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的盲点——兼论中国传统文人故事的雅与俗
2015-03-19丁晓辉
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的盲点——兼论中国传统文人故事的雅与俗
丁晓辉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宜昌443002)
[摘要]中国传统文人故事形“雅”而实“俗”,应该属于民间文学。但是,由于传统上对“民”的定义的偏颇以及对民间文学“口头性”的过分强调,以致传统文人故事难以在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中拥有一席之地,成为其索引的盲点。关注传统文人故事,可以深刻地理解以汉语为载体的民间故事所具有的个性或特殊性,进而深刻地认识中国传统文人故事与世界民间文学相通的普遍性。中国传统文人故事应该被增补入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
[关键词]中国传统文人故事;民间故事;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
[中图分类号]I27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3652(2015)01-0064-06
[收稿日期]2014-11-20
[作者简介]丁晓辉,女,河南南阳人,博士,讲师,主要从事中国民间文学研究。
中国传统文人故事,在这里特指在中国古代由文人创造、在文人当中流传的故事。“嬉笑怒骂皆成文”,它们充分地体现了文人的社会交往、创造才能以及审美情趣。在中国历代文人的笔记小说里记载了大量的相关的中国传统文人故事。这里仅以上海古籍出版社于2001年出版的《宋代笔记小说大观》中记述的部分文人故事[1]为材料,通过一些具体的个案,考察中国传统文人故事之“冰山一角”,以期突破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的盲点,寻求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的解决方法,对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的编纂有所裨益。
一、中国传统文人故事举例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文人“咬文嚼字”,以文字为立身之本,或以文赋诗,或以文言志,或以文传情,或以文论道,或倚声填词,或文字游戏。关于文人在这些方面的故事,史籍记载极为众多,且同一故事因载藉记载的差异尚有不少异文,存在不同的流传版本。在这里,我们依据宋代笔记小说,选定部分文人故事,作为整篇文章讨论的基础。
故事1:
(刘攽)贡父晚苦风疾,鬓眉皆落,鼻梁且断。一日,与(苏轼)子瞻数人小酌,各引古人语相戏。子瞻戏贡父云:“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壮士兮守鼻梁。”座中大噱,贡父恨怅不已。贡父晚年鼻既断烂,日忧死亡,客戏之云:“颜渊、子路微服同出,市中逢孔子,惶怖求避,忽见一塔,相与匿于塔后。孔子既过,颜子曰:‘此何塔也?’由曰:‘所谓避孔子塔也。’”[2] 1306
在故事1中,苏轼巧妙地改动了刘邦的《大风歌》,按《大风歌》云:“大风起兮眉飞扬,威加海内兮故故乡,安得壮士兮四方。”结果变成了“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壮士兮守鼻梁。”从而形象地反映了刘邠的体貌特征,体现了苏轼与刘邠等的“名士风流”。又“客”以“避孔子塔”谐音“鼻孔子塌”,表现了创造者的机智。
故事2:
世以癞疾鼻陷为死症,刘(攽)贡父晚有此疾,又尝坐和苏(轼)子瞻诗罚金。元祐(1086-1094年)中,同为从官,贡父曰:“前于曹州,有盗夜入人家,室无物,但有书数卷尔。
盗忌空还,取一卷而去,乃举子所著五七言也。就库家质之,主人喜事,好其诗不舍手。明日盗败,吏取其书,主人贿吏而私录之,吏督之急,且问其故,曰:‘吾爱其语,将和之也。’吏曰:‘贼诗不中和他。’”子瞻亦曰:“少壮读书,颇知故事。孔子尝出,颜、仲二子行而过市,而卒遇其师,子路趫捷,跃而升木,颜渊懦缓,顾无所之,就市中刑人所经幢避之,所谓‘石幢子’者。既去,市人以贤者所至,不可复以故名,遂共谓‘避孔塔。’”坐者绝倒。[3] 1619-1620
