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经堂本《白虎通》述评
2015-03-19刘青松
刘青松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白虎通》又名《白虎通义》、《白虎通德论》,是汉章帝建初四年(公元79年)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考论五经异同的成果总汇。《白虎通》自成书起,流传便不甚广,如庄述祖云:“石渠论既亡逸,而《白虎奏议》当时已颇珍秘,晋以来学者罕能言之,使后之人概无以见两代正经义、厉学官之故事。”[1]608以至或以“白虎通”为“姓白名虎通”①栖复《法华经玄赞要集·卷二十》引又云:“此是人姓白名虎通,造《玉篇》也。”者。隋唐以来目录所载亦不相同,《隋书·经籍志》载《白虎通》六卷,不著撰人。《唐书·艺文志》载《白虎通义》六卷,始题“班固”之名。《崇文总目》载《白虎通德论》十卷,凡十四篇②“十四”盖“四十四”之误。。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亦作十卷,云凡四十四门。直到元大德九年(公元1305年)张楷得到刘世常家藏本后,镂板以广其传,是为无锡州学刻本即大德本。大德本分十卷,四十四篇,与隋、唐志著录不同,与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所言相符。至此,“大德本”便成为后世《白虎通》的祖本。
大德本并非善本,明清代有翻刻,版本各有优劣,自卢文弨抱经堂校本出,《白虎通》才有了一个较为可靠的版本。
一、抱经堂本《白虎通》述略
抱经堂本《白虎通》是卢文弨于乾隆甲辰(公元1784年)综合众本的校订本,一起参与校勘的有庄述祖、赵曦明、周广业等13人,卢文弨自云“与二三通人校雠,几不遗馀力”[2]。抱经堂本依据的底本是明何允中《广汉魏丛书》本,对勘的版本包括傅钥本、吴琯本、程荣本、胡文焕本。抱经堂本以唐宋类书、经史注疏及其他学术著作的征引作为他校材料,如《初学记》《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十三经注疏》《通典》《史记》三家注、《文选》注、《文献通考》等,这些材料对《白虎通》的征引有数百条之多,对纠正《白虎通》存在的衍、脱、讹等问题有很大的参考价值。这是抱经堂本《白虎通》优于前代版本的原因之一。此本后附有庄述祖从上述各书中所辑《白虎通》阙文一卷,又附录卢文弨辑阙文四条。
除了校订本文外,卢文弨还对《白虎通》的书名和卷目做了一定程度的更改,首先将书名改为《白虎通》,此前版本除汪士汉本名《白虎通义》外,均名《白虎通德论》,卢文弨据周广业的意见改为《白虎通》。周广业认为,唐宋之前史志、传及释经、集类之书引此书不下数百条,皆曰《白虎通》,《白虎通德论》之名始于宋《崇文总目》,因此他认为《后汉书》所谓“白虎通德论”之名是班固的《白虎通》与《功德伦》误连在一起而脱“功”字造成的,后世以“白虎通德论”为名并不正确。[3]故抱经堂本名为《白虎通》。①孙诒让以是书本名《白虎通义》,《白虎通德论》为六朝人所增改,而《白虎通》则是后人援引省文,抱经堂本“改《白虎通义》为《白虎通》,则尽失六朝以来旧本面目,以云复古,不适以亡古邪”。(《籀庼述林·卷四·〈白虎通义〉考下》,《续修四库全书》,第1164册,19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其次,卢文弨据庄述祖的意见将“文质”篇名改为“瑞贽”。②卢文弨云:“庄云:‘“文质”自在下《三正篇》内具见,此当为“瑞贽”。’文弨以‘文质’所该者广,不仅当篇,故从庄所改。”孙诒让以为卢改“肊定无征”。(《札迻》,《续修四库全书》,第1164册,11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再次,明本《白虎通》为四卷本,抱经堂本每卷复分上下,又将《白虎通》的四十三篇每篇分成若干章,标明章旨,共三百零八章。
