅肯赶回家发现妻子半裸着身体躺在医生的床上,口里吻着父亲的手指。从此以后,露斯被打上与父亲有乱伦情感的特殊符号,年仅20岁就过上了孤寂、痛苦的生活,丈夫仇恨她,常常打她,儿子监视她,在有生之年,她只能偶然夜间外出,躺在父亲的坟地上诉说。“没有人和我接触,似乎没有人喜欢和我接触”(p.143)。女性只要违背社会性别规范,必然会遭致社会的排斥和惩罚,如果违反禁忌而产生了越轨快感,将会导致社会对其进行更严厉的惩处(李银河,2002:25)。在家人眼里,露斯一生都保持了同死去的父亲的恋情。父女之间的这种虚拟的乱伦恋情以露斯终身孤寂地守候在父亲的坟墓上的形式呈现,露斯只是从黑人医生这个男性宗族被交付到黑人商人梅肯的男性宗族,其自身只是呈现了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伊里格瑞指出,“男人之间这种互惠交换的建构,其先决条件是:无法在那个经济里表述的性别之间的非互惠性,以及女性、阴性和女同性恋情的不可命名”(Irigaray,1993:66)。露斯是两个黑人中产阶级男人平衡社会地位或经济地位的媒介,她自身没有身份地位。儿子奶人的一段独白非常清楚地反映了这层经济关系,“你捉到他们干那种事吗?没有。你不过是觉得有一些你拿不到手的东西:他的钱,可能是。他不让你碰到那些钱,对不对?他的女儿也不帮你,对不对?……如果他给了你那四个支票本让你随便花,去买进伊利·莱克瓦纳铁路,他就可以随便占有她了,对吗?”(p.88)露斯与父亲的乱伦猜想缺乏事实证明,她只不过是这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经济交易的牺牲者。

3.羞愧而哀怨的母子之爱

如果说露斯对父亲的爱是虚幻的,造成了露斯终身孤寂,那么露斯对儿子奶人的母子之爱带给她的却是心灵深处的羞愧和哀怨。“性是通过婚姻来被思考的,而婚姻则被看成是合法性的保障。(p.109)”异性乱伦禁忌所禁止的是欲望的对象,露斯的这两段性爱幻想是婚姻外的乱伦禁忌幻想,有违背父权异性恋规范的嫌疑,虽然小说中没有实际的乱伦事实依据,但却充满了激情的想象。

父亲死了,丈夫孤立、仇视她,20岁时梅肯就不与她同床,露斯真害怕自己就这样在孤独寂寞中慢慢地死去,她需要一个男人来爱自己。就在这时,梅肯的妹妹,奶人的姑姑彼拉多回到了这个城市,她调制了一些灰绿色的草药放进了梅肯的食物里,激发了梅肯的情欲,把丈夫暂时地拉回到妻子的身边,而且有了奶人。然而这合法的婚姻存续之间的性爱并非梅肯自愿而深爱的,因而是短暂的,很快梅肯就发现了问题,数次强迫露斯打掉腹中的胎儿,梅肯想拒绝接受这个仇恨的结晶体来到世界。在彼拉多的帮助下,露斯坚决地抵制梅肯的干扰,奶人才得以顺利出生。露斯渴望通过儿子的出生而重新获得丈夫的爱,但是在奶人刚出生的时候,梅肯并不喜欢这个孩子,露斯为爱而努力争取的性失败了。虽然孩子并没有弥合她和梅肯的裂痕,但“孩子的存在就是她唯一的胜利”。

