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否定和语义否定*

冯 柱

(黑龙江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哈尔滨 150080；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长春 130024)

语法否定和语义否定*

冯 柱

(黑龙江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哈尔滨 150080；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长春 130024)

研究否定句,须要区分语法否定和语义否定。根据两者之间的关系，可以概括出4种否定句的类型。各种类型之间的否定辖域和焦点都有所不同。从两种否定的角度分析否定句，有助于解决汉语否定句研究中迄今依然存在着的问题。

语法否定；语义否定；否定辖域；否定焦点

1 否定的基本概念

1.1 语法否定、语义否定的概念

含有否定词或动词否定形式的句子叫作否定句。(Ярцева 1998：354) 否定句可以从语法和语义两个角度来研究。从否定标记在句子语法结构中的功能着眼，否定区分为句子谓语否定和其他成分否定。句子谓语否定通过依附于句子谓语的否定词或句子谓语的否定形式表达；其他成分否定的否定词不依附于句子谓语，而依附于其他句子成分。(Караулов 1997：310-311;Падучева 2011， 2013：41) 从语义的角度看，否定可以分为完全否定和局部否定，除去否定词外的整个句子命题为否定辖域的否定叫作语义完全否定，句子命题的某意思片段被排除在辖域之外的否定叫作局部否定。(Пешковский 2001：352，Падучева 2015)

① 浆果不长在树上。

② 孩子们因为吵闹睡不着觉。

例①否定词的辖域是命题‘浆果长在树上’①。完全否定句可以统一为“(不是)P”的模式：①=‘浆果长在树上’。局部否定句②= 因为吵闹‘孩子们睡得着觉’。否定的辖域是命题‘孩子们睡得着觉’，“因为吵闹”处于否定辖域外。

在多数情况下，语法上的句子谓语否定就是语义上的完全否定，语法上的其他成分否定就是语义上的局部否定。但也有完全相反的情形：

1.2 否定焦点的概念

否定词语义辖域内的命题或命题局部称为否定的语义焦点，语义焦点是命题报道的新信息。否定词语义焦点的类型有多种，“从语言的层级性来看，它操作的对象不仅可以是命题，而且可以是词，甚至比词更小的义子；从语句的组成来看，它操作的对象可以是语句的客观内容、主观内容或语句的表达方式”(惠秀梅 2007)。下列例句中否定词的语义焦点体现为词、词的义素、词的联想信息、句子的命题和语句的表达方式。

⑤ 身上也不干净。

⑥ 你不是孩子的爸爸，是哥哥。

⑦ 他不是父亲！(百度搜索)

⑧ 羚羊不跑得快(，猎豹就把它吃了)。

⑨ “你不能回去！”她认真地叫道。(……)加林苦笑了：“不是能不能回去，而是必须要回去！”

例⑤否定的语义焦点是词汇语义单位“干净”。例⑥“爸爸”的语义由‘男子’、‘已婚’、‘成年’和‘有子女’等义素构成，否定的语义焦点只是义素‘有子女’。“父亲”除基本词义外，往往还伴随着‘有责任感’和‘关爱’等联想信息。例⑦引自网络新闻，报导一对年轻夫妻因为吵架，男方将孩子摔成重伤。这引起了网民的愤慨，有网民评论“他不是父亲！”句中构成“父亲”的基本义素没有被否定，否定的是这个词的联想信息。句子的语义是‘他不称职，无责任感，残忍’。命题‘羚羊跑得快’在⑧中既是否定的辖域，又是否定的语义焦点，试比较：羚羊不跑得快(，猎豹就把它吃了)=不是羚羊跑得快(，猎豹就把它吃了)。例⑨“不是”的否定焦点是前一句的表达方式。

否定辖域内通常不是所有命题成分都被否定，陈说(ассерция)作为句子焦点通常被否定，而“预设不被否定”(Падучева 1974：146)。

⑩ 我没做晚饭。

完全否定句⑩中的“晚饭”加对比重音，否定词的辖域是整个句子命题：我没做晚饭=‘我做了晚饭’=‘我做了一顿饭’(预设)+‘这顿饭是晚饭’(陈说)。否定词辖域内的命题预设‘我做了一顿饭’没有被否定，真正被否定的是陈说‘(这顿饭是)晚饭’。当一个命题的整体作为报道的新知，那么整个命题就是陈说，即否定的语义焦点。如“我没做晚饭”用通常句重音读，作为报道的事实，否定的语义焦点就是整个命题‘我做了晚饭’。

我们发现，否定句的陈说也可能不被否定。这样的句子通常是局部否定句。例如：

从语义否定的角度看，完全否定句和局部否定句的区别是：(1)完全否定句否定的辖域是整个句子命题，包括预设和陈说，否定的语义焦点是陈说；(2)局部否定句的否定词与其辖域构成整个句子的预设，陈说处于否定的辖域之外。可见，完全否定句中句子的预设处于否定辖域内，但不被否定；局部否定句中，陈说处于否定辖域外，不被否定。句子焦点一般是句子的陈说、新知，通常为否定词的语义焦点，如b中的“因我”，但也可能不是否定词的语义焦点。例如：

