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之父的妥协与消解
2015-03-16张倩芸
张倩芸
摘 要:两种不同的文化或文明的冲击造就了李安与众不同的视野和气质,他在90年代的多部经典作品均体现了对移民群体的关注,其中对于在中西方文化语境中“父亲”的刻画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角和研究價值。在中国传统父权文化面对西方现代家庭伦理体系的冲击时,“理想之父”逐渐被消解成“恶父”,直至后来以父亲的妥协结束。在父亲权威消解的背后是整个群体的失语。
关键词:文化冲突;身份构建;华裔;伦理;父权文化
随着华裔文学的兴起,讲述华裔生活的电影也开始层出不穷。在视觉时代,电影作为一种新兴媒介,用来阐释人物关系、刻画人物心理,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人们无论在主观上如何钟情文字、抵制图像,如何贬低电视剧的艺术属性,都无法回避它在文化领域和日常生活空间里迅速崛起的事实以及它所发挥的巨大作用,从而也就无法回避对电视剧这一新兴艺术和文化事实的考察研究。”(毛凌滢:291)而电影作为和电视剧同质的主流媒介,因其影音特性,在塑造形象方面甚至比文学更深刻、具体和直观。这些电影通过讨论华裔的自我身份探寻和建构过程中引发的矛盾与冲突,为华裔这一群体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从90年代开始,反映华裔生活的电影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例如李安的《推手》和《喜宴》,还有后来的《刮痧》、《面子》和《少女小渔》等。这些电影通过美国最发达的大众传播方式——电影,有力地帮助华裔在文化的夹缝里重建自己的身份。
李安的很多部作品都表现了对于“移民家庭”生存困境的强烈关注,文化“漂泊者”的身份也成了他讨论传统与现代的伦理矛盾、东方与西方的文化冲突的动力。纵观他的电影叙事,影片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一名在美国打拼的华人导演的文化身份认同,书写了作为他者族裔的华人在欧美主流社会中,将电影艺术作为中介,与种族主义、种族偏见、性别歧视等所展开的奋斗(黄丹:42)。
从李安90年代的反映中美文化冲突的电影不难看出,他把父亲的形象设定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如果从中国的传统价值观来看,这几部作品的父亲都属于理想之父。首先,他们均具有良好的传统文化素养,例如会写书法,会打太极,会烹饪传统的中国美食;其次,他们都有着勤劳节俭,艰苦奋斗这些传统的优良品质;另外,他们恪守中华传统观念,非常重视“家”在维系亲情中的重要作用,所以他们都有着传统的关于家的观念,例如传宗接代、养儿防老、尊老爱幼等等。因此,这几位父亲具有的这些特质如果置于中国这个大环境下,是理想之父的形象。但如果放置于美国的环境下,就会渐渐失去自己的声音,只能妥协最终被消解。
《推手》中的朱父是长年生活在大陆的太极拳教授,是中华传统的象征,从他房间里挂着的一把剑就可见一斑;另外他爱听京剧,喜欢打坐,不仅擅长用太极拳来让自己强身健体,还乐于把这一传统文化传授给他人,他还懂得利用传统医术为别人诊断病情等等。凭借这些简单的信号,我们就可以看出他在影片中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人物。而儿媳妇玛莎,作为一个美国女作家,又是素食主义者,她是西方现代文化的代表。朱父因语言不通,外出不便,整日在家练功;于是他和儿媳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他们却从来不交流,形同路人。朱父的生活方式在儿媳看来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到后来作为矛盾交叉点的儿子朱晓生和小孙子都站到了西方文化的一边,朱父感觉家已经不再是家,自己已无容身之地,为了不再“为老不尊”,他选择了出走,到中国城靠洗盘子维生,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当他在洗盘子的餐馆和老板大打出手,随后被儿子接出警察局时,已深知“三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已经遥不可及。