故事2与故事1匿名的“客”不同,“避孔塔”更成为苏轼本人的发明,可视为故事1的不同版本。在这场文人之间的文字游戏中,刘贡父首先发难,但却落了下风,苏轼“辩难”反居上风。细察宋代文人故事,似乎还击者总能后发制人。
故事3:
郭忠恕嘲聂崇义曰:“近贵全为聩,攀龙即作聋,虽然三个耳,其奈不成聪。”崇义曰:“吾不能诗,姑以二言为谢:勿笑有三耳,全胜畜二心。”陈亚、蔡襄亦云:“陈亚有心终是恶,蔡襄无口便成衰。”王汾、刘攽亦曰:“早朝殿内须呼汝,寒食原头尽拜君。”攽又嘲王觌云:“汝何故见卖?”觌曰:“卖汝值甚分文!”其滑稽皆可书也。[4] 2023
在故事3中更多了体现了为人们的解字“机锋”和取笑为乐,被时人称之为“儒者之戏”。在郭忠恕、聂崇义的姓氏文字游戏中,“三个耳”即聂(繁体为聶),“畜二心”指忠恕之“二心”。在陈亚、蔡襄姓氏文字游戏中,“亚有心”即恶,襄无口即衰。在王汾、刘攽的姓氏文字游戏中,“早朝殿内须呼汝”指汾,“寒食原头尽拜君”指攽。在王觌、刘邠的姓氏文字游戏中,“见卖”即觌,“分文”即攽。
故事4:
王汾嘲刘攽云:“常朝多唤子。”盖常朝知班吏多云班班,谓之唤班。攽应声曰:“寒食每寻君。”盖呼汾为坟耳。[5] 2249
在故事4中,关于王汾、刘攽的姓氏文字游戏可视为故事3的部分流传异文,亦在对“攽”“汾”的不同释义。
故事5:
苏州李章,以口舌为生计,(王)介甫集有《李章下第》诗,亦才子也。尝游湖州,人皆厌其乞索。曾诣富人曹监薄家,曹方剖嘉鱼,闻其来,遽匿鱼出对之,章已入耳目。既坐,曹与论文,不及他事,冀其速去,谈及介甫《字说》,章因言:“世俗讹谬用字,如本乡苏(蘇)州,篆文鱼在禾左,隶书鱼在禾右,不知何等小子,移过此鱼。”曹抚掌,共匕箸。[6] 2342-2343
在故事5中,讲述了李章幽默风趣的故事,体现出文人交往之乐趣和吃法之高雅。按苏字,“鱼在禾左”是苏,“鱼在禾右”亦为苏,李章巧妙地借用“鱼禾”互换的“妙解”,从而得以巧“食”。
这个故事还有另一种说法。
故事6:
姑苏李章,敏于调戏。偶赴邻人小集,主人者虽富而小鄙,会次章适坐其旁。既进馔,章视主人之前一煎鲑特大于众客者,章即请与主人曰:“章与主人俱苏(蘇)人也,每见人书‘蘇’字不同,其‘鱼’不知合在左边者是,在右边者是也?”主人曰:“古人作字,不拘一体,移易从便也。”章即引手取主人之鱼,示众客曰:“领主人指撝,今日左边之鱼,亦合从便,移过右边如何?”一座辍饭而笑,终席乃已。[7] 2404-2405
故事6实即故事的异文或另一版本,但亦有三点不同,其一以故事发生的地点;其二是文人交往姓氏的显晦;其三“鱼”的显晦。
故事7:
李侍读仲容魁梧善饮,两禁号为“李万回”。真庙(宗)宗饮量,近臣无拟者,欲敌饮,则召公。公居常寡谈,颇无记论,酒至酣,则应答如流。一夕,真宗命巨觥俾满饮,欲剧观其量,引数。大醉,起,固辞曰:“告官家撤巨器。”上乘醉问之:“何故谓天子为‘官家’?”遽对曰:“臣尝记蒋济《万机论》言‘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兼三、五之德,故曰‘官家’。”上甚
喜。从容数杯,上又曰:“正所谓‘君臣千载遇’也。李亟曰:“臣惟有‘忠孝一生心’。”纵冥搜不及于此。[8] 1415-1416
故事7说明,除文人之间的戏谑之外,君臣际遇也是宋代文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李侍读仲容巧妙地借用“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解释了“官家”之称。
故事8:
李侍读仲容善饮,号李万回。真庙(宗)饮量无敌,欲对饮,则召公。一夕,上命巨觥,仲容曰:“告官家免巨觥。”上因问:“何故谓天子为官家?”仲容述蒋济《万机论》,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兼皇帝之德,故曰官家。上大喜,曰:“真所谓君臣千载一遇也。”[9] 2267
故事8实即故事7的另一版本,只不过未说这种君臣际遇非不说李仲容酒后发挥,而是只言其才智。
故事9:
米元章为雍邱令,适旱蝗大起,而邻尉司焚瘗,遂致滋蔓,即责里正并力捕除。或言尽缘雍丘驱逐过此,尉亦轻脱,即移文载,致牒雍丘,请各务打扑,收埋本处地分,勿以邻国为壑者。时元章方与客饭,视牒大笑,取笔大批其后付之,云:“蝗虫元是空飞物,天谴来为百姓灾。本县若还驱得去,贵司却请打回来。”传者无不绝倒。[10] 2380
故事9是讽刺为政乖张的故事,也是上层文人喜爱之余记录下来的内容。
故事10:
