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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士铨与扬州

2015-03-16相晓燕�┆�

古典文学知识 2015年1期
关键词:书院乾隆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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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士铨一生驻足过南昌、北京、绍兴、杭州、扬州等地。除杭州外,几乎在每个地方他都创作了戏曲,其中,与扬州的联系较密切。青年时期北上入都或赴试,或就职,或南下省亲等,蒋士铨曾多次途经扬州。乾隆三十七年(1772)春,他应两淮盐运使郑大进之邀,从绍兴蕺山书院移主扬州安定书院,自此悉心教授生徒、甄拔寒士。帷帐课徒之余,他与友朋诗酒唱酬,徜徉于瘦西湖、平山堂等名胜,留下了不少动人的诗篇。其《藏园九种曲》中《四弦秋》、《雪中人》、《香祖楼》、《临川梦》四种曲皆创作于此。直至乾隆四十年(1775)六月,因母病逝,他扶梓离扬,登舟返里。可以说,蒋士铨与扬州因缘匪浅。

一、 裁伪归正始,崇雅斥纤芜

扬州安定书院创建于清代康熙元年,至乾隆年间已发展成为省内外闻名的书院。柳诒徵《江苏书院志初稿》云:“扬州之书院,与江宁省会相颉颃,其著者,有安定、梅花、广陵三书院。省内外人士,咸得肄业。”清代书院多以课考举业为主,为培养科举人才服务,因此侧重于四书等官方教材。但安定书院在兼顾科举考课制度的同时,也很重视诗赋词章的教学,“官课、山长课皆四书文一首,试律一首;安定、梅花两院山长别试诗、赋、经解、策论”(《光绪江都县续志》)。书院当时所聘山长多擅词章之学,“诗古文词负海内盛名”的蒋士铨担任安定山长时间虽仅三年,但对书院生徒的文学修养的熏陶和培养用力甚深。

蒋士铨在安定书院具体的教学情形,我们如今已无法考察。他的友人钱世锡作有《扬州舍馆于蒋编修书院值课期即事赋席呈蒋十四用前韵》,其词云:“先生坐护春,万卷一壶醑。庭桃含蓓蕾,静若不字女。蔼蔼芳昼长,习习和风煦。踽踽问字人,可是侯芭侣。文章辨源流,熟于家珍数。由来老斫轮,寸心喻甘苦。裁伪归正始,崇雅斥纤芜。”“护春”是安定书院中的堂名,可知蒋士铨辨别文章源流,熟谙文章家数,倡导以雅正的文学思想教授生徒,这与他平生的“崇雅归正”的文学创作主张是相符的。

据《铅山县志·人物儒林传》卷一五记载,蒋士铨“平生志节凛凛,与人交胆肝披露,趋急阐微如不及”,慷慨好施,急人之急,救困济贫为其常事。乾隆三十七年十二月,常州籍寒士洪亮吉慕名前来扬州拜访,爱才心切的他热情地扫榻延致,赠金并作诗送之,使其除夕夜得以返回常州家中。蒋士铨在安定书院时,热心提携后进。《忠雅堂诗集》中存有一些对书院士子进行劝勉的诗篇,如郭均早慧,却“志节远流俗”,因而担心其“何以图建树”,蒋士铨乃作《郭生诗均》诗勉励他“明月二分中,观心守吾素”。王嘉徵虽然满腹才华,却因“薄俗重钱刀,茶墨混白黑”,贫病未遇于时,蒋士铨勉励他“励志守其一”(卷二二《王生诗嘉徵》)。此外,王生因父病,已至贡院赴试却绝意辞归省亲,蒋士铨对他甚为褒奖。

蒋士铨耿直忠正,“生平无遗行,志节凛凛,以古丈夫自砺”(金德瑛《忠雅堂诗集序》),其学识人品对当时的扬州士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扬州学派中不少人都肄业于安定书院,他们视野宏博,诗文词曲皆精,受蒋士铨这位诗文名家的教育和影响颇深。其中最显著者当数扬州学派的代表阮元。其舅祖江春是乾隆时期扬州著名的大盐商,与蒋士铨交情甚厚,蒋母钟太安人与阮元之母经常走动,两家关系密切。当时阮元虽年方七八岁,但显然蒋士铨的学识为人对年幼的阮元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阮元后来深情地回忆起:“铅山蒋心余编修奉其母太夫人居扬州安定书院,太夫人与先妣常过从,先妣语不孝曰:‘读书做官,当为翰林,若蒋太夫人教子乃可矣。不孝谨识之,未敢忘。”(《诰封光禄大夫户部左侍郎显考湘圃府君显妣一品夫人林夫人行状》)阮元日后升至总督等一品官员后仍能廉洁自守、造福百姓,并弘扬乾嘉学术,这与他早年从蒋士铨身上所接受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不无关系。对于这位前辈大家,阮元充满了敬慕之情。蒋士铨卒后,他曾为之作传。

