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四大医家
2015-03-12刘梅花
刘梅花,本名刘玫华。著有长篇小说《西凉草木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阳光梅花》《草庐听雪》。在《读者》《芳草》《青年文摘》《红豆》《散文》《飞天》《朔方》《散文百家》《海燕》《安徽文学》《福建文学》《西北军事文学》《文学港》《四川文学》等四十多家纯文学刊物发表大量散文作品。多篇散文作品入选中考试卷。
刘完素。
金代的时候,河北地方,有位名医叫刘完素。他的医术很了不得,隔着窗子瞅一眼,就能诊断出病人的疾病,世人称其为刘河间。但是啊,有句话说,医家不治自己的病。这事儿也是有趣得很,无论医术多么好的人,给自己开药,不见效。刘河间风寒入侵,得了伤寒病。给自己开药时,竟然下了一味反药,头疼脉紧,呕恶不食,数日不愈。
此时,有个刚出茅庐的郎中,叫张元素,听说名医病了,就去看望。张先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刘河间很是瞧不起他。于是名医面壁而卧,冷着脸,不怎么理睬客人。张元素很谦虚地替名医把脉,说,你在方子里一定下了主寒的药吧?药开错了。我给你开一服,试试看行不。勉强吃了一服张元素的药,刘河间的病痊愈了。自此,张元素名声大震,与名医相差无几。后来,竟独成一家体系,形成了易水学派。
这件事记载在《金史》里。不过,史书里没有记下张元素的生卒之年,只知道他是金之易州(今河北省易县今水口村)人。因为给刘完素看病这件事,所以能肯定也是金代人。
张元素一服药医好了名医刘完素的伤寒,从而名扬天下。这件事的背后,我觉得应该是有故事的,不是史书记载的这么简单。
张元素天赋极好,八岁试童子举,二十七试经义进士。后来考试中犯了宗庙的忌讳而黜贬落第。仕途无望,便回家潜心学医,总得有个吃饭的职业。学医术很久,对药物的升降沉浮和归经,有独特见解。有一天,他梦见有人用大斧长凿,凿心开窍,纳书数卷于其中,自是洞彻其术。梦醒后给别人说这件事,别人说,都是想出名想疯的。他很落寞,无论医术多高,但总是不出名,着急啊。没有病人看病,生活便无着落。
生活困顿的他,一定是拜见过名医刘完素的。我宁愿相信,他们虽是同行,更是知己,心有灵犀。名医刘完素想要帮这位贫困潦倒的兄弟,就想出来这么一个办法,抬高张元素的社会地位和行医声望。你想啊,刘完素是当时名声显赫的医家,“寒凉派”的创始人。他给自己开反了药,几乎不太可能。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很赞赏张元素的医术,想帮他一把。因为不出名,得不到病人的信任。看病这件事,是有些心理暗示的。名医开的药,就一定比别人好。
这一招效果奇好,张元素医好了名医的伤寒,不仅仅被记载到金史史籍,而且为张元素打开了局面,很快就宾客盈门,声名鹊起,看病的人快要踏平门槛了。
古人的君子,是真君子。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是啊,水里的温度,却是能温暖一生一世的。张元素的医术自是不必说的,著作有《医学启源》三卷、《珍珠囊》一卷、《脏腑标本寒热虚实用药式》《洁古本草》等。他更大的成就,是带出了两个弟子,李杲和王好古。这俩弟子,是青史留名的人物,也是李时珍非常敬重的医家。
中医医学史上著名的“金元四大医家”,即刘完素、张从正、李杲、朱震亨,都是医圣级的大家。李杲便是张元素得意门生,尽得其传。
