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惑”与解“惑”——关于哲学践行本土化的几点思考
2015-03-19朱亚坤
朱亚坤
(安徽大学哲学系,安徽 合肥 230039)
哲学最初以生活中的对话为主要形式来萌发观念的雏形,常以一种(对他者和自身)追问的方式,借助科学分析或者玄思冥想(直觉、悟)来获取概念形成知识。从起源上来看,哲学与生活在本质上具有同一性,哲学只有回归到生活中去才能获得生生不息的源泉和动力,生活需借助哲学思想方法的提升才能呈现其真谛。“哲学的任务只在于使人类自古以来所相信于思维的性质,能得到显明的自觉而已。所以,哲学并无新的发明,我们这里通过我们的反思作用所提出的说法,已经是人人所直接固有的信念”[1]78。哲学向日常生活回归,正是哲学精神之所在。然而哲学在发展历程中,长期以来一直存在被学院化、精英化的不良倾向,这使哲学在与生活疏离的同时也违背了哲学产生的初衷。哲学践行的目的就是建立人们自觉的哲学意识,使其在日常生活中能自觉的运用哲学思维解决各种思想问题。哲学践行不仅是针对当下哲学发展存在的误区而产生,同时也是将哲学精神应用到现实日常生活,通过训练一种生活中的哲学态度,一种哲学化的思维方式,使哲学思维成为世人思想中的底蕴和基调。
1 中西视阈下的哲学践行
哲学作为一门学问被学院化、精英化的倾向不仅仅存在西方,同时也存在中国。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开始兴起了让哲学回归日常生活的哲学运动,这种提倡哲学与日常实践相结合的主张,主要通过哲学对话、思想分析为人们排解生活中遇到的思想问题,为人们幸福指数的提升提供理论指导,并给遭遇“思维困境”的人们提供哲学治疗。从西方思想分析的角度看,思想问题常由认知冲突造成,当认知主体拥有的认知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无法使个体认知和社会公共知识或他人知识达成一致时,认知主体就会在理解上遇到困难,就会产生一系列的思想问题。思想问题对于个体而言是具有两面性的,一方面可以促进人自身思维能力、理解力和接受力的发展,超越自身思想理性原有的“界”,提高人的理性控制能力;另一方面也可能会使人困于思想问题无法自我排解。当个体自身无法排解所遇到的思想问题时,不仅自身可能会形成一些错误的思想和价值判断,也会带来别人的困扰和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对社会产生不良的影响。只有思想问题适时得到充分的解决,郁积的情感得到及时的疏导才能有社会个体心灵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这也正与中国传统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观念相合。
思想问题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用“惑”这个词来表达更适合、也更容易被人们所理解接受。“惑”语出《论语》,孔子在关于人生境界的看法中提出人“四十而不惑”(《论语·为政》),认为人到四十岁的时候才不会有疑惑。何为惑?惑生于心,朱熹解释为:“于事物之所当然,皆无所疑,则知之明而无所事守矣”[2]54。惑与人的价值判断有着密切关系。“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论语·颜渊》)相对于西方的知识话语体系,中国的传统话语体系则可归为价值话语体系。西方的思想问题在知识话语谱系中源于对真的追问,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下“惑”的生成则是源于个体在认知上信与不信上的判断,某种意义上而言可以引申为思想主体信仰上的价值判断而引起的冲突。“不惑”在儒家的道德话语语境中是个体思想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很高的境界,具有内在性、个体性、封闭性,是在人的知识阅历达到一定境界后的产物,是伴随人“立”即形成对世界、人生自身观点后生成的。“惑”的存在既是人修身养性的一种历练,也意味着人的成长、变化和发展。人“不惑”后方能“知天命”、“耳顺”、“从心所欲”,“成人”,进而由内而外,推己及人。
无论是西方个体中存在的思想问题还是中国“成人”过程中修身养性所遭遇的“惑”,概念指称的不同却有质的相似之处,这些都正是哲学践行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所在。哲学践行以调和人内心和谐为旨归,这种和谐的建构既可以由外而内,借助他人帮助去除信念冲突中的部分,也可以由存惑者自身通过人类独有的反思性判断力去除冲突信念中的部分信念。人类思维的相似性、共同性和个体思维能力的局限性,这为哲学践行的世界化提供了可能,但哲学践行毕竟是西方文化的产物,在具体实施的方法上不可避免的被打上了西方的烙印,这种由外而内科学的方法能否有效进行人文治疗,能否在科学分析逻辑推理和个体直觉妙悟之间把握合适的度,能否在中国本土获得新的发展契机,目前还有很多挑战。
