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地名源流考

彭雪开

(湖南工业大学 湘东历史文化研究所，湖南 株洲 412008)



通道地名源流考

彭雪开

(湖南工业大学 湘东历史文化研究所，湖南 株洲 412008)

通道地域，宋崇义元年(1102)置罗蒙县，以罗蒙砦为名，治罗蒙砦(今县溪镇)。罗蒙得名，实为彝人迁居此地有关。崇义二年(1103)改罗蒙县为通道县，县治原址，属诚州(后属靖州)。其得名，当与知诚州周仕隆奉命“开边功”，开辟今湘、桂边界通道密切相关。

通道;罗蒙;彝人;诚州;周士隆

《宋史·地理志》记今湖南省通道县：“元丰七年(1084)置罗蒙(砦)”，隶诚州。“崇宁元年(1102)置罗蒙县，治罗蒙砦，隶靖诚州。”[1]1479自此后，国史、地志皆以此为据，罗蒙县以罗蒙砦为名。

共和国《通道县志》及有关史料记：宋熙宁八年(1075)，诚州杨光富率其族二十三州峒，归附宋朝。元丰三年(1080)，受招抚，通道地域内上江诸团及芙蓉、石驿诸团，皆纳土归附宋朝。为绝边患于元丰六年(1083)，置收溪砦(今通道县树团)，元祐三年(1088)废。元丰七年(1084)置罗蒙砦，隶诚州。“崇年元年(1102)，置罗蒙县，治罗蒙(今县溪镇)。以治地有罗蒙山而得名。”[2]10

以上记载值得商榷。北宋罗蒙县，当以唐罗蒙县为名，为移借地名。一是今通道县内无“罗蒙山”记载。清康熙《通道县舆地图》，清道光《湖南通志·通道县图》，以及共和国《通道县志》，与各类国史、地志，均无“罗蒙山”记载。1999年《通道县志·地貌》亦无“罗蒙山”记载。今考通道县境内海拔800米以上峰241座，较为著称者有三省坡、天堂界、八斗坡、将军坡、青龙界等[2]756。罗蒙县著以“罗蒙山”为名，即使海拔不高，亦当为县内名山，历代县志、地志皆不记，故“以治地有罗蒙山而得名”。显然依据不足。

二是罗蒙砦即为罗蒙寨，砦，即为寨，即营垒、军营。《三国志·吴志·朱恒传》：“魏庐江太守文钦营住六安，多设屯砦，置诸道要”。[3]《陈书·熊昙朗传》：“时巴山陈定亦拥兵立砦。”《篇海类编·地理类·石部》：“砦，壘也。”这表明自三国后军民在险要处砍伐树枝设障如鹿角，又垒石为壕，故曰砦。《广韵·光韵》：“砦，山居以木栅。”《集韵·光韵》：“柴，篱落也。或作寨、砦。”明、清后砦多写作寨。兵乱国无宁日时，常有族人立寨拒盗匪及官兵，故曰寨。后亦指山地偏僻处的村庄为寨。罗蒙砦，为宋代驻境的军事管理机构，为战略要地之处，驻兵多少，难以稽考，隶属诚州。辖境相当于今通道侗族自治县的大部分，兵力应不少。《宋史·蛮夷二》记：宋乾道七年(1171)辰州“是时，本州厢禁军一千四百余人，沿边一十六砦，士兵六百余人，皆可赡给。”由此推断，今通道北宋崇宁年间设置“罗蒙砦”，驻兵约125人。因此之故，不可能以史籍上无记载的“罗蒙山”为名。