张从正。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息城司侯的父亲,被强盗害死。做儿子的悲伤过度,哭了几天生病了。他的心窝下先是隐隐疼痛,后来渐结成块,月余竟有拳头大小,疼痛难忍,诸药无效。家里人听说名医张从正善于治疗疑难杂症,就牵马去请名医。
谁知,张从正把脉之后,穿戴了一套巫师行头,花红柳绿的,捯饬着桃木剑,剑上挑着朱砂画的符纸,巫婆一样披头散发跳大神。患者很诧异,不是名医吗?怎么这样?丑角一样的呀,太滑稽了。于是忍不住大笑,肚子都笑疼了。
笑罢,他喝了一碗名医开的草药,觉得暖暖的汤液在心窝那里旋着涡。过了两天,心下的硬结就渐渐散开,疾病痊愈。家里人问名医开得是什么汤药,效果咋这么好,张从正说,其实不过是寻常几味草药罢了。治这种情志疾病,用的是喜胜悲疗法。怡悦引导,使患者情绪从过度悲伤中逐渐稳定,散开心结就好了。
在情志治疗方面,张从正很有自己的独家理论。对于悲伤的人,不要问人家的伤心事。心里郁闷的人,不要提起气恼事。有个人,父亲到山里打柴,不小心跌下山崖摔伤去世,他难过之极。他的邻居们见了,总是问,你父亲怎么回事?掉下来的时候还活着没有?这个人生气,终于有一回把问话的人揍了一顿。别人都指责这个人无礼,张从正却说,问话的人才无礼呢。家属那样的悲痛,别人却经常乱打探,戳疼他心底里的伤口。依我看,该打。
至于用药,张从正主张用攻法,认为祛邪扶正,邪去则正气自安。正气充裕,则可压制邪气,使人气血回复平衡。他说,养生之道,君子贵流不贵滞。保护胃气,使水谷得以运化,人的正气就能够恢复。
张从正痴迷医学。他的学术观点很独特,也参照了刘河间的部分理论。他觉得人体诸邪皆易化火,一味地温补只能使人体的痰热实邪壅滞,引发更多的疾病。他创立了“攻下派”,疗效挺好。但他说,老人和小孩不可乱攻的,身体虚弱者亦不可强攻。
可是,虽然他医术了得,但当时的处境并不怎么好。张从正性子凛冽,指责当时很多医家滥用温补。就跟今天有些医生滥用抗生素一样,依赖一种习惯,不分疾病和群体乱用,对人体伤害大。张从正名气太响亮,医学理念认同的人多,这就触动了庸医们的利益。庸医们也要混饭吃,也要赚钱,一剂补药,就是一包银子呢,不能任凭他张从正名满天下。他们实在是羡慕嫉妒恨之极,就合伙围攻造谣,想尽办法诽谤张从正。
张从正耿直之极,他才不妥协呢,写文章和庸医们辩论。他学识精深,独自一人力辩群医,辩论得庸医们无话可说。但他们还是不罢休,思谋着找点茬儿陷害整治他。张从正的人气太高,有些不相干的人也掺和进来搬弄是非,不断挑事祸害他。后来,张从正弃官著书看病,索性连官也不做了。
布衣的张从正家中,还是宾客盈门。患者不远千里来看病,有识之士专程来拜访,高人才子天天来请教切磋,门前的拴马桩不够,连树上都拴着马。墙下的牛车也一辆一辆摆过去,阵势很大。据说,有个心胸狭窄的庸医偷偷来窥视,看见这排场,回去气得吐血,快要死了,家人又跑来请张从正给医治。
还有个闲人,也不会医术,但缺心眼,品行很坏。他喜欢张口就贬低痛骂张从正,不把名医骂成妖孽,心里直接过不去。可是,有一天闲人的母亲突然又疯又魔,动不动抽搐痉挛成一团死过去。好多医生都没有办法,眼见着老太太一命不保,闲人就厚着脸皮来求张从正看病。名医是有气度的,不去计较,几服药就医好了。这个人想知道用了什么药,张从正说,安息香,专门辟恶气的,此药在异域也叫厚脸皮。那个人惭愧地掩面而去。
张从正,也叫张子和,睢州考城人,曾被召为太医,因非其所愿,后来辞官回家,在民间行医。当时的医馆里,不给百姓看病,所以他专心在民间看病著书。张从正与刘完素是同时代的人,但年龄小很多。他便是“攻下派”的创始人。
