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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地山笔下的南洋形象—— 以《命命鸟》《缀网劳蛛》为中心

2015-03-17孙良好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关键词:许地山南洋小说

李 朦,孙良好(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许地山笔下的南洋形象—— 以《命命鸟》《缀网劳蛛》为中心

李朦,孙良好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摘要:许地山是20世纪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与众不同的一位,他早期小说中描画的南洋风情极具异域特色。《命命鸟》中缅甸深厚静谧的佛教精神、《缀网劳蛛》中“我爱人人”的马来基督教情怀,都是宗教及异域风情浸润其早期小说的集中体现。地缘、族缘和神缘的因素让南洋和世界,尤其是和中国产生了复杂的交集和羁绊。19世纪20年代许地山小说中所描绘的南洋异域形象,在“他者”的背后,看许地山如何借助南洋文化试图解决中国本土的国民性问题。

关键词:许地山;小说;异国形象;南洋

即便是在20世纪初那样大家层出的文艺百花园中,许地山也是一枝独秀,他笔下一幅幅空灵清丽的南洋风情图让人过目难忘,闻之即醉。国人“开眼看世界”后,大多汲汲于欧美苏日的文化大宴,而明清以来一直处于被中国文化哺养的摇篮中的南洋文学则在“二战”之前都是“侨民文学”①东南亚各国战前的华文文学, 实际上应被看作是“侨民文学”. 因为当时在东南亚各国的华文作家, 无论是当地出生的, 还是从中国大陆南来的, 都以华侨自居. 尽管也有人提倡本地色彩, 但总的说来, 作家的思想大都带有强烈的侨民意识, 文艺思潮的流向基本上也与中国保持一致. 该说法可详见: 梁立基、李谋. 世界四大文化与东南亚文学[M]. 北京: 经济日报出版社, 2000: 144.,南洋文学甚至被看作是中国文学在异域的延伸。1913年到1915年,许地山为谋生计赴著名“佛教之国”缅甸,任仰光中华学校教员。自身禀赋加上浓厚宗教文化的浸润,让许地山对中国本土和南洋文化的关系多了些思考。因此,许地山笔下的南洋形象是融合了儒家、佛教、基督教、道教思想和南洋本土民俗文化特点建构起来的。本文以许地山的小说《命命鸟》和《缀网劳蛛》为中心,摹状其笔下的南洋形象,并进一步探究在“自我”和“他者”的观照背后,饱含作家期待的本土文化形象。

一、缅甸佛光中的《命命鸟》

1921年1月许地山在《小说月报》上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命命鸟》。佛教的因素贯穿文本始终,一方面是缅甸“佛国”氛围的体现,另一方面也是许地山自身的气质所在。

