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的诗

东篱

夜宿金山岭

历史任由野花和野草打扮

否则就太没意思了

那个叫戚继光的人

据说修了很多类似的大墙

初衷是挡坏小子

但爬过墙头的

往往都是坏小子

坏小子已老

而历史还直挺挺地

戳在那儿

如你所料

金山岭并没有金子

即使夕阳有颗金手指

即使把最后一桶金

全部泼给它

它只在遥远的故乡

所有的命名

都不及乳名

中秋临近

明月无须邀请

就古镜般架在了垛口上

黑暗中的事物

一一现身

首先照亮了我

那颗卑微的心

蝈蝈开始拉锯

破损的，抑或锈蚀的

仿佛锯着一截儿旧门框

时断时续

大墙下，清辉中

我将度过这

波浪的一夜

呼伦贝尔大草原

这一刻，所有翻滚的云朵都成了积木

神的无聊在于，不断地推倒重来

执拗地建构着草原以外的任意景象

这一刻，大地患了强迫症

身着草绿色，耳畔唯闻浩浩荡荡

风吹草低见牛羊，不过是一次开小差

这一刻，我爱上了莫尔格勒河

他以扭曲为美

同时爱着天的蓝、云的白、草的绿

和花的红、黄、紫

这一截花花肠子

这一条发着光的蚯蚓

正由着性子

在草原腹地穿行

秋雨老边沟

是火

是血

是燃烧

是波涛

是浩浩荡荡

是前赴后继

是披肝沥胆

是孤注一掷

是暴力

是起义

是革命

是统治

是秩序

是假象

是灾难

是幻灭

是死亡

是谁见不得红？

是谁对血腥趋之若鹜？

是谁视生命如草芥？

秋天疯了

当每棵树都举起了火把

不，那不是火把

分明是一颗颗鲜红的头颅

当整条沟都奔跑着通红通红的身体

这单一乏味、集体无意识的壳

秋雨来得正是时候

绵延着一次不露痕迹的清洗

徒步唐胥铁路

当马拉着铁皮车厢飞奔在铁路上

马屁股后响起一节接一节的笑声

重臣也解不了一个衰朽王朝的困局

而我的困惑在于

四只马蹄如何踏准1.435米的轨距

所有的遗存，此刻都有话要说

那些被大人物重新命名的，更是话里有话

但话匣子一旦打开，真伪都得收听

谁踢飞了历史的盖子，谁就不能再作无辜状

历史往前倒，就是一笔糊涂账

往后回溯，沟坎如枕木般排列着

是坎就有坡度

残垣断壁的地震遗址与开满鲜花的墓园

彼此呼应着

这一生死布局是刻意为之，还是巧合？

不震皇陵，不喷黑烟，不伤禾稼

我们也依然是冒犯者

知其源头而不知其尽头的冒犯者

走在属于火车的路上

脚板嗒嗒敲击着枕木，比煤屑重

比马蹄轻

秋游青山关

我不能捡一块砖石

就砌一段长城

不能扯一片云彩

就裁一件战袍

不能拿起大刀长矛

去砍杀祖国的敌人

不能住在月亮城

和一名叫月亮的姑娘

过战时的日子

在青山关

我唯有倾听

泉水叮咚

落叶簌簌

秋虫唧唧

野鸟啾啾

天空偌大一匹蓝绸缎

被云朵撞了几个白窟窿

云朵被风撕成碎片

仿佛雪团掉进大海

山菊摇曳

芦苇荡漾

坠落声

砸痛声

虫豸慌不择路声、打洞声

大地默默承受的叹息声

以及更多的无声之声

历史自顾在砖瓦间

眨眼、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