张从正的父亲也是当时的名医,他很小就跟着父亲学医,得到家传医术。自己也学得很刻苦,读遍家藏医学典籍,跟着父亲进山采药,年纪不大就很有名了。成人之后,自然成为一方名医,医人无数。他以为天之邪气,是风寒酷暑。地之邪气,是雨露霜雪,最容易使人染病。应当祛除体外。那时候,女人们基本没什么地位,日子里的不如意多,就淤积于心,积攒成各样的情志疾病。张从正独创了治疗情志疾病的疗法,效果极好。
他常年奔波于各地行医,一年里车马不停,悬壶济世。每到一地,病人早就挤满了房间,还有拜师学医的弟子们,也热切地等他传授医道。张从正著书很多,最著名的是《儒门事亲》,还有《心镜别集》《张氏经验方》等。有些著作在漫长的历史里散佚了,真是遗憾之极。
东垣老人 。
李东垣就是李杲。晚年自号东垣老人,真定(今河北省正定)人。李东垣去拜访易州的张元素,骑马坐车要好些天,四五百里的路程。到了一个驿站,先给张元素写一封信,说,先生,我寄宿乡野,不日即可抵达。今晚歇凉的草席挺漂亮的,白绫织出的菊花纹 ,边缘是黑色的云纹,看了心里喜欢。
古人的礼仪很烦琐,可是自有一番风雅的情味在里面。就算住在隔壁,去拜访之前,也先要投个帖子说,我待会儿府上过来,您方便否?不像现在,有人敲门,顶着一头乱发去开门,门口竟然是很倜傥的贵客,惊讶地看着潦草不堪的主人。真是没面子。
《金史》记载,李东垣携重金前去拜张元素学医。医学典籍里的东垣画像,很是清俊优雅,一点也不沧桑。他出身富豪之家,家里钱多得不得了。金大定初年,核查真定、河间地区户籍时,李家的财富,居这两个地区的首位,可见阔绰的程度。他的朋友们,都是富贵的公子少爷,常常去楼台戏院消遣。李东垣可不愿去,他读遍家里的藏书,文章亦是写得极好。他去赴宴,有人带了歌女来挑逗,他立刻发怒,拍案而去。
李东垣二十岁的时候,他母亲生病,各路门派的医生都来治疗,结果还是没医好,去世了。有人告诉他说,易州的张元素医术很好,名声很大,当初为什么不请他来给你母亲看病呢?悲伤之极的李东垣回答说,母亲生病之时,我们并不知道这个先生。现在慈母已经离世了,但我要去找他,拜师学艺。今后若是有人生了病,我就会尽力治好,不会让亲人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他家这么富有,自然是不用给人看病来赚钱养家的。他只是想做一件有价值的事情。
学医这件事,要有极高的悟性和天赋。没有这两样,单单是刻苦还不行,触摸不到阴阳五行的变幻。好多人一辈子学医,医术平平,就是因为天赋不够。中医的世界是很奇妙的,有些东西,完全靠悟性,和禅学一样。
张元素认定这个弟子天赋极好,倾心传授医道。几年后李东垣学成而归。他的医术好得不得了,给人看病,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道理。他创建了“脾胃学说”,十分强调脾胃的重要作用。
他有一个很大的宅院,家贫又读不起书的人,就来他的书院里读书,他尽力帮着他们。捉襟见肘的乡邻,也去找他接济。有一年遇到饥荒和战乱,瘟疫流行,大夫的药都没有作用,死了很多人。李东垣反复研究,钻研古籍,最后开出了方剂,有奇效,服用几剂就可痊愈。惊喜的他把药方刻在木板上,悬挂闹市。患者抄了药方回去抓药服用,都好了。瘟疫过去后,百姓把药方刻在石碑上,以示感恩。
东垣著书,看病,研究药草。老了,自称东垣老人。著书累了,在开满花朵的小径上散步,和遇见的乡邻们闲说桑麻,一个清瘦好脾气的老人。他留给后人《内外伤辨惑论》《脾胃论》《兰室秘藏》和《用药法象》等医学著作。
也常常想,什么样的生命,才是有价值的生命?读到一句话:贤良之人,生前以财富和知识济人。去世之后,还为后世留了一笔饱满的“利息”,让后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丹溪翁。
