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费尔巴哈的哲学批判及其终结
2015-03-19吴涛
吴 涛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湖南长沙410205)
19世纪30年代末期,随着西方封建主义生产关系四分五裂,资本主义经济与人文思想、工业革命与自然科学的发展进一步推动了西方哲学的发展与演变。这一发展演变过程表现为人本主义的复苏和哲学家们重视对人的主体性和个体“自我”的求证。这个过程在西方哲学史上表现为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机械唯物主义与辩证唯物主义相互批判的过程,而费尔巴哈哲学思想的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二元分割状况则是这一批判时期的典型代表。
一
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从对宗教的批判开始,最终在对宗教的妥协中被终结。费尔巴哈在其1830年《论死与不死》一书中明确地批判宗教信仰,认为人的宗教化必然导致人本身价值的迷失,必然将具有本体存在意义的“人”变为宗教的附庸:婢女。他认为必须“使人类能全心全意地把注意力集中于自己,现世和实在”[1]227,必须要消除宗教神学在人类世俗之外的彼岸的“他在”,也就是否定唯心主义所认为的“绝对精神”。他认为健康的心灵比不死更有价值,类的思维和类的意识才是永恒的、不死的、绝对的。在这个时期,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受到多古特生理学唯物主义的影响。多古特认为:真理必须在感觉中寻找;哲学研究的对象应该是人自身;主体同时也是客体。《基督教的本质》(1814年)既是费尔巴哈对宗教进行鲜明的揭发与批判的代表作,也是唯物主义哲学对宗教神秘外衣的一次剥落,书中通过对基督教的批判将宗教的本质揭发出来。这部著作揭示了费尔巴哈唯物主义与无神论思想的哲学发源。在此,费尔巴哈正式指出自然存在相对于意识而言,在其本体论意义上是一个先于人的意识的存在,即自然是独立于人的意识之外的存在,而且,其自然物质性是人类作为类的生命体存在的物质基础,而宗教的神性主体形象只不过是人的大脑这个物质实体的幻想反映。费尔巴哈认为行将代替旧哲学的新哲学本质上应当带有人本主义的性质,而人本主义哲学的特征首先就在于它同自然科学结成了牢固的联盟,哲学就应当使人的实体自身成为哲学的原则。费尔巴哈关于人本主义的判断的意义在于它消除了唯心主义哲学和二元论哲学在精神和身体间所造成的割裂状态,承认意识是物质基体的特殊属性。在思维与存在的关系上他断言:存在是主词,思维是宾词。
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直观性认为,在人的存在中自然属性的作用占主导地位,是人的第一性属性。他认为自然界是人生存的原因和基础,甚至认为人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一种自然界的存在。他的理论的最大问题在于其“直觉观”将人的存在归功于自然界而非社会性,认为只需要从自然生物性角度考察人的存在。其实,这种理论又返回到自然成为宗教的最初对象、人是宗教的附庸的窠臼,甚至把宗教思想的交替说成是历史发展的动力。最终,因为自觉自明的自然性宗教判断,他无法解决宗教的历史演化问题。在关于宗教信仰和改变信仰的最后根据的判断上,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历史唯心主义。费尔巴哈在《改革哲学的必要性》中说:“人类的各个时期的彼此不同,仅仅是由于宗教上的变迁。”[1]95而费尔巴哈为了表述“人的本性”观念,认为要消灭宗教,只要改变人的观念直觉就足够了。