由“是”标记的“小王”为句子焦点，而否定的语义焦点是“准时”。但否定词的语义否定焦点和句子焦点可分离的情况通常限于局部否定句。

1.3 否定句的4种类型

实际上，语法否定和语义否定之间存在着4种对应关系：(1)语法上的句子谓语否定同时又是语义上的完全否定，即“谓语-完全否定句”；(2)语法上的句子谓语否定同时又是语义上的局部否定，即“谓语-局部否定句”；(3)语法上的其他成分否定同时又是语义上的完全否定，即“其他成分-完全否定句”；(4)语法上的其他成分否定同时又是语义上的局部否定，即“其他成分-局部否定句”(Падучева 1974：150)。

2 句子谓语否定句

2.1 谓语-完全否定句

谓语-完全否定句否定词的语义辖域是整个句子命题，否定焦点是命题的焦点，即陈说。俄语完全否定句的否定词可移至句子焦点前而语义不发生变化。

句子的不同重音可以改变否定词的语义焦点：

2.2 谓语-局部否定句

2.21谓语-局部否定句的语义否定焦点

谓语-局部否定句否定词的语法依附对象是句子谓语，语义焦点是句子命题或命题局部。徐杰和李英哲认为，“否定中心和否定词没有直接的前后语序关系。否定中心的选择取决于独立于否定本身的焦点选择；否定的中心就是句子的焦点”(徐杰 李英哲 1993)。例如：

句子否定词依附的语法中心词是句子谓语“来”，语义否定焦点是命题焦点‘老王’。胡建华(2007)认为，“在‘是老王没来’这个句子中，否定词对其局部辖域之外的焦点‘老王’的否定实际上是一个假象”。本文赞同这个观点。例使用的语境应是：(甲)听说小王没来。(乙)是老王没来(，小王来了)。“是老王没来”的刺激话轮是“听说小王没来”，它近似于情态问句“听说小王没来，是吗？”其交际结构为：‘听说小王没来’(命题；主位、预设)/‘是吗’(事实情态；述位、陈说)。对情态问句合乎逻辑的应答要针对问句的述位，使用证实句(“是”或者“不是”)。(张家骅等 2005：375-380) “是老王没来”答非所问，直指主位，以纠正预设错误为言语行为意图。因此“是老王没来”的语义应该是‘没来的人是老王’，而不是‘来的人不是老王’，试比较：(甲)听说小王没来。(乙)a.没来的是老王(小王来了)。|*b.来的不是老王(小王来了)。是老王没来=是老王‘来了’=‘有人没来’(预设)+‘这个人是老王’(陈说)。否定词处于预设之内，否定的不是整个句子命题，因此在表层句法结构中否定的是谓语“来”而不是句子焦点“老王”。由此可见，谓语-局部否定句中否定词的语义焦点可能不是句子焦点，两个焦点可以分离。

“是老王没来”与“(小李来了，)老王没来”的句子焦点都是“老王”，但否定的语义焦点不同。前者是谓语-局部否定句，否定的语义焦点和语法依附对象重合，都是“来”，而非句子焦点“老王”。后者是谓语-完全否定句，否定词语法上依附于中心谓语“来”，而语义上否定句子焦点“老王”，二者不重合。可见，“是老王没来”中否定词的语义否定焦点不是句子焦点“老王”，而是谓语“来”，因为该句是谓语-局部否定句。

2.22 全句限定语与语义否定焦点

袁毓林(2000)认为，句子焦点是否定语义焦点的观点无法解释和的意义差别。如果说否定词能对它前面的成分进行否定，那么和表达的语义应该相同，但事实上它们并不相同。下面我们从全句限定语的角度对这个问题进行分析。

句中修饰成分的语义辖域不是某个句子成分，而是除该修饰成分之外的整个句子，这样的修饰成分称为“全句限定语”(детерминант)(АН СССР 1980：149，张家骅 2011：170)。全句限定语理论认为，句子不是由主语部和谓语部两个部分组成，而是由全句限定语、主语部和谓语部3个部分组成。(АН СССР 1980：198，张家骅等 2005：444)a和a中的“一直”和“天天”就是全句限定语，用来修饰除全句限定语外的整个句子命题‘我没生病’和‘他不上班’。b和b中的“一直”和“天天”则是修饰谓语的状语。全句限定语典型的句法特征是可以移至否定词前或句首。通过对语料的分析得知，经常用作全句限定语的是表示频率(a)、原因(a)、时间(a)和地点(a)的状语：

行为方式状语一般不能做全句限定语，试比较：

例中的“好好”、“慢慢”和“大声”常用来限定一个动作，而非一个事件。这些状语与表时间、地点、原因及频率状语不同，它们是依附于行为的属性特征，行为是属性特征存在的前提。“*好好不吃饭”、“*慢慢不走”和“*大声不笑”中的否定词直接对行为进行否定，但如果连行为都不存在，哪里谈得上行为的方式？因此，行为方式状语一般不能做句子的全句限定语。

