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以来练湖的兴衰与漕运兴废之关系探析
2015-03-18张俊飞
张俊飞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社会发展学院,江苏南京210013)
历史上的练湖位于今天的丹阳境内,该湖为军事用途而开,然其所起的作用已远远超出了此目的。练湖不仅能灌溉、防洪,同时也为一方地域带来灵性,更为重要的是它的济运功能——对漕运的水量起了非常大的补给作用,“是一著名的兼有济运、灌溉和防洪综合功能的水利设施,自唐以至明清,曾在历史上发挥过重要作用”[1](P175)。在一段历史时期内,练湖的水量直接影响着繁忙的漕运,靠近练湖的漕运段对练湖的依赖可以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然而双方的关系不是一帆风顺,而是一波三折——有时相得益彰、有时唇亡齿寒。
一、练湖源流
练湖又名曲阿后湖、练塘,“又因开氏故址,一曰‘开家湖’”[2](P147)。其历史悠久,史书记载:“晋时,陈敏据有江东,务修耕织。令弟陈诣遏马林溪,以溉云阳,号曲阿后湖。”[2](P137)练湖面积多大,史书记载各异。据《光绪丹阳县志》记载,练湖刚形成时,“周四十里,受句容高骊山、丹徒长山八十四派之水,汇为巨浸”[3](P35)。随着时间的推移,该湖面积不断变化。唐朝时,润州刺史韦损将此湖扩展为周长80里。
唐朝时,练湖被人为分成上下两湖。练湖的开凿,虽然给近湖农民带来了使用水资源的便利,“环湖而居,衣食于渔者凡数百家”[2](P142),然而农民在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之间,往往会只看到前者,所以他们宁愿废湖造田,希望多收几斗米,殊不知此种做法的代价是非常高的。“由前唐兵乱之后,民残湖废,近湖人户耕湖为田后,农家失恃,渔樵失业。”[2](P143)自此,练湖开始了它命运多舛的历史,由此亦拉开了持续长久的废湖与复湖之争的序幕。
二、练湖与运河的关系解释
(一)也曾唇齿相依,相得益彰
练湖与漕运的关系主要表现为练湖为江南运河补给水量。练湖此作用的发挥始自唐朝。换句话说,运河的水量不得不依赖于练湖这个事实,使得原本互不相干的练湖和运河开始有了联系,而且联系紧密。
运河在我国历史上起着非常很重要的交通与运输作用。闻名于世的隋朝大运河,共分四段,其中最南边的一段为江南运河,又称江南河,它“自京口引江潮达丹阳,绕常州,经无锡,过姑苏,抵余杭,八百里,宽十余丈,即大业中所凿通龙舟者也。唐人因之”[3](P35)。因练湖紧邻江南运河,处于江苏镇江到常州之间,所以练湖在不经意间与运河有了联系。练湖是人工湖,湖底较高,和大运河仅一堤之隔。而运河常因为水位下降、水浅而通行受阻,于是就有人提出了“以练湖之水,济漕运之厄”的建议。此建议巧妙地利用了练湖与运河之间的地理位置,“镇江之水利以漕河为先,漕河以丹阳为先,丹阳居丹徒、金坛之中,受练湖之水,以济运也”[2](P183)。从此之后练湖负有了双重作用,“本为旁近民田灌溉计耳,而后乃兼及于济漕。及其既也,更主其用于济漕而兼及于溉田”[2](P183)。而且济漕成为练湖的主要作用。这样,练湖的存在意义更大,“练湖之水,上关军国,下关民生”[2](P186)。
(二)也曾曲曲折折,唇亡齿寒
江南运河的水量对练湖的依赖性很强,史书记载:“丹阳乃运道所经,运河之通塞常系于湖水之收放。……运河之水原系江潮,从京口到丹徒二闸而来。若江水涸时,则二闸之水不至,而运河不通,所资者,开练湖诸闸之水。”[2](P223)然而这种依赖不是每次都能得到满足。两者的关系颇为曲折,其主要的原因是练湖自身的生存危机影响到了对漕运水量的补给。“练湖的浚成虽对当地的灌溉和京杭运河的济运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但练湖却未能摆脱循环反复地被侵占直至消亡的命运。”[4]