三是《旧唐书·地理志》：“遵义……贞观九年，置恭水县，属朗州。十一年省，十三年复置。属播州。十四年，改为罗蒙。十六年改为遵义。”[4]治今遵义市西南。至此后，罗蒙县不见史籍。唐末五代时，一支世居鱉水流域的彝人，迫于动乱，从今贵州清水江流域(沅水上游)，进入今湖南境内，再溯沅水支流渠水而至今通道县内，族居在今锅冲乡及县溪镇深度村一带，为纪念先祖置罗蒙县域之功，遂将今通道四乡河命为“罗蒙江”。清光绪《黎平府志·卷二苗蛮》中《驭苗疏》：“汉人因天灾人祸，相率投彝，仅以苗家为安身之处。”说明其时在今湘黔边界处，有一支彝族势力强盛，足以庇护汉人。这一支彝人极有可能由黔境鱉水流域迁来。清光绪《湖南通志·山川·通道县》：罗蒙江在县西四十里，其源有三：一出县西南佛子山为羊镇堡江；一出县西南天星里为天星江；一出贵州洪洲长官司界为洪州江，合流经县西南流至广西怀远县界，入古州江。[5]罗蒙江恰好处于今湘黔边界处，与贵州黎平县相邻。这应是彝人迁移境内命名这一河流的实证。五代初，今通道县诸侗民于江口倒牛合款，卜问去向，嗣后许多侗民沿渠江而上，进入通道各山寨定居。后少数彝人，多被侗民同化，仅剩“罗蒙江”地名，载于清代地志。这也是宋代罗蒙县仅存一年，便被通道县取代的深因。宋罗蒙县，实为唐罗蒙县移借地名。

四是罗蒙，亦为侗语译音。“罗”为小之意。“蒙”为首领之意，唐代记为“蒙”。洪迈《渠阳蛮俗》：“所部之长‘都模’，帮人称之曰土官。”宋代境内小首领叫“罗模”，大首领叫“都模”。明代记“蒙”为“猛”，皆一字而音变。其本义罗蒙为首领之意。宋置罗蒙砦，或含以彝族、侗族小首领之义。但其时已距唐初约300余年，况宋代“罗蒙”已写作“罗模”，即使置砦，应以“罗模”名之。以“罗蒙”名砦，应多是依彝人命名的“罗蒙江”为名。亦或含有侗族小首领之意。

多星砦。元丰七年(1084)，境内置罗蒙砦前，已置多星砦。《宋史·南蛮夷二》：“元丰三年……徙诚州治渠阳而贯堡为砦如故。上江等诸团果皆纳土，于是增筑多星等砦，还连微、广西融州王口砦焉。”这表明其时多星砦，已开通至广西融州王口砦的交通要道。《宋会要·藩夷·五之八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四五》均记：“开道通广西融州王口砦焉。”

多星砦，何以为名？多，数量词，与少相对。《战国策·东周策》：“西周者，故天子之国也，多多器重宝。”《尚书·泰誓下》：“维我有周，诞受多方。”《诗·小雅·小旻》：“谋夫孔多。”(孔：蓬)星，本指天空星辰。《荀子·天论》：“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尚书·洪范》：“四曰星辰。”《礼记·月全》：“孟春乃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古今文中有多种释义，其本义指星星。此处“星”乃境内杨姓移民变音字。《湖南地名志·通道县·县溪口》：“多星，据传有两兄弟分家，弟弟迁此居住，因心计较多而致富，故名‘多心’，后演化今名。”[6]昔《通道县志》记该社境内有六景：“月山产秀，罗蒙烟雨，室潭鲲浪，范岭阴晴，溶渚欧栖，多星樵唱。”今多星村多杨姓居住。

有关史载：唐末五代初，杨氏飞山蛮酉杨再思(侗族)，占住今靖州县内飞山，故名。五代时，飞山蛮曾多次对抗楚王马殷政权征讨。五代梁开平四年(910)，楚将吕师周率军偷袭飞山寨，潘金盛、杨承磊等首领被杀，杨承磊族人杨再思迫于楚军威势，清《宝庆府·大政记》：杨再思“以其地附楚”，被楚王马殷奉命为诚徽州刺史。杨再思分其地为十峒，以其十子分别掌管，自己为十峒首领。[7]该村是否为杨氏兄弟首迁居住，无考。但依当时杨氏势力看，极有可能为杨氏后裔族居。如今村内仍有杨家团自然村名，亦可为证。故“多心”地名，后依杨氏谐音转名为“多星”地名。由此推断，多星得名，当在杨再思当政之时。元丰三年(1080)置多星砦，当以多星村寨为名。宋初，杨氏归附宋王朝，宋熙宁八年(1075)，诚州杨光富率其族及二十三州峒，归附宋王朝。五年后，朝廷为绝边患，增筑多星砦，驻兵防守。元丰四年(1081)改徽州为莳竹县(今湖南省绥宁)，元丰六年(1083)置收溪砦(今通道树团)，是年置多星堡，旋废。元佑二年(1087)改诚、徽州为渠阳军。元佑三年(1088)废。崇宁三年(1104)，复置。