2 哲学践行中国本土化面临的挑战
2.1 中国独特的传统文化图式
如果说西方主流文化是一种“逻各斯”文化,中国的主流文化则可以被喻为图式文化。相较于西方文化提升人的思想所采取的重逻辑、重推理的科学方法,中国文化更多的以一种熏染的方式影响人的思想,在强调人认知能力的同时,更强调一种某种意义上而言非理性、非科学的悟性。中国独特的东方智慧很多都是以非逻辑的方式得出合逻辑的结果,以非理性的方式得到理性的答案;以不是方法的方法作为思想的路径。较之西方文化的科学精神,中国传统文化更强调充满温情人文关怀。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思想,思想的核心是精神,精神的核心是哲学。而哲学一词在中国原属舶来品,从概念上来说并不十分契合中国文化的精神,但哲学最初在古希腊时期用于表达“爱智慧”的含义却标示了“智”与“慧”两种思维路径,“智”与“慧”用来概括中西方思想可能并不贴切,但却形象地指出了中西方文化重心的不同:中国传统文化更多的是强调“慧”,西方主流文化则强调“智”。在重“慧”的命题下,中国的传统话语也不仅是知识话语,同时还是道德话语,在这种话语体系中,求真向善为美是齐一的。中国人历来提倡家国天下,联系社会个体之间的是血缘关系;而西方就其文明初始发展看,占主流地位的是城邦文化,社会个体之间、个体与国家之间更为强调的是契约关系。在这种思想背景下,中国传统文化在思想上以伦理道德为主线,在基调上求同求稳、以和为贵、保守、内敛、含蓄、重整体、讲大局;西方以科学的精神为原点,重实证,重经验,积极、开放、进取,这种历史文化背景的独特性,使得中国人在遇到“惑”时更多的是习惯内在自我“辨惑”而不是他力帮助下的“解惑”。
2.2 中国人独特的传统思维方法
虽然“思想分析不以‘人天生具有逻辑推理能力’为预设,而是强调人都应该遵守逻辑规范,并且通过逻辑训练来加强逻辑直觉”[3]53,但是哲学践行却是必须建立在逻辑思维基础上,并将逻辑思维作为一种人类共同的、前提性的思维能力。中国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和地理环境,形成了中国人独特的思维方式。“中国的传统思维,经历了不同于西方的发展道路,既没有同原始思维决裂,相反地却保留了原始思维的若干因素”[4]3-4。西方人较为侧重思维,重理性、重实证、重推理;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更为侧重形象思维或者说是感性思维、象思维,是一种发散性思维、整体性思维、艺术性思维。西方自古希腊以来一直以主客二元对立为思想的前提,这种二分性思维也影响到西方长期以来的思维范式:对事物的思考倾向于由外及内,通过对外在多样性的具体现象的分析来概括出普遍的、本质性的东西,再用本质性的东西来认知多样性的存在,从而借助这种分析来超越经验性的事实达到理性认知。但中国的文明在最初诞生之时起,强调的都是天人合一,是一种整体圆融的思维方法,在这种理念主导下,不仅人与自然皆是生命的大化流衍,而且所有的人为教化不过起到一种点化作用,个体通过凝神静观、冥思玄想便能直接“得道”、“成仁”、“成圣”,这是一种由内而外推衍的整体性的思维方法。中国思维方法和西方思维方法作为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的思想路径,对人类文明的生成发展都具有着重要的作用,但在哲学践行中国化的问题上,因为中国传统思维方法弱化了哲学践行实施所强调的逻辑元素,强调一种非理性的思维方式,这无疑成为以逻辑为基础的西方哲学践行在中国推行的最大障碍,因此,如何整合中西思维也是哲学践行面临的最大的难题。
2.3 中国人独特的传统思想接受范式
“日常生活中的人们的痛苦其根源在于其拥有的相关信念或思想”[5]15。“分析哲学视野下的哲学实践者是逻辑的熟练应用者,通过逻辑分析,帮助人们理清思想、修正信念从而消除痛苦”[5]15。哲学践行通过一定的程序,建立在预设性问题基础上,通过思想引导来排解“惑”。中国的内陆环境,农耕文化生成了中国人迥异于西方海洋文明开放性的、进取性的思维方法和含蓄保守的思想接受范式。相对于西方的积极开拓创新,中国人更多的是“尚中”“求稳”,在面对心灵之“惑”时,常有一种自我保护意识,拒绝他人的介入,更看重自我排解,强调个体参悟。人们日常生活中所遭逢的“惑”,主要源于思想认知上的不清晰,既可能是知识问题,也可能是心性判断产生的价值问题,二者都可纳入到西方“思想问题”这个概念之下。“辨惑”强调“切己自反”自省自得思想前提,重视在日常生活中通过自我反省,达到本心自明,消除疑惑,正可谓“思虑熟则得事理”(《韩非·解老》)。在中国哲学语境中“辨”常用以表达心理上和精神上的知晓、明白和领悟以及心灵之“惑”在消释中的体验性、内向性和自得性的特征。中国人面对思想问题时习惯采用的“辨惑”,强调个体内在的“心观”,在反思过程中虽不乏借助逻辑推理的助力,但更强调超出人理性外的一种直觉能力,对获取本质的直接性。这种思维方法和接受范式主要建立在个体知识、经验基础上,是理性与非理性相交融的产物,而哲学践行则建立在哲学咨询师与被咨询者共同的知识、经验基础上的理性的双向思辨、思想博弈,中国人长期保守的内敛传统思想接受习惯,无疑也会为哲学践行的中国化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3 哲学践行本土化策略
