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照诗赋与佛学的关系
2015-03-18陈思材吴章燕
陈思材 吴章燕
(福建师范大学 福清分校 文化传播与法律学院,福建 福清 350300)
一 士僧交游
对佛学的认识。
鲍照曾在临川王刘义庆幕下任职,刘义庆是一名虔心的佛教徒,《宋书》记载:“晚节奉养沙门,颇致费损。”[1]p1477从现有资料上看,鲍照仕前并不精通佛学,更称不上一名虔诚的佛教徒,然而在刘府任职八年期间,他确实有倾向性地、主动地学习和研究佛学以投其主所好,从而获得赏识。刘义庆的下属诸多是信佛之人,有的更是崇佛世家,如张畅、何偃、萧思话以及其女婿王僧达等人,他们为鲍照接触佛学提供了一个客观条件。
东晋南北朝,名士与名僧的交游是佛教兴盛时期士林中的普遍现象。鲍照与沙门惠休有过往来,元嘉十二年至十六年之间,二人通过诗歌酬唱。鲍照存有《秋日示休上人》、《答休上人》之作,而惠休亦有《赠鲍侍郎》一诗。史上也有学者以“休鲍”并称二人。唐李白《赠僧行融》云:“梁有汤惠休,常从鲍照游。”由此可知,他们的往来广为人知,世称“休鲍”。《秋日示休上人》的“物色暮延思,霜露逼朝荣”二句中,通过季节变化,草木重生又即灭的现象来阐述“空”、“无”的思想,向惠休表达了人生漂泊无定居之所,仕途不顺的哀叹、悲伤之痛,以及对战争所带来疾苦的无奈。由此看,鲍照与惠休的交游往来唱和进一步深化了他
二 山水意象的佛理体现
佛教进入中土之后,保持与自然景物相互联系的传统。禅定或苦行的高僧都会长居在秀丽、旖旎的自然山水之中。在如此的山水意境之下,亦是体现了当时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在此,我们无从取证鲍照是否娴熟掌握其中的审美关系,但在其随行所作诗文确实将佛学义理体现在于他的自然意象中。鲍照在江州寻阳任职期间,佛教圣地庐山与寻阳并不远,刘义庆是虔诚的佛教徒,登庐崇佛之行正好也为诗人的佛学创作提供了机会。谈及鲍照的山水诗与佛学的联系,庐山随行之作是重要依据,它们从很多方面体现出了深刻的佛学思想,如《登庐山》、《登庐山望石门》、《从登香炉峰》等。以这三首诗为例,选取“烟雾”意象和“空”、“幽”等语词进行分析。
(一)“烟雾”的无常观
鲍照山水诗所选取的多为阴冷、动荡、变化的意象,如“方跻羽人途,永与烟雾并”(《登庐山》)、“氛雾承星辰,潭壑洞江汜”(《登庐山望石门》)、“含啸对雾岑,延萝倚峰壁”(《从登香炉峰》)。三首诗中皆有一个显而易见的意象——“烟雾”。庐山有独特的烟雾景观,这为庐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给僧士一种空灵、虚幻的审美感受。张润平先生认为:“修佛者以烧香拜佛表示虔诚,这里的‘烟雾’更多代指‘佛教’,诗人着一‘并’字,表示自己永远住息庐山修习佛法。”[2]p49还有众多学者将“乘此乐山性,重以远游情”视为游仙诗的一个佐证。其实不然,苏瑞隆先生说:“这种道教式的联想只是附带的玄外音,而非本诗的主调。”[3]p199庐山虽有佛教、道教以及其他派别,然而庐山的起源教无疑是佛教,无论在时间上还是空间上,佛教都是最具影响力的。“烟雾”不啻是山水诗环境的构成条件,更是一种佛教的象征,体现出一种宇宙的空无和超凡的消极悲观。“烟雾”具有缥缈不定的特性,这也与诗人出仕飘忽不定的遭际相似,诗人在创作的过程中很容易产生共鸣,同时,“烟雾”象征着一种新生与即灭,佛学上将这种思想称之为的“无常”。为了营造一种神秘脱俗的效果,鲍照便有意地将山中寺院的环境与“无常”思想结合,将心境蕴含其中,在诗中表达出对佛理的禅悟。
