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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发酵在记忆中的陈年老酒

2015-03-12王振武

飞天 2015年1期
关键词:玉门小青年鸟笼

王振武

玉门,是我的父辈们曾经劳作生活过的地方。

玉门,也是我曾经两次踏访拥抱过的地方。

我记忆中的玉门,犹如发酵在心中的陈年老酒一样,很值得追寻和品味。

还是在孩童时,我老是缠着父亲讲述有趣的往事。而父亲在回忆往事时,总免不了要反复讲述自己带着二叔去玉门油矿倒砖坯子的劳苦历史。解放初,爷爷们给王室大家庭挣来了一顶地主分子的铁纱帽,使得本来有点儿殷实的家境骤然间跌入了一贫如洗的深渊。为了养家糊口,身为长子的父亲便带着体弱多病的二叔,掮着简简单单的行李,乘坐解放牌大卡车远赴西部边陲玉门油矿卖苦力倒砖坯。身材高大结实硬朗的父亲天生就是卖苦力的千里马,心灵手巧和炉火纯青的人际关系,很快就锻造成了倒砖坯的行家里手,得到砖厂负责人的赏识而成了班组头头。后来由于大家庭的生产劳作需要,在接二连三的家信催促下,砖厂负责人才不得不同意父亲返家务农,我的苦命的父亲从此也就失掉了当工人吃皇粮的难得机遇。

二叔由于不善于经营庄稼,只好留在油矿继续打工劳作。幸好时运好转,忠厚老实且有些文化的二叔被转为正式职工,从而也就顺理成章地沾上了石油工人的珠光宝气。于是在上世纪60年代,二叔又糊里糊涂地跟着王进喜这位喝着石油河水成长起来的钢铁巨人,一路凯歌地进发到了东北的大庆油田开辟第二战场。二叔说,在玉门立下了赫赫战功并获得了“钻井闯将”、“全国劳模”称号的王进喜所带领的1205标杆队支援大庆时,有的人白天还在岗位上紧张地劳动,接到通知后,连家信也来不及写,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打起背包,连夜出发。到大庆下车后,一不问吃,二不问住,人拉肩扛,竖起井架,只用五天时间就打成了一口井,创造了里程碑式的辉煌。于是,“铁人”的美誉传遍全国。大庆会战初期的“五面红旗”,有四面来自玉门;“八大老总”,有六名来自玉门。正因如此,玉门的技术骨干才在大庆留下了曾使一代人流下热泪的“玉门风格”,那就是“哪里有石油就到哪里去战斗”,“凡有石油处,就有玉门人”。晚年的二叔还饱含深情地说:“玉门是我的第二故乡,玉门是我干革命的起跑线,玉门油矿使我彻底甩掉了地主分子的帽子而走上了新的石油征程。”

三叔王荣槐,可以说是王室家族的佼佼者。三叔少年好学,加之从小就受祖父的亲传和熏陶,不仅学业成绩好,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张掖中学毕业后,他回到家乡当过民办教师,由于羞愧难当的地主成分,曾遭受了过多的指责和白眼。上世纪50年代末从张掖师专中文专业毕业后,他辞别万劫不复的家庭,毅然决然地远赴玉门打算开辟新的天地。经组织分配,到玉门一中扎根执教,自始至终,兢兢业业坚守40年。三尺讲台系学子,数载秉烛铸师魂,汗水浇开桃李蕊,心血育就栋梁才,学子遍布华夏大地。平素甘淡儒修,不慕荣利,一身正气敢碰硬,两袖清风不染尘。在现今玉门的中老年阶层中,只要你一谈到王荣槐,他们大都说他是难得的一位好老师。大凡是上世纪80年代前出生的玉门人,不管认识与否,都会称赞王荣槐写得一手好书法。可见三叔的知名度有多高。三叔的书法,真行草隶篆五体皆工,草、隶二体,更是双绝。在甘肃省书协第一次代表大会上,三叔当选为理事。只可惜好景不长,天命难违。1989年初春,他感到肝区隐隐作痛,想去检查。可当时的情形是,到县医院看病要学校逐级报批,为了学生,也为了简单省事,他一直忍着疼痛继续执教杏坛。直到次年暑假,他才只身一人到兰州检查治疗,但令他深感意外的是,自己的病已发展到了肝癌晚期,早已失去了救治顽症挽回生命的最佳机会。1991年元月,刚刚54岁的三叔就饮恨执著的教坛和钟情的书坛,过早地谢世长眠了。追悼会期间,莘莘学子们真诚回报老师的是铺天盖地的挽幛和火葬场上的两大卡车花圈。三叔虽然过早地离他的亲人而长眠不醒了,但他所取得的教学、书法成就和赢得的崇高社会荣誉,绝对是留给自己亲人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不能否认,是玉门这片热土滋润养育了三叔30多年的青春和年华,是玉门的父老乡亲和一大批授业门生激励和鼓舞着三叔在教坛书坛上迈出了铿锵有力的步伐,取得了骄人的业绩,赢得了崇高的社会赞誉。

