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期台阁文人之作家论
2015-03-19汤志波
汤志波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明永乐至成化间台阁体逐渐占据主流文坛,以杨士奇、杨荣、杨溥为代表的“三杨”主持文坛数十年,内容歌功颂德、风格肤廓啴缓的台阁体盛行一时。直至弘治中李梦阳、何景明为首的“前七子”倡言复古,文坛风貌才有了较大改变。学界对复古派文学思想已有较多论述,但对前期台阁文人之诗学思想却关注甚少,成为明代诗学史研究中最为薄弱的环节,本文主要探讨台阁文人诗学观中的作家论。从作家天赋、修养、经历入手解析其创作与批评之各环节,是传统文学评论基本方法,台阁文人亦不例外,经常论及诗人先天才质、后天学养及穷达经历与诗歌创作之关系。其“作家论”与前人有显著不同,体现出明显的时代特点。探讨台阁文人之“作家论”,对厘清明前期诗学思想演变过程、认识台阁体及其创作发展脉络有重要意义。
一、先天才质与后天学养的轩轾
作家的天赋及个性气质,制约着其情感表达方式,而情感表达之不同,又决定了创作过程中构思立意、意象结构乃至遣词造句之不同,因此古代文论中极为重视作家先天的禀赋气质,如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提出:“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1]2271“气”就创作主体来讲即指作者的气质才性,其“清”、“浊”由自天生,故不可强致。刘勰《文心雕龙》之《体性》篇专门探讨作家个性与作品风格的关系:“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烁,陶染所凝,是以笔区云谲,文苑波诡者矣。”[1]1011作者之才(才华)、气(气质)、学(学问)、习(习惯)各不相同,所以形成了文坛千变万化、奇谲诡秘之风格。其中“才”、“气”由作者之先天禀赋所致,“学”、“习”则是后天素养所成。刘勰极为重视先天之“才”,认为“才为盟主,学为辅佐”,明确指出创作主体的才性在创作中起决定作用。又云“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性情”,个人气质充实了情志,情志确定了文章语言,所以才有性情发于诗文。钟嵘更是对诗文创作中炫耀学问提出批评:“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2]4由于“天才”不够,文辞难以高明,只能依靠“学问”来添加故实和前人所说的道理,可见钟嵘对作者天才与学问的轩轾。宋代魏了翁云:“盖辞根于气,气命于志,志立于学。气之薄厚,志之小大,学之粹驳,则辞之险易正邪从之,如声音之通政,如蓍蔡之受命,积中而形外,断断乎不可揜也。”[3]卷五十六魏氏认为文辞之表现与气、志、学三者之厚薄、大小、粹驳有关,但“气”是根本,制约着后天的学识与志向,如同声音体现政治兴盛、蓍龟展示卜筮结果一样,这是文学创作中不可移易的规律。
