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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视角解读 《去吧,摩西》*

2015-03-19袁秀萍张丽萍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艾萨克摩西福克纳

袁秀萍,张丽萍

(楚雄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云南 楚雄 675000)

《去吧,摩西》是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的第十三部长篇小说。小说由《话说过去》、《灶火与炉床》、《大黑傻子》、《古老的宗族》、《熊》、《三角洲之秋》和《去吧,摩西》这七个既相互独立又能共同融合为一幅完整画面的故事构成。小说以约克纳帕塌法县为背景,展现了麦卡斯林家族黑白两支后裔几代人错综复杂的命运。《去吧,摩西》这一名字在1941年福克纳给出版商的信中首次提到,并确定“南方白人与黑人种族之间的关系”为小说的主题。[1](P139)小说以“去吧,摩西”这首讲述摩西代表上帝的旨意,向埃及要求释放以色列人使其不再受奴役的黑人圣歌来命名,使得小说的主题思想得到升华。人是自然的一部分,福克纳在探讨种族关系的同时,把特定人物放置在自然环境下进行剖析。大自然、白人和黑人共同构成了小说的核心元素,小说的“中心主题是白人对黑人所犯下的罪行,而次要主题是人对荒野的破坏。”[2](P30)在这部长篇中,福克纳探索了之前的作品里关注过的几乎所有主题:南方历史、奴隶制、种族主义,家族的没落、父权制、清教妇道观,凶杀、乱伦、异化感,及青年一代受文化传统和家族历史的毁灭性影响等。丰富的主题使每个独立的故事生动有趣,并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立体结构。艾萨克的故事是整部小说的一条线,另一条线是熊的故事。一、四、五篇讲述过去社会,二、三、六篇讲述现代社会,最后一篇指向将来。把两条线索并置于广阔的背景之下,拓展了作品的主题意义,表达了作者对种族问题出路的探究和对美好社会的向往。本文将从种族主义视角、生态主义视角及女性生态主义视角解读小说的主题意义。

一、种族主义视角

种族主义是指基于种族的偏见、暴力、歧视与迫害,黑人抗争种族主义的血泪史伴随着美国南方的历史发展。种族主义涉及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道德等多方面的问题,作为美国南方社会各阶层最为敏感、最无法摆脱的现实,吸引了许多作家热切的关注和深刻的揭露。对于南方情结深厚的福克纳来说,种族主义一直是其世系小说直面的主题。 《去吧,摩西》,同样直接触及了美国南方敏感而复杂的种族主义问题。福克纳通过反复讨论奴隶制和种族问题,表达了他对解决种族问题途径的不断探寻。七个故事在探索南方白人和黑人种族关系的主题整合下,统一的主题和严谨的结构隐藏在作品历史叙事碎片化和非连续性的表层特征之下。小说人物的活动严格围绕南方白人与黑人种族关系这一主题,以麦卡斯林家族的衰亡为主线,塑造了一系列具有典型性的人物形象,揭示了白人和黑人在不平等的种族关系中寻求精神出路的心路历程,历史地展示了一幅美国南方约一个世纪的微型画卷,再现了各阶层人物的生活现实。