费尔巴哈形成割裂自然与社会史观的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其沿用了斯宾诺莎的“理性与直觉”唯物主义和笛卡尔的唯理论。一方面,他接受斯宾诺莎将理性知识和直觉知识放在一起并称之为“真知”的思想,认为直觉知识来源于理智对事物的直接把握,是一种客观必然的知识性存在,不依赖其他外物的证明与反映,仅靠理智的直觉而自然明白,是最具必然性的知识自觉自明。他还认为直觉知识与理性知识具有必然性和确定性,是不再需要辩证的否定之否定的绝对性。费尔巴哈在追求对“真知”的把握时又摒弃了具有不确定性的感性认识,只承认理性知识的可靠性,认为理性认识的“真观念”由直觉方式获得。在此,费尔巴哈走上了“唯理论”的路线,他的思想最终背离了唯物主义的反映论。费尔巴哈继斯宾诺莎之后重复指出,自然“不是从无中产生或创造出来的实体,而是只能从自身来解释以及从自身中产生的独立实体……”[1]13。在此,费尔巴哈再次将物质与意识放在了对立面。因此,费尔巴哈认为人是自然界的产物和它的一部分,却未能揭示人的社会本质,更不了解人是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的统一体,而社会性才是人区别于其他物质类的本质。显然,费尔巴哈的思想在这里虽然表现为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历史观上的唯心性,但忽略了自然的可变性、历史性。因此,费尔巴哈实际上又回到了17-18世纪的形而上学唯物主义。马克思指出,费尔巴哈“过多地依据于自然,又过少地依据于政治”[1]19。费尔巴哈强调人的存在的自然条件,但又脱离了社会条件,把人抽象化了。
另一方面,费尔巴哈认为近代唯心主义哲学的重要变化在于用理性、思维代替了抽象的、超世欲的上帝,使理性和思维接近于对人类的“我”的理解,摒弃了神性实体,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的个性和理性。在费尔巴哈看来,纯粹唯心主义(黑格尔)就是从完善的、带有神性的精神出发,试图摆脱肉体和物质的束缚。而谢林的天启哲学就是“反理智主义”,是“陷入想象的幻游中去了”。费尔巴哈认识到科学的认识开始于观察和直观。认识就是“从感觉的东西,即从最简单的,无可争辩的和显而易见的东西出发”[1]697。费尔巴哈认为,理性本质上没有给我们提供任何感觉中没有的东西,我们一切的思想和概念都是从经验、感觉中产生的,理性只是从经验、感觉中抽引出自己的一切原则和范畴。费尔巴哈的经验、感觉是建立在整个人类实践的基础上的,这是唯物的。但是,他把经验、感觉的产生与实践相割裂,没有把人的属性从自然界分离开来。他对实践的理解带有深刻的人本主义和自然主义的烙印,不理解实践的意义。
费尔巴哈基于其以自然为基础的哲学思想而提出哲学上最高的东西是人的本质,人作为“类”的存在,不再是特殊的一个主观的实体,而是一个普通的实体。他说:“一切要想超出自然和人类的思辨都是浮夸”,“因此,一向反对黑格尔的那种颇为得势的思辨——实证主义者的思辨——,也是浮夸”[1]83;“哲学是关于真实的,整个现实界的科学,而现实的总和就是自然(普遍意义的自然)。最深奥的秘密就在最简单的自然物里面。”[1]84他认为唯心主义者总是试图用思辨去把握自然物的存在,想通过思辨达到对物的认知,无异于缘木求鱼。
二
费尔巴哈哲学思想在与康德、黑格尔、费希特、谢林等人的哲学思想比较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他认为,“黑格尔的哲学精神是一种逻辑学上的精神,是某一种我可以说是昆虫学上的精神”[1]45。他指出黑格尔哲学的秘密就是从思想、抽象出发推出具体,是一种神秘论。费尔巴哈认为理性必须从客观存在开始,只有感性的,可以通过直觉、直观来把握的一个个的存在才具有实在性,才是真理。这一点上,马克思和恩格斯也指出,黑格尔学派的“实体”只不过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自然。费尔巴哈认为黑格尔从思想、抽象推出具体事物,从绝对观念解释自然界,就如同基督的“神创世界”一样。而对于费希特的哲学来说,费尔巴哈认为其只是由于哲学的需要而产生的哲学,这种哲学不符合时代的要求,其本质还是一种思辨性,远离了人类的利益。费尔巴哈在《关于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1842年)中明确地将思辨哲学比作思辨哲学,更是称之为思辨神学。
三