露斯对奶人格外疼爱,一直到儿子六岁还坚持把孩子抱在怀里喂那淡而无味的奶水,在那间僻静的小书房里,儿子那双长腿已垂到地面,她享受着这种只有母子在一起的秘密快感,引入到一种幻想世界中。“当她奶这个孩子的时候,她把他看成是使她松弛、替她分忧并在生理上给她满足的一个美丽的玩偶”(p.151)。直到被仆役弗莱迪无意中发现,露斯狼狈地从摇椅上一跃而起,盖上前胸,一失手把儿子掀翻在地上,这个指涉母子乱伦情感的故事就此广泛地在黑人社区传播,儿子被取一个不干净的,“听起来带点猥亵、亲昵和刺激的味道”(p.17)的诨名“奶人”。露斯一听到这名字,就垂下眼帘,上嘴唇上就冒汗水。当丈夫的冷落变得不可更改时,露斯在游离的性爱中依然找不到归属。因此,她在对儿子的亲昵行为里寄存了孤寂的、不为人知的性爱幻想,这种情感一旦被人发现,她便变得羞愧难当,从此,只能把自己深锁在那空洞的医生修建的大房子里。丈夫梅肯一直怀疑儿子奶人的诨名与妻子不轨行为有关,更加严厉地审视和蔑视妻子。“每天开始时,总被她丈夫的轻蔑吓得默不作声,而在每天结束时又会被她的丈夫的轻蔑所震慑得手忙脚乱”(p.12)。外界带给她的羞愧感已经把她挤压得抬不起头,丈夫的轻蔑又让她生活在极度的恐慌中。

露斯对儿子的爱究其实质谈不上乱伦,但是她却真实地在奶孩子的过程中,存在着生理方面性享受的情结,不懂事的儿子都感觉到,母亲每天下午这种诡秘的行为是奇怪而错误的,“他清清楚楚感到他的唇从她体内吸出一线光亮,……赋予她的法力而异常兴奋。……那就是她快感的另一部分,她非常不愿意放弃的一种享受。(p.15)”按照伦理常规,母亲的性爱是应该存续在与父亲的婚姻中,基于生殖为目的。任何流散在婚姻之外的、不以生殖为目的激情都被考量为不轨,属于禁忌的范畴。母亲露斯在奶孩子过程中享受了快感,这种快感不是来自于婚姻对象的父亲,那就是不轨的情感,使母亲感到羞愧的原因,然而,年轻的母亲是多么渴望与父亲走到一起,“在她心中,她的儿子从来不是作为一个真正的实体,而是她的一团欲火而存在的。因为过去她曾拼死拼活地要和丈夫睡,为他生一个孩子,是想借以把他俩维系在一起重过夫妇生活的凭仗”(p.150)。作为正常的女人,母亲有正常的性的欲求,可是,父亲为了金钱的目的,在感情不复存在的情况下继续占有婚姻,让母亲受困于性欲的孤寂中,蒙受心灵上的羞辱,梅肯应该是这个不轨的真正制造者。“就乱伦而言,结果就是创伤性遭遇不被承认,虽然我们也应该看到,并不是所有的乱伦行为都会造成创伤”(郭劫,2009:63)。露斯的性幻想不具有乱伦实质,且并没有制造社会秩序的混乱。

4.憋屈而窒息的伦常痛楚

“乱伦一般被描述为一种应该受到惩罚的幻想。”(宋素凤,2009:62)对于《所罗门之歌》中的这两段有关母亲露斯被指涉为乱伦的情感,作家在叙述故事情节时并没有明晰地描绘乱伦过程,只是隐隐约约地通过他者的断断续续的、支离破碎的转述向读者展示一个模糊的、带有暗指的情景。一段是由父亲梅肯讲述的,当奶人不能忍受父亲在饭桌上殴打母亲而挥拳打败父亲梅肯后,梅肯对儿子讲述的妻子与其父亲的乱伦猜想;另一段是由母亲自己讲述的,儿子有一天晚上发现母亲深夜出门,跟踪而至医生外公坟上目睹母亲与死人“情人”外公幽会的“事实”,母亲在返回的火车上对儿子的解释。父母的叙述中都是有省略、空白和缺失的,具体的事件需要奶人的心理独白来补全,“不论用什么样的故事和表述来说明这种不是事件的事件,都会犯下用词不当错误,将其不恰当地说成是事件。在这样的叙述中,我们的阅读可以得到一部分但不是所有的意义”(郭劫,2009:161)。为增强故事的太虚和超自然效果,作者在小说中嵌进儿子的两个有关母亲乱伦的梦,这无论如何都不能描绘出真实的乱伦情节。“对于既不是事件又不是记忆的创伤,它和愿望的关系不一定很明晰。承认这种侵害的严重性并没有必要强迫主体证明‘事件’的历史真实性”(郭劫,2009:109)。两段乱伦情感应该说只是一种对于母亲有违父权常情的性欲望“惩罚的幻想”。