钱穆甫为如皋令,会岁旱蝗发,而泰兴令独绐郡将云:“县界无蝗。”已而,蝗大起,郡将诘之,令辞穷,乃言县本无蝗,盖自如皋飞来,仍檄如皋,请严捕蝗,无使侵邻境。穆甫得檄,辄书其纸尾,报之曰:“蝗虫本是天灾,即非县令不才,既自敝邑飞去,却请贵县押来。”未几,传至郡下,无不绝倒。[11] 2678
故事10实为故事9的变异,只不过这则故事在流传过程中更换了地点和人物,七言诗也变成了六言诗。且这则故事与现代的政治笑话本质无异。
故事11:
(苏)东坡尝与刘贡父(攽)言:“某与舍弟习制科时,日享三白,食之甚美,不复信世间有八珍也。”贡父问“三白”?答:“日一撮盐,一碟生萝卜,一碗饭,乃三白也。”贡父大笑,久之以简招坡过其家吃皛饭,坡不省忆尝对贡父三白之说也,谓人云:“贡父读书多,必有出处。”比至赴食,见案上所设惟盐、萝卜、饭而已,乃始悟贡父以三白相戏,笑投匕箸,食之几尽。将上马,云:“明日可见过,当具毳饭奉待。”贡父虽恐其为戏,但不知毳饭所设何物,如期而往。谈论过食时,贡父饥甚索食,坡云:“少待。”如此者再三,坡答如初。贡父曰:“饥不可忍矣。”坡徐曰:“盐也毛,萝卜也毛,饭也毛,非毳而何?”贡父捧腹曰:“固知君必报东门之役,然虑不及此也。”坡乃命进食,抵暮而去。世俗呼无为模,又语讹模为毛,尝同音,故坡以此报之。宜乎,贡父思虑不到也。[12] 3000-3001
这是一则与吃有关的故事,同样表现了文人的雅趣。其实,在这则故事中,“三白”“三毳”均指“盐、萝卜、饭”。这一故事被祁连休命名为“三毛饭型故事”,收入《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另列出异文5篇[13]680-684。
二、中国传统文人故事的属性
从上面所列11个故事可以看出,这些文人故事均是在对“字”进行“另类”的解释和说明,并借以体现文人雅士之乐趣或精神风貌。而要咬文嚼字制造“噱头”,首先就得“识”字。因此,以上列举的故事最初当由文人所创造,此后又因得到文人欣赏而由文人加以传播,并最终由文人记录成为书面文字。“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士人在中国古代属于一个特殊的群体,多隶属于统治阶级。那么,中国传统文人故事的属性如何?是否可以归属于民间故事?
要探究和回答这个问题,不仅应当关注这些故事的阶级性和等级性,还必须从“民俗”这一概念入手。自“民俗”(folklore)一词产生以来,对此概念的探讨就没有停歇过。如果我们按照传统的对“民”
的界定来看,依然把“民”界定为农民,或农民和市民,或劳动人民,等,那么文人显然不属于“民”之列,这些传统文人故事也就不该属于民间故事的研究范围。然而,20世纪60年代初,美国著名民俗学家邓迪斯对“民”的范围做出极大的扩展,并得到现代大多数民俗学家的认可和采用。他认为:
“‘民’这个术语可以指凡是拥有至少一项共同要素的任何人群。这个使人们得以形成群体的连结要素是什么并不重要——可能是共同的职业、语言或宗教——重要的是不管以什么原因形成的群体都会有一些这个群体认为属于自己的传统。从理论上看,一个群体至少由两个人构成,但一般来说,大多数群体由很多人构成。这个群体中的一员可能不认识其他所有人,但他很可能知道属于该群体的传统(这些传统促进这个群体拥有群体身份感)的共同核心。”[14] 2
如果按照邓迪斯的定义,这一种“民”的群体可以大至一个民族,小至一个家庭,甚至可以仅仅包括两个人。而中国传统文人是一个拥有众多共同要素的庞大群体,他们理所当然是民俗的主体。
通过分析以上故事可以发现,故事1、3、5、7、9分别对应着故事2、4、6、8、10,虽然略有差异,但是主体一致。它们都是由不同文人在不同的时代记录下来的(详见每则故事注释中标明的出处),这既体现了历史的传承,也反映了历史、社会和文化的变异。故事11虽然是在一个相对狭小的范围内单独出现,但根据它在从宋至今的流传情况①如在现代仍在浙江等地流传的《“三白饭”和“三乌饭”》,见《浙江民间文学集成·杭州市故事卷》。来看,显然也体现出传承和变异的特征。
需要注意的是,当“口头性”已经不再作为民间文学的一个必要特征之后,以咬文嚼字为基础的这些中国传统文人故事更应该被视作民间文学。虽然中国传统文人故事并非出自广大劳动人民之手,也并非以口头形式出现,但任何高雅的文化,因为社会的发展、历史的演进而走向民间、走向大众,体现出“民间化”的特征。中国传统文人故事虽然出自文人群体,且从古至今多为这个群体所欣赏,多在这个群体传播,但随着中国传统文人故事的“民间化”,它们理所当然地应当属于民间故事。