朱丹溪这个人,很有名,也很有意思。他是元代著名医学家,有一种江湖侠义的心肠,会武功,但学问极好。
有人做了研究,说单亲母亲带大的孩子出类拔萃的多。纵观历史,还真是这样。朱丹溪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戚氏独自支撑着家,拉扯着三个年幼的儿子。戚氏能识文断字,朱家又有良好的家传,朱丹溪的曾祖朱杓是很有名的医家。所以朱丹溪兄弟们都喜欢读书,在母亲的教诲下慢慢长大,都有好学问。
朱丹溪二十岁的时候,任义乌双林乡蜀山里里正,类似于村官,大概也是为了养家吧。他的性格既有文人的豪迈浪漫,也有习武之人的侠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从不肯为了日子低三下四。这样的洒脱刚正,乡邻们都挺尊敬的。
过了十年,深爱他的母亲患病了,请来的医家们总是治不好,母亲在病痛中熬煎,他心里难过至极。因为家里祖上是名医,医学典籍很多,朱丹溪跟母亲说,我研读医学,一定给您治好病。他一边学习,一边给母亲开药。过了五年,母亲的病痊愈,他也深谙医术,乡邻们看病都来找他。
三十五岁的朱丹溪虽然也是地方的医家,但总觉得没有学透彻。他辞别家人,出门拜师学艺。一路寻到东阳,听说名医许谦医术很好,拜师许谦,后来成为许谦的得意门生。朱丹溪实在好学啊,天赋又好,过了四五年,已经自成一家,医术了得。
一晃都四十五岁了。朱丹溪还是觉得医术不够高,想继续投到名医门下深造。乡里也没有比他更加高明的医家了,千里跋涉,到了吴中。还是找不到名医。有人告诉他说,杭州倒是有位名医,叫罗知悌。此人得金代刘完素之学,为刘完素的二传弟子,旁参张从正、李东垣两家,曾以医侍宋理宗。不过呢,医术好,脾气可不好。这老头儿的性格狭隘,自恃医技高明,很难接近。不知道他收你做弟子不收呢。朱丹溪说,我就去找他,偏要做他的弟子。
罗知悌果然很傲慢,朱丹溪去了好几次,他都不屑一顾。朱丹溪可是不甘心,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徘徊在罗府门前,就是不走。刮风也罢,下雨也罢,他每日拱手立于罗家门前,一脸真诚,看见家人出来,就央求,说要见见名医,请求收为门徒。
这事儿就传到罗知悌一个朋友耳朵里。这个朋友对罗知悌说,朱丹溪这个人,人好,品行好,医术也好,很孝顺,你端着好大的架子不见,是不是很失礼呀?罗知悌思量许久说,既然你说得这么好,我就亲自见见。谁知呀,他俩可是一见如故,都是英才俊杰,惺惺相惜。
罗知悌对朱丹溪说:学医之要,必本于《素问》《难经》,而湿热相火为病最多,人罕有知其秘者……朱丹溪自此得到名医真传,自己又非常刻苦,医术大进,尽得诸家学说之妙旨精华。
学成之后,朱丹溪回到家乡行医。他家的门前,牛车停不下,邻居家的门前都停满,排队直接到村子外面去了。看病的,求学的,盈门不绝。夜里子时已过了,还有病人等在屋檐下,更有人星夜赶来敲门。这么多的来人,家里的弟子仆人们怨声连连,抱怨说,当名医有什么好啊,连安稳一顿饭都吃不上,囫囵一个觉都睡不成。他的名声鼎盛至极,所著的医学典籍,远传海外,为日本医学家所推崇膜拜。
朱丹溪著有很多医学著作。年纪衰老到不能看病的时候,他把学医的侄儿和弟子们叫到面前说:医学亦难矣,汝谨识之。言说完,端坐而逝,面容安详得像闭目养神。
他本来的名字叫朱震亨。因为他家门前有一条小溪叫丹溪,所以被人称为丹溪翁。朱丹溪倡导滋阴学说,创立丹溪学派,对祖国医学贡献卓著,后人将他和刘完素、张从正、李东垣一起,誉为“金元四大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