崇宁元年(1102)置罗蒙县，治罗蒙砦。次年改罗蒙县为通道县，县治原址(今县溪镇)。

通道。《宋史·地理志》记：崇宁二年(1103)改罗蒙县为通道县。通道始名于国史、地志。[8]北宋政和元年(1111)，荆湖南路荆湖北路(今湖南部分)，政区图表上已列通道县名。通道，何以名之。通，到达、贯通之意。《国语·晋语二》：“道远难通，望大难走。”韦昭注：“通，达也。”《说文》：“通，达也。”古今文中有30余种释义，其本义指到达、贯通。道，路、路程之意。《诗·小雅·大东》：“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孙子·军事》：“日夜不处，信道兼行。”《说文》：“道，所行道也。”古今文中有40多种释义，其本义指路、路程。通道，即指通行的道路。

通道得名，与知诚州周士隆治政有关。《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十二》记：宋嘉佑三年(1058)六月，邵州武冈杨昌透反，钜鹿人“郭逵知邵州，以三千人攻杨昌透，为贼兵追袭至牛脊岭，日幕几陷没，赖(潘)夙遣裨将刘果引兵救之乃免；又遣周士隆、丁佑尧以众深入，据要害，贼窘，遂出降。”《长编》又记：元丰六年(1083)，权知诚州周士隆，因治政有功，受到朝廷重奖。元丰七年(1084)辛卯，权知诚州周士隆言：“准诏酬赏招纳溪峒、开修道路有功人。第一等刘锡、田延邈、何广各赐绢三十”(“十”凝为“千”字)。后帝诏延邈迁一资，锡下班殿待，广军将。可见刘、田、何三人，因开通道路立殊功受奖封。这与《宋史·南蛮夷二》中记载：多星砦，还连“广西融州王口砦焉”，有契合之处。宋哲宋元祐元年(1086)四月，“知诚州周士隆抚纳溪峒民一千三百余户，赐士隆银帛。”[1]201次年七月，改诚、徽州为渠阳军，强化该地军事统治。结果遭到少数民族首领杨晟台、粟仁催反对，他们聚众反抗，朝廷派兵万人至渠阳军，仍无法平息反叛。朝廷于是招抚首领，废渠阳军为寨，属沅州，撤戍兵废官吏，择授土官治政。土官领众民入砦为安。崇宁元年，始置罗蒙县，次年改罗蒙县为通道县，县治均治罗蒙砦(今通道县溪镇)，属靖州。由此可见，元年七年(1084)，诚州知州周士隆，已遣刘锡、田延邈、何广开通湘、桂边界道路。有关史料记：宋知诚州周士隆遣刘、田、何三人，由今通道树团乡收溪小径趋广西，观察山川地势，自寨而南三十里至佛子坡，即广西界。后拓宽此道至广西境内，故称通道。[2]80

共和国《通道县志·大事记》记载：崇宁二年(1103)，“宋朝官吏王祖道经略广西，抚定峒乡907峒，结丁口六万四千，开通道路一千二百里，‘自以为汉唐以来所不臣之地，皆入版图’，从此沟通湘、黔、桂毗邻地带，因此改罗蒙县为通道县，通道县名始此。”此说实可商榷。

一是《宋史·蛮夷一》记载：宋熙宁五年(1072)，章惇奉朝廷之命开边经制江南，“惇进兵破懿州，南江州峒悉平，遂置沅州，以懿州新城为治所，寻又置诚州。”“又自广西融州创开道路达诚州，增置浔江等堡，其地无所有……”这表明今广西融水县至湖南诚州(今靖州县渠阳镇)之间的官道，早在31年前，为章惇经制江南时所开通。何谓宋崇宁二年(1103)由王祖道所开辟，“从此沟通湘、黔、桂毗邻地带”？