二、抱经堂本《白虎通》存在的问题
(一)校勘方面
抱经堂本《白虎通》在清代便被推为善本,莫友芝云:“抱经堂校本补正脱讹甚夥,佳。”[4]678孙诒让以为抱经堂本“校雠精审,未尝不为善本”[5]197。卢文弨对此本亦相当自信,自云:“凡所改正,咸有据依,于是元明以来讹谬之相沿者,几十去八九焉。”[6]但受历史所限,无论在判断还是在材料选取方面,均有不足之处。如李慈铭认为抱经堂本《白虎通》“今校正者十得六七”[7]41,刘师培以为“卢校或丧本真”[8]610,而其原因在于“务为创通,每多臆必”[9]214。我们总结抱经堂本《白虎通》失误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后得元本,对校轻率
抱经堂本所据底本以何允中《广汉魏丛书》本为主,何本所依据的是程荣《汉魏丛书》本,程本为翻刻明嘉靖元年辽阳傅钥本,而傅钥本依据的是元大德本。但卢文弨在校勘之前并未见到大德本,抱经堂本付梓将竣,始从吴謇、朱文游处得到元小字本,其后又从朱文游处借得元大德本,持此数本比照一过,方知何本之谬③《白虎通》跋文下卢文弨按语云:“特初就何允中《汉魏丛书》本校订付雕,于其语句通顺者,不复致疑,后得小字宋本、元大德本参校,始知何本间有更改之处。”,然驷不及舌,只得将结论附于《〈白虎通〉校勘补遗》中,云“将来改刻宜以此为定本”[10]。由于时间紧迫,卢文弨的比勘存在相当多的问题,陆心源《元椠大字〈白虎通〉跋》云:“卢抱经校刊是书,初亦未见元刊,后始于朱文游家借得,著其说于《补遗》。然如《爵篇》‘比爵为质故不变’下,元本复出‘为质故不变’五字;‘进贤达能为’下无‘卿’字,‘大夫’下无‘王制云上大夫卿’七字,‘士冠经’下,元本有‘曰’字,‘所以系臣民之心’下,无‘也三年’三字,‘然后’下无‘受’字。卢校皆未及。此外异文之未校者,尚百十处,或以刊成在先,虽借文游元本,并未详校耶?”[11]301-302按:抱经堂本当校而未校者甚多,例如:
(1)君薨,适夫人无子,有育遗腹,必待其产立之何?专适重正也。(《封公侯篇》)
卢云:“‘育’字疑衍,‘专适’或疑‘尊适’。”按:大德本、小字本正作“尊适”,当据改。
(2)《尚书大传》曰:“改衣服制度为畔,畔者君讨,有功者赏之。”(《巡狩篇》)
抱经堂所据何本如此,卢注:“《大传》‘制度’在‘衣服’前。”案,“衣服制度”大德本、小字本并作“制度衣服”(其馀程本、吴本、杨本并同),同《尚书大传》,当据改。
(3)阳立于五,极于九。(《八风篇》)
抱经堂本所据底本“立”作“生”,梁处素据《周礼·保章氏》疏引《春秋考异邮》改作“立”,卢从之。按:大德本、小字本并作“立”,当据改。
这些校勘通过仔细对照大德本和小字本都可以改正,但抱经堂本或存疑,或据他书征引纬书改动原本,是未精心对校之过。卢文弨云:“(小字本)目录前小序数行,其云‘白虎建德论者’,开卷即已错讹。”[12]按:小字本“通”作“”,是“通”字俗写,非“建”字,是抱经堂“开卷即已错讹”也。
由于《白虎通》多引经传,一些文字差别涉及到的可能是不同学派的观念,因此,《白虎通》的校勘不仅是简单的文字比对,而是经今古文的问题。抱经堂对此问题未做深究,掩盖了汉代经学传承的多样性。例如:
(1)《诗》云:“凯弟君子,民之父母。”(《号篇》)