(二)“空”的般若观
佛教进入中土之后,依旧发扬着与自然山水连为一体的传统。“很多的高僧皆通过般若色空观来观照自然山水的灵秀和幽寂。”[4]p44般若学以“缘起性空”为依据,不仅论证了现实世界的虚幻不实,同时也成为自然山水理论的依据。普慧先生在《南朝佛教与文学》中提到,在当时的六家七宗看来,般若学就是着眼于把主观和客观联系起来。所谓般若,“就其客观方面来说是性空,就其主观方面说是大智(能洞照性空之理的智慧),把主客观两方面联系起来构成一种看法,谓之‘空观’”[5]p46。其中,洞照性空的实践过程对于僧人而言,主要是竭力摆脱世俗的烦恼、束缚。因此,置身山水是实践空观的最好途径。鲍照在山水诗中经常出现“空”、“幽”、“寂”等词来表达所体悟的事物,例如鲍照《拟行路难》之十三的“但恐羁死为鬼客,客思寄灭生空精”以及《赠故人马子乔》之一的“亲爱难重陈,怀忧坐空老”等。普慧先生认为,“除了谢灵运之外,元嘉时期的其他诗人也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般若色空观的影响”[4]p58。鲍照在创作中慢慢地带入了自身的审美意识,将般若色空观所体悟的佛理付诸实践。在实践过程中,鲍照并没有自然山水的观照获得愉悦的心情,取而代之的是,借助审美态度去缓解门阀制度、命运多舛所带来的压抑和无奈。
三 《佛影铭》的涅槃解脱观
公元412年,慧远在庐山修行佛法期间,根据印度僧人的描述摹画了释迦牟尼石影像,并写出了著名佛学赞文《佛影铭》。慧远大师着重笔墨描绘佛影是为了寻找“法身”以禅悟佛理。他认为佛影不仅仅是纯粹的佛陀石影像,还是深刻的含佛陀神通的一切感应。其思想是从大乘佛法的“无生无灭”中领悟出来的,慧远将佛陀与观照者视为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佛影乃是佛陀法身之应,观照者通过佛影与法身相契。”[6]p76谢灵运垂暮之年潜修佛学、禅悟佛学。在受到慧远大师的邀请之后,亦登庐山感受闲寂与灵气,潜修佛法,继慧远大师之后留下了佛影之作——《佛影铭并序》。普慧先生认为:“谢灵运创作山水诗时,对山水的观照,往往离不开‘念佛三昧’的禅观,很多作品都是按照禅观的程序,由幽暗至明朗。”[4]p65-67通过对山水景色变化以及诗人内心思想变化两者相结合,以此来表现佛学融于自然的隐逸思想。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对鲍照的《登庐山》作出评价:“其源亦出与康乐,幽隽不逮,而矫健过之。”[7]p236鲍照前期的山水诗创作模仿谢的事实确实存在,而后期的山水诗创作逐渐转变风格,但依旧可能受到谢的佛学影响。这一事实对我们了解鲍照的文学创作必有裨益。
鲍照在26岁时写下《佛影颂》,从中可知诗人对佛学思想已有一定认识。《佛影颂》内容虽然简短,但其中包含着诸多的佛教内容,如:
形生丽怪,神照潭寂。验幽以明,考心者迹。六尘烦苦,五道绵剧。乃炳舟梁,爰悟沦溺。色丹貌缋,留相琼石。金光绝见,玉毫遗觌。俾昏作朗,效顺去逆。[8]p117
经钱仲联先生考证,此颂是鲍照旨在劝诫临川王刘义庆不要劳民伤财。前四句,主要介绍了佛像的整个形象和诗人的感受。佛影形象的粗疏让人觉得惊诧,神光普照洞察所观者的内心,使诗人感到闲寂。诗人带着一颗虔诚的心灵,静心观察领悟佛影之学,才能够真正感受整个庐山的佛学氛围。“六尘烦苦,五道绵剧”句体现佛学的基本观念,即常人无法摆脱“六尘”烦恼,“五道”生死轮回的苦恼。关于“舟梁”之词,《大智度论》云:“得道涅槃之津梁。”[9]p140中这一句中,很明显地体现出鲍照对涅槃观念的理解,如若众生能够借此舟梁逃出三界的生死大海,人生便可以得到解脱,达到涅槃境界。