前三个故事以洛斯·埃德蒙兹的视角展开叙述,全面展示了种族制度下庄园主麦卡斯林家族的罪恶:掠夺土地、蹂躏黑人女性,甚至犯下乱伦、抛弃黑人后代等令人震惊的罪恶。《话说过去》作为整部小说的开篇,不仅因为它是唯一发生在南北战争前的故事,更因为奴隶制这一核心问题。故事描述年幼的路咯斯和布莱大叔以及一群猎狗去追捕黑奴“托梅的图尔”的场景,图尔每年都会逃往休伯特庄园与女奴谭妮相会,后来布莱大叔用扑克牌赢回了谭妮。这一切说明黑人根本就不被当作人看待,而是被视为一种“活”的财产,任由白人庄园主随意处置,呈现了南方历史深处奴隶制的罪恶。前三篇故事在探究白人与黑人关系的基础上,重点刻画了一系列真实复杂的典型黑人形象,揭示黑人在种族歧视话语下被歪曲的事实和种族不平等所带来的创伤。福克纳塑造的最复杂的黑人混血儿形象当属《灶火与炉床》中的路咯斯·布钱普。他一心追求金钱,但从不卑躬屈膝,家庭和尊严对他来说比生命还重要,他曾去白人主子家里,冒着被种族主义者烧死的危险夺回自己的妻子。而他血液中的白人血统仿佛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骄傲地宣布:“我是一个黑鬼……但我也是个人。”[3](P147)《大黑傻子》讲述失去妻子后陷入巨大悲痛中的黑人赖德,沉迷赌博,失去理智下用剃刀将赌局中弄虚作假的白人工头杀死,后来暴徒闯进监狱将他私刑处死,并把尸体挂在黑人学校钟绳上的悲惨故事。故事由两条线索构成:一条线索讲述失去妻子的赖德痛苦而不可自拔的惨状,另一条线索描述的是副治安官在自家厨房的场景,他冷漠地向妻子讲述赖德杀人和被处死刑,而妻子不停地催促他别耽误了看电影。作为执法人员的副治安官没有丝毫的正义感,对赖德的遭遇麻木不仁,对暴徒的行为听之任之。福克纳没有给缺乏基本的同情心和怜悯心的副治安官夫妇冠名,表明这一切在白人社会具有普遍性,反映了种族歧视下黑人被奴役的现状。黑人的悲剧深刻揭示出白人和黑人之间的误解、隔阂、矛盾、冲突和仇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奴隶制导致的,“我们相信惟有从奴隶和奴隶制出发才能最终理解旧南方的形成、存在和死亡。”[4](P86)

二、生态主义视角

随着生态文学批评的产生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要全面完整地认识人和社会,离不开自然;要全面完整地认识文学,也离不开自然。生态文学批评通过文学来重审人类文化,探索人类社会对自然的影响,赋予文学批评保护环境、维持生态和谐的使命。生态文学强调人对自然的责任与义务,揭示人类文化、思想、经济、科技、生活方式和社会发展模式对自然的影响,探寻生态危机的社会根源。文明批判、生态理想和生态预警突出了生态文学回归自然的永恒主题和梦想。始终致力于拓展小说表现新领域的福克纳,是最早具有伦理生态观的文学家之一。 “在福克纳的作品中,尤其在《去吧,摩西》里,我们看到了现代环境伦理学的萌芽。”[5](P171)奴隶主对土地和奴隶的占有体现了环境危机与种族压迫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小说揭露了南方奴隶制和种族主义的种种罪恶,并展现南方战败后,农业社会受到北方工业文明的侵袭和掠夺。艾萨克历经家族兴衰,在工业文明进程下,以自己的一生见证了南方社会的嬗变:传统道德沦丧,人与人、人与自然渐渐疏离。

被称为“大森林三部曲”的《古老的部族》、《熊》、《三角洲之秋》,通过艾萨克的视角描绘人类侵占自然、掠杀动物、丧失本性的种种行为,体现了对人类以破坏自然生态为代价征服自然的深深忧虑。面对南方破碎的“荒野”世界,作者通过土地、荒野和动物等自然诗性的叙述,在仪式般的狩猎活动中,希冀建构永恒唯美的理想世界。在艾萨克的成长过程中,荒野起着重要作用,“艾萨克的成长过程其实就是他回到大自然,认识大自然的奥秘并以大自然的法则作为自己生活准则的过程。”[6](P419)“精神导师”山姆、“老班”、“狮子”、大自然等构成了他心理成长的启蒙空间。山姆是女奴与印第安首领的后代,出生前便被卖给麦卡斯林家为奴,成年后他独自住进荒野,以回归荒野寻求精神解放,年幼的艾萨克受其影响很深。生活在荒野中的黑熊“老班”象征着原始的、未被文明侵蚀的自然,狩猎队一次次围捕“老班”,又让它一次次安全逃离,狩猎上升为一种仪式,成为一种感受自然、净化灵魂的象征。正如艾萨克的感觉:“在他看来,他们并不是去猎熊和鹿,而是去向那头他们甚至无意射杀的大熊作一年一度的拜访。”[3](P142)最终一只叫做“狮子”的野狗破坏了这一切,“狮子”和“老班”一样原本来自荒野,但历经诱捕、驯化、同化后,沦为人类掌控的工具。“老班”被杀,仿佛失去魂魄的山姆瞬间也倒下了,和“狮子”一样,山姆也无法摆脱被现代文明同化的命运。这一切象征着人类对自然的征服,对蛮荒生活神话的终结,人与自然的那种永恒的仪式般的循环已经结束。

