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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置与漂移:V.S.奈保尔《河湾》的伦理解读

2015-03-19黄丽菲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河湾

悬置与漂移:V.S.奈保尔《河湾》的伦理解读

黄丽菲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摘要:V.S.奈保尔的《河湾》表现了前殖民地国家的人们在新旧秩序交替中的绝望与挣扎,其中主人公萨林姆的生存状态充分体现了悬置与漂移的特点。文章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进行分析,旨在说明萨林姆的悬置与漂移是其伦理身份的杂糅,以及难以作出伦理选择与深陷复杂伦理环境所造成的结果。在结合文本阐释悬置与漂移内涵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这种悬置与漂移对作家及其创作的意义。

关键词:悬置;漂移;伦理身份;伦理选择

收稿日期:2015-01-07

作者简介:黄丽菲(1988—),女,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志码:A

维迪亚达·苏莱普拉萨德·奈保尔(Vidiadhar Surajprasad Naipaul)是著名的印度籍英国作家。其作品大都以二战后摆脱殖民统治获得独立的第三世界国家为背景,深刻反映文化杂糅背景下移民的生存状况,特别是他们的迷茫、徘徊与挣扎。其代表作《河湾》的主人公萨林姆是从小生活在非洲东海岸的印度移民,非洲东海岸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是“地地道道的非洲”[1]11,而是不同族裔杂居之地。在穆斯林氛围中长大的萨林姆为了逃避家庭和社区,接手纳扎努丁在内陆河湾小镇上的店铺。在河湾小镇瞬息万变的时局中,萨林姆深刻地认识到,无论是个人还是整个前殖民地,在这新旧秩序的更迭中根本无法找到自身定位,不能走出混乱的境地。于是,萨林姆开启了往返于西方和非洲间的旅程,渴望在无奈而又急切的位移中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家园与归属。他陷入一种悬置与漂移的状态。悬置具体表现为萨林姆在面对西方和前殖民地时的犹豫、彷徨和难以抉择;而漂移则是指萨林姆在西方与前殖民地之间作出选择后,又时而否定决择,偏向另一边的矛盾、纠结状态。《河湾》深刻地图解了悬置与漂移的内涵,展示了萨林姆处于悬置与漂移中的悲剧命运。

一、悬置状态:模棱两可的犹疑

悬置是指不同身份杂糅的人物始终处在一种悬而未决的胶着状态。这种状态是由于人物自身难以进行伦理选择而形成。《河湾》中的主人公萨林姆即是一个典型的“悬置人”。萨林姆是印度裔非洲人,16岁离开学校前他一直都接受英国的殖民教育,持有英国护照。从地缘来看,萨林姆是非洲人;血缘上,他是印度人。西方的文化知识深深滋养了他的身心;思想观念上,他成为英国宗主国的养子。聂珍钊指出:“就身份而言,身份的主体是人……无论一个人具有什么样的文化身份,都必须遵守与之相适应的道德规范,做出符合身份的伦理选择。”[2]265必须指出的是,萨林姆所承载的不同身份并不是层层叠加在一起,而是杂糅相混的。与这些身份相适应的伦理道德始终处于矛盾与冲突中,导致萨林姆无法对自己的身份进行选择与确定,不能选择又使身份更加模糊,使萨林姆更加焦虑与痛苦,找不到自己真正的位置和归属,从而不可避免地陷入悬置状态。这主要表现为萨林姆在不同时期对前殖民地和西方的向往与质疑。

在《河湾》中,萨林姆一开始就怀疑自己的非洲身份和印度身份。他认为自己的出生地不是地道的非洲,“海岸并不能算地地道道的非洲。那是一个阿拉伯人、印度人、波斯人、葡萄牙人混杂的地方。这里的居民其实是印度洋人。真正的非洲在我们身后,连绵许多英里的丛林或沙漠把我们和内地的非洲人分割开来……按照习俗和思想,我们更接近于印度西北的人,我们的祖籍就在印度西北部。到底是什么时候从那里迁过来的,没有人能告诉我。所以我们也不算那里人”[1]11。同时他也否定穆斯林传统与文化习俗,反对像他姐姐那样按照传统方式结婚生子。