著名礼学家、戏曲理论家凌廷堪一度寓居扬州,对蒋士铨心香瓣之。乾隆五十二年(1787)五月,蒋士铨已谢世两年,凌廷堪客寓江西学使翁方纲的官署中,佐阅南昌府属生童试卷。公务之余所交游的当地知名士人中,就有蒋士铨的两个儿子:蒋知廉、蒋知让。虽未能亲睹蒋士铨风采,凌廷堪对这位曲学前辈颇为折服。因而,当他有机缘得以结识蒋氏后人时,他就用一曲《高阳台·蒋修隅招同吴兰雪饮藏园,兼晤其弟秋竹孝廉》抒发了自己的敬仰之情:“竹翠敲窗,荷香净暑,风来水榭无尘。旧雨开筵,招邀尽是畸人。君家兄弟如龙虎,酒半酣、笑语生春。客中身、剧饮淋漓,谁主谁宾。十年细读藏园曲,尽移宫换羽,挹遍清新。接席何由,云端怅望骖麟。须眉展拜疑相识,向画图、凝想前因。是日拜心余先生遗像。拂征轮,记取洪都,小驻兼旬。”在藏园,凌廷堪参拜了蒋士铨的遗像,亲切得恍如同旧时相似一般,而这都是十年细读藏园曲的缘故。

蒋士铨主讲安定书院时间虽不长,但对书院及生徒们饱含深情。乾隆四十三年(1778),因乾隆帝垂念,他再次出仕北上,途经扬州,作了《过安定书院有感》,诗云:“再见生徒识性真,重来吏役似家人。亲闱树浥前春泪,子舍花含旧日颦。种后垂杨将拂槛,栽来芳草欲成茵。留连几席低徊极,蝶与庄周本一身。”离别三载,书院生徒们依然率真可爱,而吏役也仿佛重见亲人般亲切,书院的一草一木都凝聚了他往日太多的情感。在多年后,蒋士铨回忆起这段帷帐授经的山长生涯,作诗云:“教授十五年,二毛须鬓秋。乐道颇相安,序列贾董俦。”(《述怀》)自言教授生徒,乐道相安,跻身汉代大儒贾谊、董仲舒之列,可见他对这段教授生涯是颇为满意的。

二、 朝拈斑管,夕登氍毹

蒋士铨是乾嘉时期颇有影响的文学家、戏曲家,不仅诗、古文作得好,还擅长编剧,有“乾隆时期曲家第一”之誉。在安定书院期间,他创作了《四弦秋》、《雪中人》、《香祖楼》、《临川梦》等四种戏曲作品,迎来了传奇创作中的高峰期,在扬州士子中产生了良好的反响。《同治续纂扬州府志》卷一五云:“所填院本,朝缀笔翰,夕登氍毹。扬人盛传其风流文采云。”好友袁枚称高丽使臣花重金来购买他的乐府,可知他的戏曲作品当时已传播至海外。蒋士铨这四种戏曲的创制与扬州大盐商江春有着密切的联系。

清中叶,扬州书院山长不少同时又是扬州盐商的座上客。如马曰琯的小玲珑山馆,有杭世骏、陈祖范、查祥、邵泰等;江春的秋声馆,有王步青、金兆燕、蒋宗海、蒋士铨等。他们诗歌唱和,切磋曲学,校刊典籍,勤勉著述。如此一来,书院与幕府形成了双向互动的关系。蒋士铨居扬期间,成为江春的座上宾,诗酒唱酬,听曲观剧,评点正谱,并创作了四种戏曲。

江春原籍安徽歙县,其祖、父因经商盐业而占籍扬州。他原为诸生,后以总理盐务赐内务府奉宸苑卿,加至布政使衔。江春平生弘扬风雅,性尤好客,四方名士来扬后多馆于其家。清初名士吴梅村的孙子吴献可究名法之学,馆于其家二十年。杭世骏、金农、郑板桥、罗聘、袁枚、赵翼、金兆燕等名流都与他交往密切。江春爱好戏曲,重金征召天下名伶,蓄有德音、春台两部家乐,其演出花销“岁需三万金”。宾主觥筹交错之际,往往弦歌并作,“或曲剧三四部,同日分亭馆宴客,客至以数百计”(阮元《歙县江鹤亭橙里二公传》)。

