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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疼痛

2015-03-19崔益稳

青春 2015年3期
关键词:铁锹小海黑水

崔益稳

奔跑高铁,奔跑泥土

我在飞奔的高铁上奔跑

再跑起来的是两边的树影

最后飞起来的是泥土

通向故乡的高铁没有开通

故乡无法奔跑的泥土只有沉默

只能被豆荚和稻菽揿住

我的亲人们埋在泥土底下

等待下一批亲人们次第到来

在异乡猫狗一样衣食无忧

每逢流沙吹进眼睛

我总以为故乡的泥土奔跑而来

哪怕一粒就能堵住泪水

奔跑的高铁多像一根锋利锯条

一年到头在故乡与肋骨空档处

疯狂拉啊拉啊拉啊拉

雪和骨灰灰溜溜而下

回乡偶书

老屋蛀牙似的歪烟囱擎起袅袅炊烟

活生生再现捆绑我和村庄的脐带

秋风之刀快割断这根乡愁的尾巴吧

不要再问我草垛和红烧肉谁主沉浮

祖坟是冒出于秋霜上的螺丝帽

将从前与今后疼痛的黑白日子拧紧

依然艰苦于苍茫大地上挖掘人造子宫

乡亲们弯腰混播植物和梦的种子

为外婆洗澡

母亲走时,虽未亲口交代

但为外婆洗澡的重任

责无旁贷落到我身上

只不过五六年才洗一回

阴阳相济的秋阳下舀水

先洗蒙尘的头发,一团黑水

再搓空荡荡的双肩,又一团黑水

最后擦想象中骨瘦如柴的腰摆

肯定又是一团黑水滴下来

无论怎样抚摸揉搓甚至敲打

外婆总抿嘴笑,无动于衷

将子孙的表现与秋水一起看穿

镜框里的外婆恢复得眉清目秀

秀美村庄已变为黑灯瞎火的鬼城

外婆岂能找到回家的路径

洗呀洗,我感觉自己肉身越来越薄

突然砰一声碎响,玻璃碴背后

母亲细若游丝的一声叹息

一下子抵达我虚火的体内

春天的加减法

埋完亡母回家的路上,春光明媚

木柄泛青的铁锹,含情脉脉提醒

别忘记带走我,将来还用得上埋父亲

我一下子陷入大路两边做减法的春天

树在减少路在减少村庄在减少

饱经风霜的亲人们在一个个减少

就连花影后的咳嗽,底气也日渐减少

春心荡漾啊,我却在春天悄然做加法

喝酒加抽烟,加品茗,再加小赌赌

血压血糖血脂在体内疯狂做加法

加加加,加来加去,加到最后

春天里的加减法,结果都等于零

上述那把开口说话的铁锹轰然倒下

就像在春天沉默的大地上

划个触目惊心的等号

清明节

出生时一定听不到自己啼哭

死时一定听不到别人哭丧

唯有清明节这天最为适宜

仔细揣摩上述两种哭声的真假

昆虫出洞,鸟鸣优雅

坟墓挡在通往清明节的中央

今天是个心血管裂缝的日子

这虫鸟鸣不能缝补,只有清洗

远远村庄怀抱着墓地睡觉

清明节的故土最像故土

坟帽只是故乡的一个标点符号

将向前往后的日子巧妙拧紧

节日一侧挺立站岗的野茼蒿

无异于代我尽孝的患难好兄弟

我却在坟沿一侧从长跪中

获得飞翔的姿势

何必弯腰拔草到午后——致同窗诗人小海

一月二月光秃秃的大地

一般情况下无草可拔

三月四月的草不忍心拔

都是嫩嘟嘟的草婴儿

五月六月的草高过臀部

不需要弯腰即一带而过

七月八月日头偏长

拔来拔去午饭前一定收工

九月十月的草强弩之末

不拔也会马上自动枯死

十一月十二月的草冬雪覆盖

一伸手就透心寒

一年四季拔拔拔,拔啥草啊

留给小海继续拔吧

弯腰的空隙

好与兄弟们隔三岔五聊聊

拔到午后也没关系

我将摊饼和水送到田埂上

当我们的腰自然弯向地面

被时岁像草一样

一棵棵从大地的封面拔光

我们更像裸体的草籽

被坚强播入了草根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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