此引《诗》为《大雅·泂酌》文,“凯弟”,大德本、小字本、吴本、杨本并如此作,卢本从何本作“恺弟”,盖据《汉书·刑法志》引改,程本作“恺悌”盖据韩诗、鲁诗改。按:此当从旧本作“凯弟”,为齐诗。《白虎通》引诗不主一家,《三家诗遗说考》、《诗三家义集疏》并以《白虎通》引为鲁诗,为先入之见。毛诗作“岂弟”,韩诗作“恺悌”,见《韩诗外传》卷六,鲁诗作“恺悌”,见《荀子·礼论》①鲁诗传授者申公为荀子再传弟子,见《汉书·楚元王传》。,齐诗或作“凯弟”,见《礼记·孔子闲居》引,或作“恺悌”,见《大戴礼记·卫将军文子篇》引。《礼记》释文:“‘凯’本又作‘恺’,‘弟’本又作‘悌’。”②《礼记》作者戴圣、《大戴礼记》作者戴德并齐诗传授者辕固生三传弟子。然则《白虎通》所引为齐诗,卢本不当据《汉书·刑法志》引齐诗异文改旧文。
(2)《诗》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邵伯所茇。”(《封公侯篇》)
此引《诗》为《召南·甘棠》文,“邵”,卢从明诸本作“召”,按:此当从大德本、小字本作“邵”,为鲁诗。《汉书·韦玄成传》刘歆庙议云:“蔽芾甘棠,勿鬋勿伐,邵伯所茇。”③玄成为韦贤少子,治鲁《诗》,见《汉书·韦贤传》《儒林传》。是作“邵”为鲁诗。又蔡邕《刘镇南碑颂》:“蔽芾甘棠,召公听颂,周人勿剗,我赖其桢。”(蔡邕《熹平石经》书《鲁诗》)是鲁诗或同毛诗作“召”,然则旧本不当改。
(3)《诗》云:“即有台家室。”(《京师篇》)
此引《诗》为《大雅·生民》文,“台”,卢从明诸本作“邰”,同毛诗。按:当从大德本、小字本作“台”,为韩诗。赵晔《吴越春秋》云:“后稷,其母有台氏之女。”赵晔习韩诗(见《后汉书·儒林传》)。陈乔枞云:“据王氏《诗攷》引作‘台’字,知宋时本尚未讹也,《吴越春秋》云:‘后稷,其母有台氏之女。’则鲁(笔者按:陈氏以《白虎通》为鲁诗,故有此说)、韩诗本作‘台’字,诸所引作‘邰’者,皆后人传写为加‘邑’旁耳。”[13]262
此外,卢文弨对两种元本《白虎通》的鉴定有误:第一,仅据数字避讳就认为大德本依据的是南宋监本,证据不足。大德本跋称据刘世常“家藏监本”,但未说明是北宋监本还是南宋监本,卢文弨据大德本《五经篇》引《礼记·经解》“温柔敦厚,诗教也”作“温柔宽厚,诗教也”,又《嫁娶篇》“構”讹作“稱”,以此为避南宋光宗讳“敦”与南宋高宗讳“构”,故定此本所据为南宋监本。[14]按:大德本底本为南宋监本不误,但卢文弨的论据是错误的,首先,《嫁娶篇》“構”作“稱”,属讹文。“温柔敦厚”之“敦”作“宽”属同义替代,都不是避讳。其次,卢文弨的统计并不全面,据我们考察大德本“匡”(太祖讳)字、“恒”(真宗讳)字缺笔④大德本共五个“恒”字,其中三个缺末笔。、其馀北宋帝名如“顼”(神宗讳)、“煦”(哲宗讳)、“桓”(钦宗讳)字并不缺笔,因此仅仅依靠讳字来判断年代是不可靠的。我们通过对比大德本与《太平御览》征引以及朱熹《仪礼经传通解》、王应麟《玉海》与《困学纪闻》、马端临《文献通考》等书征引《白虎通》可见,大德本与北宋的《太平御览》征引差别较明显,与南宋朱熹、王应麟、马端临等人的著作征引几乎完全相同,据此得出大德本所据底本为南宋监本的结论,似乎较为可靠。第二,卢文弨认为小字本是宋本(刘师培亦从之),早于大德本的底本的结论是错误的。“小字本”《白虎通德论》二卷,半叶十二行,行二十三字,由于字体密集,被称为“小字本”。卢文弨在《校刻〈白虎通〉序》中认为是“南宋以前本”,在《〈白虎通〉校勘补遗》中云“不知何代所刻,唯‘匡’字减一笔,较《太平御览》所载及王伯厚所引多合,以为北宋本近是,然不敢定也”,在吴謇藏本跋文中称此为“北宋时坊间所行未校本”[15]。这种看法也是错误的,黄丕烈于嘉庆已未中夏得汲古阁旧藏小字本,从字形、纸色推定此本为元本,“惟字形、纸色俱是元刻式样,其非北宋本明甚”[16]。