何谓“命命鸟”?这是个有着极强宗教色彩的名字。《阿弥陀经》中谓之共命之鸟,这种鸟一体两头,一荣俱荣,一死皆死。“复次舍利弗:‘彼国常有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是诸众鸟,昼夜六时,出和雅音。’”[1]27在西方极乐之地,诸鸟的和鸣助人畅“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圣道分”[1]27,使彼国之人通佛律、有佛心。因此,命命鸟是开人心智、启人向佛的鸟。另一面,佛法之流转,道阻且长,命命鸟又实为罪报所生,但一切形式皆幻象,世人先被种种变化迷了眼,最终才被命命鸟指引,通向佛道。由此可知小说篇名取名之用心之良苦,小说中命命鸟是出现在敏明幻境中的鸟,也是“欲令法音宣流,变化所作”,[1]27指引启示敏明的鸟。开篇就是女主人公敏明在“流水似的念着”《八大人觉经》。《八大人觉经》本是佛家弟子常常诵念的。少女诵经的场景让小说染上了佛家空灵浪漫的色彩。这绝非虚笔,而是大有深意。通读全篇后反观小说开头,便知故事讲的正是敏明从“流水似的念经”的“不觉”到“觉”的过程。敏明就读的学校是佛教青年会的法轮学校。学校的布置如佛教经堂,“壁上挂的都是释迦应化的事迹,当中悬着一个卐字徽章和一个时计”。(《释迦如来应化事迹》①是图集, 我国现存版本最早者见于元明时期, “应化”者, 应者应现, 应众生之机而现身, 应真缘变化种种也. 可参见: [清]比丘开慧. 释迦如来应化事迹[M]. 扬州: 广陵书社, 2007.有图200余幅,图文并茂,主要介绍了释迦牟尼佛诞生、修行、成道、说法、成佛的事迹。卐字纹是一种吉祥符,是幸运的标志。其纹路不论哪个方向都拐弯,与印度教的太阳神和伽内什有关。伽内什是引路者,其形象常出现于交叉路口,遂成此纹②在印度神话中,出现过卍字符号的研究,有古迹图片为证, 可参见[英]. 韦罗尼卡·艾恩斯. 印度神话[M]. 北京: 经济日报出版社, 2001一书中的序图5-6.。)通过简单的场景勾勒,佛教学校的与众不同便跃然纸端。上课时教师进屋,对加陵说道,“昙摩蜱和尚叫你早晨和他出去乞食”。(缅甸有男子一生至少出家一次的风俗,但这里“乞食”行为更像是遵循了印度人的传统。据许地山在《宗教底妇女观——以佛教底态度为主》中所述,“印度人在他底一生必要过四种或三种生活,第一是梵志时期,第二是居士时期,第三个是隐士时期,第四是乞士时期。”[2])从中便可看到缅甸风俗中的印度佛教印记。

除去佛教的光晕,缅甸这“椰子榴莲的国度”③是艾芜在《缅甸人给我的印象》一文中艾芜谈到的对缅甸的最初印象. 原文发表于1934年元月31日《申报·自由谈》, 收入《漂泊杂记》, 1935年上海生活书店版.,自有其热带的浪漫和风情。许地山在《命命鸟》中描绘的缅甸民俗在写实的底色上亦涂抹了清丽的文学色彩。

小说所涉缅甸风情俯拾皆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美男子从车上跳下来。他底头上包着一条苹果绿的丝巾上身穿着一件雪白的短褂;下身围着一条紫色的丝裙;脚下踏着一双芒鞋,俨然是一位缅甸底世家子。这男子走进院里,脚下底芒鞋拖得拍答拍答地响”[3]3加陵的出场极具画面感,色彩冲击力极强。但作者也并非夸张,缅甸的服饰根据功用不同,可分为头饰、上衣、筒裙、拖鞋。男性头饰一般为包头,“据传包头风俗源于印度,于阿瓦王朝时期传入(14世纪中叶)。古代缅甸男性以留长发为美。……他们常将发髻盘于头顶,为了不使发髻掉下散掉,缅甸人借鉴印度人的做法,用布将发髻包上扎好,或在盘好的发髻外再围上一条布带。”[4]67质地上看,多为丝质,颜色多样。上衣分为衬衣外衣两种,多为白色。缅甸人无论男女下身都着筒裙,也称纱笼。男子的称“布梭”,女子的称“特曼”。缅甸人不论男女都穿人字带拖鞋。因此,加陵的装扮是十分典型的缅甸男子的样子。加陵乞食后回家看到父亲“正在屋里嚼槟榔,一见加陵进来,忙把沫红吐出,问道……”[3]5这种场景,也是缅甸人家中常见的。“槟榔盒是(缅甸人)每家的必备。……嘴嚼槟榔时,常会产生一种鲜红的液体——槟榔汁,因此缅甸人只嚼而不吞食槟榔,并边嚼边吐槟榔汁,最后将槟榔渣一同吐出。”[4]69敏明的家在高加因路,从窗口眺望可以看到瑞大光塔(仰光大金塔)。敏明舞艺精湛,可以把雀翎舞跳得出神入化,加陵虽为男子,却可用“巴打拉”奏“达撒罗撒”和“恩斯民”。小说塑造了鲜明的缅甸青年男女形象,能歌善舞,颇通佛律。加陵住的地方“离绿绮湖不远。绿绮湖是仰光第一大、第一好的公园,……那塔底金色光衬着湖边的椰树、蒲葵,直像王后站在水边,后面有几个宫女持着羽葆随着她一样。”[3]6两年的异域生活使得许地山笔下的风景描写画面感极强,色彩鲜活分明。