3.1 营造哲学践行诉求语境
亚里士多德认为“哲学思考并不以某种实用为目的,只有在生活必需品全部齐备后,人们为了娱乐消遣才开始进行这样的思考。此种思考并无自身之外的目的,它是为了自身才存在”[6]1。中国当下的社会经济条件已经为哲学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和有利的社会环境,精神文明的发展也为哲学的发展创造了适宜的文化条件,普及哲学智慧,深化人们对哲学的认识存在着实施的可能和必要性。哲学践行虽然是以科学分析为方法,以逻辑为主线,在文化背景、思维方法上与中国哲学有所不同,但究其精神而言,却与中国哲学长期占据主流地位的儒家和道家思想有着本质上的契合之处,都是以人为中心,为解决人思想上的问题而存在,这种共通之处正是哲学践行中国化实施的基础。哲学因其不能带来直接的利益,在中国作为一种一直以来存在被理论化、学院化的趋向,虽然人们在当下已经意识到哲学所具有的重要的思想引领作用,但在过分强调效率、注重功利的社会背景下,哲学却依旧经常被急功近利的世人所忽视,或者被精英化,这些都是哲学发展的误区。哲学践行中国本土化要提高世人的哲学知识背景,使哲学基础知识在当下成为人们的思想“常识”,形成和扩大哲学践行的对象范围,使人们逐步认识到哲学践行中国本土化的重要性和必然性。
3.2 “辨惑”“解惑”结合有度
西方哲学践行在具体实施上是侧重用科学的逻辑推理的方法,借助咨询的方式,来通过对有思想问题的人进行思想分析来让困于“惑”者自己发现自身的问题,解决问题,中国人经常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更多的习惯于自我消解,而不是别人的“解”。因此在哲学践行推行是要把握好思想分析的度。中国在实施思想分析时要注重思想分析的对象的特殊性,尽量让科学的方法“温情化”、“隐蔽化”。淡化他助的痕迹,却又使整个的思想分析过程中具有逻辑性,不脱离进行思想分析的初衷,巧妙灵活地根据具体情境、“困惑者”的反应来进行思想分析。要把握好“惑”者自我解惑的度。在进行思想分析时要让“困惑者”切身感受到自我的主体性,以自我的了悟为主导,适当加以逻辑的点拨,让困惑者切身感觉到他在整个的思想分析过程中的主导地位,同时把握好“惑”者自我解惑的度,使逻辑引导成为整个思想分析过程的一条隐线,结果朝着预设的方向发展。要把握好“惑”者心理接受的度。思想分析师要考虑到中国典型的发散性思维方式,整合思维的发散性,针对具体问题制定合理的预设问题,整体设置上符合思想分析对象的心理接受习惯和心理接受能力,这样才能取得有效的效果。
3.3 合理认知,大力推行
“人生来有理智,情感,意志,欲念。这些心理机能性质各异,趋向不同,在普通生活中常起冲突。不特情理可以失调,志欲虽趋一致,就是同一心理机构,未到豁然贯通的境界,理与理可以冲突;未到清明在躬的境界,情与情可以冲突,至于意志分歧,欲念驳杂,尤其是常有之事。一个人内部自行分家吵闹,愁苦由此起,心理变态由此起,罪恶行为也由此起。所以无论从心理卫生的观点看,或是从伦理学的观点看,一个人都需要内心和谐;内心和谐,他才可以是健康的人,才可以是善人,也才可以是幸福的人。社会也是如此”[7]171。哲学践行通过人与人之间的思想博弈旨在建构人心灵的和谐,而人的内心细腻、独特而且复杂。人思想和思维上的共性使西方创立的哲学践行理论系统原则上可能会适用于中国,但中国独特的传统民族文化心理、中国人独特的传统思维方式、方法、接受习惯影响着人的观念、态度,制约着人思想发展,也影响到哲学践行的具体实施。哲学践行也有自身的局限性:哲学践行并不能完全解决所有的思想问题;哲学践行也不能依赖一定的数据来建立评价体系来证明取得的实效;哲学践行的实施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度有很大依赖性等等,这些都给哲学践行本土化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和谐社会的缔造是建立在人们心灵和谐的基础上的,在当下大力构建和谐社会的社会现实中,哲学践行中国本土化更是具有紧迫性、重要性和必然性。不管面临多大的挑战,我们都要大力推进哲学践行,打造哲学中国、使哲学智慧成为中国人的思想底色。
[1]黑格尔.小逻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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