唐翰题《安雅廔藏书目录》认为:“此宋刻元印坊本,故多讹字、不避讳,字画乏遒劲之气,已开元初风气,必推为北宋本,陋矣”。[17]485-486按:大德本前有严度题辞与张楷序,严度云:“而所至缺此板,余尝持节七闵,如建安书市——号为群籍所稡——访求,无有也。”张楷云“平生欲见其完书,未之得也”,“是书韬晦于世何止数百岁而已”。以严度之家室①严度为元代功勋卓著的世侯——东平严氏第三代。,以建安书市之繁荣,以张楷之年齿②张楷生于1243年,(济宁市博物馆《山东济宁发现两座元代墓葬》,《考古》,1994年第九期)作序时62岁。元朝1279年统一。,均未得见《白虎通》,说明在大德本出现之前,《白虎通》传本是很少的,如果小字本在前,则严度、张楷不可能有这样的论断。又,大德本的字画依然是宋版横轻竖重的颜体风格,而小字本如唐翰题所云“字画乏遒劲之气,已开元初风气”,这是在字体上小字本晚于大德本的表现。刻书用俗字是元本的特点,小字本的俗字远多于大德本,这也是在用字上小字本晚于大德本的表现。
2.笃信旁证,证据不足
抱经堂本根据类书与经史注疏征引校勘《白虎通》,创获颇多,但卢文弨过于笃信群书征引,多以旁证擅改原文,导致误改。例如:
(1)故《传》曰:“进贤达能,谓之大夫也。”(《爵篇》)
“大夫也”卢据《孝经·卿大夫章》疏引改作“卿大夫”。按:“卿”字不当增,《北堂书钞》卷五十六引无“卿”字,《说苑·修文篇》:“传曰:进贤达能,谓之大夫。”亦无“卿”字。所引《传》盖汉时师说,《白虎通》、《说苑》各自述所闻耳。是《孝经》疏引误,抱经堂复据误本改原书,不可从。
(2)“钟”者,动也,言阳气于黄泉之下,动养万物也。(《五行篇》)
“阳气”下各本有“动”字,抱经堂本据《史记正义》引删。孙诒让云:“王泾《大唐郊祀录·二》引‘阳气’下有‘潜藏动’三字,则今本盖捝‘潜藏’二字,‘动’字非衍文,下‘动’字属‘养万物也’为句,卢读为‘阳气于黄泉之下动’句,非。”[18]110按:孙说是,“动”字非衍文,《玉烛宝典》卷十一引亦有“动”字,是《史记正义》引脱文,抱经堂据误本改原书,不可从。
(3)所以必于泰山何?万物之始,交代之处也。(《封禅篇》)
“之始”各本作“所”,卢云据《礼记·王制》疏、《太平御览》引改。刘师培云:“今考《御览》五百三十六引作‘之所’,《礼器》疏、《书抄》九十一、《通志·礼略二》并同。《时迈》疏及《路史·禅通纪》注并引作‘万物交代之处’,《说文系传》十八又引作‘万物更代之处’,均无‘之始’二字,则旧本未可径改矣。(又《通典·礼十四》云:‘封禅必于泰山者,万物交代,封增其高,顺其类也。’亦无‘之始’二字)”[19]661抱经堂本据《礼记·王制》疏、《太平御览》引将“万物所”改为“万物之始”,刘师培重新考察了抱经堂的旁证材料,首先发现《太平御览》引《白虎通》并不作“之始”而是作“之所”,纠正了卢文弨的疏漏。其次又增加了《礼器》疏、《北堂书抄》、《通志》的征引材料(并引作“之所”),说明旧本不可径改。再次刘师培考察《时迈》疏、《路史·禅通纪》注、《说文系传》、《通典》诸书引均无‘之始’二字,则卢文弨所据《礼记·王制》疏引为单文孤证,不足以改旧本矣。
以上皆笃信旁证之过,如陆心源云:“卢校尽依群书所引增改,且有诸本所无、群书无证而改易者,未免笃于信旁证,果于疑原书矣。”[20]301-302
3.潜改旧文,臆定无征
刘师培言抱经堂本“或损益旧文,出自潜改”[21]610。如前文所述改“文质”为“瑞贽”,已被孙诒让批评为“肊定无征”。抱经堂本除了于句末臆增虚词外,常臆改本文。例如:
(1)《王制》云“上大夫卿也”。(《爵篇》)