与前人不同,明代台阁诗学中的创作主体论,却极为注重诗人后天之学习涵养,而轻视先天之才质,“学”、“习”通常置于“才”、“气”之前,如王直称:“夫言者心之声,而诗则声之成文者也,心所感有邪正,则言之发者有是非,非涵养之正、学问之充、才识之超卓,有未能易也。”[4]714首言涵养、学问,次言“才识”。李时勉则曰:“夫诗本情性,学问以实之,仁义以达之,笃敬以足之。学问其力也,仁义其气也,笃敬其诚也。学问不足则其力不固,仁义不至则其气不充,笃敬或间则其神不清,三者不备,不可以言诗。”[5]733学问为诗歌创作之主力,仁义指个人道德修养,笃敬指诗歌创作态度,三者全备方可言诗,其中学问列为第一,尤见其重要性。且三者皆是后天所成,全不提先天之才华气质。台阁文人评论古人之诗,亦强调作者学识,如梁潜云:“夫古人之诗,不徒模状物态,在寓意深远,非深于学者未易工,非博物多识不能赋也然。”[6]222指出古诗“寓意深远”,其成功原因在于“深于学”,在于博物多识。周瑛分析唐诗和平之原因则曰:“唐音所以和平,非徒作多,盖由博学材巨,拈得来便应手耳。”[7]800先言“博学”,再言“材巨”。对于同代诗人评论更是如此,杨士奇赞扬李伯葵之诗并指出:“盖先生学富而志笃,意广而才高,一芥尘俗不得入其灵台丹府间,是以其诗之昌也。”[8]542-543首先强调“学富”,最后才是“才高”。林志为赵迪《鸣秋集》作序云:“夫是集若干篇,古诗要不下魏晋,而诸作则醇乎唐矣,毋容一言赘也。若夫生千百余载,与前人生气若出一口,虽气运也,亦学力也,则进而《三百篇》可驯致矣。”[9]275-276赵迪之诗可与魏晋诗比肩,虽然与明代盛世之气运相关,但亦与“学力”有关,若“学力”精进,则可以达到《诗经》之高度,由此可见台阁文人对后天学识之重视。
正是因“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加之后天学习差异,才形成了“笔区云谲、文苑波诡”之局面,诗人气质才华不同是形成诗风自然多变的主要因素。但台阁文人论诗,无论何种风格,均可将其归因于“性情之正”,这也是其忽视诗人天赋个性的重要原因。如姚广孝评论历代诗人云:
晋宋谢灵运之清新、鲍明远之俊逸、陶靖节之旷达,唐杜子美之混涵、李太白之豪放、韩退之之峻险、柳子厚之清润、李长吉之怪奇、韦应物之闲淡、孟东野之穷窘、温庭筠之纤丽,如此类者,虽才气不同,志趣有异,至其乐于吟咏,皆出乎自然而得其性情之正者也,所以名于一时,流于千古,岂易得者哉![10]360-361
姚广孝虽然注意到历代大家天赋才华气质及个性之差异形成了各自诗作之不同风格,但他所强调的,是历代大家之诗“出乎自然”,符合“性情之正”的要求,这才是其流传千古之原因。而当代诗人天赋个性的形成,更是依靠盛世之涵养,如于谦在《赵尚书诗集序》中指出:
清明纯粹之气,弥满于天地间,腾而上者,昭布森列而为日月星辰;凝而下者,流峙发生而为山川草木;钟于人者,表著呈露而为文章事业。其生也有所自,其出也有所为,其制作也有所关系,岂偶然耶?刑部尚书大梁赵公以鸿才硕学,遭际盛时,扬历华要,声实著闻。其雍容庙堂之暇,旬宣方岳之余,怡情适趣,发为辞章,长篇短什,操楮立就。……是皆清明纯粹之气,自肺腑中流出,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11]626
“气”发于天、地、人三才,钟于人者呈露为文章,可知“气”亦是指作者之天赋个性。于谦虽认为“赵尚书”诗风格多变,但这并非由作者之天赋个性所致,更多是因为“遭际盛时,扬历华要”故得以“清明纯粹之气,自肺腑中流出”,这才是其诗歌风格形成的主要原因。台阁文人忽略诗歌创作主体的个性差异,强调其性情之正的一致性,与儒家思想中强调约束个人性情,使性情达到“中庸”境界的观念有关。在“中庸”思想约束下,诗人性情天赋虽然不一,但发于诗中,均能实现“性情之正”的和平温厚之风,而非豪放险峻之格。台阁文人对儒家诗教传统的推崇,使其刻意忽略诗人之先天性格,只追求整齐划一之温柔敦厚特征。
