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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中型家族的发展与流动
——兼论黄宽重《科举社会下家族的发展与转变》

2015-03-20

文化学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士人科举家族

黄 迅 李 腾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6)

黄宽重的《科举社会下家族的发展与转变》一文是其著作《宋代的家族与社会》的结论部分,并在结论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的修正[1]。黄宽重在宋代两浙路尤其是明州士人家族的研究上做出卓越贡献,其论文对于探讨科举在宋代家族的发展与转变上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2]。本文主要以家族的发展与流动为出发点,探讨南宋中型家族的发展与流动。

一、南宋中型家族的发展动因

黄宽重在说到宋代士人参与地方活动的动机问题时,把关怀乡里作为重点阐述的动机,而把士人稳固、扩展或防止家族在竞争中失败作为次要的动机。笔者认为,这种解释是有意地使问题单纯化。关于宋代士人参与地方活动的动机,以上两者的重要性应该颠倒过来,或者至少同等重要。

楼鑰推动乡里教育,使楼氏与四明新崛起的士人家族相结合,有利于营造乡里人际网络。彼此在学习中成长,建立良好的情谊。这种方式,不仅有利于楼氏家族成员入仕的机会,也使楼家与四明其他著名家族,如袁氏、舒氏、丰氏、汪氏等建立广泛而长远的人际关系[3]。

四明地区在两宋之际,由于经济与教育发达,奠定了科举上的优势,许多新兴的士人家族因之崛起,相继成为地方名族与政坛新秀。这些家族之间名望、官位固有高低之别,然而透过同学、同年、同事乃至婚姻关系,彼此建立了紧密的联系网络,形成在朝政上乃至地方事务上相互支持、呼应的力量,使得四明在南宋时期成为政治、经济乃至文化教育上的重镇。[4]

通过上引两段文字可以看到,黄宽重在论述楼氏等家族时,对家族如何扩张、保持、稳固本家族的势力有深刻的认识,这与其谈到动机问题时抛开这种认识相矛盾。笔者认为,这个问题是不能轻视的,甚至应该放于主要地位进行讨论。

造福乡里,是古往今来做出成就的人的一致愿望,宋代士人也具有这样的朴素而崇高的感情。然而探讨问题应该比照古今人情之通理,并将问题放入当时当地的实际环境中去实实在在地考察,不能只强调一个面向而忽略另一个面向。由上文所引可知,作者本人似乎已经承认这些家族是如何利用各种关系来壮大力量,同时确保本家族的优势并延续的。楼氏家族与袁氏、舒氏、丰氏、汪氏等家族建立关系,无疑是相互扶持以扩大竞争力、确保本族延续的手段。

笔者认为,宋人参与地方建设,如建立义田、学校等,主要原因在于,维护家族在地方上的主导地位,以避免边缘化或衰落的命运。士人在家教育子弟、在外议事酬唱乃至联姻结交,以及参与地方建设,其本质仍是以家族为本位的不同等级的竞争。既然是从社会的角度探讨宋代家族的作为,竞争性乃至其中存在的深层次动机,都是需要我们客观看待的。(见下图)

由上图可知,宋代家族进行的所有活动都可以纳入相应阶段并给予合理解释。一个家族内部的总资源是一定的,因此必须选出优秀子弟继承并发展前代的影响力。这就造成了各房子弟之间的激烈竞争,聪慧的、嫡系的子弟,成为最有潜力的胜出者。而扩大到地方区域,家族之间为获得更大的影响力与名望,势必要进行各方面的竞争。这种竞争的手段有好有坏,良性的竞争主要是通过为本地区的优秀子弟提供学校、书籍乃至田地,进行公益活动等。如果将视野进一步扩大,把一个地区放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考察,就会发现,地方的家族会通过各种方式联合起来与其他地方进行竞争。本质上这种既联合又斗争的关系,就反应了南宋诸家族的发展动因。

以家族为本位来谋求本家族的发展,是我国家族一向最为注重的传统。宗韵在对明代1595 篇谱牒序跋所涉家族进行研究后,在关于为什么“明代泰和崛起家族在苦心搜刮地域社会资源之余,又‘善心不泯’,通过多种渠道消耗本家族巨大的人力、物力以建设家乡,发展睦邻友好关系”的问题上,得出了三个结论:其一,家族回馈地方是为了赢得地方的尊重,巩固在地方的地位;其二,家族回馈地方是为了博取官府认可,成为地域社会的领导;其三,家族回馈地方是为了稳定地方社会秩序,巩固和延续其在地方的统治权力。[5]这一研究虽然是明代的个案,然而正如宗韵所言,“本章的所有研究并不止于泰和县地方,对明代泰和历史的解读是为了例析中华帝国晚期家族社会流动对社会资源配置、社会结构稳定性的影响等方面问题。”这样一种群体性的心理,对于宋代,尤其是南宋,也是适用的。

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在《再生产》[6]中提出了“文化资本”的概念,认为社会上层的学生可以继承所谓正统文化,使自己在以后的社会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它允许文化资本较为简易地被转变成经济资本,经由对成就在制度上的等级加以给定其金钱价值。在《国家精英——名牌大学与群体精神》[7]一书中,他还谈到:“这种文化资本与社会资本与继承所得的经济资本结合在一起(甚至也可能不存在经济资本),共同构成了竞争中的优越条件,从而使这些资本的持有者能够战胜拥有相同文凭甚至更高文凭的竞争者。”[8]

