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馆博彩误入敌巢

马戈

上回说到窦云鹏见那人扯下面具，大吃一惊。腿一软坐到地上，口中直说你是人是鬼。你道为何？原来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若干年前被他玷污过的桃花庵尼姑静一！多年不见，静一的脸上平添了好多细碎皱纹，清秀的容颜掩不住岁月流逝的痕迹，眉宇间一缕幽怨和仇恨，隐约可见。他哪里知道，今日来到面前的，其实不是静一，而是静一的孪生妹妹浅红。她先前向他打听的京城名妓爱莲，才是静一！

浅红姑娘当年逃到蒙古，误打误撞，被大汗收为义女，风光一时。谁知好景不长，有位出访官员，借公务之便，逛过汴京青楼，会过爱莲，也就是浅红的胞姐深红。回来后有一次喝醉了，说出这个秘密，说咱们大汗新收的义女，很像汴京—位名妓。消息传到大汗那里，大汗问他时，那厮又矢口否认。直待动起刑来，吃打不过，才承认是在一家酒楼喝酒时，隔着窗，从楼上看到街面有小轿经过，隐约看到轿中有位年轻女子，像是诺敏吉雅（浅红的蒙古名字），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加上又是酒后，看讹了，记错了，也堤洧的。

他说的是实话吗？不是。那位要问了，他和浅红深红又没交情，何必咬紧牙关替她们扛？其实他是为自己。要说了真话，自己嫖娼的事也将公诸于众。你别看那年头是封建社会，当官的也是明令禁止不得出人秦楼楚馆。这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说了实话，不但得不到理解和原谅，要面子的大汗如何处置诺敏另说另道，对他肯定会捏个妖言惑众、污蔑公主、诽谤朝廷的重罪，不仅自己小命不保，全家都得受株连！

大汗疑心很重。虽没真凭实据，当时也没深追细究，但没过几天，就为诺敏指了婚，令其下嫁部落首领苏赫巴鲁。明面上，是对苏赫的恩赏，也没亏待诺敏。毕竟苏赫位高权重，颇有势力，诺敏嫁给他，一辈子锦衣玉食，享不尽富贵荣华。骨子里可不是这么回事。一者苏赫年事已高，诺敏嫁给他近乎守寡；二来蒙古的君臣关系不同于南朝。南朝的官无论大小，都是皇帝封的，每一步升迁，都是圣宠。蒙古不然。就说苏赫，他的势力是自己打出来的，他的部落都拥戴他，他之所以屈身于大汗之下，是势力和能力不及大汗，为部落和自己着想，不得已而为之。这种关系随时都可能产生裂变。在苏赫的内心深处，还防着诺敏，这个鬼丫头十分机灵，搞不好是大汗派到他被窝里的卧底！可不敢掉以轻心。

诺敏初嫁时，安分了一两年。时间长了，人头熟了，藤藤蔓蔓理顺了，就作起怪来。先是和侍卫私通，后来索l生给苏赫的几个儿子下钩子，最终被她引诱得手的，是苏赫的长子布和。她不但与布和私通，还生了一堆孩子。苏赫老英雄是在诺敏与布和的第一个娃娃出生的当晚去世的，对外嘛当然说是天年已尽，无疾而终，但究竟是被气死的，还是被毒死的，人们私下多有议论，也难辨真伪。政治和宫帏缠到一起，永远是本说不清的糊涂账。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晃的工夫，十几年过去了。苏赫死后，布和作为长子接了班。如今他不但使本部落继续发展壮大，还成了大汗为数不多的股肱之臣。不过在和诺敏的关系上，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男人在女色上总是喜新厌旧，布和对诺敏如今也只剩下了亲情，你可以说这是一种升华，也可以视为某种退化。诺敏也早看出来，布和已经移情到别的年轻女人身上。这时候发生了—件事，这件事让她下定决心返回家乡。

那天布和从外面回来，私下问诺敏是不是有个姐姐。诺敏说有啊，但早早遭遇了不幸，当时把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都对大汗讲了，并无半分隐瞒。布和说：“我今天才知道当年大汗为什么要把你嫁到我们这个最边远的部落来，就是因为有人看见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在汴京城里以色事人，倚门卖笑！你想想，大汗的义女和汴京的艺妓长得一样，无论如何都是不体面的事。虽然只是传闻，但大汗必须让你从他身边消失。”

诺敏虽然搪塞过去，心中却悲苦难言，这件事又一次勾起了她的思乡之隋。父亲和林叔肯定不在人世了，姐姐她好吗？那个流落在烟花巷的女人，会不会真的是深红？浅红毕竟是汉人，对草原生活从饮食到起居都感觉别扭。而生活在布和诸多的女人中间，人家是莲花，下面有根，自己是浮萍，只能随波逐流，必须事事谨慎，处处小心。思来想去，三十六计走为上，便与布和商议，大汗不是要在南朝建立自己的据点嘛，我愿意过去效力。我本来就是南朝人，说话办事都方便。布和听了正撞在心坎上，把诺敏打发出去，省却多少麻烦，也不用天天在枕头边上听那些娘们聒噪了。

大汗的想法，是南朝如今软弱衰败，连小小的金国都能端了汴京，活捉徽宗父子，还打到长江边上。但是金国能量有限，要把中国这么大一块肥肉全吞下去，没有好牙口，也没那么大肚皮。现在马上向南朝发难，时机还不成熟，不如先在临安建立秘密据点，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建情报站，收集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的信息。当下采纳了布和的建议，命他细细研究，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布和最初是想在临安弄个酒楼，诺敏坚持搞歌馆，她认为这样更容易和南朝高官接近。嘴上说，南朝的高官哪个府上没有身怀绝技的名厨？心里嘀咕的却是：你们这些游牧部落懂什么烹饪？除了羊，还是羊，一股腥膻气，顶风臭十里！南朝人哪受得了这个呀。