其实,咬文嚼字、吟诗作对……每则故事无一不在叙述文人的社会生活,从而表现出文人雅士的才智与情趣,反映出文人雅士的“另类”生活。更需注意的是中国传统文人故事不仅符合民间文学的基本特征,而且此类故事在“雅”的外表下潜藏着“俗”的本质,“雅”即文人及其社会生活,“俗”即文人的“另类”。与庞大的市民、农民等群体相比,文人群体,特别是由文人发展成的官僚群体,它们是社会的“精英”和“管理者”,因之,他们承受的精神压力可能更大。但同时,他们更是活生生的“人”,故他们也需要“解脱”与“发泄”或“释放”,于是创造和传播口头文学就成为这个群体缓解精神压力、表现自由意志、发挥创造才能的重要途径之一。
另外,由于汉字谐音的普遍性和汉字结构从简单到复杂的多样性,下层人民接受和编造诗文故事也不困难。所以,从农民群体搜集起来的民间故事也有许多与诗歌和文字相关。就当代的现实情况看,义务教育普及,全民都能识文断字,吟诗、对句、猜字谜等原本高雅的活动也都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利。现代生活中流传在网络上和手机里的许多笑话,虽然是文人的创作,其实也属于民间文学。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认为确定某一类故事是否属于民间文学,其标准应当由民间文学的本质所决定,看它是否与“民”息息相关。与其看它是否由“民”来创造,不如看它是否为“民”所接受、由“民”来传播。而其外在形式(如:故事创造者的职业,故事的产生和传播形式,等)既不能给故事定性,也不能作为进一步分类的依据。
中国传统文人故事结合了文人的“雅”与故事的“俗”,它是外表与民间文学处处矛盾、而实质又与民间文学处处吻合的民间故事。因此,“民”同样可以高雅,民俗不等于庸俗。民间文学可以雅致,它不专属于下层人民,更不代表粗陋拙劣。
三、中国传统文人故事身份确定的价值
如何确定中国传统文人故事的身份是一个值得探究的课题?民俗学家对待中国传统文人故事的态度颇为含混。丁乃通长期致力于中国民间故事研究与世界民间故事研究的接轨,其《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采用AT分类法,强调中国民间故事与世界民间故事的共性,他在该书《导言》中说:“当然我也知道把只有文人记载而农民从不晓得的类型当作民间故事看待是很危险的,所以我只选择了一些认为(有民间风
味的)或和已确定的类型相似的故事。那些太文雅或基本上是反映受过教育的上层阶级生活的古代故事,未列入本书之内。”[15]导言,12
丁乃通虽然注意到了“那些太文雅或基本上是反映受过教育的上层阶级生活的古代故事”,但是为避免争论,结果把此类故事给忽略不计了。艾伯华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16]以强调中国民间故事的特性著称,其中没有涉及中国传统文人故事。刘守华在《中国民间故事史》的《绪言》中评论《世说新语》说:“志人”小说的代表作为《世说新语》,但它主要是从文人视角记述文人言行,和民间故事渊源不深[17] 20。这也反映出他看待中国传统文人故事的态度。金荣华的《民间故事类型索引》[18]亦以AT分类法为依据,以《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为材料来源,同时还增加了已译为汉语出版的外国故事,可在该书中并没有收录中国传统文人故事。
与上述诸家不同,祁连休在《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中没有采用AT分类法。他说:“每一个故事类型的确定,都是以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自身的特点为依据的,其命名也是按照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并且适当参照中国学界过去的一些做法来确定的。这样运作,不但可以关注AT分类法不涉及的传说类型,而且可以充分关注中国特有的故事类型。”[19] 17所以他在该书中收录了多篇传统文人故事,如《三毛饭型故事》《聂字三耳型故事》《“川”与“三”型故事》《愿为母狗型故事》《三字同形型故事》《白字先生型故事》《半“鲁”席型故事》《圣贤愁型故事》《读白字型故事》《官读别字型故事》《改字免死型故事》,等[20]目录,2-10。由此可见,除祁连休将中国传统文人故事视作民间故事外,其他民俗学家均未明确文人故事的身份。
学界以往对中国传统文人故事的忽视,归根结底,就在于当时对“民”的范围界定过于狭窄。而现在,当扩大了的“民”的概念已经被人们普遍地认可和接受之时,研究者在收集民间故事、编纂中国民间故事索引的过程中,就不该对中国传统文人故事视而不见或者存而不论了。