艾萨克在荒野的狩猎活动中领悟了大自然的法则,成年后他做出了放弃继承庄园的决定,因为土地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人都“既不能把它们消失,也不能把它们出卖。”[3](P178)但最直接的原因是16岁时,他从家族的记事簿上发现了祖父犯下的一连串令人震惊的罪恶:奸污女奴尤妮丝并生下托梅,在托梅成年后又蹂躏了她并生下图尔,难以忍受羞辱的尤妮丝在圣诞节溺水自杀,这表明奴隶制的罪恶已无法获得救赎,艾萨克决定为祖先赎罪。对土地的占有导致了对人的占有,而对人的占有又导致了对黑人人性的肆意践踏。老卡罗林斯从印第安人手中收购土地,同时收购了大批奴隶,土地和奴隶成为可由奴隶主随意支配的私有财产,提供了强奸、乱伦等罪恶繁殖的基础,这一切其实就是整个南方社会的缩影。

北方工业的侵袭使荒野日益遭到破坏,铁路和锯木厂令艾萨克的精神家园——荒野渐渐退缩。人类用征服和破坏代替了对自然的崇尚和敬畏,对土地无止境的占有和掠夺使人与自然的对立不可避免。在《三角洲之秋》中,年逾七旬的艾萨克重回打猎队,“艾萨克想象的精神空地 (自然荒野)尽管在地图上渐渐收缩,却依然保持其原初的、想象性的外观和不可穿越性。但它又是一个日益受到历史的浸染和精神孤绝纷扰的空间。”[7](P45)然而在南方历史文化环境下,他的道德理想再次被无情的现实碾碎。打猎途中他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情,即洛斯引诱了路咯斯的孙侄女,让她怀了孕。两人分别是麦卡斯林家族的白人后代和黑人后代,家族后代子孙又重演了老卡罗林斯所犯下的乱伦罪,就仿佛历史循环一般。对此艾萨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交给洛斯的罪孽的庄园最终毁了洛斯。艾萨克在为家族赎罪的同时,却又坚持白人优越的思想,纵容洛斯并否定黑人女子和孩子的身份,他对她说:“去嫁人,嫁一个和你同种族的男人,这是你唯一的出路。”[3](P285)小说中,麦卡斯林家族的衰败与自然遭受破坏紧密结合,展示了一个人与人、人与自然极其不和谐的社会,揭示了南方传统衰败的必然性,批评远离自然的现代人的堕落。

三、生态女性主义视角

出现于20世纪70年的生态女性主义是女权主义和生态学的结合,致力于寻求贬低自然与贬低女性之间所蕴含的特殊关系,以消除“人类中心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为目的,倡导尊重和维护生物平等性和文化多元性原则,建立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和谐平等的社会。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生态女性主义批评是文学研究与生态思潮的结合,它倡导绿色化文学研究,将文学研究拓展到整个自然界,以拯救环境为宗旨研究文学与自然的关系。

“任何一种缺乏生态学视野,特别是妇女与自然的关联意识的女性主义,以及任何一种缺乏生态女性主义视野的环境哲学,都是有缺陷的。”[8](P222)《去吧,摩西》把性别歧视、种族压迫置于宏大的自然语境中,揭示了种族压迫、性别歧视与生态危机等社会问题间彼此深刻的内在联系。自然与女性之间自古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类工业化进程令自然在物质文明的“机器”面前逐渐“退缩”,渐渐模糊了自然的人类母亲形象,尤其是在现代男权社会里,女性和自然都处于从属地位。《去吧,摩西》将女性与自然并置,表现了对在工业化过程中自然与女性被“他者”化命运的关注。在男权社会里,妇女是附属于男性的“第二性”:白人女性被神化为“冰清玉洁”的淑女形象,被压制了正常的欲望;而下贱和淫荡是黑人妇女的代名词,她们常常成为男性蹂躏的对象,遭受种族制度和男权制度的双重压迫。尤妮丝及其女儿托梅就是黑奴妇女悲惨遭遇的样本,老麦卡斯林能不顾人类禁忌对托梅犯下乱伦的罪恶,就是因为“她是自己的财产,因为她已经够大了而且是个女的。”[3](P346)显然“对女人身体的侵犯与对土地的侵犯之间具有内在一致性:两者都被视为财产和资源。”[9](P109)