二、马来福音下的《缀网劳蛛》

1922年2月发表的《缀网劳蛛》,其故事背景在宗教环境复杂的马来西亚。印度佛教文化、中东地区的伊斯兰教、西方的基督教在此处汇合,多种文化因素碰撞出奇妙火花。

这个故事的发生地是南洋较为复杂的地区——宗教融合度极高的马来西亚。马来半岛上的原始宗教早在公元1世纪印度教(婆罗门教)和佛教传入前就已存在。马来半岛先后出现的狼牙修、羯荼等邦国受印度文化的影响要大于中国文化的影响,据说“马来亚”这个名称,最早就是来自南印度的古代语言,意思是“山”。但如同之前谈及缅甸时说到印度的影响一样,印度文化尤其是佛教思想对整个南洋地区的辐射是不可忽视的,而外印度的印度化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缀网劳蛛》中尚洁救贼反被误会的故事也非空穴来风,原型为许地山翻译的印度民间故事集《二十夜问》中“第五夜”金品的故事。这些无疑给小说本身增添了浓郁的传奇色彩。直到13世纪,以苏门答腊岛为核心的伊斯兰教才在仅一海峡之隔(马六甲海峡)的马来半岛扩散开来[5]。尚洁的丈夫听牧师讲《马可福音》十章之后,幡然悔悟,来请求尚洁的原谅,后前往槟城忏悔。这也让人嗅到宗教揉合的味道。《马可福音》是基督教四大福音书之一,而槟城却是马来西亚的佛教圣地。槟城最多的是大乘佛教寺院,目前,极乐寺是马来西亚乃至整个东南亚地区最大的大乘佛寺。各教派交流频繁,如极乐寺中的万佛塔塔基是中国汉式六角塔形,塔中部是泰国短檐塔身,塔顶部是缅甸覆钵形,它们融为一体,成为“上座部和大乘佛教亲密合作的见证[6]。

如果说《命命鸟》满满都是异域的味道,那么到了《缀网劳蛛》,这味道就淡了许多。这是中国本土文化在两地的不同发展、马来西亚与缅甸的不同国情决定的。马来西亚已成体系的华侨社会的生活状态也被纳入了许地山的小说视野中,中国的因素深深植根在《缀网劳蛛》的文本中。

