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文化电视台的转型之路

文/谢 飞

20世纪90年代的俄罗斯正经历着深刻的转型，传媒市场被金融大亨垄断，80%的传媒被几家大金融财团控制。由于缺乏完善的法律和成熟的市场机制保证，俄罗斯传媒成为政治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出现不同程度的庸俗化、低俗化趋向，在国民中的公信力也逐年降低。俄罗斯文化电视台正是在这一时期创立的。

国有模式下的俄罗斯文化电视台

俄罗斯文化电视台成立于1997年，由俄罗斯联邦政府、全俄国家电视广播公司和圣彼得堡市共同组建。该电视台依靠国家财政预算，节目格调高雅，是俄罗斯第一家无任何广告、旨在对俄罗斯全民进行文化艺术熏陶的国家电视台，它的任务包括打击盗版、推广音乐剧、改革大剧院、加大对外宣传，并与世界各国开展文化交流活动。

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开播之初受到知识分子的欢迎。虽然在体制上隶属于国家，但是节目设置则以“经典文化艺术”为主要内容，在很大程度上脱离了政治性节目，不播出商业广告，不受收视率的约束，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节目特色。

1997年—1999年是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创立的初期。这一时期主要以“经典文化”作品为主要节目内容，节目形式包括歌剧、戏剧、文学作品朗读、音乐剧和文化新闻等，当时被俄罗斯民众称为是唯一“远离灾难、远离惊吓、远离政治”的净土。观众通过俄罗斯文化电视台欣赏艺术经典并得到心灵的抚慰与平静，远离其他电视台弥漫的商业气息。

但是，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在节目制作和内容的选择上仍然沿用了苏联时期的风格：保守、拘束、严谨，节目内容过于单调。例如，戏剧一定是奥斯托洛夫斯基和谢德林的戏剧，音乐一定是经典的歌剧音乐，文学一定是俄罗斯的经典文学。而俄罗斯当代文学艺术则很少在节目中展现，节目中充满了“关于真理的格言，枯燥无聊”，对于文化的理解还局限在单一固定的经典文化模式之中。这一点也同样体现在主持人风格和节目的舞台、舞美与后期制作上。从节目设置来看，主要包括文化新闻、纪录片、普希金诗歌、电视剧、世界城市文化、戏剧、文化名人介绍、教育片、儿童教育片等。节目设置无论在题材上还是内容上都过于单一，体现出国有模式下思维的局限性。

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在媒体商业化的时代让观众重温经典，令人耳目一新，得到一部分观众的喜爱。但是，节目内容的单调和形式的陈旧也使观众感到厌烦。高傲、严肃、拘谨、枯燥、假斯文、说教性——这是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开播初期在电视批评家眼中的形象，而它给观众的印象就是缺乏激情、没有个性的“苏联风格”，节目中缺乏交流与互动。

借鉴商业模式：多元化的节目内容

进入21世纪，俄罗斯文化电视台调整定位，试图摒弃传统国有模式的不足，塑造高质量、有影响力、贴近观众的传媒形象。2000年—2005年是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学习、借鉴商业电台模式经验时期。

2000年，俄罗斯文化电视台根据观众接受习惯的变化，减少了说教类的节目，融入了当代俄罗斯流行文化元素，开设了多样化的节目类型，包括音乐、电影、戏剧、科学、历史、造型艺术、文学、脱口秀、儿童节目等。其中关注当代社会文化生活的《谁在那里》《晚间飞行员》《与此同时》等节目成为电视台的主打节目，在黄金时间播出。这些节目以现实社会中存在的文化现象和问题为讨论对象，节目中嘉宾畅所欲言，并常常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对问题加以阐释，具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

节目类型的丰富也使主持人的风格向平和与贴近观众转化：从念官方声明转变为与观众平等交流，从“背稿机器”到“思想碰撞的调和人”。主持人改变了以往高高在上、呆板严肃的面孔，变得更加具有亲和力。在娱乐节目中，特别是在《在笑声周围》这种幽默类节目中，主持人夸张搞怪的话语和自嘲，更是使得俄罗斯文化电视台的形象焕然一新。

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在2004年—2005年成功地提高了收视排名，以多元文化内容吸引了更多年轻的观众。