蒋士铨出任安定书院山长后,风流好士的江春即待之为上宾。乾隆三十七年秋,江春的秋声馆落成,蒋士铨为之作《秋声馆题壁》:“八九月间成室,二三更后读书。不用玉箫金管,清商萧瑟自如。栏干卐字亚字,帘幌波纹篆纹。妙悟不留色相,观空得自声闻。……秋心何处可遣?文字之友数来。绝胜笙歌院落,夜深灯火楼台。”对秋声馆的雅致静谧和主人的高雅品位进行了由衷的赞美。主宾相得,雅集自不可少。《忠雅堂诗集》中就有不少记载。江春熟谙曲律,艺术修养很高。蒋士铨寓扬期间创作的三种传奇《雪中人》、《香祖楼》、《临川梦》,他或作序,或题诗,或正谱。当然,最为后人称道的是,蒋士铨应江春之邀请创作了杂剧《四弦秋》。

《四弦秋》系根据白居易的长诗《琵琶记》改编而成,之前同类的戏曲作品已有多种,其中尤以元代马致远的《青衫泪》杂剧和明代顾大典的《青衫记》传奇影响最大。乾隆三十七年晚秋,江春因不满后者“命意敷词,庸劣可鄙”,便请蒋士铨“别撰一剧”,以“付伶人演习,用洗前陋”。次日,蒋士铨“乃翦划诗中本义,分篇列目”,“每夕挑灯填词一出,五日而毕”(蒋士铨《四弦秋序》)。蒋士铨才思敏捷,文思泉涌,诗人才气外化为斑烂的曲词,短短五天时间,就创作了受历代文人激赏的《四弦秋》杂剧。

由于蒋士铨的精心剪裁,《四弦秋》杂剧摒弃了以往习见的才子佳人模式,以及散而复合的套路。从《唐书》元和九年、十年时政及《香山年谱自序》中排组成章,对白居易原诗义进行了准确的演绎。“朝缀笔翰,夕登氍毹”,一问世便由江春的德音班搬上舞台,取得了催人泪下的艺术效果。好友袁枚、金兆燕等纷纷用诗题咏记载下了当时的演出盛况。《四弦秋》杂剧经江春德音班演出后,随之北上传入京城,成为各戏班名伶的拿手剧目。直到近代,昆曲舞台上还在上演。

三、 仕女倾城秉烛游,人生只合醉扬州

蒋士铨出任安定书院山长时,年已四十八岁,厌倦了宦海风波的他在扬州这个江淮繁富、人文荟萃之地,得以畅意交游。他和友人们结社唱和,风月佳夕每每徜徉于扬州平山堂,泛舟瘦西湖,凭吊先贤遗迹,追慕前辈风流,足迹遍及扬州城内外,留下了不少动人的诗篇。

乾隆三十七年春,蒋士铨和友人们在清初著名诗人王士祯红桥修禊处举行诗酒宴会,《忠雅堂诗集》中现存诗《田园主人画冶春诗社图即阮亭司理红桥修禊处,既为作记缀诗》一首,可谓他在扬州交游的真实写照。其中提及部分友人:

探花王君文治前此敞春筵,御史鲁君赞元风流太守陈君用敷贤。更约边廷抡袁鉴两观察,累他名宦作神仙。

新月婵娟恰上弦,玉山颓后照人偏。多情只有金夫子(兆燕),一醉花前一惘然。

仕女倾城秉烛游,人生只合醉扬州。衣香鬓影年年换,只恐看花易白头。

作东邀约的主人是书法家、戏曲家王文治。蒋氏的《四弦秋》杂剧曾经王文治评点审订,并由其家戏班搬演,倾动一时。而“多情只有金夫子”句中的“金夫子”则是扬州府学教授、戏曲家金兆燕。金氏作有传奇《旗亭记》、《婴儿幻》两种。乾隆三十三年(1768)金兆燕任扬州教授,长达十一年之久。据《民国全椒县志》记载,“其在学官监视安定书院,每与蒋太史心余扬扢风雅,导引后进,风流迥出尘表”(卷四)。鲁赞元、袁鉴、边廷抡等则是蒋士铨的同科进士,这些京华故交此时在扬州异地重逢,自然格外亲切。