较之缅甸,华人在马来西亚的活动更加活跃而广泛。因此在《缀网劳蛛》中,读者常常就忘了小说背景是在异国。华人和中国文化对马来西亚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当时,在中国强大的文化气场之下,马来文学似乎发展成了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海外分支。因此在《缀网劳蛛》中,揭去了《命命鸟》里缅甸那一抹神秘和传统佛国的面纱。读者看到尚洁家的花园极具热带风情——摇曳着椰树的叶子,释迦头长得像罗伞一样。但尚洁家里的摆设又是有中国风韵的——如“贵妃塌”。再进一步就会发现,许地山对尚洁外貌的工笔细描,像极了红楼笔法。“流动的眼睛,软润的颔颊,玉葱似的鼻,柳叶似的眉,桃绽似的唇……”[3]49这是活脱脱的中国古典美人的模样。“史先生又说:‘可以帮你底忙。这里不像我们祖国,公庭上没有女人说话的地位。’”[3]55中国的本土意识在此处浮到了异域形象之上。当然,不论尚洁本人是否中国人,她是笃信基督教的,凡事也是用“宗教的精神去安排”的。在丈夫长孙可望刺伤她并决定和她离婚的时候,她也是不惊不慌,不争不辩。得史先生夫妇援助,去了土华。土华位于马来半岛西岸,“地方虽然不大,风景倒还幽致。那海里出的珠宝不少,所以住在那里的多半是搜宝之客。”[3]56马来西亚被南海分为西马和东马,渔业资源十分丰富,渔业历史悠久,马来渔民多有“海神”崇拜。他们在海上活动时,即使有所得也要平心静气,不能说粗话或大声吵嚷,要谨言慎行[7]。作家通过对热带海滨风致的描绘——“尚洁住的地方就在海边一丛棕林里。在她的门外,不时看见采珠的船往来于金的塔尖和银的浪头之间”[3]56——来讲“生”的道理。较之《命命鸟》中敏明在“恍惚”中觉悟,《缀网劳珠》中的尚洁则是在现实生活中觉悟。爱情已不再是尚洁热切追求的东西,“爱与不爱,只能稍微影响一点精神生活,和家庭的组织是毫无关系的。”[3]48如何在命运接连不断的打击中顽强地隐忍地坚持下去才是尚洁想要得到的生活的“教训”。异域的宗教背景给故事增添了传奇色彩,又使其合理化。许地山在《缀网劳珠》中把对生的坚持和隐忍,把生命本身的韧性都映射在主人公身上。因为对“生本不乐”的认可,就如何解决人生问题而言,《缀网劳蛛》自然是比《命命鸟》更进了一步。这并非是一种消极对待,而是在承认苦难的基础上,包容这个世界的苦难,从而消化自身的苦难。

三、异域与本土的交融

从生长环境看,许地山是台湾爱国志士许南英的四子,许南英曾当众夸奖“我家阿丑(许地山乳名叔丑)将来有希望的”[8]8。让许地山闻名于世的小说《落花生》中讲述的“做一个有用的人”的思想,就是许南英对家中子弟的殷切期望。浓厚的儒家经世致用的思想使得许地山无论是小说创作还是后来组建文学研究会,都一直守住写实主义的底线未曾动摇。另一方面,许地山的母亲和舅父都笃信佛教,母亲“住室里供上观音菩萨的塑像,早晚三遍上香诵经,虔诚礼拜”[8]5,这使许地山从小就接触并亲近佛教。到了21岁(1913年),许地山为谋生赴南洋“佛教之国”缅甸,在仰光任教。两三年的缅地生活让许地山熟悉了当地的语言和风俗人情,在缅甸传承几千年的印度佛教文化更是渗进了许地山的骨子里。1916年,许地山加入了闽南伦敦会(基督教会),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其教义的不足之处。1920年许地山在燕京大学神学院致力于宗教比较学的研究。这些经历反映到作品中,就是文本所呈现的写实与浪漫因素糅合,宗教热情和异域风情满溢。

今天来看包括马来群岛、菲律宾群岛、印度尼西亚群岛、中南半岛、马来半岛等大片区域,在中国明清的史籍上曾通称其为“南洋”或“南海”①而“东南亚”一词是直到二战划战区时才使用的词汇. 可见: [澳]米尔顿·奥斯本. 东南亚史[M]. 郭继光, 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2: 4。从这个名称上便可以直观感受到中国中心的味道,事实也正是以中国为中心而命名了“西洋”“东洋”“南洋”及“北洋”。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南洋”同时受到印度佛教、中国儒释道、基督教、伊斯兰教的浸染。在本土原始信仰之上,各大教派蓬勃发展。许地山与南洋颇有渊源,他不仅在1913 – 1915年受聘到缅甸仰光华侨创办的中华学校任职,且曾赴印度大学学习研究印度宗教和梵文。加之曾游学英美,可以说当时南洋文化的因素许地山都有切身体会。许地山生活过两年的缅甸是传统的佛教国家,佛教传入缅甸约有2 500年的历史。耳濡目染,许地山深受影响。