在河湾镇,萨林姆同样无法对前殖民地所赋予自己的身份产生认同。对于像贝扎思这样的内陆非洲人而言,萨林姆是老爷,因为在他们心目中萨林姆是说英语的外国人。萨林姆接受他们的谦卑,默认他们的想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将自己与非洲隔离开来。所以,他不能像费尔迪南那样把自己定义为非洲的新一代。而同时他又渐渐疏远跟自己一样有着亚裔血统的外来人马赫士和舒芭,因为他认识到看似聪明的马赫士与舒芭实质上与自己家乡族人一样只是在狭窄的世界中委琐度日。“他们和外界完全脱离了联系。过去,他们还能借助尊贵的身世背景(被别人以讹传讹),现在只有孤零零地呆在非洲,没有任何可以依靠。他们陷入了日渐腐烂败坏的生活。”[1]233

另一方面,接受了西方文化洗礼的萨林姆对西方的态度更加矛盾。当他站在东非海岸打量身边的人时,发现这个群体已无比落后,“我发现我们在非洲已经无足轻重,也创造不了什么价值”[1]17。当萨林姆在因达尔的带领下真正走进新领地的白人中间时,宗主国养子的身份让他对白人女性耶苇特一见倾心。他即刻捕捉到了她身上最具身份象征意义的特征——白皮肤。“在黑色的裤子衬托下,她的一双腿显得如此美丽,如此白皙,耶苇特的手搭在右边的大腿上,白白的。”[1]128白皮肤不仅是白人社会优越感的体现,还是西方社会文化传统的象征。萨林姆对耶苇特的一见倾心实质上是他对耶苇特所代表的西方文化的迷恋,并不是爱情的迸发。他们的感情无以维系。对耶苇特而言,与萨林姆的偷情是一种异域风情的体验,即西方人对东方的想象和猎奇。萨林姆在欢愉的同时也深感困惑,觉得“生活被搅乱了,而我居然镇定自若地把它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来接受,这让我非常吃惊……我仍然按照海岸家人和乡亲的看法看待这件事,觉得它是狡猾、不光彩的行为,是意志薄弱的结果”[1]195。

所以,萨林姆无法像因达尔那样真正投入西方的怀抱。他清醒地看穿西方的殖民骗局——“欧洲人却能说一套,做一套。他们觉得这样做是出于欧洲文明的需要,但这样他们就让我们吃大亏了。欧洲人和其他人一样想要黄金和奴隶,同时又给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给奴隶带来了好处”[1]16。最终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耶苇特和雷蒙德所象征的西方没有位置。非洲、印度与西方融汇进萨林姆的血脉,他无法放弃一种身份而选择另一种身份,其一生注定处于多重伦理道德的拉扯与分裂之中。

二、漂移过程:往复循环的执拗

《河湾》所展现的人的另一种生存状态是漂移。漂移主要是指人物反复在两种不同的伦理选择中游离的状态,主要受内在引力的影响,这种内在的引力即是人的伦理选择。聂珍钊教授强调:“在文学作品中,只要是选择,必然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选择。只要是两个及两个以上的选择,就必然增加选择的复杂性和导致选择结果的不同。”[2]267在奈保尔的作品中,伦理选择所导致的人的漂移会形成一种离开与返回的循环,这表现了人物在不断地界定自己之中饱受不同伦理道德拉扯的折磨。因为虽说选择可以看作是对伦理身份所造成的伦理冲突的解决,但伦理身份并不会随着选择的结束而被消解,那么冲突也就不会完全消失,自然选择也会持续下去,从而形成人的不断的漂移。萨林姆是典型的处于漂移中的人。前殖民地和西方即是他漂移运动的两端。这一方面表现在萨林姆与不同背景的人物之间的关系上,另一方面又体现于其实际的位移之中。