不时过访存问的还有与他同为“乾隆三大家”之一的诗人袁枚,彼此志趣相投,交情甚厚。此外,蒋士铨还与“扬州八怪”之一的罗聘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罗聘的《鬼趣图》遍请名流题咏,蒋氏《忠雅堂诗集》中就有数十首题咏之作。罗聘不仅为蒋士铨画屏风,还为传奇《香祖楼》、《第二碑》题词,《香祖楼》题署为“天都两峰外史评文”,而《庐山会》、《采樵图》、《采石矶》三剧前皆标“维扬罗聘两峰校阅”,可见两人交情之深厚。

寓扬三年,怡然自得的蒋士铨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竹西富亭园,涌现华胥国”、“此乐可忘死,万事等鸡肋”的感叹。乾隆三十八年(1773)春,他出城踏青,作了《出郭》诗:“惰游求食寄闲身,蔓引藤牵各有因。江北喧阗惟此郡,淮南欢逸在斯民。野多池馆争寻乐,地有莺花未学贫。闻道刘安掌天而,他生愿作守园人。”对当时喧阗繁华、士女如云的扬州城郭进行了由衷的赞美。

此后,蒋士铨从安定书院返里家居。数年后,因乾隆帝垂念,他又再次出仕。此后他数次途经扬州,与友人多有赓和吟唱之作。乾隆四十三年(1778),蒋士铨与好友王文治、梅花书院山长姚鼐、两淮盐运使朱孝纯相会于扬州。诗酒唱酬之际,有度曲聆赏之风雅韵事。姚鼐记载了他们当时聚会的情景:“时丹徒王侍读(按,指王文治)有家僮善歌吹笛,而编修(按,指蒋士铨)工为曲,尝成曲俾以笛歌,吾曹相从饮酒听歌极乐。”(姚鼐《蒋君墓碣》)乾隆年间这四位文学家的聚会,诚可谓文学史上的一桩盛事。

四、 造福扬州,泽惠后人

任书院山长期间,除悉心教授生徒、甄拔寒畯外,蒋士铨还热心公益,不以“越位言事”为嫌,屡次向当道进言,所至皆有创举。如主讲绍兴蕺山书院时建议修萧山富家池和重修三江应宿闸,在扬州时则向运使进言,修建梅花岭祠堂和史公衣冠冢,并献出所藏史可法画像。

蒋士铨深受儒家正统思想的教育,特别推崇志节之士,“每与谈史事,目光射人,唏嘘壮激,声铮铮不可遏,龌龊之士辄避去”(《桂林霜张序》),因此毕生于表彰气节,不遗余力。史可法是明末的民族英雄,其浩然正气素来为蒋士铨所钦慕。早在乾隆十三年(1748)北上赴试途经扬州时,他特意至梅花岭凭吊史可法,作诗《梅花岭吊史阁部》(卷二)。乾隆二十八年(1763)正月,在北京琉璃厂得史可法像及家书后,每每以史可法无祠为憾。主讲安定书院期间,他向两淮盐运使进言,倡议立史可法祠,不被采纳后,又通过同年彭元瑞以史可法画像入奏,终于奉敕建起了祠堂和御书楼。乾隆四十三年,蒋士铨北上途中再次参谒了史公祠,并作诗《梅花岭谒史忠正祠墓》,其中有句云:“十六年心事,重来一拜中。”

蒋士铨这位诗文名家对于扬州的名胜古迹也颇多题咏,如咏琼花观《琼花观》、《题琼花观图》、《题九峰园》、《湖上看芍药》、《真州怀古》、《晓泛周城河至水香园观荷》、《冶春园小集看牡丹》。又如《扬州》云:“苦将弦管斗繁华,酒舫灯筵未有涯。暮气凝来开夜市,南风吹去长琼花。金刚秽迹分淫祀,碧玉妆梳近小家。”这些动人的诗篇记录下了乾嘉盛世中扬州的繁华景象。

蒋士铨去世多年后,他的两个儿子相继来到扬州。次子蒋知节曾主讲广陵书院,三子蒋知让则进入两淮盐运使曾燠幕府中,与戏曲家仲振奎、詹肇堂等诗酒唱酬。嘉庆三年(1798),蒋士铨的《忠雅堂诗集》由曾燠刊刻于扬州,成为现存于世的最早版本。可以说,蒋士铨对扬州的文化教育事业作出了不少贡献。

(作者单位:浙江省文化艺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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