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革命到变异:德奥博纳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
2015-03-20王紫茵张妮妮
王紫茵 张妮妮
(北京外国语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9)
几乎所有介绍生态女性主义的著作和文章都会提到,“生态女性主义”一词是法国女权作家弗朗索瓦兹·德奥博纳(Francoise d’Eaubonne)创造并最先使用的,然而绝大多数文献都只是提到而已,极少有进一步的深入介绍。①比较而言,Barbara T. Gates 的文章“A Root of Ecofeminism:Ecofeminisme”( Greta Gaard and Patrick D. Murphy eds.,Eco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 Theory,Interpretation,Pedagogy,Urbana and Chicago: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98,中文版见格蕾塔.戈德、帕特里克.D.墨菲主编《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理论、阐释和教学法》,蒋林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 ,以及吴琳的《生态女性主义探源》( 《中南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2010 年第6 期) 有稍多的介绍。表面原因是德奥博纳的相关著作非常难找,只有法文版本,不会法语的读者无法阅读;更深的原因也许在知识社会学方面,主要活跃在英语国家的生态女性主义学者圈,了解德奥博纳的动力不够充足,没能调动足够的学术资源对她进行研究。作为生态女性主义的先驱人物,德奥博纳究竟采用了什么思路把生态视角和女性主义视角结合在一起?德奥博纳赋予“生态女性主义”一词怎样的内涵?这些涵义在后来兴起的生态女性主义运动中是否得到认可和发挥?诸如此类的问题需要通过阅读其法文原著来获得答案,本文从德奥博纳有关生态女性主义的两本法文原著①感谢在美国亚利桑那大学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的刘丛同学为我们找来了德奥博纳的第一部相关著作Le féminisme ou la mort(《女性主义抑或死亡》,1974)。入手,尝试对上述问题做出回答。
一、“生态女性主义”的提出
德奥博纳有关生态女性主义的著作主要有两部,一部是1974 年出版的《女性主义抑或死亡》,另一部是1978 年出版的《生态女性主义:革命的还是变异的?》。在前一部著作中,德奥博纳首次提出“生态女性主义”一词,并因此被视为该词的缔造者和生态女性主义学说的先驱。
在《女性主义抑或死亡》一书的前言部分,德奥博纳呼吁,人们“应该在更大范围内思考女性主义”[1]。所谓“更大范围”,是说女性主义不仅是政治和经济议题、文化和社会议题,也应是生态的议题。该书第三部分“生态女性主义时代”,论述了这一女性主义运动的新观点,并介绍了“生态”与“女性主义”之间的关系。德奥博纳解释到,尽管费尔斯通在其1970 年的《性辩证法》一书中就指出了女性主义中有关生态的内容,但在1973 年之前,女性主义与生态之间的联合一直处于萌芽状态。1973 年9 月,法国诞生了一个新的运动组织——女性主义阵线,这个组织的成员开始讨论女权斗争与生态斗争联合的想法,并把此想法写进运动宣言当中。然而这个想法后来被宣言抛弃,于是阵线的一些成员脱离该组织,成立了生态-女性主义中心(Ecologie- Feminisme Centre),这便是生态女性主义(ecoféminisme)的开端[2]。为了锤炼并重新定义这个运动,德奥博纳认为女性主义必须适时思考和回答以下问题,即“这个运动是仅有女性的运动还是所有女性仅仅作为其中一部分的运动?”[3]。生态运动要有女性的加入,而女权运动也要有生态运动的内容。女性主义的同盟军队伍更加壮大。在更加普遍的全球性目标下,女权主义借助女性解放主题参与到人和自然解放的事业中。于是,德奥博纳的“生态女性主义”便这样被提出来了。
二、“女权运动”与“生态运动”融合的学理分析
德奥博纳认为“生态这门科学是研究生物之间以及生物与它们所生存的自然界之间的关系的。从定义上看,生态包含了两性关系和生育率的问题”[4]。目前生态面临着资源枯竭和环境破坏的问题,既然生态科学包含了两性关系和生育率的内容,那么,生态问题就可以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去考虑,这样可以很好地印证女性问题和女性斗争问题。