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向公共模式的转变

从2006年开始，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开始向公共电视类型转变。该电视台给公众呈现的应该是一个既完整又立体的文化世界：节目中既有历史又有现在，既有科学又有艺术，既有悲剧也有喜剧……这些节目不是杂乱无序的组合，而是将信息重组，最终融入到人们自己的精神世界当中。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在一些新闻评论或分析性节目中，开始注重观点的平衡。节目会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呈现不同观点和各自的依据，留出开放式的结尾，使观众自己做出判断。

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在这一时期更加关注少数民族文化和非东正教居民的习俗（大部分俄罗斯人信仰东正教）以及偏远地区居民的文化生活。如在《俄罗斯通信员》这档节目中展现的是俄罗斯每个地区不同的文化生活状况。节目没有按照传统思维去拍摄每个地方的剧院、博物馆、雕像、舞蹈等，而是塑造了一些当地普通劳动者、虔诚教徒的形象。这种新颖的取材视角不仅满足了小城市观众的收视需求，同时也受到大城市观众的喜爱。《来自省城的信》这个节目主要以俄罗斯小城市和乡村为拍摄对象，介绍它们的历史。这个节目没有旁白和主持人，故事主人公自己介绍自己的生活，节目将几个主人公的经历串联，从而形象地反映出地方的变化。

另外，在新时期，俄罗斯文化电视台继续巩固在文化传播领域的特色，坚持在教育、科普、艺术和文学领域节目的创新，拥有了固定的观众和支持者，形成独有的节目制作风格，在俄罗斯电视媒体中独树一帜。俄罗斯文化电视台的总编塔奇亚娜·帕伍赫娃认为：俄罗斯文化电视台正朝着公共模式转变——无论是在节目内容和形式，还是在资金来源上，俄罗斯文化电视台会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

对俄罗斯文化电视台模式转变的思考

坚持文化特色，不断丰富俄罗斯文化内涵。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在20世纪90年代末的电视界有着特殊的地位。在媒体商业化的时代，许多电视台都积极效仿欧美商业模式，一时间，庸俗的广告铺天盖地，质量低劣的电影、各种轰动性的新闻充斥着电视荧屏。俄罗斯文化电视台为观众提供了一片净土，它用经典文化抵制庸俗化，在那段期间颇具特色，满足了部分民众的心理需求，赢得了不少观众。

在商业台不断涌现的媒介生态环境下，俄罗斯文化电视台突破思维限制，大胆借鉴商业模式的优点，灵活运用商业台的节目形式，推陈出新。在内容上强调经典与现代的融合；节目设计上由封闭型向开放型转换，邀请更多的观众参与；在评论上更加注意采纳多方观点和意见，使节目在内容、形式以及观赏性和贴近性上都有很大的提升。

俄罗斯文化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阿里克谢·阿尔汉格尔斯基对于文化的理解，标志着该电视台定位的转变。他说：“文化不涉及等级、官衔，没有允许或者禁止；文化是思想、希望、失望，它无处不在，它是火车上的谈话，是打招呼的手势、见面时的微笑；文化中包含着政治和社会问题；文化是自由交流意见的机会；文化存在于政治的辩论中和音乐的交响曲中。”在国家转型时期，俄罗斯文化电视台紧紧围绕文化主题，通过不断丰富新时代背景下文化的内涵，创新文化内容和传播方式，努力将古典文化和流行文化相结合，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在激烈的媒体竞争中赢得了优势。

俄罗斯文化电视台转型中出现的问题。俄罗斯文化电视台的转型赢得了观众，在众多的电视台中独树一帜，但也出现了不少值得关注的问题。

一是频道各个节目的观点立场有时过于分散和混乱。如观众在《文化新闻》中可以看到政府对文化教育的投入和关注，而在另一档节目中嘉宾常常对现任教育部官员为了政绩而做出的不合理决策进行批判。这种立场的对立往往对社会产生负面影响。

二是俄罗斯文化电视台个别节目为了追求收视率，媚俗内容过多，新闻工作者的职业道德水平下降。为了吸引观众，主持人有时也会用低俗的语言制造冲突，这使得俄罗斯文化电视台负面影响扩大，公众对其信任度降低。