因为三叔的缘故,我曾两度亲临拥抱过玉门,这个我的父辈们劳作生活过的地方。

第一次是1984年春节过后,我乘着西行的列车去玉门看望三叔,经过一夜的“哐当哐当”声的困扰,翌日晨辗转到了我心仪已久的玉门。当时的玉门,满目的冰天雪地,冷风极度的凛冽。也许是沾了石油的光彩,街市的状况比我的家乡民乐强了许多。三叔住的是上下两层的一套楼房,底层是生活就餐的空间,上层是休息学习的场所。陈列虽不奢华,但也称心如意,处处洋溢着书香墨香的气息,真让我这个土坷垃里滚大的孩子倾心仰慕。虽然只在玉门短暂地逗留了四五天,但也曾陪着不是嫡亲的堂弟推着矮平车到液化气站灌过气。也独自一人去探访过有点儿简陋的动物园,让我见识了不算多的一些飞禽和走兽。不知不觉间,还瞻仰到了探测出玉门油矿的地质学家孙健初烈士的纪念碑,细心全文拜读了碑文,第一次了解到了孙健初的感人事迹。也曾跟着三叔到玉门一中观赏过教学大楼,只见所有办公室的门扇上都粘贴着三叔书写的处室名称。不仅如此,无论你漫步玉门的任何街道,大多数单位和厂房、店铺的大门上都是三叔挥洒题写的匾牌,甚至街道上空设置的大型跨路标语,也是三叔的杰作。所有这些字体,看上去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自然。我油然而生出对三叔的无限敬佩之情。

再一次去玉门,是在1990年秋季。当时,我还在民乐一中任教,得知三叔的肝癌已到了晚期,正在玉门石油管理局职工医院住院治疗。我动身的前几天,年已花甲的父亲从老家专程跑到我的宿舍,与我谈论三叔的病情。本来很刚强的父亲刚要开口诉说时,满眼已噙着热泪,哽咽着表述自己的伤感。说是原打算自己要亲赴玉门看望三叔,但又考虑到自己年岁大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叮嘱我到玉门去看望三叔。父亲简短直白的话语,已将兄弟之间的手足深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了。我欣然服从父亲的叮嘱,立马向校长请了一周假,便陪同姑妈登上了西行的列车。下午五时许,列车到达玉门东站后,又转乘公共汽车向市区行驶。就在这辆车上,现场发生的一件小事至今令我难以忘怀。和我们一并上车的一位外地中年人,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鸟笼,笼子里生活着一对淡黄色的我叫不上名字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鸣叫不已,犹如娓娓诉说着它们极其感人的传奇爱情故事似的,格外引人注目。转瞬间,两位年轻的留着长头发的玉门人,便乘着酒兴儿张扬起自己的个性来。他们先是从中年人手中乞求到鸟笼眉开眼笑地观赏着,好一副爱不释手的架势。紧接着,他们又变着法儿与鸟的主人攀谈着,企图用近乎掠夺的价格买鸟笼,说是要带上这件稀奇的礼品去进贡自己的厂长。在鸟主人执意不从的僵持状态下,两位小青年又挤眉弄眼地打着他们的鬼主意,就在汽车行驶途中,两位小青年便嚷嚷着要下车。为了掠夺到可爱的小鸟,一位小青年抓着鸟笼与鸟主人胡搅蛮缠着,另一位小青年先行下车后隔着车窗将鸟笼抓了过去。鸟主人与车厢内的小青年讨价还价的结果是十元钱成交。就在他们双方争执不休的当儿,其他乘客都静得出奇,也没有哪一位“好事者”出来从中斡旋。但当两位小青年廉价掠夺到鸟笼下车后,车厢内的“好事者”们才高声喧哗地表白着各自的愤愤不平来。从两位玉门小青年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掠夺这件小事,人们不难看出,玉门的开放之快和变化之大。因为,一个地方所出现的一些惊人之事,无论它们是“善”还是“恶”,在某种程度上恰恰就是展示其发展变化的最有力的见证……

1990年秋日的玉门城,看上去比1984年冬天的玉门城高大丰腴、整洁美观了许多。过去南北一条坡的主街道,已经被改造得平整宽敞了许多。街道两旁,高楼鳞次栉比,大厦美观漂亮,街市热闹繁华,富有现代气息。三叔的家也已搬迁了新址,位居六楼高高在上,面积比过去的两层楼房宽展了十多个平方米。由于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到医院照管三叔,我的主要任务是白天往返于医院与家庭之间,帮三叔检查治疗,为三叔打水送饭,夜间呆在病房陪伴三叔度过难熬的不眠之夜。也可能是亲人见了亲人面的缘故吧,好在病痛中的三叔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健谈,从家庭背景到求学的艰难历程,从铁人精神到文革十年浩劫,从习练书法到吟诗填词,乃至不治顽症的肆意折磨,无所不谈。在彻夜的长谈中,除了让我增长见识、增补学识外,更使我比较透彻地了解了三叔的心路历程和他对人生苦短去日不多的无限慨叹。说什么原计划到金城兰州办书法展览,看来似乎没有机会了。自己多年创作的一些古典诗词由于自认为不太完美早就付之一炬化为灰烬了,到头来仍是两手空空。诸多后悔和遗憾集于一时,自然免不了会悲从中来两眼垂泪长吁短叹的。仅一周的假期稍纵即逝,我也再无多余的时间和雅兴去多看一眼玉门翻天覆地日新月异的巨变了,只好在难分难舍的悲情别绪中再见了伤痛中呻吟的三叔,再见了我的父辈们曾经生活劳作过的玉门。但令我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别竟然成了我和三叔之间的永诀,时至今日,我再也没有涉足玉门去追寻过我父辈们的足迹。

不堪回首的往事,已是发酵在记忆中的陈年老酒,自然会时不时地让我默默地品尝其中的滋味。时隔20年后的今天,我的隐隐作痛的心仍然在时时牵挂着玉门。于是,无论在何种机会何种场合,只要相逢到玉门的朋友甚或是陌生人,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询问起玉门的山山水水和发展变化来。而且,还从他们的谈论中知晓了新时代的玉门人高扬铁人旗帜、弘扬铁人精神、打造玉门品牌、再造玉门辉煌的豪情壮志和惊天动地的感人故事来。我也坚信,新时代的玉门人,一定会踏着铁人的足迹,在神奇瑰丽的石油摇篮和魅力十足的能源富地,铸造出更加光艳的辉煌和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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