中国人下南洋,是一个个漫长又满载血泪的故事。勤奋和智慧让华侨最终找到立足点,但对这个过程的描述是各不相同的。许地山笔下的南洋形象和同期作家书写的南洋形象便颇为不同。首先许地山去的时间较早,1913 – 1915年这个时间段远在国内大革命失败及抗日战争之前;其次,较之大多数中国现代作家的南下区域(大部分都集中在所谓印尼语群地带的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等),许地山所去之地正是佛教文化的中心——缅甸。再次,许地山在仰光一家中学任教,有稳定的收入,不像艾芜或洪灵菲那样流亡,为生活所苦。因此无论是从本人气质还是从大环境的影响来看,许地山是可以优裕从容地用宗教笔调来书写南洋的。这就决定了他书写的南洋和绝大多数作家笔下的南洋都是不同的。

要注意的是,本文所探讨的“南洋形象”并非一般文学理论意义上对具体的人物形象的分析,而是使用了比较文学形象学中的形象分析的概念。“这范围不仅包括人物,还可以包括风物、景物描述,甚至是观念和言词,甚至是风俗和民情。它是存在于作品中关涉民族与国家的主观情感、思想、意识和客观物象的总和。”[9]但需要注意的是,该形象的描绘绝不是完全写实的,相反,它在合乎逻辑的基础上是可以带有作家的主观感受和想象的。这一点,《命命鸟》和《缀网劳蛛》已经给予充分的证明。从形象学的角度来看,《命命鸟》和《缀网劳蛛》中的南洋形象是许地山在整体意义上对南洋的想象并具体反映在文本中。只是可观察到的流变是,从尚有明显区别的“异域感”到这种异域因素的淡化,集中到对普世人生终极意义的关注上。王瑶认为“在许地山的文化观中,‘东亚’地区是有着共同的(或接近的)文化背景与传统的。他的以探讨中国传统文化的优劣得失为主要目的的小说,大都以东亚地区为背景,实际上也是从这种文化观出发的。”[10]诚然,中国现代文学发端时便处在了真正意义上的“我看世界”和“世界看我”的对照中。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对照中,大批的学人作家游旅域外,他们看到的感受到的“外国”被封存在了文本中。读者再看到的域外有了陌生,有了新奇,有了碰撞的矛盾,有了矛盾产生的滑稽,有了滑稽带来的可读性和这“他者”背后的思考。近现代的中国人对世界的观念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其契机是“异国”的闯入。文化正面的碰撞之下发生的故事是新文学之初相当一批作家运用纯熟的题材。立足本土看外国人的“闯入”和立于他乡看异域的日常生活是两种情境。在后一种写作中,写作主体较之前一种会多一层孤独和漂泊感,甚至是抱有中国当日落后状况下的民族自卑心理生发的民族屈辱感和自尊心。这种情况在旅日一派作品中体现明显。但在许地山的作品中主人公多半就是“外国人”,除极少数的篇目中出现了本土的“我”,绝大多数情况下读者很难从许地山作品中感受到本土和异国的对立感。个中原因,除了当时中国文化处在南洋文化的上位之外,更是许地山自身具有平等包容的更宽广意义上的东方文化的整体性概念。