练湖当初开凿是处于军事战备考虑的,并非为了解决用水和灌溉问题。当然,练湖的开凿,造福了一方居民,使多县受益。但是对于“近湖民”来说,水不是他们最急需的,他们最想要的是田地。所以,唐朝时“近湖居民又于湖中筑堤,横截一十四里,名曰中埂,取湖下地做田,遂分上下二湖”[2](P164)。练湖的一部分被作为田地,其面积在缩小,这样对运河水量的供应就会相应减少。而此时练湖的水对民用和对官用来说都是同等的,或者说是平等的,没有特殊的法律或政策规定:练湖的水以满足漕运使用为先,在此前提下,才为民用。所以这次侵湖为田是练湖不断面临生存危机也是漕运面临水浅断航之滥觞。
如果说农民是取湖为田的始作俑者,那么后来对该湖进行侵占的“豪势之家”则是后来者居上,他们的行为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对势家侵田的记载更是不绝于书。如南宋孝宗时,“乾道七年臣僚言:丹阳练湖幅员四十里,纳长山诸水,漕渠资之。……兵变以后,多废不治,堤岸圯阕,不能贮水,强家因而专利耕以为田,遂致淤淀。岁月既久,其害滋广”[2](P155-156)。又如元朝时,“练湖在镇江,元有江南之后,豪势之家于湖中筑堤,围田耕种,侵占既广,不足受水,遂致泛滥”[2](P137)。
明朝时,练湖同样面临这样的遭遇。史书记载,嘉靖年间“练湖蓄聚山水,灌济漕船。近年以来,屡被势豪占为膏腴,堤岸任其倒坍,……练湖之水放济行船,何等重大,岂容奸豪侵占防漕”[2](P177)?此外,豪强对练湖的破坏,不仅仅是占湖为田,还有为了私利,擅自引水灌溉。史书记载:“(练)湖原有界限,两岸堤防时合修理,备御干溢。今湖荡多为豪强所占,……或又被豪强任意开凿引水灌田。”[2](P177)该则材料,既有豪强对练湖的侵占,也有豪强私自引水灌田的行为。到了清代,这种情况仍然存在,可以说侵佃湖田的行为一直与练湖的命运相始终。
占湖为田的行为,其危害是很大的。郑学檬先生就曾就此问题指出:“过度的围湖垦田和随心所欲地废湖为田是违反自然规律的行为,必然造成生态平衡失调,带来严重的经济损失。”[5]就练湖而言,占湖为田的危害也非常明显。上文已提到练湖在唐朝时已被侵占,而侵占的危害如影随形,随之而来。
总之,豪强势家对练湖的侵占,其后果于公于私都是不利的。与私,“农家失恃,渔樵失业”[2](P143);与公,即对运河的影响——“漕运交失其利”[2](P254)。因为“运河之水原系江潮,从京口、丹徒二闸而来,若江水涸,则二闸之水不至而运河不通。所资者,开练湖诸闸之水而已”,但是“向来豪家多占湖为田,此义不明已久”[2](P142)。练湖在历史上多次被毁也多次得到疏浚治理。反反复复的变化,使得运河对其依赖性也具有不稳定性。而且随着历朝屡次对练湖的侵佃,使得复田显得积重难返,到了清代,“上湖已不可复,仅复下湖”[2](P254)。而侵占湖田的危害最终落脚于漕运,所以作为练湖受益者的政府不可能对危及自身利益的行为视而不见,必须采取措施打击势家豪族的侵湖行为。
三、练湖与运河关系的发展与历史走向
运河对练湖具有较强的依赖性,所以练湖的存与废对运河的通航影响很大。练湖屡屡出现的生存危机对运河的航行都是重大考验。官方对练湖的态度将直接影响到练湖与运河的关系走向。练湖与运河之间形成的这种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利害关系历朝政府是清楚的,所以在处理两者关系的问题上,采取了积极的态度。
(一)釜底抽薪,从根本上处理练湖与运河的关系问题即恢复被侵占的湖田
自从占湖为田的现象出现以后,复湖与侵湖、废湖的斗争就没有停止过,只是每个朝代对侵湖为田的行为打击和惩治力度大小不同而已。如唐朝时,代宗永泰二年(766年),转运使刘晏在他的《练湖修废利害疏》中曾就练湖被占后的危害指出:良田被淹、田苗无水灌溉。因此应该恢复练湖未被侵占的面貌,这样“官河又得通流,邑人免忧旱涝”[2](P155)。