对于生态运动和女权运动的联合,德奥博纳主要是通过对历史的分析来阐述的。从最初的发展史看。起初,农业是妇女的事务,妇女享有一定的威望,这和她们在社会中的重要性有关,但却不是所谓的等级制度。女人,作为母亲和耕作者,在小的家庭群体中工作,在原始共产主义型的经济中工作。同时,男性在观察他们驯养的动物时发现了亲子关系,于是他们占有了两种原本属于女人的资源:农业和生育。这两种占有的出现,使两性之间的斗争和生态斗争紧紧联系在一起,将妇女和环境直接连在一起。
在此,德奥博纳始终把资源与人口作为联结生态运动和女权运动的节点,从对两者的历史起源分析得出其根源在于父权制。农业和生育带来了世界财富和人口的大幅增长,然而,目前更要紧的是弄清财富与人口增长如此迅速的原因,即对土地肥力和女性受孕的征服,而这些原因目前已经成为威胁人类的两个生态性灾难——人口膨胀与资源枯竭。
三、生态女性主义:从革命到变异
如果说女性主义是一场革命,那么生态女性主义就是一场全面彻底的革命。德奥博纳试图用一个新词,即“变异”(mutation)来表达这个新的女性主义革命的性质。德奥博纳认为,争取女性权利和保护大自然,两者的结合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两者结合的“目的不在于建立一个更美好更公平的社会,其目的是生存和延续历史,[6]”德奥博纳呼吁一场全面的革命,即变异,使历史得以继续。女权革命的目标要通过对更大目标的考虑来实现,这就表现为生态女性主义所进行的工作,其目标与其说是革命,不如说是变异。“变异”这个词取自遗传学的基因突变,它所带来的效果是全面而彻底的。
德奥博纳于1978 年发表的《生态女性主义:革命的还是变异的?》,更加详细、充分地论述了生态斗争和女权斗争相结合的重要性。她在引言中写道:“自从1974 年开始写这本书以来,生态斗争领域和女权斗争领域所相继发生的事件,超乎预料地证明了这本书要讨论的双重问题的急迫性。”[7]然而时局现状却令德奥博纳颇为担忧:生态运动与选举政治妥协,成为选举的工具;女权主义运动虽然态度明确,不参与国会,但是只关注文化方面,没有从经济和社会角度进行突破性的思考;此外,两个运动都没有抓住自身的根源问题。德奥博纳分析两个运动共同的起源,论述两个运动联合(最好是融合)的必要性,得出两个运动只有在联合时才能超越自身矛盾、取得完全胜利的结论。
德奥博纳对生态运动和女权运动的分析,突出了从全新角度讨论问题的必要性,即要革命还是要变异?德奥博纳强调,自己不是因赶时髦才把两个问题、两个困境联系在一起,也不是在谈华而不实、不切实际的理想,而是要在深刻的革命意义上寻找一个最真实的词语,表现女权运动和生态运动之间的联系,这个词便是“变异”。[8]
对于“革命”和“变异”的关系,德奥博纳是这样解释的:如同“革命”这个词并不是为了给“改革”一词找一个新名字一样,“革命”超越“改革”精神就如同“变异”超越“革命”一样。德奥博纳指出,只有生态的、革命的方法所产生的自主,才能在两性平等关系中达到直接的民主和变异。这种革命不是列宁式的通过组织的革命,即用一种父权制代替另一种父权制,国家资本主义代替私人资本主义。以往的革命仅仅出自一些整顿,拒绝消除性别歧视,结果自然不会达到男女之间真实的平等,更加不能使我们跨越到后工业时代的变异。变异,包含真正、全面的革命,是出自女性和对女性觉醒的根本的主观性,是对意识全面的唤醒,在唤醒全体意识前不可能构成彻底的革命的计划。[9]通过德奥博纳生态女性主义的第二部著作,可以看出她的最终目标,即要达到一种变异,而变异包含着革命,并不和革命背道而驰,变异使革命变得完整,并超越革命,实现革命。因此,完整意义的革命,即变异,既不应该忽视妇女“半边天”的作用,更应该考虑到环境生态问题。
德奥博纳认为,女性在这场变异的全面革命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妇女是斗争的主体。首先,作为人类成员,女性和男性一同受到生态威胁;其次,作为生育者,女性是两性中唯一能够接受、拒绝、放缓或者加速人类繁衍的性别人群。因而,女性更加关心后代的出路问题,男性中只有具有高度意识的人才会这样。[10]所以,必须把争取女性权利的斗争和保护被父权制破坏的大自然的斗争联系在一起。德奥博纳特别指出,对男性权力的颠覆并不是把权力转交给女性,不是要建立女权至上的社会,而是要建立男女平等的社会模式。
四、生态女性主义的理想社会
