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西藏
2015-03-16曹梦泉
曹梦泉,女,陕西延安人,现为西安交通大学城市学院大二学生。
结伴的独行者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是因其价值或者个性,而是因为行走中遇到的人或事都在缘分的指引下慢慢给你惊喜。
上了去拉萨的列车,从放包开始就觉得有目光在我们身上来回打量,车厢的人欲言又止地保持着车厢的安静。熟络了之后,才发现,大家目的地相同,目的却天差地别。安徽大学大四的苗苗姐已经和当地的客栈老板联系好去做义工,福州80后装潢店老板小侯去那里考察珠宝市场,还有热情开放的广东一家子,就读西安的研究生于姣姐。因为广东家的女儿玲玲一直拉着隔壁车厢的大叔,说他长得像《爸爸去哪儿》里的村长,大家便直呼叫村长,这让我们的同伴又多了一个畅游各国的南京大学教授。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村长的真实姓名。一路上,去过多次西藏的苗苗和村长为我们联系住宿,传授攻略。之后的几日,大家结伴而游,布达拉宫脚下的酸奶坊,八角街里的光明茶馆,昂贵晚餐的拼命砍价,婆姨女子相约淘街……在拉萨的最后一个晚上,大家一起去大昭寺外的步行街找在那里摆地摊的小侯,在光顾完小侯的生意之后,我和苗苗姐在回客栈的路上话语告别,说相见恨晚未免有些夸张,但肯定是一见如故。关于梦想,关于迷茫,在同龄人的谈话间生根发芽。分手后各自的旅途一定遇到了其他的结伴者,但缘分车厢留给我们的,远不是其他结伴者所能带来的正能量。
如今,做义工的苗苗还守候着西藏的秋天,偶尔会收到南京的雾霾天气照片,广东的军哥军嫂开始努力赚钱。福州的小侯也开了自己的藏品收藏店,我也紧追着于姣姐的步伐,在大学翻滚。
会说话的藏靴
随手拿起路边小店摆放的藏靴,我竟抚摸到了古老时间的皱纹,手掌似乎还能感受到老艺人缝合鞋底的温度。我拿起一双手工精美、颜色繁复的长筒靴,店员告诉我这是旧西藏四品官员的靴子,平常人是不能穿的。眉宇间的自豪在店员黝黑的皮肤下愈发张扬。我又拿起一双黄缎的藏靴,他娓娓道来,这是历代达赖喇嘛所穿的鞋子,一般人更是不可轻易亵玩。还有不同宗教派系的僧人,所穿的藏靴也会有所不同。寻常人家的女子,一般穿绣花靴子。而男士的靴子,相对而言色彩会清淡些。他介绍得很详细,我努力地记在心里。
拽起靴子上的线头,一双双靴子的创造过程也随之被想象。藏靴因为有人为的瑕疵,才造就了他的独一无二。而如今,机器取代了双手,发挥着比手工更加高效准确的优势。工业时代,这些传承的手工艺人,在过去的时间里,做着一个古老而执着的梦。但也正是因为西藏人对身份等级的执着,才让这个梦不夭折也不强大。
旧时的西藏,一双双靴子是身份的象征,包含着一个人不可修改的历史,包括他的血液、家族、等级、姓氏、牛羊和土地。在靴子面前,你的一切瞬间明了。
我想起三百年前幽会情人的仓央嘉措。最终让他泄密的,便是那双不会说话,却只有达赖喇嘛的尊贵身份才穿得起的黄缎靴子。所以他才会留下“夜里去会情人,破晓时大雪纷纷;保密还有何用?雪地留下了脚印”的字句。到头来,是雪地和藏靴合谋,背叛了他。
走在街上,我不由自主地窥视着来往的靴子,学以致用地猜测着一个个秘密。
一日离合,百年悲欢
在此之前,我对这家百年老茶馆一无所知。入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穿着白色马甲的阿佳(当地人称服务员为阿佳)提着暖瓶穿梭在人流之中,人们忙着打牌、聊天、嗑瓜子、晒太阳。找到位置坐下后,茶客们便把零钱和空杯子放在桌面上,年轻聪明的阿佳便会提着暖瓶走来,给你的空杯子添满热气腾腾的甜茶。临走,阿佳会在你的一堆零钱里,抽取六毛钱的甜茶钱。这一连串的动作,茶客的参与性为零,语言功能在此时失去它的作用。阿佳总是那么忙,但在取钱和找钱的过程中,又是那么地正大光明。
我还沉浸在阿佳的“动作片”里,同行的苗苗姐突然指着对面人群激动喊道:“是他!我认识他!一年前我在这儿见过他!”她说,去年他们一行人来这里喝茶的时候,那个大爷走上来给他们讲这个地方的过去,说他爷爷是红军,说他……我们邀请大爷过来坐,他似乎忘记了去年给苗苗姐讲过的故事,依然神采奕奕地讲给我们听。从顺序到内容包括时间的把握,都没有出现“失误”。