这样,我们就可以确认,许地山笔下南洋形象的背后,是他在找寻探讨的根,是反观中国,是反观本土,是返回自身。从《命命鸟》中用死亡来抗争世俗的压力,到《缀网劳蛛》中用平和、包容天地的心来接受世俗和命运带来的苦难。在阅尽佛教、基督之后,许地山正努力摆脱宗教的教义,直接向人生求问。所以,如果佛教带来的超脱之后就是死亡,那么这圣洁的死亡也不是许地山所求;如果基督的教会会众可以因为误解取消个人参与的资格,那么信仰可以变成个人的私事,不再拘泥形式和地点,只关乎自己内心。陈平原说许地山是去宗教的信仰为信仰的宗教[11],极是。这信仰的内容又是最丰富的,就许地山个人而言,集儒家、佛家、道家、基督思想于一身,但又不绝对偏执于哪一种而成为其“教徒”。这便是在宗教的世俗化过程中达成一种世俗化的宗教。说到底,就是一个“人心向善”“人心向上”的道理。这正如蜘蛛,风雨自然不停地打击撕裂蛛网,抱怨追问也好,沮丧懈怠也好,最后都要重新补缀生活的网。这是生的本分,过程中也会有生的快乐。所以,许地山真正传达的并非是一种消极无为的逆来顺受,而是在了然生命本身的苦乐后,仍然向上的积极。在盛行问题小说的年代,作家们争相开出“爱”和“美”的药方时,许地山一样在为国民寻找“药方”。但种种试验证明,在佛光普照的缅甸,在宗教共生的马来,在南洋的寸寸海域上千回百转,最终的“药方”正是中国这片苦难却蕴含力量的土地本身。那正是儒家几千年来在这片大地上流传的“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的信念。许地山为之浇灌了佛家的包容,基督的笃信,最终铸成对这种“向上之心”无条件的信仰和服从。他笔下的南洋形象才会没有止步于单薄的引入和介绍,而是在为现代文学的可能性多呈现一个侧面的同时,与读者共同代入比对并进行自我反省,为惯用本土意识思考的国人打开更多思路,提供更多可能。而许地山努力创造的每一个向上、向善的“自我”将最终构成一个悦纳、坚韧、百折而不挠的道德中国。这就是许地山在《命命鸟》和《缀网劳蛛》的南洋书写试验中力图挖掘和打造的一个伟大国民的可能、一个伟大民族和一个伟大中国的可能。

参考文献

[1] 姚秦鸠. 佛说阿弥陀经: 一卷[M]. 摩罗什, 译. 郑州: 中州古籍出版社, 2010.

[2] 许地山. 造成伟大民族的条件 [C] // 许地山. 许地山学术论著. 上海: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2011: 260.

[3] 吴义勤. 春桃: 许地山经典必读[M]. 北京: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2.

[4] 钟智翔, 尹湘玲, 孔鹏. 缅甸概论[M]. 广州: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2012.

[5] 姜永仁, 傅增有. 东南亚宗教与社会[M]. 北京: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2012: 297-303.

[6] 黄心川. 当代亚太地区宗教[M]. 北京: 宗教文化出版社, 2003: 429-430.

[7] 徐赣丽. 东盟民俗[M]. 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2: 140.

[8] 宋益乔. 追求终极的灵魂: 许地山传[M]. 福州: 海峡文艺出版社, 1988.

[9] 刘洪涛. 对比较文学形象学的几点思考[J].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1999, (3): 69-73.

[10] 王瑶. 中国现代作家笔下的东南亚[J]. 厦门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1987, (3): 30-36.

[11] 陈平原. 论苏曼殊、许地山小说的宗教色彩[J].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1984, (3): 1-26.

(编辑:刘慧青)

Exotic Image of Southeast Asia in Xu Dishan’s Literature—— Focus on Symbiotic Birds and Keep Mending Nets Spiders

LI Meng, SUN Lianghao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China325035)

Abstract:As a distinctive scholar in the history of the 1920s Chinese Modern Literature, Xu Dishan describes quite a lot of exotic features about the Southeast Asian style in his early novels. Both the deeply quiet Buddhist spirits in Burma from his Symbiotic Birds and the Christian feelings of mercy in Malaysia from his Keep Mending Nets Spiders embody the influence of the religion fusion and the exotic folk-custom in Xu Dishan’s novel. The factors of geographic, family, deity make a complicated relationship between Nan Yang (Southeast Asia) and the whole world, especially the Chinese civilization. The exotic images of Nan Yang, which Xu Dishan portrayed in his novels from the 19th to 20th century, hide the way behind “the others” how Xu Dishan makes efforts to solve the national issues in China by means of Southeast Asian literature.

Key words:Xu Dishan; Novels; Exotic Image; Southeast Asia

作者简介:李朦(1989- ),女,黑龙江兰西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收稿日期:2014-11-22

DOI:10.3875/j.issn.1674-3555.2015.05.003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中图分类号:I207.42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55(2015)05-00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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