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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可能永远都不能回家过年的孩子

2015-03-17李丹

时代报告 2015年2期
关键词:福利院压岁钱轮椅

李丹

压岁钱里的自由

在郑州儿童福利院生活了多年的孩子们,脑中没有任何与“回家过年”有关的记忆。他们连对父母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这些在一两岁就被遗弃的孩子,甚至连自己的生日也记不得在什么时候。捡到这些弃婴的派出所民警或者医院的护士们只能根据当下的日期往前推断,将之记为他们的生日。所以,对于这里大部分的孩子来说,他们的生日是个永远都难以揭开的谜。

他们的身世也同样如此。

在这些无辜的孩子被遗弃时,他们的父母有的会将写有孩子姓名的纸条放在襁褓之中,仍然想要在孩子未知的一生中留下自己的印记。有的索性什么也没留下,就这样决绝地切断了自己和孩子的所有联系。

留下的名字会伴随孩子一生。那些没有名字的孩子,接收他们的儿童福利院会为他们取上名字,男孩姓“郑”,女孩姓“周”,寓意“郑州”。

14岁男孩郑时的名字就是福利院给起的。这个长着一张笑脸,总露着一口大白牙的男孩在六年级的班里学习,是班里最开朗的学生。看他说起话来“张牙舞爪”的样子,不会注意到他坐着的凳子后面还有一张轮椅。郑时曾是脑瘫患儿,智力虽未受影响,但是腿部神经肌肉却一直在萎缩,现在只能依靠轮椅行动。

就是这样一个喜欢当“大王”的孩子,提起2014年的一件事,眼角竟泛出泪光来。那是福利院组织到少林寺游玩,因为寺里的残障设施不完善,郑时坐着轮椅行动非常不便,老师最终没让他参加这次活动。提起这事眼圈泛红的他,嘴巴仍是咧得大大的,还是笑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哭的迹象。直到老师允诺“下次有别的活动一定首先考虑他”时,他才平静下来,但心里仍为不能出游而感到深深的遗憾。这是他少有的因为自己不能走路而觉得无望的时刻。他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够去那个所有男孩子都想要去看看的地方。听着其他孩子回来绘声绘色地描述在少林寺的见闻,他只能靠想象把未能看到的少林寺在脑子里一点点画出来。

福利院在一年中会组织多次出门远游的活动,也会给孩子们过很多节日。“六一”为所有孩子统一过生日,圣诞节、元旦都会组织规模不等的晚会。但是当问到他们最喜欢一年中哪个节日的时候,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回答——过年!他们并不知道过年的含义到底是什么。提起去年的春节,他们几乎都只记得压岁钱这一件事情。

对孩子们来说,这个节日与其他节日的最大区别是有压岁钱。红包里5元、10元、50元不等,最多的是200元,发给一些年龄比较大、支出比较大的孩子。

这些孩子喜欢压岁钱,并不是成人眼中的“拜金主义”。在他们看来,小小的红包里面有他们想要的一点点自由。

在别的小孩躺在父母怀中撒着娇索要心仪的新年礼物时,这些孩子没有这样的“权利”,只能默默等着院里发放过年的新衣、新帽和新玩具。固定的饭菜和点心,统一的娱乐项目,被分配好的衣物……他们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安排好的,几乎没有任何偶然和意外。但是过年却不太一样,拿到压岁钱,哪怕只有五块钱,他们也可以去院里的超市买自己喜欢的零食和小玩具。这是他们一年中为数不多的狂欢时刻。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应该知足,毕竟比起那些偏远山区的孩子,他们的境遇已经好得太多。他们有明亮的教室、温暖的图书馆和漂亮的老师。然而,在这些幼小的心灵里面,仍然渴望有一点点自由选择的权利。而春节就是这样一个能让他们享受到这点权利的日子。他们对失去父母所感知到的悲哀,对身体残疾的不满,对那些能够在自己家过春节的孩子的艳羡之情,在这样微小的幸福感中渐渐被自己隐藏起来。不会消失,但总会减弱一点。

离家只有8公里,却无法回家过年

2015年的春节对范广照来说,和过去的所有春节都不一样。

2014年12月,刚满18岁的他有了人生中第一份正式工作——担任半边天青少年辅导项目郑州儿童福利院的辅导员。对普通人来说,这只是一份平常的工作。但是对徐动型脑瘫患者范广照来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过程付出了多少努力。这份工作是献给他最好的成人礼。

回顾过去18年,范广照的人生充满了波折。

范广照出生6个月被亲生父母遗弃,养父在火车上将他捡起。虽然家里有人反对抚养他,但是养父和爷爷奶奶依然视他为己出。8岁时,爷爷花了3个月退休金给他买来台电脑,他着了迷,很快学会了用PS软件,掌握网页设计、视频剪辑等技能。他先后开过两次网店,有赚有赔。2011年7月,养父不幸因车祸去世,他不愿拖累年迈的爷爷奶奶,2012年刚过完春节就来到儿童福利院。