为了将自己的哲学与思辨哲学相区别,费尔巴哈把自己的哲学体系叫做“人本学”。他认为未来哲学发展的任务,就是将哲学从一种远离生命的绝对精神状态中重新引导到现实的、自然的人的精神境界,剥离纯粹思辨的神圣虚幻外衣,关注现实的人。费尔巴哈宣称自己的人本学说中的人是克服了上帝的神秘与理性等抽象性质的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承认人为一个统一体,把人看成自然界的一部分。他在解释人的本质时抛弃了费希特的主观唯心主义的“自我”与“非我”,而是从唯物主义来了解这种关系。但是,费尔巴哈在思考人的时候,把人看成是生物界的人,只看到自然与人的关系的单向作用,没有发现人对自然的能动反作用,没有把人理解为社会和历史的人,没有看到人的社会实践可以改造自然、影响客观世界,没有发现社会实践中的人是社会性与自然性的结合与统一,当然也就不可能作出人的本质在于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判断。这样,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就把人抽象化、形而上学化了。在唯物主义人论上,他陷入了形而上学。
费尔巴哈对唯心主义的批判总是伴随着对辩证唯物主义的背离,这一点体现在费尔巴哈对康德的抽象的“善良意志”的批判上。一方面,费尔巴哈认为人的一切行为的基础就是追求幸福,追求对他来说是善的东西,并将善定义为引起人们的满意、愉快、欢乐的感情。他将恶定义为引起痛苦、悲哀、自卑、损失的感情,而这种追求幸福的感情显然与人的世俗生活物质需要的满足不可分割。在费尔巴哈看来,人对幸福与恶的感觉乃是道德的第一条件。没有感觉,善恶之分就不明析。因此,费尔巴哈认为康德将道德与人的感情需要割裂开来,是一种禁欲主义的、伪善的、宗教的道德。面对社会生活中出现的问题,费尔巴哈认为人本主义的道德并不与社会利己主义矛盾,不平等社会现象只是离开人的真正本性的偶然偏差,认为用“爱的道德”可以克服现实生活的罪恶。这样,费尔巴哈的伦理学又回归到了抽象的道德判断,其道德判断与社会生活、经济基础、历史进程完全断绝了联系。正如恩格斯所言:“在费尔巴哈那里,爱永远并且到处是一个创造奇迹的神”。费尔巴哈把人看作自然特性和道德特性的总和,当主要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解释道德时,他就回到了直观主义。在解释社会现象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运用了自然主义的观点并变成了简单化的庸俗唯物主义。当费尔巴哈完全离开了社会经济条件思考人时,他的“人”只是一群会吃会唱、只顾活命的抽象的人,即自然存在的人,他的人性论也因此成为抽象的道德理论。这时,他对唯物主义的把握变成了苍白无力的呻吟。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决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2]
四
马克思称欧洲中世纪的经院哲学是哲学变为宗教神学的婢女的蒙难期,是理性思维神化的怪胎。由于文艺复兴以来发起的轰轰烈烈的以人性对抗神性、主张关注世俗生活的思想解放浪潮的冲击,16世纪到18世纪成为了唯物主义与封建神学、经院哲学斗争的时期。唯物主义的代表有培根、霍布斯和洛克等,唯心主义的代表有贝克莱、休谟等。18世纪法国的战斗唯物主义还停留在机械论和唯心史观的水平时,马克思通过对德国的国家哲学的批判,指出德国有一个彻底革命的理论,即人本主义哲学,这种哲学以人本身为人的最高本质。马克思认为,黑格尔的哲学是思辨哲学,以抽象的方式表现了人的本质,是从逻辑学开始的纯粹的思辨,颠倒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把人看成了思维的产物,是非批判的唯心主义。而费尔巴哈在批判黑格尔哲学的唯心思辨时抛弃了辩证法,在否定绝对精神时形而上学地抛弃了精神。在费尔巴哈那里,人与自然界的统一只在于一种纯粹的生物学的关系,而失去了社会实践性,陷入了直观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的分裂。他在批判德国古典哲学唯心主义的基础上尝试着解决主客对立问题。就像恩格斯所指出的:“他没有批判地克服黑格尔,而是把黑格尔当作无用的东西抛在一边。”[3]德国哲学经由康德、费希特、谢林、黑格尔和费尔巴哈五阶段的逻辑发展前进,其发展方向应当是以实践活动为出发点的社会人与客观世界两者辩证统一的哲学,这就是费尔巴哈之后的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实践的辩证唯物主义哲学。
[1]费尔巴哈.费尔巴哈著作选集:上[M].北京三联书店,1959.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30.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