我们生活在一个致命性的悖论中:不断增长的人口应该依靠资源生活,然而资源却在不断减少。问题摆在眼前,这是所有人都意识到的两大致命性威胁:人口过剩和资源枯竭,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正确的解决方法,在回答“谁把大自然污染了?”这个问题时,有人会高喊:“是你,是我,是我们。”德奥博纳认为,主要的责任者是这种超级城市的、超级工业的文明。它面对利润时疯狂地追逐,无法停下脚步。德奥博纳在重点分析联合国(UN)和经合组织(OECD)有关人口与环境的文件后发现,他们所做的努力不可能走得太远,他们涉及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改变,这些尝试都没有打破现存资本主义经济增长这一概念,没能触动对利润疯狂追逐的文明。
在社会的转变过程中,经济是第一步,如果没有走出经济这一步,那么其他的也不可能实现。超增长的概念毁坏地球,耗尽资源,冲击世界的极限。以往的尝试都没有把在“工业化超增长”概念引导下的发展作为原因来看待,所以这些尝试也就没有触及到资本主义的“利润”原则,自然也就不能取得完全的成功。德奥博纳认为,我们应该打破目前的经济增长观念,摧毁一部分的工作价值,她在书中写道:“少量工作就足够养活所有人,有些工作是无用的。这样可以抑制开销和过多的工作。”比如,对那些会产生严重污染的交通运输工具来说,其使用频率应该尽可能降到最低。
那么,随生产力提高而解放出来的劳动时间,如果不再用于生产领域又用在何处?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时间只有用于利润生产才有价值,资本主义制度的原则决定了只能酬劳从事利润生产活动的人,所以,当生产效率提高以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就会根据自己的逻辑,创建一些无用的利润生产活动使得工资合法化,与此同时,过度生产就出现了。在生态女性主义的理想社会里,这些被解放出来的劳动时间马上会有用武之地,它们不再是为了资本主义的“利润”,而是为了人类。被解放出来的工作时间可以用来应对一些紧迫性的问题,例如绿化、清洁水源、从事生物农业、开发新能源、建设水利或太阳能发电站以及进行无污染技术的科学研究等。德奥博纳非常重视对太阳能、潮汐能、地热等新能源的使用,主张人类应该拒绝核能,拒绝污染,拒绝人口过剩和化学农业,应该让生态农业成为理想的补救方法,并且通过女性的自由来控制人口。这样的解决方法是和父权制不相容的,这些方法冲击着父权体制中存在的权力的不平等、权力的集中、对利润的追求等,从而构成父权制结构的基础——占有和竞争。[11]
生态女性主义社会是生态、平等、和平和自我管理的社会,这样的社会从根本上摧毁了父权体制。德奥博纳认为,在生态女性主义的后工业时代应当包含三个新部分:家庭单元的取消;国际社会中女性价值的重建。女性价值包括平等主义、和平主义等;研发环保技术,使用多种能源,将权力分散给团体[12]。
总之,生态女性主义是一场变异,这场变异通过结合生态运动和女性主义,解决人类的危机。它呼吁建立全新的道德价值观、社会结构体系,反对各种形式的歧视,提出通过提倡公正的伦理价值,最终以相互依赖模式取代父权等级制。
[1][2][3][4][5]d’Eaubonne,Fran oise. Le Féminisme ou la mort[M].Paris:Femmes en Mouvement,1974.9.216.217.223.220.
[6][7][8][9]d’Eaubonne,Fran oise. Ecologie Féminisme:Révlution ou mutation[M]. Paris: Les Editions A.T.P.,1978 .14.11.13.189-190.
[10]d’Eaubonne,Fran oise. What Could an Ecofeminist Society Be[J]. Ethics and the Environment.Vol.4,No.2,1999
[11]Barbara T. Gates. A Root of Ecofeminism:Ecofeminisme[C]. Gaard G. & Murphy P. eds.Eco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 Theory,Interpretation,Pedagogy[M].Urbana and Chicago: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98.
[12]吴琳.生态女性主义探源[J]. 中南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2010,(6) :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