面对西方强势文化的冲击,朱父这一传统文化中权威的象征,只能沉默地隐退,用妥协和退避的方式来达到双方的和谐。而推手这一太极手法也是朱父这种退避的隐喻,电影中儿子朱晓生曾说:“对爸来说,太极拳是他逃避苦难现实的一种方法,即他擅长太极,不过是在演习如何闪避人们”。推手就是练习怎样以便保持自己的平衡,一边让对手失去平衡,从而借机打败对方。它不依靠硬逼硬顶硬打取胜,而是在调和和软磨至己顺人背时,才抓住时机发功取胜(周斌:47)。面对语言不通,文化差异,以及两代人观念的不同,失声的朱父选择了用“以柔克刚”的方式来化解矛盾,这反映了男性移民在面对无可调和的冲突时的无奈之举。
而李安的另一部作品《喜宴》中的高父又是另一种理想之父的形象。他曾是挥斥方遒,指挥千军万马的师长,从其言行就可以看出来其身份地位:走路昂首挺胸,衣着一丝不苟。他非常爱好书法,也重视面子,这不仅表现在对儿子婚礼的排场吹毛求疵,还表现在假家儿媳威威对他的书法的赞赏时,他毫不掩饰的喜悦。虽然他在年轻的时候受人尊敬,但到了以后唯一的愿望就是儿子能到在异国他乡对这个家庭延续香火。这和儿子的同性恋身份以及受美国文化影响的个人主义价值观背道而驰。后来在一次儿子和同性恋伴侣赛门的争吵中,假装听不懂英文的朱父明白了儿子的同性恋身份,一时难以接受而使他中风发作。这象征中国传统父权文化在接受西方现代家庭伦理体系的时候需要承受的痛苦。因为若是承认了儿子是同性恋,就相当于接受了他无法替家族传宗接代的事实。从此以后朱父为了维护家庭表面的正常化,对于知道儿子的同性恋身份一事闭口不提,这种沉默使得两种冲突的文化在表面上达到了一个和解的状态。但这种沉默也是一种妥协,一种父权的去势。
理想之父的消解的根源,除了东方主义所宣扬的帝国主义对于移民群体的压迫,还有可能是因为中西方对于父亲形象的不同读解。在中国,孔子宣扬的礼教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孟子也着重强调:“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所以父亲也成了权威象征的代名词。因为宗法制度使父权和君权相结合,“父子”关系就演变成“君父”与“臣子”的关系。这种关系凌驾于个体之上,社会会迫使我们超越自身;我们也因而必须强行遏止我们的某些最强烈的本能倾向(涂尔干:231)。因此无论社会如何发展,环境如何改变,父权都是稳定的,其结果就是在中国一般不会有反抗父权的思想。儒家思想影响下的中国宣扬的是一种神圣而庄严的父子关系。儿女对父亲的绝对服从透露着一种责任,这种责任与家族、民族的传承与发展紧密相连,不涉及个人的情感、意志、人性等方面。这种传承不仅表现在传宗接代和延续香火方面,还表现在对于文化精神的传承。
西方对于父权的读解和男性身份的构建从一开始就与传统的中国截然不同。自从民主在雅典诞生,平等的思想就深入骨髓。西方人认为父亲没有无上的权威,反对父权的思想被他们注入了政治的含义,他们认为这和反对基督教等的专制统治相提并论。所以“弑父”也是西方文学中常见的一个母题,而在东方,这种母题今本上是不会在文学中出现的,因为父权如天,是绝对不可以忤逆的。当被尊为天的父亲被转移到西方这个大背景下,曾经的光环就消失了。
李安的这两部通过父亲形象来表现文化冲突的电影,表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权利“合法性”的父亲,在面对西方文化冲突时,其“合法性”收到个体由服从到反抗的行为变化。在顺从和挣扎的过程中,正是父权秩序对于个体追求自我意识的身份压抑的表征。(黄丹:53)
因此在这一传统中国的等级制度之下,个体身份的认同在这一社会框架束缚中成为巅扑不破的固定模式。而在西方的语境下却遭遇了滑铁卢一般的失败。这种父权的消解,隐喻了华裔男性主体在试图适应美国社会的同时,受到了异己文化的冲突带来的阵痛。
参考文献:
[1]黄丹.论李安电影的身份意识与文化认同[D].三峡大学硕士论文,2010.
[2]毛凌滢.从文字到影像:小说的电视剧改编研究[J].世界文学评论,2009,(2).
[3]涂尔干.乱伦禁忌及其起源[M].汲喆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重庆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