由此看出,何尝不是诗人借此来表达自己内心以及想要解脱仕途不幸的遭遇呢?“金光绝见,玉毫遗觌”一句中,“金光”象征着佛家的圣光、佛法的力量,具有感化众人的神秘色彩;而玉毫则是指神佛眉间的白毫,具有巨大的力量。诗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俾昏作朗,效顺去逆”中诗人就突出此颂的主要思想:不论众生有诸多烦恼、诱惑将佛法蒙蔽,只要众生坚持着修行,有朝一日便可达到涅槃境界。
钱仲联先生认为:“按慧远在庐山图佛影,义庆既佞佛,其镇江州时……明远此颂,文体如远铭,信是为临川王作也。”[8]p143依此言,鲍照的《佛影颂》是为虔诚的佛教徒刘义庆而作。不难推断出鲍照对佛典有一定程度地接触,而且对佛教在中国的传播趋势较熟悉。可见,鲍照对佛教并不都是被动接受的,而是有意识地通过佛学来呈现出自己的人生感叹。在此印证了普慧先生的一句话:“佛教对文学的渗透远远大于文学对佛教的渗透。”[4]p10
四 《芜城赋》的悲观佛学思想
鲍照善作辞赋,其代表作《芜城赋》是继曹植《洛阳赋》之后,又一篇抒发乱世之恨的作品,然而《芜城赋》并不是一篇泛泛感慨广陵的盛衰变化的抒情短赋,其中不乏深刻的佛学思想。该赋托古伤今的手法延续至今,证实过去的经验均未跳出此樊篱,道尽了诗人悲世愍人的缠绵深情,也因此上升到对人世间普泛哀叹的高度。苏瑞隆认为:“《芜城赋》是一首哀悼人间有生万物的挽歌,这样的主题具有普遍性,触及了人类最基本也是最深层的悲哀。”[3]p73秦汉以前的思想史,我们很难找出这样的悲观情绪。《芜城赋》中的悲观情怀无疑是佛教的 “空”、“无” 思想。佛祖将眼见衰老、疾病、死亡而惊醒人间迷梦的过程作为一种现身的解释,可见在中国影响最大的悲观主义的教派莫过于佛教。佛家思想的四谛是指:苦谛、集谛、灭谛、道谛。其中苦谛是指三界六道生死轮回,充满了痛苦烦恼。佛教认为世间无常视为苦难,不仅为苦,而且虚幻无常,归而为空。“我佛慈悲”、“慈悲为怀”等佛教术语皆有一个“悲”字,其思想是指愿拔一切众生痛苦。不仅如此,佛教基本教义“十二因缘”中的“触缘受”、“生缘老死”等都阐明佛教将人的一生视为解脱痛苦的一个过程。刘宋时期是中国政治和文学的分水岭,刘宋皇室的内部流血斗争从未止息,皇帝多疑,政治关系错综复杂,许多文人志士随时可能成为政治牺牲品。鲍照不自觉地借用佛学中的“空”、“无常”思想相挂钩,将当时社会的悲剧有意识地放大化,继而借以佛教的“普渡众生”的思想融于此赋中,以抚慰那些凌受悲苦、人生失意的平民大众和有志之士。
钟嵘《诗品》卷中言鲍照:“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当代。”[10]p71生前虽是名不及谢灵运,但对后世的影响颇深。胡应麟《诗薮》评价鲍照是“上挽曹刘之逸步,下开李杜之先鞭”[11]p134的开创性诗人,而其文学创作与佛学关系,更是具有文学探究的价值。经过以上论述,鲍照在创作方面与佛学的关系必然存在,而且鲍照在后期的文学创作中,较为主动通过佛学思想来发出自己的声音,同时也对佛学和文学的发展起到了共同促进的作用。魏晋南北朝时期,除了谢灵运以外,鲍照可谓是将文学和佛学相结合的一位重要性的过渡者,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1][梁]沈约.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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