台阁诗学思想中强调后天之学问涵养,并非是指学习文学创作的技巧,而是学习温柔敦厚的“理性情”。如张宇初针对“删后无诗”指出:“后之学者苟不操源遡流,发乎性情之正、资养之实,务趋于模测雕饰,窥古人之余膏剩馥,惟将和铅吮墨,剽猎纤辞,骋驾于兰苕月露之顷,以夸时自足,是岂足与言诗也哉?”[12]388《诗经》以后之诗已不能体现“先王之泽”,后之学者在本乎性情之正以外,还需要有“资养之实”,即后天之学问涵养,这是诗歌创作的必要条件。张肯序谢晋诗集云:“诗之言志,有不同如是邪?诗之言志虽不一,然其同者,则同得其性情之正也。诗而不得其性情之正,则不足以言诗矣。欲得其性情之正,非学问之功,其可得乎?诗而得性情之正,斯可以言诗矣。”[13]667符合“性情之正”才是诗歌创作之最终目的,若要得性情之正,需“学问”之力帮助,台阁文人强调“学问”之意即在于此。李贤在《行稿序》中亦指出:
诗为儒者末事,先儒尝有是言矣。然非诗无以吟咏性情,发挥兴趣,诗于儒者似又不可无也。而学之者用功甚难,必专心致志于数十年之后,庶几有成其成也,亦不过对偶亲切,声律穏熟而已。若夫辞意俱到,句法浑成,造夫平易自然之地,则又系乎人之才焉。呜呼,诗岂易言哉![14]554
学者经过数十年学习,若只是学习对偶声律等文学创作技巧,并无大用。要达到自然平易,还是在于先天之才。李贤之说看似与台阁文人强调重点不同,实则不然。先天之才性,不仅要靠“学问”资助,更要靠盛世政治“涵养”才能形成“性情之正”。如王璲云:“士生幸遇光岳之气全,则其发于言者,敦实浑庞,得性情之正。”[6]3诗歌得“性情之正”,更多是因幸运地遭遇“光岳之气全”。关于“涵养”,黄溥在其《诗学权舆》中解释为:“吟咏性情,如印印泥。止乎礼义,贵涵养也。思有窒碍,语有蹇涩,涵养未至也。当益以学。”[16]1125诗能发乎情,止乎礼义,正是依靠涵养之深,思窒语涩即是涵养未至的表现。杨士奇则曰:“国家混一,海内文治诞兴,淳庞浑厚之气,悉复于古。于是四方髦俊之士,得以优柔涵养、濯磨淬砺于其间,以其所蓄发而为诗,所以咏歌朝廷功德之盛、风化之美者,盖莫非治世和平之音也,何其至哉!”[17]卷首序当代诗人处于千载难逢之盛世局面,受“淳庞浑厚”之气涵养,故能发为治世之音。曾棨为陈琏《琴轩集》作序称:“廷器(陈琏)志专而学克,气锐而才赡,以其所蓄发而为言,宜其辨博闳大,窈乎其不可窥,邃乎其不可穷也,又何其至哉?然此实由圣朝景运之隆,治化之盛,而廷器之出,适际其时,宜其见于此者,铿訇震耀,有非寻常之所可及,然后益信夫昔之人盛衰高下之论为有征,弗诬矣。”[18]卷首序曾棨认为陈琏不仅于个人之志、学、气、才具备,更重要的是“适际其时”地遭逢盛世,故诗能“成功”。可见台阁文人所重视的后天之学问、涵养,是以学识理性情、以盛世气象涵养性情,目的多是为实现温柔敦厚之诗教传统,表现和平盛世之音。
二、“穷而工”与“达而工”的统一
自唐代韩愈在《送孟东野序》中提出“不平则鸣”,至宋代欧阳修在《梅圣俞诗集序》中阐发为“诗穷而后工”之说,认为诗人仕途不顺、经历过厄运的磨难,诗歌中感情可以更加充沛真实,更易打动读者而成为传世佳作,“诗穷而工”亦成为后世“知人论世”的考察重点。明代台阁文人对此有“穷而工”与“达而工”两种看似截然相反之观点,但实质无论穷达,均要求诗歌符合性情之正,实则是忽视诗人生活经历对诗歌创作之影响。