露斯无望的性来自对婚姻外男人不能自拔的依恋和欲望的幻想,而露斯的痛楚却来自梅肯及其所代表的黑人父权异性恋制度的强制规范。“人类主体很可能不得不受制于‘无谓的激情’,也因此只能在永无止境的无望中沦为欲望的囚徒”(何磊,2013:119)。梅肯作为黑人男权社会的权力象征,为了维护男人之间的经济联盟,夺取了露斯的性爱,然后把露斯关进无望的欲望监狱里,制造了露斯的创伤和痛楚。奶人觉得梅肯是“世界上最大的东西,比他们住的房子还大”(p.86)。他通过乱伦禁忌所施加的暴力和冷暴力是强大的,暴力本身是梅肯强加的,正如他自己承认的“我不是说他(医生)有性的接触,……还有许多他可以做的事来讨好一个女人”(p.87)。医生父亲对女儿露斯的爱是没有性的接触的,只是父亲讨好女儿的一种亲昵的方式。梅肯是靠编造、猜测和想象来对露斯施加压迫,“他所记住的细节一点一点地忘掉,一直到最后他得靠想象、甚至编造,靠猜测那时会是什么样子来代替。印象在他记忆中消失了,但反感却从未消失。(p.18)”梅肯有意制造了露斯的痛楚,现实目的或许是想占有露斯父亲唯一女儿所带来的继承财产,隐形目的应该是冷酷的梅肯在做着捍卫传统异性恋规制的努力。露斯的命运与黑人女作家艾莉丝·沃克小说《紫色》中的西莉命运何其相似,西莉被继父性侵,生下两个小孩,继父为了遮盖这段丑陋的乱伦事实卖掉了孩子,制造了她身心的痛苦。黑人男权制度的延演往往建立在黑人妇女的痛楚之上。

朱迪斯·巴特勒指出,乱伦就是创伤性遭遇不被承认,但并不是所有的乱伦行为都会造成创伤,“有时候乱伦并不是一种侵害……,有些形式的乱伦可能不一定会造成创伤,或者说,它们是因其引起的社会羞耻感才具有了创伤性。(郭劫,2009:161)”要理解乱伦行为引起的创伤,就不能忽视心理痛苦。露斯被“压成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唯一能够关心她的父亲也死了后,她感到特别的孤寂,若不是为了孩子,敌对的夫妻关系早就使她更愿意快乐地死去;奶孩子被指涉为乱伦的事件后,她羞愧难当,精神上的刺激超出人们的想象,孤寂、羞愧和封闭是她生活在世上的真实写照。“要想区分作为侵害的乱伦和非侵害的乱伦,并没有必要把孩子的身体完全看作受外界的影响的一个表面。当然,令人担忧的是,如果孩子的欲望被乱伦利用了或点燃了,就多少会动摇我们把亲子乱伦视为暴力的理解”(郭劫,2009:160)。《所罗门之歌》里,医生父亲同女儿的乱伦幻想是女儿露斯单方面的依恋,并没有性欲望的真实,不是侵害的乱伦;母亲露斯对儿子奶人的乱伦幻想更没有点燃儿子的欲望,也是非侵害的,可是这两段乱伦情感所带来的痛楚却是明显的和深刻的。巴特勒认为这是一种认识暴力,“该形式并不试图找出事件的真相,而是询问,没有发生的事情对真相问题有什么影响”(郭劫,2009:161)。