2012年范广照16岁。一个16岁的孩子开始重新计划自己的人生。

他除了继续摸索计算机技能,还培养了另外一个兴趣——写作。他喜爱诗歌创作,写了30多首诗歌,还担任着一份公益内刊的编辑。这个情感丰富的孩子还热衷于写歌词,为了展示自己,他自己写词,请网友为他谱曲,他带着一首《爱的天堂》走上了中国梦想秀河南赛区的舞台,并获得了初赛晋级的资格。如今的他正在河南电大攻读数字媒体设计与制作专业。

你难以想象一个扭曲不堪的躯体以及坚强乐观的灵魂会这样汇集在一个人身上,就像难以想象坐在轮椅里的物理学家霍金出现在热播的美剧《生活大爆炸》中演他自己一样。除了“事情都有两面性,每个人都有只有自己知道的苦楚”这样略带悲观的感慨,大多数时候你看到的他都是自信满满的样子。但在遇到困难时,他也感到过绝望;在一次长时间的咳嗽之后,离死亡很近的预感也让他莫名地害怕。

这是一个脑瘫患者必须要面对的生活——行动不便、语言障碍、容易面部扭曲、容易紧张和生病。仅“行动不便”一项,就足以让范广照陷入绝望。

相对其他不能走路的孩子,范广照的出行已经方便很多。他的轮椅是一个基金会赠送给他的电动轮椅,充满电可以连续行驶近两个小时的路程。他也曾经单独出行过,还给自己制定了十几条“交通规则”。例如,在出行之前要检查车子是否完好,电量是否充足;在路上若要接打电话,须把车子停到路边;途中不能跟任何人说话,等等,比公共交通规则还要严格。

可是他的出行既要看天气,也要看身体状况,更要选择好路线。发烧时他若“开”车,就和酒驾的效果差不多。出行路线也只能是平坦路面,坑洼不平的路既难以行驶,对他的车也有很大损伤。

2013年的春节,他就因为出行不便,没能回家和爷爷奶奶一起过年。那是他第一次没在家过春节,楼栋里充斥着孩子们的玩闹声,他却觉得特别冷清。在福利院里,他的同龄人极少。成年后的孩子们中,可以自立的会外出寻找工作,不能自立的会被送到郑州市社会福利院。所以,他能说知心话的人太少了。

2014年春节,年过八旬的爷爷接他回家过年,可是他只在家里呆了两三天,就匆匆赶回院里。这其中有范广照不愿吐露的隐衷——他的两个姑姑不喜欢他,嫌他是家中的累赘。在那个春节,她们甚至威胁他的爷爷奶奶,若是他回去过年,她们就不回去。范广照无奈地说:“可惜我没办法照顾爷爷奶奶,每次回去还要他们照顾我……”奶奶患有老年痴呆症,爷爷虽然身体不错,但是耳朵眼睛都不好使了。他特别担心如果有一天爷爷奶奶动不了了怎么办,那他永远也无法回报他们养育的恩情。他不敢再往下想……如果他们真的不在了,自己就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回想过去那些年在家里的春节,范广照记忆中的好多细节已经有些模糊。印象最深的是2005年春节,那时家里的亲戚都从外地回来了,一家子热热闹闹在一起吃团圆饭。混合着鞭炮声和欢笑声的新年味道氤氲在这个9岁孩子的记忆里,难以散去。已经成年的范广照,不知道以后哪个春节才能重温记忆里这股浓浓的年味儿。

如今,天气、身体状况以及家中不喜欢他的人,都成为范广照回家的羁绊。对他来说,离福利院只有八公里的家,如在千里之外。

另一种可能性

每逢过年,福利院里会举行好多活动。去年春节就举行了一个“社会体验区”的活动。为了让孩子们更好地了解社会,院里模拟真实街区,一比一建造了“校内步行街”,包含超市、服装店、快餐店等店面和街心公园、柏油马路、绿化带等街区设施。还有文艺联欢晚会,提前一两个月,老师就带领着孩子们准备节目。为了一个动作更整齐一点,老师和孩子们都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精力。

在玩玩闹闹中,这些孩子就算把年给过了。

幸运的是,许多孩子仍有可能感受另外一种春节——家里的春节。福利院2008年起就开始寻找有意向的寄养家庭对院里的孩子进行抚养。为了方便孩子接受康复、教育服务,院里则专门开辟了一片地方为寄养家庭建了房子。还会根据每个孩子的生活自理情况以及残疾程度,给予每个寄养家庭每月最低1000元或更多生活补贴。民政部最新出台的《家庭寄养管理办法》也于2014年12月1日正式实施。福利院现有近800名孩子,其中300多名寄养在普通家庭中。

14岁男孩郑时去年的春节就是和寄养家庭的父母一起过的,但他从心底仍不愿意管寄养的母亲叫“妈”。他的寄养家庭中间换过一次,在他还未习惯新的父母时,周围人就起哄让他喊妈。虽然他感激他们的照顾,但是这个称呼还是很难喊出来。“还好大部分时候和她说话不用叫称呼。”郑时为此而感到庆幸,可以逃过一个让自己觉得尴尬的时刻。

这样的尴尬终归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慢慢消失。人的情谊在彼此的交往中滋长、发酵。他们会越来越像真正的父母和孩子。这些孩子会有一个真正的家。在这样的家里,只属于他们的父母,能给予不同于福利院老师的专一的爱和关怀。

在家里,他们总会过一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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