二是《宋史·列传第一百七·王祖道》：“蔡京开边，祖道欲乘时缴富贵，诱王江酋杨晟免等使纳土，夸大其辞，言：‘向慕者百二十峒，五千九百家，十余万口，其旁通江洞之众，尚未论也。’”又言：“黎人为患六十年，道路不通。今愿为王民，得地千五百里。”史载王祖道知桂州四年，其政绩颇受《宋史》责疑，直言“祖道在桂四年，愿以官爵金帛挑诸夷建城邑，调兵镇戍，辇输内地钱布、盐粟，无复齐限。地瘴疠，戍者岁亡什五六，实无尺地一民益于县官。”宋徽宗“谓其论事无足行，依阿苟容”，由吏部员外郎出知海州，后转辗“加直龙图阁知桂州。”[1]8800崇宁五年(1106)八月下旬，广西经略安抚使王祖道和张庄等人游览桂林，题刻留名碑数件，又将《崇宁新建平、允、从州城寨记》，刻于伏波山高岩壁上，炫耀所谓“开边建邑”政绩。次年王祖道升为刑部尚书，张庄升为广西经略安抚使，主持桂州政务。《宋史》称为“当时柄臣(蔡京)揽为绥抚四夷之功。奏贺行奖，张皇(夸耀)其事。”“祖道用是超取显美。”这样一位“张皇其事”“超取显美”的空谈官员，怎能一就任，就开通湘、湘通道？王祖道知桂州，可能途径今湖南通道县，但王非湖南主政官员，怎能途径非辖地，“开通道路一千二百里”？

通道地域，上古属三苗国地。春秋战国属楚黔中郡。侗族先祖骆越人，大量散居境内。秦属古镡成(城〕地，属象郡。[9]汉、三国至两晋为武陵郡镡成县地，以后为属数变。自置县后，县名两易，县域数改，县治两迁，归属累更。共和国成立后，1954年成立通道侗族自治县。境内山地纵横，河网密布，多林产。主要风景名胜有万佛山风景区，皇图侗族文化村，马田鼓楼，白衣观，回龙桥，红军长征通道转兵纪念地恭城书院等，[10]皆为游人观光之地。

[1] 脱脱，阿鲁图.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 通道县地方志编篡委员会.通道县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10.

[3] 陈 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9：971.

[4] 刘 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1116.

[5] 李翰章，裕禄.湖南通志[M].长沙:岳麓书社，2009：789.

[6] 湖南民政厅.湖南地名志[M].长沙:湖南地图出版社，2009：1797.

[7] 马本立.湘西文化大辞典[M].长沙:岳麓书社，2000：229.

[8] 湖南古今地名编篡委员会.湖南古今地名辞典[M].长沙:湖南出版社，1993：16.

[9] 万竟君.秦汉象郡问题的再讨论[J]东南亚纵横，1995：(4):1-5.

[10] 湖南地图出版社.湖南省地图册[M]长沙:湖南地图出版社，2000：263.

责任编辑：黄声波

Research on the Origin of the Place Name “Tongdao”

PENG Xuekai

(Institute of Xiangdong Historical Culture, Hun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Zhuzhou ,Hunan 412007,China)

In the first year of the Song Chongyi (1102) , Luomeng county, with the name of Luomengzhai(Today’s Xianxi town) at that time, was set up. The obtaining of the name Luomeng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fact that the Yi people moved here. In the second year of the Song Chongyi (1103), it was renamed Tongdao county, belonging to Chengzhou(Jingzhou later). The name was closely related to its chief Zhou shilong, who was ordered to “develop the border area” and opened the border crossing between Hunan and Guangxi.

Tongdao; Luomeng; Yi people; Chengzhou; Zhou Shilong

10.3969/j.issn.1674-117X.2015.03.020

2015-01-28

彭雪开(1953-)，男，湖南攸县人，湖南工业大学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地名文化。

K916

A

1674-117X(2015)03-009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