此句各本无,卢无说明。此盖据《孝经注疏》引补,《孝经·卿大夫章》疏云:“《白虎通》云:‘卿之为言章也,章善明理也。大夫之为言大扶,扶进人者也。故传云:进贤达能谓之卿大夫。’《王制》云:‘上大夫卿也。’”按:“王制云上大夫卿也”八字乃《孝經》疏引文,非《白虎通》语,卢误以为《白虎通》引《王制》语,增入本文。北京大学《十三经注疏》整理本《孝经注疏》亦不以“王制云”以下为《白虎通》文。
(2)父之昆弟,不俱谓之世父,父之女昆弟,俱谓之姑,何也?(《三纲六纪篇》)
“世父”各本作“世叔”,卢改。刘师培云:“此谓父之昆弟不均称世父,亦不均称叔父也。卢本改为‘世父’,非。”按:“世”即世父,“叔”即叔父。《尔雅·释亲》:“父之晜弟,先生为世父,后生为叔父。”“世、叔”即世父与叔父。卢文弨不知“世叔”即世父与叔父,将其改为“世父”,使“父之昆弟”的“世父”与“叔父”失去照应。
(3)以其进止有节,德绥民,路车乘马,以安其身;言成章,行成规,卷龙之衣服,表显其德,长于教诲,内怀至仁,则赐时王乐,以化其民。居处修治房内节男女时配贵贱有别则赐朱户以明其德列。尊贤达德,动作有礼,赐之纳陛,以安其体。威武有矜,严仁坚强,赐以虎贲,以备非常。喜怒有节,诛伐刑赐以鈇钺使得专杀。好恶无私,执义不倾,赐以弓矢,使得专征;孝道之美,百行之本也,故赐以玉瓒,得专为赐也。(《考黜篇》)
故本多脱讹,抱经堂本改为:
以其进退有节,行步有度,赐以车马,以代其步;言成文章,行成法则,赐以衣服,以表其德;长于教诲,内怀至仁,赐以乐则,以化其民;居处修治,房内不泄,赐以朱户,以明其别;尊贤达德,动作有礼,赐以纳陛,以安其体;勇猛劲疾,执义坚强,赐以虎贲,以备非常;抗阳威武,志在宿卫,赐以斧钺,使得专杀;内怀仁德,执义不倾,赐以弓矢,使得专征;孝慈父母,赐以秬鬯,使之祭祀。
卢云:“今所以不从旧本者,以此皆有韵,旧本颇为后人所乱,故不可从。”卢文弨未明言何据,但很明显,此文出自《诗·大雅·棫朴》疏、《公羊传·庄公元年》疏引《礼含文嘉》宋均注,卢文弨所改无任何版本依据,这也许是其不明言出处的原因,因此陈立深以为非,作《疏证》时从大德本。孙诒让云:“宋均魏人,孟坚不必袭其语,要之此条不无误夺,特未可全据纬注改正。”[22]103
(二)分章方面
旧本《白虎通》四卷四十三篇,无章节,自抱经堂本始分每篇为若干章,标明章旨,共三百零八章。陈立为作疏证,成事不说。今按:抱经堂本分章,使《白虎通》每篇眉目清楚,开卷了然,有助于《白虎通》的流传,但其分章存在一些问题,尤其是一些断句的失误,导致了割裂全篇的后果。例如:
(1)《号篇》:
《钩命诀》曰:“三皇步,五帝骤,三王驰,五霸骛。或称‘天子’、或称‘帝王’何?以为接上称天子者,明以爵事天也;接下称‘帝’、‘王’者,明位号天下至尊之称,以号令臣下也。”
抱经堂本于“五霸骛”下分章,名曰《论皇、帝、王之号》,“或称天子”下属。盖据《后汉书·曹褒传》注引《钩命诀》:“三皇步,五帝骤,三王驰。”按:《后汉书》注引《钩命诀》为节引,《太平御览》卷七十六引《钩命诀》云:“三皇步,五帝骤,三王驰,五霸骛。或称帝王,接上称天子,明以爵事天;接下称帝王,明以号令臣下。”然则《钩命诀》语当至“以号令臣下也”,是此处不当割裂《钩命诀》语而分章明矣。
(2)《社稷篇》:
《援神契》曰:“仲秋获禾,报社祭稷。①“仲秋获禾”各本作“仲春获禾”,卢改为“仲春祈谷,仲秋获禾”,陈寿祺改“仲春获禾”为“仲秋获禾”,云:“《白虎通》引《月令》以证春求,引《援神契》以证秋报,‘獲’与‘穫’古通。卢学士校本于引《月令》补‘仲秋之月择元日命民社’十字,于引《援神契》‘获禾’之上补‘祈谷仲秋’四字,皆非也。”(《五经异义疏证》卷上《社神》)孙诒让云:“陈说是也,《玉海》九十九《郊祀》引《三礼义宗》云:‘无土不立,无谷不生,故立社稷而祭之,春则求之,秋则拜之(“拜”当作“报”,下引《援神契》同),故《月令》云:“仲春之月,择元日,命民社。”《孝经援神契》云:“仲秋穰(“穰”当为“获”)禾,拜祭社稷。”’