有些全句限定语是不能移至句首的，否则句子语义会发生变化：

有些全句限定语只能用在否定句中：

大部分全句限定语既可用在肯定句中也可用在对应的否定句中，如例。有些全句限定语只用在否定句中，如中的“好久”。‘好久’和‘他没有来’都具有延续性，因此a成立。‘他来了’表示的单纯结果意义和‘好久’的延续意义相矛盾，因此b不成立。

3 其他成分否定句

3.1其他成分-完全否定句

其他成分-完全否定句的语义辖域是整个句子命题，否定的语义焦点是句子的焦点：

实际上，当用通常句重音读时，对‘快跑’合取关系否定得到的结果是“‘或是跑了，但不快；或是快，但没跑；或是既没跑，也不快’”，由于‘快’是‘跑’的属性，没有了‘跑’的动作就谈不上‘快’的属性，因此对‘快跑’合取关系的否定可以简化为‘或是跑了，但不快；或是既没跑，也不快’。(Падучева 1974：155) 可见，对陈说合取的否定等于陈说否定的析取，这样的否定句语义不清楚。

Е.В.Падучева指出，在一定的情态语境下可以对陈说合取关系进行否定，如“期待情态语境”(контекст ожидания)，“在该情态语境下，如果动作P发生，那么Q作为动作P的行为方式一定会发生，即P→Q(P)”。(Падучева 2004:126) 这种期待情态意义将动作和动作的方式统一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命题加以否定，如：

除期待语境外，Падучева认为，对陈说合取的否定还可以出现在谓语的属性修饰语具有“弱成分意味语境”(контекст слабого компонента)中(如例)以及“取消肯定情态语境”(контекст снятой утвердительности)中(如例)。(Падучева 2004:125)

3.2 其他成分-局部否定句

其他成分-局部否定句的否定辖域是整个句子命题的片段，否定词的语义焦点和句子焦点不重合：

4 结束语

只有从语法否定和语义否定的双重角度进行研究，才能对否定句有较为全面的认识：(1)在谓语-完全否定句和其他成分-完全否定句中否定词的语义焦点是句子焦点，二者重合；在谓语-局部否定句和其他成分-局部否定句中否定词的语义焦点与句子焦点可分离，二者不重合。(2)否定中心和否定词没有直接的前后语序关系，否定中心就是句子焦点，这种观点揭示出谓语-完全否定句和其他成分-完全否定句中否定词的语义焦点和句子焦点的关系，而没有概括谓语-局部否定句和其他成分-局部否定句的情况。认为否定句的焦点跟否定词的语义焦点可以分离开来的观点，只适合谓语-局部否定句和其他成分-局部否定句，而忽视谓语-完全否定句和其他成分-完全否定句的情况。(3)“是老王没来”是谓语-局部否定句，否定词的语义焦点是谓语“来”，句子焦点“老王”并没有被否定。(4)“他天天不上班≠他不天天上班”的原因在于，前者是谓语-局部否定句，“天天”作为全句限定语不在否定词的否定辖域内，后者是其他成分-完全否定句，“天天”作为状语处在否定词的辖域内，并且是否定词的语义焦点。(5)对“快跑”这类具有合取关系陈说的否定需要特殊语境，如“期待情态语境”和“取消肯定情态语境”等。

注释

①文中汉语例句多引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网络版)》(http://ccl.pku.edu.cn:8080/ccl_corpus/index.jsp)，单引号与通常双引号相区别，其中的文字不表示言语本身，而表示言语的语义。

胡建华.否定、焦点与辖域[J].中国语文, 2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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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叔湘.吕叔湘全集[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 2002.

徐 杰 李英哲.焦点和两个非线性语法范畴：“否定”、“疑问”[J].中国语文, 19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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Пешковский А.М.Русский синтаксис в научном освещении, 8-ое изд.[M].M.:Учпедгиз, 2001.

Караулов Ю.Н.Русский язык.Энциклопедия[Z].М.:Научно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Большая Российская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1997.

Ярцева В.Н.Большой энциклопедический словарь.Языкознание[Z].М.:Научно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Большая Российская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1998.

SyntaxNegationandSemanticNegation

Feng Zhu

(Center for Russian Languag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Studies of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College of Humanities & Sciences of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24, China)

To distinguish syntax negation and semantic negation is necessary in research of negative sentence.According 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yntax negation and semantic negation, we can sum up four types of negative sentence, there are differences in the negative scopes, negative focuses between various types.From this two perspectives to analyze the negative sentences can help us to solve the problems in the study of Chinese negative sentence.

syntax negation; semantic negation; negative scope; negative focus

*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俄罗斯《语言学大百科词典》翻译工程”(11&ZD131)和吉林省社科基金项目“俄汉体貌意义及表达手段的对比研究”(2014WY19)的阶段性成果。

H030

A

1000-0100(2015)04-0044-5

10.16263/j.cnki.23-1071/h.2015.04.010

定稿日期：2014-12-21

【责任编辑李洪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