本文中,家族所进行的活动,本质上是“文化资本”的竞争。在“文化资本”上面占有传统优势的家族,势必想办法巩固和扩大这种优势,而其他有望冲击本地区优势家族的其他家族,也会尽可能获取优质资源来增强竞争力。

二、南宋中型家族的流动

笔者认为,相对于前代,宋代社会流动性加大。但这种流动,仍是局部的流动,即知识群体内的流动。按照黄宽重所言,若要成为世家大族,必须具备几个普通之家难以达到的条件,即“教育、经济、婚姻、人际关系和荫补”,同时,科举仍是最关键的因素。这就隔绝了相当部分人进入世家大族行列的可能性。

贫寒之家有将子弟送去接受教育的意识的较少,送去接受教育并能坚持下来的更少。家庭经济能力仍是最大的制约因素。程民生《宋代物价研究》中谈到“100 文及数十文是乡村下层百姓普遍的每天收入。”[9]在宋孝宗时,“一部科举时文书籍,价格是300文。”[10]其他经、史、子、集,一般一册大约300-600 文。相对下层家庭收入说,经济上要满足一个人长时间读书是非常困难的。由科举而导致破产的不在少数,“很多落第的士人立即面临困境……有人功名不成而破家……还有一种怪现象,有些子弟借科举之名而挥霍”。[11]宗韵在有记载的60 个家族案例中看到,有关家族经济情况的叙述过半,表明“财富积累在白丁家族上行流动中的基础性作用”是显而易见的。[12]由此可见,明代之前,为子弟置办书籍,乃至支持他们学业以便科举,并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持久担负得起的。

如果说在经济上还可以通过辛勤经营去获得较大的成果,那么婚姻以及人际关系的拓展则对一般的家庭具有更大的无形阻力。经历唐代科举的发展,五代北宋的进一步努力,科举取士逐渐成为进入仕途的主要途径,至南宋以后定型。[13]家族之内、士人之间的交往自然平常,而家族之外、士人阶层以外的交往沟通并不顺畅。

前面已述,家族内部以及家族之间为了保持家族的持久竞争力,常会把最好的教育资源留给本族内部有希望的子弟。潘光旦在研究家族背景对科举成功的影响作用后得出如下结论:“五代之内均无功名的只有122人;在950 人中占13.33%。这里是我们的具体答案:只有百分之一强的贡生、举人和进士是从没有功名的人家选拔出来的。”[14]

将家道中落作为判定当时社会流动加大的表征,显然不合实际。家道中落,不可否认有其他家族的竞争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家族本身的兴衰,与社会流动性关系不大。宗韵在爬梳百余例家族的谱牒序跋之后发现,“免受外界力量破坏的白丁家族要爬到官宦的位置一般需要4.7 世,而遭受战乱、朝代更迭等因素干扰的白丁家族则上升缓慢,平均需要7.4 世才能完成由民户向官户的转型”,相对来说,“同样在一贫如洗的条件下迁徙落户,并在同样稳定的制度环境下发展,有过仕宦经历的家族只需要4 世便可以重新攫取官的职位,这比白丁家族节省了0.7 世,即20 余年。相对于根基脆弱的白丁之族,战乱与变革冲击后,经过4.4 世的积累,它们又会再度崛起,爬到社会的上层。”[15]科举制度和社会变革的这种影响,明代与宋代是相通的。

明代以来,士农工商的四民社会分工已经逐步趋向融合,商人子女通过读书取得功名的越来越多,商人自己通过赞助文人或联姻也可以获得一定的影响力。而在宋代或南宋,这种状况似乎不大见。四民社会虽说是一个横向带有纵向的划分,在宋代仍然也是相对固化的。就此看来,宋代社会流动性更差。我们似乎被宋代开科取士的名额增多或者少数白衣一跃而为高官的现象误导了。

综上所述,从宏观上来说,宋代仍不是一个流动性高的社会。

[1]黄宽重. 科举社会下家族的发展与转变——以宋代为中心的观察[A]. 荣新江. 唐研究( 第11卷) [C]. 北 京: 北 京 大 学 出 版 社,2005.337-353.

[2][3][4]黄宽重.宋代的家族与社会[M]. 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87.108.159.

[5][12][15]宗韵.明代家族上行流动研究[M].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264- 265.171.181.

[6]P.布尔迪厄,帕斯隆.再生产[M].邢克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7][8]P.布尔迪厄.国家精英——名牌大学与群体精神[M]. 杨亚 平译. 北 京: 商 务 印 书 馆,2004.457.

[9][10]程民生. 宋代物价研究[M]. 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8.559.374.

[11]陶晋生. 北宋士族——家族、婚姻、生活[M].台北:乐学书局,2001.

[13]黄宽重. 宋史丛论[M]. 台北: 新文丰出版社,1993.

[14]潘光旦.科举和社会流动[A].潘光旦文集(10卷) [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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