崔灵恩即本此文。盖《月令》秋虽命社而无报文,故别引《孝经》纬以证义,卢氏未憭,两增其文,斯为复赘矣。”(《札迻·卷十》)按:陈、孙之说是,今从之。以三牲何?重功故也。”《尚书》曰:‘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抱经堂本于“报社祭稷”下分章,名之曰《论岁再祭》,“以三牲何”上补“祭社稷”三字,至“羊一,豕一”属下《天子诸侯祭社稷所用牲》章。盖据刘昭注《续汉书·祭祀志》引补。按:刘注为节引,不可从。《北堂书钞》卷八十七引《援神契》云:“仲春获禾,报社祭稷,以三牲何?重功故也。”则此语并为《援神契》文,《仪礼经传通解续》卷二十三引《白虎通》作“《援神契》曰:‘仲春获禾,报祭社稷,以三牲。’”亦以此为《援神契》文,卢离析为二,又以“以三牲何”无主语,乃以意增“祭社稷”三字,不可从。
(3)《天地篇》:
地者,元气之所生,万物之祖也,地之言施也,谛也,应施变化,审谛不设,敬始重终,故谓之地也。万物怀任,交易变化,始起先有太初,然后有太始,形兆既成,名曰太素。
“地者,元气之所生,万物之祖也,地之言施也,谛也,应施变化,审谛不设,敬始重终,故谓之地也”各本作“地者,易也,言养万物,怀任交易变化也”,抱经堂本据《初学记》卷五与《太平御览》卷三十六改①按:《北堂书钞》卷一百五十七亦引作“地者,元气所生”,《白氏六帖》卷一引作“地者,万物之祖,元气之所生”,是二语确为脱文。。且于此分章,名曰《释天地之名》,又移旧本之“万物怀任,交易变化”至下章句首,卢云:“‘万物怀任,交易变化始起’乃下节发端语,《御览》载在五行类中,旧本以为释地,误也。”陈立以《御览》支离踳驳,不足以定此,故陈本依旧本作“地者,易也。万物怀任,交易变化。”刘师培以为“万物怀任,交易变化”亦释地语,卢本割裂之,大非,刘云:“《尔雅·释地》疏引此文云:‘地者,易也,言养万物,怀任佼易变化。’《翻译名义集·八部篇》引此文云:‘地者,易也,言生万物,怀任交易变化也。’则北宋各本又以‘万物’二语属上节,昭然甚明,此《御览》所引之误也。”是二人并以卢为轻信《太平御览》引文,割裂旧本。按:“地”与“任”、“易”并为声训,符合《白虎通》以声训解释词义的习惯。又《太平御览》卷三十六引《元命苞》:“地者,易也,言养物怀任,交易变化,含吐应节,故其立字,‘土’‘力’于‘一’者为地。”是“万物怀任,交易变化”当上属之旁证。
又,抱经堂本或为了分章的需要,割裂原文,不足为训,如《礼乐篇》将“礼乐者,何谓也?礼之为言履也,可履践而行。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两句移至篇首,作为《总论礼乐》章起首,只看到了此句与上文“侑食之乐”不协,而忽视了其与下文“声音”连贯,从而削足适履。按:《初学记》卷十五引此文直接下“声者,鸣也;音者,饮也”与各本同,是旧本如此,不当改易。
三、结 语
自抱经堂本《白虎通》出,洪颐煊(《读书丛录》卷一六)、孙诒让(《〈白虎通〉校补》)、刘师培(《〈白虎通义〉斠补》、《〈白虎通德论〉补释》)皆有匡正之作。我们认为,尽管抱经堂本存在若干失误,但依然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其后虽有陈立《白虎通疏证》之作,但在版本上并未后出转精,其自序亦云“只取疏通,无资辨难”,在文字方面又有很多的漏洞,任铭善先生云:“陈氏治《白虎通》略于校雠,徒取卢氏之本,而往往舍精得麄,未为善择。”[23]213而刘师培的《〈白虎通义〉定本》仅至《礼乐篇》而止,不及全书三分之一。中华书局1994年出版点校本《白虎通疏证》,发行量巨大,多为今人所据,然而此本以淮南书局本为底本,没有选择较好的南菁书院本,对陈立的失误不但没有纠正,反而叠床架屋,较之底本讹谬更甚。因此,抱经堂本依然是目前最好的《白虎通》版本。