在诺敏的坚持下，布和让步了。他把歌馆的方案报了上去，很快得到大汗批准。名义上是让诺敏带队挑头，却又在她身边安插了一根钉子。这根钉子叫必勒格，原是大汗的贴身侍卫。对诺敏说，派必勒格去主要有两条理由，一是他会讲汉话，二是武艺高强，万一遭遇不测，可以保护诺敏。实际上，诺敏的一举—动都在必勒格的监视之下。

诺敏以她的精明和细心，还没走到南朝，就发现必勒格不是善碴。到了南朝，买下一处大宅院，仗着资金雄厚，很快建起歌馆，她硬让必勒格当老板，说他有英雄气概，大家风范，一看就是做大事的，见过大世面的。这老板是咱们的脸，必得是仪表堂堂不怒自威的那种，才能镇得住南朝人。在施工过程中，还把大笔的好处让给必勒格。自己宁愿扮演杂役的角色，隐在暗处。必勒格先还端着拿着，到后来又得了面子，又得了银子，又被美色环绕，那临安又有吃不尽的美味佳肴。小酒天天醉，日上三竿还在温柔乡里，哪还有工夫去监视诺敏？

浅红一直在暗中打听姐姐下落，始终杳无音信。她一得空就往其它窑子逛去，每次都失望而归。谁承想今日遇上窦云鹏，这厮虽不知姐姐下落，却认得叶文涛。叶文涛是姐姐深红钟情之人，如无意外，在浅红看来，很可能成为她的姐夫。没想到云鹏连连摇头，这就是说姓叶的全然不念旧情，和别的女人结了婚！这一气非同小可，一时间怒气直往上拱，杀了他的心都有。

当下厉声问道：“他的老婆叫什么？”

云鹏结结巴巴地说：“叫……叫英子。”

“临安本地人吗？什么模样？”

“不是。听口音是西北的，侉得很。人也不漂亮，和您简直没法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么说，叶文涛娶的是哪位高官家的千金？

浅红只顾寻思，竟忽略了云鹏的反应和这反应暴露出的疑点。本来窦云鹏见了她的真面目，误把浅红当成静一，所以心虚胆怯。后来发现此女并非静一，静一脾气柔顺，说话细声细气的，特别惹人疼。眼前这一位，虽然貌美如花，却透着一股杀气、戾气和霸气，让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不过弄明白眼前这一位，并非桃花庵那个被自己强暴过的尼姑，云鹏的心慢慢归了位，对她所讲的爱莲，似乎也明白了几分。

心一踏实，说话也流利起来。浅红在肚里寻思，云鹏也在肚里寻思。他二人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浅红想的是姐姐和叶文涛，云鹏想的却是浅红。此女为何要女扮男装，且扮成妓院中最下等的角色——杂役？听她说话，看她气度，绝非寻常之辈。尤其是她语气中的那一份居高临下和盛气凌人，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再看她的易容术，还有这铺陈华丽的寝室，显然，她不是一般人。

云鹏的第一感，是以为这歌馆乃金人所开。否则很难解释眼前这位分明极有身份的女子，何以扮作下人，还戴着寻常难见的人皮面具。据说金人和汉人长得差不多，在金国，很多人都会汉话。这位金国女子一定身负重要使命，天哪……想到这里，刚刚回落的心又悬了起来，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鹰爪提到了半空。

话分两头。却说叶文涛一行棋友吃完了下楼，恰遇见楼下散座两位食客起了争执。一个说，这棋是死和棋，叶文涛来了也赢不到。另一个说，再走几着吧，我还有这么多子呢。那个说，你子再多也和我一样，你要多个兵，我也不说这个话。这个又说，兵不在多而贵精，子一样多就不赢棋了？我说你会不会下棋呀！

众人过去一看，枰上形势如图，双方都是双炮马士相全领个未过河的小兵。黑方想和，红方不肯。多半是觉得红马活，而黑马被封锁，一时出不来。当时黑方抓起中炮准备走炮5退3，希望通过兑子把马跳出来。上官雄一见，忙说：“别呀，过卒呀！”

说着越俎代庖替他走了个卒3进1。这步棋走出来，那两人都瞪起了眼，—个说：“哪儿轰来的呀，会下吗？”另—个说：“捣什么乱哪，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上官也不恼，笑眯眯地说：“别急呀，这棋我十步之内让你认输，信不信？”

那执红棋的“啪”地一下，用相飞掉了胆敢犯境的黑卒，嘴里说：“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你以为我不敢吃？我偏吃，你有啥招尽管使！”

上官雄把炮轻轻一平，走炮7平6，摆明了是要炮5平6得子。红方不以为然，炮四平六避让，“想抽我子？做梦娶媳妇——想得美！”

黑方见白丢一卒，不干了。“得，这位爷，我知道您棋高，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上官拨开他的手，笑着走了一步马7进5，说：“现在不用十步了，顶多五步就完。”

红方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啪”地走了个相七进五，“哟，还吹上了！”上官马5进6打将，红方帅四平五，直待上官又走马6进8时，他才傻了眼，看来看去这棋已然无解。胡永延正想调侃两句，忽见叶府的伙计琪哥一头大汗跑来，忙问：“琪哥忙啥呢？”琪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主人原来在这里！叫小的好找！快，快，夫人请您快回去！”众人听如此说，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叶府发生什么变故。正是：饮酒着棋正高乐，谁知平地起风波！究竟叶府发生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待续）

编辑/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