原来波拉(藏语里是爷爷的意思)是茶客们公认的主讲人,听过他故事的人几年后来到这,依旧能见到他,没有听过的,也是在为下一次的守候准备。同一个位置,同一张面容,同一个故事,他就像遵守着无声约定一样等在这里。他是在坚持一种习惯,习惯一种等待。等待着有一天见到你说:“朋友,我记得你”。
像波拉这类的人,分布在西藏的各个茶馆,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与这间光明茶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间其貌不扬的老茶馆,承载着多少人的酸甜苦辣,见证着多少人生命中的悲欢离合?岁月,成了这间茶馆最浓厚的乡音,一张拉萨人百年来的记忆名片。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在这座百年茶馆,生动地呈现出一个城市生活的真相。
始新,终心
八角街区,光明茶馆和大昭寺为邻,磕长头的人与喝茶打牌的藏民相伴。朝圣者,是这座城市里最早苏醒的灵魂。只要你进入八角街,无论黄昏晨曦,都会看见一幅幅起伏不断的身体。他们绕着大昭寺,不断重复动作,三步一身,口念经文,双手合十。他们将一辈子积攒下来的积蓄,付诸一场长途跋涉的朝圣之路。这种信仰在外人看来既有敬佩,也有不理解,我且说这是一种行为现象吧。而这已然成为西藏的一个标志,一种对外的吸引力。
大昭寺的灯火,是最早燃起,也是最晚熄灭的。而灯火的燃起和熄灭,寓意着人生的两大哲学命题——生与死。在这里,婴儿出生后不久,就会被大人抱到大昭寺拜佛,称为“头次出门”。而人死后,家人会到大昭寺的释迦牟尼佛像前,敬献死者的姓名、供灯、哈达,祈求佛祖为死者超度亡灵。他们的生与死,都与大昭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八角街,穿透着藏民的一生,既是生命的起点,亦是生命的终点。
玛吉阿米
——“被”情调的餐馆
我也是在旅游攻略和当地人口中了解到的。玛吉阿米还有一个名字叫仓央嘉措馆,因为在那里你能感受到浓郁的仓氏浪漫。人们相信这里有情诗,有邂逅的温情,有未知的可能性。我无意为玛吉阿米做宣传,但来这里的人,都有一种微妙情绪,而它的存在,是为了提供给小资游客完成一场矫情发泄。仓央嘉措,被各式各样的借口包装,变成了酒吧、餐厅。与他有关的一切,遭到一一肢解。我有时候在想,若仓央嘉措泉下有知,他会不会嘲笑每一个冒失的无知者,把谎言视为真理。
灯火迷晃,人影悉落,杯中茶凉。我收拾起一桌零散之物,假装离开。阅读仓央嘉措,决不是在这座玛吉阿米餐馆里,而是在无尽的梦里。
未至墨脱,未必遗憾
一场没有自我的旅行,争分夺秒的暴走,却把灵魂遗忘在路上。
自驾游的目的分很多种,心之所往、大众推荐、挑战自我、又或者,炫耀。那么就必须去一个别人所不能,人所不知的地方。炫耀的牵引,信奉旅游攻略的指示,让炫耀者的双脚始终被控制在线路之中,为了摄取几张照片,证明到此一游。为了证明身体战胜自然,他们徒步进入全国唯一一个不通公路的莲花圣地——墨脱。除了照片,他们对墨脱一无所知。除了照片,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除了完成一次身体的考验,他们不会和墨脱有任何的关联。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过,享受着旁观者的羡慕。我是羡慕的旁观者之一,于是我查找关于墨脱的一切,来缓解在西藏留下的遗憾。感谢前辈留下的生活笔记和行走记录,让我可以在羡慕和后悔中劝说自己:未至墨脱,未必遗憾。
返程我们沿着雅鲁藏布江行驶,公路盘曲时刻警戒我们这条路不容有失。但是大自然有时候就是这么自私,一层层高低有序的梯田、黄黄绿绿的青稞,一个拐弯是绿树青山,下一个抬头便是雪山秃顶。这么美的沿途美景如何让司机打起十二分精神开车!这份原生态的礼物,是一种浪费?还是与人类无关的春夏秋冬的聚会?
车子继续颠簸,在梦里,一条看不见的巷子尽头,有酥油的芬芳,有戴着银饰干活的藏族妇女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有阴暗的灶头,有呢喃的藏语,有美丽的格桑花,有转经的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
西藏之旅不是终结,而是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