[1]庄述祖.白虎通义考[M]//陈立.白虎通疏证.北京:中华书局,1994.
[2]卢文弨.抱经堂文集·卷十二·题朱文游所藏元大德刻本〈白虎通〉后[M]//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3]乾隆四十九年抱经堂本白虎通[M]//严一萍,选辑.百部丛书集成.台北:艺文印书馆,1966.
[4]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M].莫友芝,撰.傅增湘,订补.北京:中华书局,2009.
[5]孙诒让.籀庼述林·卷四·《白虎通义》考下[M]//续修四库全书:第116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6]卢文弨.校刻《白虎通》序[J].
[7]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
[8]刘师培.《白虎通义》斠补序 [M]//陈立.白虎通疏证.北京:中华书局,1994.
[9]任铭善.籀庼《白虎通德论》校文题记[M]//无受室文存.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5.
[10]卢文弨.《白虎通》校勘补遗[M].
[11]陆心源.仪顾堂续跋·卷十·元椠大字《白虎通》跋[M]//续修四库全书:第93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2]卢文弨.抱经堂文集·卷十二·书吴葵里所藏宋本《白虎通》后[M]//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13]陈寿祺,陈乔枞三家诗遗说考·鲁诗遗说考·卷五[M]//续修四库全书:第7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4]卢文弨.《白虎通》校勘补遗[M].
[15]卢文弨.抱经堂文集·卷十二·书吴葵里所藏宋本《白虎通》后[M]//四部丛刊(初编).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16]“中华再造善本”白虎通黄丕烈跋[J].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7.
[17]莫友芝.宋元旧本书经眼录·卷一·《白虎通》上下二卷[M]//续修四库全书:第92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8]孙诒让.札迻[M]//续修四库全书:第116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9]刘师培.《白虎通义》斠补[M]//陈立.白虎通疏证.北京:中华书局,1994.
[20]陆心源.仪顾堂续跋·卷十·元椠大字《白虎通》跋[M]//续修四库全书:第93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1]刘师培.《白虎通义》斠补序[M]//陈立.白虎通疏证.北京:中华书局,1994.
[22]孙诒让.白虎通校补[M]//籀庼遗著辑存.济南:齐鲁书社,1987.
[23]任铭善.籀庼《白虎通德论》校文题记[M]//无受室文存.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