元朝时,英宗至治三年(1323年),总管毛庄详细提出了修浚练湖的办法与费用计算:“练湖淤浅,宜依淀山等湖农民取泥之法,用船千艘,以五千料为率,每船用夫三名……日可取泥三载十船……”疏浚练湖的人力与物资,由政府与受益者共同承担,“令就近田多上户验粮出备船夫,每夫官给米三升,钞一两,如此于民甚便”[2](P156)。之所以设计出这么详备的办法来修浚练湖,说到底是为了官方的利益——运河的顺利通行。“本路(镇江路)漕渠全藉练湖之水以资灌溉,一切递运官物、商旅船舫,悉由于此。”但是“近年以来,练湖、漕渠俱成淤塞,每有转输,必劳民力”。鉴于此,必须“修浚练湖,不致干浅,运河得以接济”[2](P156)。
在历朝有关练湖疏浚的奏章中,疏浚的目的中有一点是共同的,即为了保证练湖对运河的水量补给。如上面元朝总管毛庄奏章中分析的。又如明神宗万历四年(1576年),林应训在《请清复练湖疏》中的分析同样提到了这点,“江南亢旱,日久运道难阻可虞,乞敕当事臣工清复,蓄水湖额,以垂水利”[2](P159)。类似的奏章非常多,一方面说明练湖的存与废对漕运的影响非常大;然而臣僚的屡次上疏从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尽管浚治练湖的呼声在朝间很高,然实际中却迟迟未见政府采取有效的治理行动,亦或采取了措施却收效不大。
(二)从练湖的设施上辅助解决
练湖与运河之间的高低位置和高度差距使得运河受练湖之水显得顺理成章,但运河想要从练湖得到水量必须借助于水利设施——闸门。史书记载:“练湖上受诸山之水,势奔腾难于蓄。而漕河居苏松常上流,地形高而易于走洩也。故湖以治湖闸为先,河以治河闸为先,湖闸治令蓄,河闸治令不走洩矣。”[2](P183)所以闸门的作用很大。古代人民在实践中认识到这一点,并在实际中运用了闸门。闸门设置后,不能随意启闭,而是有条件限制的,“每遇冬春水涸,漕艘难行则启闸放出湖水,使入运河以济漕艘。及夏秋水发则闭闸蓄水,使无旁溢”[2](P187-188)。
练湖上的水利设施除了闸门外,还有其他。如《宋史·河渠志》中的记载:“令丹阳知县朱穆等增置二斗门、一石□,及修补堤防,尽复旧迹,庶为永久之利。”[6](P2404-2405)
到了明代,练湖上的水利设施更加完备,如“环湖之堤高八尺五寸,阔视高增,尺五疏为十三函,函各有渠”。其中“堤坝的作用在于调节水量,维护漕运通畅”[7]。
种种的水利设置使得漕运与练湖的关系相得益彰,练湖和运河借助水利设施而联系更为紧密,水利设施的作用将练湖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于私是“石闸三座盖引上湖之水以渐达于下湖,见有石闸三座石'一座,则引下湖之水已达之田间。盖函洞以时开闭,则民间之旱涝无虞”;于公则是“闸座以时启闭则运河之蓄洩有备行”[2](P244)。农田和运河均受练湖之益,所以水利设备在此显得尤为重要。
总之,练湖“早期工程主要是围绕滞洪、灌溉,对湖堤、斗门等养护维修。唐以后着重于发挥练湖贮水济运功能,工程布局和管理运用均有改进和加强。有些工程与江南运河整治紧密相连。晚清至民国时期,则大都是为了适应灌溉需要”[8]。这些水利工程与水利设施将漕运与练湖的关系更推进一步。然而有了水利设备,若对其看管不严,那么就会给一些人有机可乘,私自开闸防水,这样势必会影响运河的通行。所以政府和水利官员加强对练湖上水利设备的管理是十分必要的。
(三)依靠法律解决练湖面临的问题
练湖在其存在的历史上,经常被侵占,湖水常被盗决,这些行为致使练湖面临着生存危机,进而也影响了运河通航功能的发挥,危及到了政府的利益。针对此,政府制定了非常严厉的法律来打击不法行为。唐朝时,政府将盗决练湖水田者的罪定为堪比杀人,“在唐之禁严甚,盗决者罪比杀人”[2](P138)。宋代亦采取了唐朝的这种做法,“责长吏浚治堙塞,立为盗决侵耕之法,著于令”;“凡有占塞及盗洩湖水者罚如擅杀人律”[2](P221)。