悬置造成萨林姆归属感缺失的同时,也促使他渴望找到真正的归属。离开非洲东海岸是萨林姆寻找自我的开始。在来到河湾以前,通过对比西方人与非洲东海岸的人,萨林姆更加认可自己是“生活在欧洲国旗下的小群体”[1]15。因而导致了他对西方的亲近和向西方的靠近。在河湾第二次反叛的动乱之中,作为时局旁观者的萨林姆只有在白人来临后才感到了安全:“枪声继续在响。不过还是在远处。是总统派来的白人在开枪,枪声好像是在承诺秩序和稳定。很奇怪,枪声竟让人感到安慰,让人有一种深夜听雨的感觉。一切来自外界未知世界的威胁统统都被遏制了。”[1]80在新领地建立起来后,萨林姆在小镇与新领地之间的往返中,逐渐疏远了和他拥有相同身份的马赫士与舒芭,以及曾和他相依为命的墨迪,而与雷蒙德夫妇越来越亲密。当他真正拥有耶苇特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发现了“新的自我”,那种“完全不同于先前心目中的自我”[1]176。萨林姆对耶苇特的占有并不是一种征服,而是一种赢取。赢取耶苇特背后所代表的白人文化的认同。当萨林姆发现自己不能在河湾找到真正的自我时,他前往了伦敦——真正的西方。

然而,西方同样不是萨林姆真正的归属。前殖民地和西方在赋予萨林姆矛盾的身份的同时,也使他对西方产生了质疑。因此,萨林姆在接近西方之后又背离了西方。耶苇特在河湾战乱前的恐惧以及雷蒙德的失势,让萨林姆感到羞耻与恐慌。那种熟悉的不安全感让他再次审视自己,他“觉得过去的我开始陷入堕落。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乞讨和老迈的景象:一个不属于非洲的人迷失在非洲,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和目标,连村里来的那些老酒鬼也不如”[1]180。对耶苇特的质疑象征着对西方的质疑。这种质疑伴随而来的焦虑促使萨林姆意识到自己并不属于西方,因而他怨恨曾给他带来希望的耶苇特。小说中他们的关系以萨林姆对耶苇特近乎虐待的性行为而告终。萨林姆对耶苇特的泄愤实质上是对自己找不到归属的厌恶与愤恨。他并没有从中获得快感,而是在虐待她的同时感到痛苦和空虚。萨林姆意识到“其实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过去的家和家乡几乎已经不复存在,义务几乎没有了意义,而且没有一个安全的家可供我去住”[1]233。再者,当萨林姆真正走进伦敦时,他发现这里“既不是古老的欧洲,也不是新的欧洲。它委琐,庸俗,拒人千里之外”[1]235。“它让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它强迫我回忆旧日的焦虑,又增添了新的焦虑——比如对伦敦,对这个世界的焦虑。”[1]237然而,纳扎尔丁惨遭歧视与欺骗的经历,东非姑娘售卖香烟到深夜的艰难场景,以及那些靠骗吃骗喝与做仆人谋生的同胞,让萨林姆深刻地认识到:在这里——欧洲——曾经用语言滋养他们,用知识丰富他们,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现代性和发展的地方,完全没有属于他们的位置。这种绝望的认识让萨林姆再次返回了河湾。

摒弃了种族文化和出生地文化,寻求西方的认同,却又无法在西方社会找到自己的归属,这种窘迫与尴尬注定他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异乡人。没有落脚地,只能陷入永无止境的流浪。这种流浪不仅是身体的不断迁徙,更是自我的进一步迷失。找寻身份,却又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没有明确的身份。既可以像此但又不是此,既可以像彼但又不是彼,因而只能沉沦在寻找的焦虑与无根的痛苦中。

三、伦理意义:无根生长的繁茂

人物的悬置与漂移是由特定的伦理环境造成的。聂珍钊教授强调:“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学有其固定的属于特定历史的伦理环境和伦理语境,对文学的理解必须让文学回归属于它的伦理环境和伦理语境,这是理解文学的一个前提。”[3]19所以,理解《河湾》中悬置与漂移的伦理意义必然要对不断变换的伦理环境和伦理语境进行分析,从而确定环境对伦理身份的影响。《河湾》中发生伦理冲突的环境十分重要。环境导致冲突的发生与升华,也影响着人物最终的选择。对萨林姆而言,最重要的环境是河湾小镇。河湾刚摆脱了殖民统治,意味着旧的伦理秩序的结束。但这片废墟并没有建立新的秩序。从整体上看,河湾小镇本身就是一个充满着矛盾与冲突的地方。这里是“非洲中间的欧洲,殖民后的非洲。但这里既不是欧洲也不是非洲”[1]139。这里一方面倡导革命与解放,另一方面又保持殖民时期的传统——对西方的敬畏;一方面要建设真正的非洲,另一方面又不停照搬欧洲的一切。萨林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既保持宗主国养子的身份,又受到印度籍非洲人身份的影响。这两种身份的冲突在河湾混乱的环境中日益尖锐,当萨林姆无法解决这些冲突时便选择了出走。但是无论他走到欧洲,还是返回河湾,都不可能再找到平衡的状态。萨林姆不断地漂移,不断地游离在两种身份之间,就像找不到出路的河湾小镇一样,只能处于悬置之中。