对自然的征服和对女性的压迫密切相关,人类内部对待彼此的观念和态度向外部世界延伸,就形成了人类对待自然的观念和态度。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被男性作为可随意征服、控制的对象,同样,人类用征服性、占有性和暴力性的态度对待自然,是社会非正义行为延伸到自然的表现。打猎过程中洛斯曾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是永远也不会短缺的——那就是女人和小孩。”[3](P276)女人甚至被类比为“用两条腿走路的母鹿”。不尊重自然法则的洛斯在森林狩猎中竟然枪杀母鹿,从某种意义上讲,射杀母鹿象征着对女人的侵犯,表明了现代人的思想观念:自然与女性一样,理应被征服、利用。“对地球的一切形式的‘强奸’,已成为一种隐喻,就像以种种借口强奸妇女一样。”[10](P8)在 《去吧,摩西》中,自然、女性、黑人、狮子、母鹿等已被物化为白人支配的对象,反映了现代工业文明侵袭下美国南方社会传统价值的丧失;作品不仅揭示了人类内心世界的冲突,也展示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关系逐渐遭到破坏的惨痛过程,寄托了作家希望培植正义的社会文化土壤和生态环境意识的理想。

综上所述,整部小说虽然没有一般长篇小说的结构紧密、故事情节环环相扣的特征,但七个故事在探寻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的主题下有机地统一起来。小说以一种“故事组合”的模式将作者的寓意层层推进,前三篇主要探寻人与人的关系,接下来的三篇探寻人与自然的关系,尾篇《去吧,摩西》塑造了高文·斯蒂文斯一位白人律师形象。高文尽自己所能帮助黑人,他的做法与艾萨克隐遁山林的做法构成了一种对比。艾萨克的名字源于《圣经》故事,亚伯拉罕自愿把儿子Isaac(以撒)献作祭品表达自己的忠诚。《去吧,摩西》中,艾萨克自愿放弃财产、放弃妻子、放弃繁衍子息为家族赎罪,他也同时放弃了社会责任和积极的生活意义,“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骄傲生活的能力,成为生活的旁观者。”[3](P319)在奴隶制和种族压迫问题上,人们应该像摩西解救以色列人一样,用积极的行动帮助黑人摆脱奴役,而不仅仅是放弃。与所有现代主义作家一样,福克纳致力于描绘传统社会的解体和现代社会的“荒野”,痛心疾首于传统观念的沦丧,站在美国南方历史变迁的特定时代背景下,关注和思考人类生存环境的变化。但福克纳从未丧失信仰和理想,在对待奴隶制、种族主义和生态危机等问题上,通过系列小说,思考和建构一定的精神价值模式,探索置身于精神荒野中的现代人的出路;其作品超越了具体情节的范畴,具有深刻的社会现实意义,对现代社会的思考指向了人类的未来。正如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他说过人类不但会苟且生存下去,还会蓬勃发展。对于今天的人类来说,这一信念尤其重要。

[1](美)Blotner,Joseph,ed.Selected Letters of William Faulkner[M].New York:Random Books,1978.

[2] (美)Kinney Arthur F.Go Down,Moses:The Miscegenation of Time[M].New York:Twayne Publishers,1996.

[3](美)威廉·福克纳.去吧,摩西[M].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

[4](美)Bradbury.M & H.Temperley.Introduction to American Studies[C].London and New York:Longman,1985.

[5] (美)Buell Lawrence.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Thoreau Nature Writing and the Formation of American Culture[M].Cambridge Mass: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

[6]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 [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7] (美)Weinstein,P.M.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William Faulkner[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0.

[8]何怀宏.生态伦理—精神资源与哲学基础 [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2.

[9](美)Slicer Deborah.The Body as Bioregion[M].Idaho:University of Idaho Press,1999.

[10](美)Plant J.ed.Healing the Wounds:The Promise of Eco-feminism[M].Philadelphia:New Society Publishers,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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