台阁文人中主张“达而工”者,以柯潜、林环为代表。成化三年(1467)柯潜序瞿佑《归田诗话》云:
公生长多贤之里,山川奇诡秀丽之州,而又嗜好问学,取诸外以充于内者多矣。既壮而仕,历仁和、临安、宜阳三庠训导,升国子助教、亲藩长史,皆清秩也。因得以温寻旧学,其所造诣尤深,时时发为诗歌,寄兴高远,世谓“诗必穷后工”,岂信然哉?[19]402-403
柯潜指出瞿佑之诗寄兴高远,但并非穷困潦倒而皆在“清秩”时所作,明确反对“诗穷而后工”之说。柯潜在《题李太仆咏梅诗卷》又曰:“梅峰李公朝退之暇,咏梅花律诗百首,用冯学士韵;绝诗百首,用冯学士题。发乎情,根极乎理,骎骎乎风雅门堂,盖达而工,非穷也。”[20]369以李公咏梅诗为例,明确提出“达而工”。再如林环为王恭《白云樵唱集》作序称:“予喜曰:‘朝阳之鸣,待先生久矣。’无何,果以诗名彻宸听,得翰林典籍。余益信天之所以昌先生之诗者有在,而又信诗果不能穷人也。”[21]卷首序王恭隐居林下,后诏入翰林任翰林典籍并“以诗名彻宸听”,也是“达而工”之代表,故林环认为“诗果不能穷人”。柯潜、林环二人均认为诗人仕途顺利、处于“达”时诗歌创作更易“工”。
台阁文人中亦有反对林环“诗果不能穷人”之说者,如金寔《送山东参议孙君赴任序》云:
世谓诗能穷人,岂其然乎?诗果能穷人,人孰肯有为诗者?然则非诗穷人,人穷诗乃工尔,吾于吾友子良孙君信之矣。子良昔从太学,登第为名进士,出入馆阁十余年,拜兵部郎中,履道坦坦,未尝龃龉,当时居行辈中,诗名犹未轶出也。后以非谪交址十年,抑郁无聊、睽离愤激一发于诗,而后诗始工。及召还,拜参佐之命,履长途,冒惊险,进退臲卼,三二年间所为诗,视谪居时,忧益深,词益工。既而群疑忘介抱释,宜若安于无事矣。而又奉使河南,征逋租数十百万,技星月,栉风露,自通都至于下邑,无不遍历。上畏王程,下恤民隐,其间登临吊古,纲目兴怀,记物感遇,无不形于讽咏,忧而不伤,劳而不怨,读之令人瞿然起敬。然则子良之诗之工,信乎由于穷也。夫穷而通天地,自然之理。[22]104
孙子良进士及第后出入馆阁十余年,仕途坦荡未遇挫折却诗歌平平。后因谪居交趾,抑郁激愤之情发于诗,诗始工。金寔认为孙子良即“人穷诗乃工”之代表。但值得注意的是,金寔所赞扬的诗“工”,并非抑郁激愤之诗,而是“忧而不伤,劳而不怨”之作,符合性情之正方谓之工。并在其后曰:“今往山东,居承流宣化之地,而朝廷清明,四方无事,上有方伯之表,下有守令之属,而君从容参赞于其间,无沉困忧劳之怀,得和平冲澹之趣,休沐之暇,与僚吏燕集无议,必有汪洋浑厚之音,可以宣政化而媲风雅者如是,则子良之诗,不独工于穷,于达亦工耳。随所遇而得夫性情之正,诗之大成也。”金实认为孙子良赴任山东参议后,必将得性情之正的浑厚和平之音,则是“达而工”了。可见金寔并非完全否定“穷而工”之说。
强调“穷而工”者以金幼孜、杨荣为代表。金幼孜序黄淮《省愆集》则云:
予尝读欧阳永叔序梅圣俞诗,谓诗必穷而后工,盖尝疑焉。及读今少保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黄公宗豫《省愆集》,而后知永叔之言为然。夫诗者,所以宣人言、咏情性,岂待穷而后工乎?然其所以工者,必穷居索处,羁愁感愤之情郁于中而不能畅,故其发也,忧深思远,慷慨激切,有非平时得意者之可比也。……集盖公居幽时之作,凡爱君念亲、感时书事、忧郁自适之怀,悉于是发之,其言正而无邪,哀而不伤,咏叹而自惩,纡徐委备,卒本于忠厚恻怛,其情蔼如也,殆穷而后工者欤![23]卷首序