对于这非侵害性的乱伦,黑人社会并非所有的人都持痛恨和否定态度,处于社会边缘的女性群体也是持宽容态度的。小说中,梅肯的亲妹妹彼拉多是一位被黑人普通人民喜爱的长者,她睿智,不受物质欲望左右,坚持正义,一直同祖先保持着精神的联系。对于黑人文化和传统的理解她不像弟弟梅肯那样狭隘、自私,她深知黑人民族是一个经历了奴隶制侵害的民族,奴隶制对亲缘关系的摧毁给“非裔美国人的生活中持续提供了残留的‘受伤的亲缘关系’”(郭劫,2009:160)。因此,黑人民族应该以更大的胸襟宽容地对待自己的亲人。彼拉多是珍惜同梅肯一家人以及所有黑人之间的联系,她多次支持并帮助露斯;梅肯的两个女儿也是宽容母亲的,因为不放心母亲在家里的遭遇,大女儿毅然放弃外出读书的机会,留在家里陪护母亲。然而,女性处于社会的边缘,没有话语权和经济权,被强迫依附与男人,其力量显然是微弱的。但女性群体内部的互助力量是抗击和减缓伦常禁忌惩戒的慰藉,也是作品为边缘受虐女性开启的一道曙光。

5.结语

《所罗门之歌》的主题原本是黑人梅肯家族男性成员的故事,两代梅肯在奴隶制废除后,以艰苦奋斗,忍辱负重,不畏牺牲的精神,独立创造家业,跻身于中产阶级社会以及第三代梅肯(奶人)通过一次不同寻常地探寻黑人种族的文化、历史之根,从迷茫到成熟的成长故事。然而,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却同样的丰满、突出,倍受读者们关注和牵挂,彼拉多这个形象在文学评论界里就多次获得好评,而露斯这个因触犯性禁忌被黑人社会所孤立、羞辱和压制的小角色更加具有深意,让人深思。“性禁忌的核心是乱伦禁忌,目的是将原本羁束的性欲和性关系,调整或限制为非同族之间的性欲和婚配”(王宏维,2013:8)。因而超越界限的想象也是违背伦常的,身为中产阶级黑人女性,她被黑人社会排斥和压制的遭遇让人们看到以乱伦禁忌为核心的异性恋机制是世界范围内的一个共同的问题。

以梅肯为象征的黑人异性恋机制制造的乱伦禁忌为女性设定了若干的界限,界限之内被视为合规的行为,界限之外则触犯了乱伦禁忌,但这一秩序的安排究其根本是黑人男权对黑人女性的有效管束和规制,并以此维护黑人男权的中心地位,这一界限的合理性自然受到质疑和突破,“突破各种界限不是体会破坏的快感,而是为自我的成长不断寻找新的突破口”(孙婷婷,2012:89)。这可以看着是黑人女性在压抑中的另一种形式消极抗拒。巴特勒的酷儿政治构想似乎并没有对女性主义政治改弦易辙,但并不代表这个构想不具有现实操作性,这更证明了传统性/别的二元对立是我们文化中存在的一种不易突破的惯性(宋素凤,2010:96)。然而巴特勒认为人类性行为中的各种倒错和物恋都证明了,这种象征性规则并不总是能完全维持我们的性生活秩序,对于其中的非侵害性乱伦幻想尤其应该得到包容和宽待,以减轻因此而遭受的无边惩戒的痛楚,这可以看作是巴特勒主张中的某种现实价值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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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都岚岚.论朱迪斯·巴特勒性别理论的动态发展[J].妇女研究论丛,2010(11):6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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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宋素凤.《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后结构主义思潮下的激进性别政治思考[J].妇女研究论丛,2010(1):9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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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托尼·莫里森.所罗门之歌[M].舒逊,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6.(文中所标页码均出自本书)

[10]王宏维.巴特勒:性别研究视域下对“二分监狱”的反抗[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6):5-12.

[11]朱迪斯·巴特勒.消解性别[M].郭劫,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

[12]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M].宋素凤,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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