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作造羊”铜洗考
2015-03-18牛宏成
牛宏成
[摘要]南阳市博物馆藏有一件铭文为“蜀郡作造羊”铜洗,其造型、纹饰、铭文书体符合东汉末期至三国时期同类器物的特征,是先秦以来西南地区与中原经济文化交流的物证,为研究东汉末期至三国时期的青铜铸造技术提供了难得的实物标本,也为这一时期此类器物的断代、鉴定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河南省南阳市博物馆于1982年征集到一件铭文为“蜀郡作造羊”铜洗。该器口径21厘米,底径17厘米,高9.5厘米。宽沿外撇,束颈,鼓腹,平底,矮圈足。腹部有三周凸起弦纹和一对铺首衔环(环已缺失)。内底部铸阴文“蜀郡作造羊”五字,铭文两侧为云形纹饰,外底部为双弦纹。根据铭文内容、器物造型和纹饰特征,这件铜洗应为东汉末期至三国时期蜀郡所造。
一、蜀郡沿革
蜀郡原为古蜀国,是中国古代先秦时期的蜀族在现今四川建立的独立政权,其中心在今四川成都一带。“蜀之为国,肇于人皇,与巴同囿。至皇帝,为其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阳,是为帝喾。封其支庶于蜀,世为侯伯。历夏、商、周。武王伐纣,蜀与焉。其地东接于巴,南接于越,北与秦分,西奄峨幡。地称天府,原曰华阳。”蜀人曾随周武王伐纣,后因地势偏远,被秦、巴两国阻隔,不能参与诸侯盟会,因此文献记载不多。古蜀国作为一个独立政权,历经夏、商、周三代,亡于公元前316年,“(秦惠王)九年,司马错伐蜀,灭之”。秦昭襄王三十年(公元前277年),秦国置蜀郡,设郡守,成都为蜀郡治所。“及始皇置三十六郡,蜀郡之名不改。”西汉承秦制,辖境相当于今四川松潘以南,北川、彭县、洪雅以西,峨边、石棉以北,邛崃山、大渡河以东及大渡河与雅砻江之间,康定以南、冕宁以北地区;东汉的蜀郡辖境较之西汉缩小。三国蜀汉时,蜀郡归益州,仅辖今成都地区附近的郫县、崇庆、邛崃等地。西晋太康十年(公元289年)改置成都国,后复为蜀郡。隋朝开皇初废,大业三年(公元607年)复置。唐朝武德元年(公元618年)改益州,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复改蜀郡,至德二年(公元757年),改成都府。
近年有关考古发掘证明了成都是历史上的蜀郡治所所在。成都天府广场“2010年11月此地出土的东汉石碑《李君碑》《裴君碑》……2012年底考古人员又在同一区域发掘出石犀及大量属于官府级别的建筑构件等,再证该地为秦汉三国时期蜀郡郡府所在”。
二、蜀郡青铜器铸造
蜀郡的青铜铸造在古蜀国时期已很发达,四川三星堆出土的与殷商同时代的青铜器,无论是铸造工还是纹饰材质都能与中原地区的青铜器相媲美。西周晚期和春秋时期,由于史料记载缺乏,造成蜀文化记载断档,其青铜器至今未曾发现,或未能确定。两汉时期,虽然青铜文化总体走向衰退,但青铜器铸造并未停止,蜀郡等地在青铜文化的余晖中艰难前行。西汉初期,汉廷只有十五郡直辖,其余皆分封诸王,十五郡之中,仅蜀郡的严道是产铜地区。朝廷在蜀郡置司金之官以典冶铸,推动了蜀郡的青铜冶铸业,文献记载及传世和出土实物上常常铭有“蜀郡”的字样。东汉时蜀郡的严道仍是全国著名的铜矿,蜀郡的工官,除以制作漆器而闻名外,铜器制造也举足轻重。1971年至1972年,河北邯郸、邢台等地相继出土汉代蜀郡造铜器,汉赵王墓出土一批蜀郡铜器,其中一件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承盘,铭文为:“建武廿三年,蜀郡西工造,乘舆大爵酒樽。内者室,铜工堂,金银涂章,文工循,造工业,护工卒,史恽长汜,守丞(氵凡),掾习,令史谙主。”其铭文说明该铜酒樽为蜀郡工官所造,并且制作铜器的工匠按职务不同可分为“铜涂工”“雕工”“文工”和“造工”等,反映了当时铜器制作分工很细以及“物勒工名”的制度。1991年,成都市出土一件铜鉴,铭文为:“中平五年,蜀郡工官造作,周君宜吉祥王。”
三国、两晋时期的青铜冶造业,南方较北方兴盛,但从总体看,比两汉时代衰退,考古发掘中很少见到这一时期的冶铸遗址。器物种类及风格特征,主要是沿袭两汉以来的传统,但较汉代铜器要粗糙许多,以日常生活用器和武器为主。各民族的融合,在青铜器的铸造上也表现了各民族相互学习和借鉴而形成的共同的文化特点。
刘备入蜀后,采纳刘巴的建议,设置了盐府校尉和司金中郎将,“先主以裔为巴郡太守,还为司金中郎将,典作农战之器”。诸葛亮及后继者蒋琬、费祎等继续推行这一政策,蜀人蒲元的“镕金铸器特异常法”很受诸葛亮器重。蜀郡、犍为郡、广汉郡为蜀汉主要盐铁产地,蜀郡因铸造历史悠久、技术先进和丰富的矿产资源成为重要的铜器和铁器铸造地。
1986年安徽寿县谷贝村农民在一个窖藏坑内发现一组铜器,包括四件铜洗、三件弩机、一件熨斗,其中一件铜洗腹部饰有四道弦纹和两个相对的辅首,底部铸有小篆“蜀郡”二字。1998年,甘肃礼县盐官镇发现一件有铭文钺形铁铲,高12.5厘米,宽12厘米,刃呈钺形,上部两侧有短肩,銎部呈“凹”字形,中部长方口,两侧表面铸阳文篆书“蜀郡”二字。据铭文内容、出土地点和三国时期礼县的地理位置,该钺形铁铲应为三国时期蜀国都城所在地——成都“蜀郡”铜铁器作坊工官制造。