金幼孜亦赞同欧阳修“诗必穷而后工”之观点,并认为黄淮《省愆集》即“穷而工”之代表。因为“穷居索处”,故忧愤愁思发于诗中,感情激昂,不同于安乐之作。如前所述,台阁文人之“工”与“不工”的标准在于是否符合性情之正,如钱溥云:“夫古之沉抑山林、奔走下僚而为诗,虽曰‘待穷而工’,然皆非鸣其盛者。得鸣其盛,则又鲜不杂乎忧谗畏讥、迁谪无聊之思以发乎诗。”[24]卷首序这与古人所言“诗穷而工”的含义并不一致,台阁文人之“工”,是指鸣盛中不杂有“忧谗畏讥”之词,而黄淮“正而无邪,哀而不伤”的忠厚恻怛之作,正符合性情之正要求。杨荣序其《省愆集》亦云:“君子之于诗,贵适性情之正而已。盖人生穹壤间,喜愉忧郁、安佚困穷,其事非一也,凡有感于其中往往于诗焉发之,茍非出于性情之正,其得谓之善于诗者哉!”[25]卷首序明确指出黄淮在狱中之诗符合性情之正,堪称是台阁体之样本。
台阁文人强调性情不因个人穷达遭遇而改变,如杨溥为杨士奇诗集作序称:“今少师庐陵东里杨公,以顿敏宏远之器,充之以明正之学,行之以和易,不为穷达贵贱之所移易。”[26]卷首序并以杨士奇早年与晚年之诗对比,指出均多为和平之诗。李奎为陈继《怡庵集》作序云:“……及入翰林,为博士,为检讨,日接缙绅巨儒,绪论大畅厥辞,而其文益工,且雄浑天成,不事雕琢。挹之苍然而有光,扣之铿然而有声,读而咀之,渊然隽永而有味,以见其德备于中,言揆诸道,而无老少穷达之间,信为一代之杰作,传之于不朽也。”[27]卷首序陈继之诗文,亦未因年龄大小、经历穷达之不同而改变,始终保持性情之正。台阁文人以颂世鸣盛为己任,个人穷达遭遇发泄于诗,往往产生乱世之音与盛世之音的区别。
前言台阁文人强调诗人之后天涵养学问,即要理性情。其功用在于当诗人经历不顺处于“穷”时,若能资以学问涵养,疏理不平愤慨之气,使诗歌达到温厚和平之效果,则“穷而工”与“达而工”均能实现。如于谦为王岑诗集作序云:“大凡士之未得志者,其气未免于不平,而言亦随之。今遂初(王岑)于未达之时,而所作温粹和平,如此是尤不可及也。非深于理而适于趣者,能之乎?”[11]627-628王岑未达之时诗尚能温粹和平,其“穷而工”之原因在于“深于理而适于趣”,与个人道德涵养有关。柯暹为龙有本诗集作序亦曰:“诗言志也,发于志之初矢,疑浩荡而不羁;发于志之有得,宜平和而闲雅;发于志之所不遂,则或激烈而不平,或委靡而不振,吾见多矣。其或不遂而发于声,诗有和平忠厚之意,则实由乎德性所存,学力所至。得丧荣辱交于前,而不动于中,故其气和平而言自忠厚,夫岂勉强所能为哉?”[28]525志之不遂时感情激烈不平,只有志之有得时诗歌方能和平闲雅,但龙有本志之不遂时发于诗却能做到和平忠厚,是因其“德性”与“学力”所致,达到“得丧荣辱交于前而不动于中”之境界,方能实现和平忠厚之风格。
台阁文人不重视诗人之天赋、人格在诗歌创作中的作用,又忽视诗人生活经历对诗歌创作之影响,因为无论诗人何种个性均要受性情之正约束,故风格单一;无论穷达变化,均要表现和平盛世之音,故内容单薄。在此诗学思想约束下,作为诗歌创作主体的个人能动性削弱,故最终形成了千人一面、万喙同音的颂世鸣盛台阁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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