邓迪斯曾提出研究民间文学的三个层次:文本的表面形式①如一则英文民间故事是这样的:一位叫Strange的先生死了,因为他的墓碑上什么也没有写,所以每个经过他坟墓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说:“真奇怪!(That’s Strange)!”按照双关语来理解,“That’s Strange”的另一个意思是“这个人是Strange!”、文本和语境。文本的表面形式指的是民间文学的语言特征,对于绕口令、谜语、谚语等民间文学的研究来说,文本的表面形式尤为重要。与汉语言自身相关的中国传统文人故事,充分地体现出中国民间故事中以汉语为载体的民间故事的个性和特殊性。扩大来看,不仅汉语民间故事,汉语的字谜、对联、绕口令等民间文学的其他体裁同样地体现出中国民间文学中以汉语为载体的民间文学的个性。
不过,在强调这些特性的同时,也要注意到,以其他语言为载体的他民族、他国的民间文学中,属于文人的、与文字相关的民间文学也并不鲜见②texture,原本有“质地”“纹理”“结构”等义。该词常被研究者译为“文本肌理”(如杨利慧的译法)或“本文”(如孟慧英的译法)。邓迪斯对此概念这样解释是:“在大多数体裁(以及具有口头特征的所有体裁)中,texture是语言,也就是所用的具体音位和词素。这样,在口头形式的民俗中,texture的特征是语言特征。比如,谚语的texture包括尾韵和头韵。其他常见的texture的特征包括:重音、音高、语气以及拟声。”根据邓迪斯在此处的原意,遵从便于理解的原则,本文把texture译为“文本的表面形式”。。中国传统文人故事具有与汉字的字形、字义密切相关的特性,同时也具有与其他民族、其他语言的此类民间故事共有的普遍性。认识到这一点,有助于我们在研究中国民间文学时于顾及特性的同时,兼顾它们与世界民间文学相通的普遍性。
四、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增补之设想
在中国传统文人故事的身份和价值确定之后,我们将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应该如何将中国传统文人故事增补进入现有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的框架之内?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如果纯粹以AT分类法为依据,不但有将完整的故事类型割裂的危险,而且更难以体现汉语自身的语言特点;如果完全舍弃AT分类法,将难以实现中国民间故事研究与世界民间故事研究的“对话”“融通”和“连结”,就难免有坐井观天、自娱自乐之嫌。
其实,我们可以采用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将此类故事归入AT分类法中的第五类:难以分类的故事(2400-2499)。如命名为“2401中国传统文人故事”,其下还可细分条目为:2401A与汉字有关的故事;2401B与汉语诗文有关的故事;……此后再依据具体内容进行细分。这样,祁连休在《中国古代民间
故事类型研究》中列出的《三毛饭型故事》《聂字三耳型故事》《“川”与“三”型故事》《愿为母狗型故事》《三字同形型故事》《白字先生型故事》《半“鲁”席型故事》《圣贤愁型故事》《读白字型故事》《官读别字型故事》《改字免死型故事》等皆能在这些细目中确定其合适的位置。当然,这只不过是一种简单而粗陋的初步设想,目的仅在于抛砖引玉,以期因其学界的关注。
民间故事类型索引的编纂是一项基础工作,因其艰难繁琐,越发少人涉足。如果没有阿尔奈、汤普森、艾伯华、丁乃通、祁连休、金荣华等民俗学家的殚精竭虑,我们就无法轻松地享用《民间故事类型》①Stith Thompson: The Types of the Folktale(Helsinki,1973).、《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类型索引》等经典著作;而如果年轻学者无人愿意为这一基础工作劳神费力,我们在此领域将永远裹足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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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