三、南阳发现蜀郡铜洗考证
据以上所述,蜀郡的铜器铸造从古蜀国到三国时期一直没有间断,除三星堆集中出土大量青铜器外,传世和出土的蜀郡铜器两汉居多,有明确纪年的三国蜀郡青铜器至今未发现。以下对南阳发现的“蜀郡作造羊”铜洗作两个方面的考证:
(一)判定为东汉末期至三国蜀郡铸造的依据
1 可能为由蜀汉返回故地的南阳人带到南阳。其理由为:黄巾农民起义(184年)爆发后,“南阳、三辅民数万户流入益州,(刘)焉悉收为众,名曰‘青州兵”;曹操南征刘表,荆州有“十万民众”随同刘备南下,其中多为南阳籍人,部分随备入蜀。魏南阳郡建立之后,以上两批流入益州的南阳籍人可能有一部分由蜀返宛。
2 许多南阳籍人在蜀汉政权中位高权重,影响较大。陈震、李严、吕义、樊建曾任尚书令,黄忠被授予征西将军,与关羽齐名,黄忠墓就在他的故里南阳市宛城区新店镇;蜀郡、巴西、广汉、犍为四郡为蜀汉重郡,历任的37位太守中,南阳籍人达7人之多,吕义、王连曾任蜀郡太守。他们的亲属往来两地时带铜洗回南阳,或本人去世后回故里随葬。
3 这件铜洗可能作为商品出售到南阳。据《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载,自从刘备退出新野、博望、樊城(208年)后,至司马氏取代曹魏政权,南阳一直处于曹魏的统治之下,但蜀汉与曹魏虽兵戎相见,并未阻断经济文化往来,为了各自的需要,官方或民间的贸易不断。蜀锦在大量销往孙吴的同时,也销往曹魏,1973年3月,河南省南阳市东郊的李相公庄古墓就出土了一枚三国蜀汉的“定平一百”钱币,证实了蜀、魏贸易的事实。
4 这件铜洗的造型、纹饰、铭文书体符合东汉末期至三国时期同类器物的特征。三国时期铜器虽然沿袭汉代风格,但较之两汉更为粗糙,没有复杂的纹饰,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素面,造型简单实用。这件铜洗的辅首衔环的眼、口、鼻已没有汉代早期那样凸出、清晰,也没有东汉赵王墓的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承盘华丽的纹饰,与安徽繁昌发现的吴将严圭铜洗的造型、纹饰等完全相同。1990年4月,安徽繁昌发现铜器窖藏,出土5件铜洗。其中一件铜洗,高12厘米,口径28.8厘米,底径17厘来,外壁两侧各有一铺首街环,内底饰有双鱼纹,口沿有阴刻汉隶“将军严圭士吴奠鍡”八字。据《三国志·吴书》载严圭为吴将,故该洗无疑为三国孙吴铸造的铜洗。篆书铭文含汉末隶书风格,“蜀郡”二字接近汉隶。
(二)南阳发现东汉末期至三国蜀郡铸造青铜器的意义
1 先秦以来西南地区与中原的经济文化交流频繁的物证。蜀地与中原地区的联系古已有之。“《世本》谓:‘颛顼母,蜀山氏之子,名昌仆。《史记·五帝本纪》也说:‘黄帝居轩辕之丘,……,生二子……,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蜀之名,最早见于殷代卜辞(《尚书·牧誓》):‘武王伐纣,蜀人预焉。”三星堆遗址出土的大批青铜器,既体现了具有鲜明地域色彩的古蜀土著文化,又融合进了大量的商文化因素,可以佐证先秦时期古蜀国与殷商王朝之间展开了全方位的交流,大量的商文化因素被古蜀文化所吸收,促进了民族文化的大融合,对秦统一天下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秦置蜀郡后,经两汉、三国至隋唐,蜀郡一直是西南重郡,特别是三国时期蜀郡的经济地位在蜀汉至关重要。蜀郡利用先进的生产技术制造出适合外贸的产品,获得丰厚的外汇收入,减轻了蜀国的财政困难。更为重要的是通过经济往来,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魏、蜀、吴之间因战争造成的隔阂,促进了各国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为以后隋的统一发挥了积极作用。
2 为研究东汉末期至三国时期的青铜铸造技术提供了难得的实物标本。中国青铜器的铸造技术在东汉和三国时代已步入尾声,铸造技术和数量都不如前代,三国历史又短,留下的铜器相当少,这一时期考古发现大量的随葬品是陶瓷器,青铜器很少,一般仅一件,或三、五件不等,有铭文的铜器更是凤毛麟角。蜀国在三国之中面积最小,人口最少,由于连年北伐,蜀国铸造业以铸造兵器、满足战事为主。诸葛亮在致力发展经济的同时,提倡节俭,率先垂范,生活用品简朴,贵重的铜器制品较之魏、吴铸造更少,并多用于“出口”。因此,这件“蜀郡作造羊”铜洗,不但为研究东汉末期至三国时期的青铜铸造技术提供了难得的实物标本,也为这一时期此类器物的断代、鉴定提供了可靠的依据,显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