特定的伦理环境造就了特定的伦理身份。萨林姆复杂的伦理身份是由前殖民地复杂的环境所造成的。萨林姆的出生地非洲东海岸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栖息地,这里的居民多是不同国家的移民。每一个族裔都拥有自己的族群和社区,并在自己的社区内保持其特有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从地缘上看,这里的居民属于非洲人。然而,实际上当地的居民按照族裔划分社区,遵从本民族的伦理道德规范而生活。从血缘上看,他们又被看作阿拉伯人、印度人或者波斯人。另外,长期的殖民统治也促使了该地区居民备受宗主国意识形态的影响。这种影响并没有随着殖民统治的结束而消失,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进一步解构了殖民地人民尤其是像萨林姆这样从小接受西方教育的青年人对自我身份的认识。萨林姆杂糅的身份造就了其独特的人生经历,这和来自特立尼达的作家自己也极为相似。

《河湾》中的萨林姆始终没有结束不同伦理身份背后的伦理道德的拉扯与撕裂,因而只能处于悬置与漂移中。萨林姆的无解标志着作家自己对选择的无解。奈保尔是悲观的,所以他通过萨林姆之口,在小说开篇就说到“世界如其所是。人微不足道,人听任自己微不足道。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位置”[1]1。但对奈保尔而言,这种悬置与漂移的痛苦和焦虑却带来了创作的源泉和动力,如同奥尔罕·帕慕克所说:“离乡背井助长了他们的想象力,养分的吸取并非通过根部,而是通过无根性……”[4]5特立尼达、印度和英国造就了奈保尔混合的身份。这种复杂的血缘构成其独特的个人体验,因此他说:“我曾经尝试着在英国从事写作,大学毕业后我一直留在这里。然而在我看来我的经历是如此贫乏,对我的作品题材而言也不够真实。我找不到任何一本与我的成长背景相关的书。那些希望从事写作的法国或英国的年轻人可以找到许多模仿题材,而我则一个也没有。”[5]266但正是这种没有传统的无根性推动了奈保尔走向成功。从悬置与漂移的主题,到杂糅的文体特征,他的创作无一不展现出与传统欧美文学的不同面貌。奈保尔的特殊不在于他抒写了特立尼达、印度或者英国,而在于他将这三者杂糅成一个充斥着阵痛和绝望,饱含着血与泪的世界。无根,并不意味着生命的萎缩,相反就像《河湾》中反复出现的水葫芦一样,即便没有根,却依然拥有旺盛的生命力,充满了勃勃生机。这个意象即是萨林姆命运的象征,同样也是奈保尔创作的隐喻。

四、结语

悬置与漂移是萨林姆作为前殖民地人典型的生存状态,其形成主要是由伦理身份、伦理选择和伦理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复杂的伦理环境造就了萨林姆杂糅似的伦理身份,从而他备受不同伦理道德传统的拉扯而难以进行伦理选择,陷入悬置的命运。同样,伦理身份的冲突与矛盾在不同的伦理环境中逐渐尖锐,迫使萨林姆游离在不同的伦理选择之间,进入漂移的运动。悬置与漂移构成了萨林姆的悲剧命运,却为萨林姆的创作者奈保尔提供了不竭的创作灵感与动力。

[参考文献]

[1]奈保尔.河湾[M].方柏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2]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3]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1):13-22.

[4]奥尔罕·帕慕克.伊斯坦布尔[M].何佩桦,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5]朱约瑟,傅翔.我们经历了世界与一切: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讲演精萃[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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