明代对练湖的管理依然十分严格,对侵占湖田的豪强势家惩罚依旧严厉,“大家势族利其沃饶,每侵而佃,我国初设禁甚严,往往戍远边,下死狱”[2](P243)。又如嘉靖年间,“豪民眭完等……谋佃三十五顷五十余亩,民不堪忍,白于巡抚都御史涪州松泉夏公。公曰:兹湖关系运道甚重,府正官据法追究,以惩奸豪”[2](P242)。总之,政府对侵占湖田的行为惩治一直很严厉。
以上种种措施能否让练湖与漕运的关系恢复如初?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教训和实践经验既让人们看清了运河与练湖的密切关系,更让人们懂得了如何处理好两者的关系。如明代王慕吉曾提出三项措施来保护练湖、保证漕运。“一禁湖田,备旱涝。……一修石闸,蓄水以济漕重运……一修筑湖埂,以蓄水利。”[2](P146-147)如此三管齐下,效果应该甚为明显。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没有很好解决练湖所面临问题的原因不是出在措施和政府的态度上,而是练湖自身的水源问题。此问题在明代中晚期渐渐凸显出来,进而成为一个致命问题。没若有了溪水的补给,练湖将不复存在,而这种不复存在比豪家侵占为田对练湖的毁坏来得更快。练湖自身的水源枯竭,加上富室豪族的侵吞,将加速练湖灭亡的步伐。“1950代初期5平方公里的练湖,湖水蓄积大部分丧失。特别是1958年以后,所有上游公社都建造水库以供自用,除非在大雨之后,不再有水流入练湖。失去了水源补给,湖也就不存在了,土地垦殖就变成一种符合逻辑的反应。”[9]
四、结语
练湖在历史上曾风光无限,秀丽无比,“是湖山水之秀,钟于斯人久矣。远则三茅之飞云、充陵之古木;近则七墩绵亘于湖心,三埂浮沉于水面,可樵、可钓、可游、可咏,诚一邑之胜境也”[2](P242)。练湖的存在不仅灌溉了农田,还给漕运提供了水源补给。运河与练湖之间因此也形成了极为密切的关系。但是这种关系时常因练湖受到外来因素的干扰和破坏而变得颇具曲折。历史虽已过去,今日练湖已不复存在,漕运也不再重要,但是两者的密切关系在历史上将永远存在,而且为史家所浓墨重彩,文人雅客也留下关了于练湖胜景的美好咏叹。相信这些关于练湖的记载定会给人们留下许多感慨和思考。
[1]冻国栋.唐五代“练塘”资料中所见的“强家”与“百姓”——隋唐五代江南地方社会个案研究之一[C]//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武汉:武汉大学文科学报编辑部,2006.
[2]故宫博物院.练湖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1.
[3]刘诰,凌焯.光绪丹阳县志[M]//中国地方志集成.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
[4]马晓妮.清代练湖竹枝词品读[J].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8).
[5]郑学檬.宋代两浙围湖垦田之弊——读《宋会要辑稿》“食货”“水利”笔记[J].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82(3).
[6]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77.
[7]高荣盛.宋代江苏境内漕运工程考述[J].江苏社会科学,1997(2).
[8]茅焕华.丹阳练湖的兴衰[J].江苏水利,1998(3).
[9]费每尔.一个人工湖泊的兴亡:公元300—2000年中国江苏的练湖[DB/OL].http://eco.guoxue.com/article.php/157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