三是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在借鉴商业模式的同时，也大量吸收了商业电视娱乐化的特点，有些节目一味迎合观众口味，具有媚俗化倾向。

此外，在全球化背景下，对具有意识形态属性的本国文化、文艺作品保护不够。近几年，国外影视作品不断涌入俄罗斯，使俄罗斯十分脆弱的影视业发展雪上加霜。

俄罗斯文化电视台仍然是国家的喉舌。普京和梅德韦杰夫政府时期，俄罗斯传媒形成了多种所有制并存的体系：国家传媒、私有传媒(包括个人和企业)、外资传媒和政党传媒。但是俄罗斯的传媒市场中，“国家所有”仍然占有很大的比重和份额。俄罗斯国有媒体的所有者主要是国家、地方政府和国有大型企业。

在多种所有制并存的体制下，国家力求使国有制与非国有制媒体在整体态势上保持均衡，以促进国家的民主化进程。但从实际的舆论控制力和影响力上来讲，国家在传媒领域仍然是绝对的领导者。2012年1月25日，在俄罗斯大学生节这一天，时任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在与莫斯科国立大学新闻系学生的见面会上表示：国家应该拥有一个强有力的媒体，通过媒体可以正确无误地传达国家和政府的观点，而公共广播电视则不应该受到国家审查。

俄罗斯文化电视台隶属于全俄国家电视广播公司，该公司是国家的全资子公司，受克林姆林宫直接领导。虽然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在节目内容上似乎脱离了政治的束缚，但是在重大事件的观点、立场上仍是国家绝对的拥护者。俄罗斯文化电视台模式转变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信息传播更加符合民众的接受习惯、增加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和信心、塑造讲民主的政府新形象，这在俄罗斯各类政党纷争和议会、总统选举过程中已经得到充分的印证。

公共模式是国家发展的新需求。

面对全球化传播格局，俄罗斯政府在加强对传媒控制的同时也考虑国家传媒的形象。政府需要寻求一种既保证国家控制，又能体现俄罗斯民主进程的传媒形象。公共模式由社会公共资金资助，这种模式不会形成俄罗斯政府忌讳的寡头势力操纵传媒的局面。由于有政府和社会的资助，又能保证不同程度上的政府控制。

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在当今时代背景下提出向公共模式转变的目标，实质上是顺应了国家传媒政策的需求。此外，为了加强政府形象，2012年，由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签署了《俄罗斯公共电视台》的命令，该台由国家拨款，对所有有线电视、卫星电视和网络电视的用户免费，定位是没有广告与娱乐节目的教育频道，已于2013年5月19日开播。俄罗斯公共电视台的目标是促进俄罗斯公民社会的发展，关注教育，传播历史、科学、文化价值观。俄罗斯政府的这一举措也说明政府努力搭建与民众对话的平台，改善政府形象，意在争取民众支持。从整个俄罗斯社会心理需求的视角看，普通观众渴望看到更多客观、理性、成熟的媒体出现，带给大家的既不是呆板枯燥的宣传说教，也不是刺激神经的轰动新闻，而是真正站在受众的视角、能够满足受众利益的公共电视。

大众传媒是社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转变反映出国家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变化。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在成立的18年中经历了三种不同的模式，我们也可以从中窥见俄罗斯不同时期传媒政策的变化。俄罗斯文化电视台将公共电视模式作为未来发展的目标，体现出俄罗斯传媒界公共服务意识和独立传媒的思路，但就俄罗斯的现实土壤来说还不具备公共电视的生存条件。普京、梅德韦杰夫政府时期加强了对俄罗斯电视的支持与控制，从制度层面保障国有电视的发展，提升了舆论影响力，使之成为舆论主导话语力量，体现“媒体服务于国家”的政策。俄罗斯文化电视台目前的公共模式是当今俄罗斯政治、经济条件下的特定产物，是符合俄罗斯国情和现实需求的。但是，如果要建立真正意义上的公共电视模式，俄罗斯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本文为中国传媒大学科研培育项目“新媒体环境下俄罗斯广电业生态研究”（项目编号：CUC15A41）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