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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湖畔的诗魂

2015-03-12董宏君

美文 2014年17期
关键词:青海湖湖畔青海

董宏君

人民日报文艺部大地副刊主编高级编辑曾获第十三届十九届中国新闻奖特别奖

与青海湖的第一次“相遇”是在1987年。那时我刚上大学,青海的同学给我看她在湖畔的照片,她身后那片宁静蔚蓝色的水域才终于和我中学地理课上的“青海湖”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尽管一次次承诺和约定要去看青海湖,但真正的踏访,竟在26年后才得以实现。这对一个走南闯北的媒体人来说,不能不算一次迟到的“约会”。

而催动我脚步的,不是青海湖的美景,是青海湖与诗的连接。

对诗的热爱,大抵是青春期启动的最令人激动的智力活动。沉浸在某种近乎迷离的诗意中,在思索中沉吟,在沉吟中迷惘,在迷惘中表达,在表达中成长,几乎是每个过来人必经的精神路径。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纯的歌曲……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不曾遇见爱情,却在诗里先有了关于爱情的理念;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那是青葱岁月,初次心动;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学会怀疑与尝试愤慨的时刻,这宣言般的文字几乎是最好的表达;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因为年轻,才对不老的神话心怀期待;

……

在成长的岁月里,在那么多的表达方式中,我们选择了诗歌。也许,只有在无限展开的诗的时空里,才容得下青春飞翔的翅膀。

选择走进青海湖,当然因为诗歌。

2013年夏天,我和我的大学同学——26年前第一次带我“看见”青海湖的同学,终于来到了青海湖畔。我说我要先去看诗歌墙。

没有初见它的兴奋,没有扑向它的狂热,甚至没有愿望实现的喜悦,我远远地望了望刺眼的阳光下无垠的湖面,没有热切地走向它,而是一脚踏进了旷野蓝天下的诗歌广场和诗歌墙。眼前古朴的诗歌墙很像藏族的石经墙,红色花岗岩和片石垒砌,周围摆放着藏族装饰图案和嘛呢石刻,诗歌墙后面三组嘛呢经幡在随风舞动。这里没有游人,我的心格外安静。但丁、歌德、莎士比亚、雨果、泰戈尔、普希金、阿赫玛托娃、惠特曼、聂鲁达、屈原、李白、杜甫、苏东坡、郭沫若、艾青……在蔚蓝色的湖水之畔,诗歌墙仿佛一座诗歌的纪念碑,石上的诗人雕像,让墙上的一块块黑色花岗岩活了,不但有性灵,有温度,甚至有了呼吸的节奏。我沿着诗歌墙轻轻走过,轻抚着一个个名字,好像终于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又怕惊扰到他们此刻的安宁与沉静。走在他们“身旁”,涌动在心里的亲密感,诗一样漫溢周身。高原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安静空旷的诗歌墙、诗歌广场与远处湖畔涌动的游人,一静一动,诗,它在人群中,又在人群外。

与身旁“触手可及”的诗人形成对照的,是诗歌广场上矗立的24尊高耸的史诗人物青铜雕像:从古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到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从中国藏族的《格萨尔王》到蒙古族的《江格尔》、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从古印度的《罗摩衍那》到非洲的《松迪亚塔》、格鲁吉亚的《虎皮武士》……在人类浩如烟海的文化遗产中,这些不同国度的伟大民族史诗,竟这样梦一般汇聚在这里,令这里的精神空间陡然之间伸向遥远。精美的雕像下,各民族史诗中不断出现的英勇、正义、力量、自由、创造、友谊、爱情、幸福这些几近相同的词汇迎面而来,在每一次的轻声诵读中,不断撞击着我的心扉。他们就这样将人类心灵的指向归于一处,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无论有着怎样的不同,人类终归还是相近的。他们在这高原湖畔相聚,头顶同一片天空,脚踩同一块草地,心灵相通,意念相近,在漫长旷远的时空中,不约而同地经受苦难,战胜邪恶,怀揣着爱与希望,向前,向前。

是的,向前。向前即是青海湖。一个我竟不曾为之兴奋的居于“中国最美丽湖泊”之首的高原湖泊。

我不兴奋,是被它的旷远浩茫所震慑。我完全淹没在一片不曾想象过的雄奇中,完全被它吞没,而不是它成为我的审美对象。

“你对青海湖没有感觉吗?”站在湖畔,我的沉默让我的同学忍不住发问。

是啊,我对它没有感觉吗?

“不是。”两个中年人,似乎在某种理解中共同地沉默了。

它太大,太美,灵魂在此时震颤,语言在这里显得苍白,欢呼似乎更加肤浅。我只有沉默。

沉默令我感知自己也忘却自己。在沉默中我试图去感受神灵的气息。它从亿万年前一路走来,无垠的蔚蓝色的海水在漫长的海陆升沉之后,停顿在这里。也许沉默才是我与它意念交汇的唯一渠道。

青海湖实在是太大了。一个青海湖里可以放4个香港,7个新加坡。环湖一周,700多里,高铁绕着它走一圈儿,也得一个多小时呢。一望无际的湖面,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辽阔起伏的高山草原之间。天蓝蓝,水蓝蓝,到这里才这知道什么是水天一色!这个地方古称羌海、鲜水,西汉末又称西海。蒙语叫它“库库诺尔”,藏语叫“错温布”,意思是“青色的海”。青海湖和青海省用的就是它的意译。因为青海湖,青海的地域构成也格外好记,围绕青海湖的四个方位,分别被称作海东、海南、海西、海北四个地区,外加地处黄河九曲第一湾黄河以南的黄南藏族自治州,以及位于青海省东南、西南的果洛和玉树两个藏族自治州,共同组成了青海省的版图。

早在2亿3千万年以前,青藏高原还是一片浩瀚无际的古海洋。200万年前,剧烈的造山运动使得这片古海洋逐渐隆起,形成了举世闻名的世界屋脊。海水被隆起的地表逼走时,有的被四周的高山环绕起来,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湖泊。青海湖就是被山脉阻塞而形成的一个巨大湖泊。湖的北面是大通山,东面是日月山,南面是青海南山,西面是橡皮山。这四座大山海拔都在3600米至5000米之间。举目环顾,犹如四幅高高的天然屏障,将青海湖紧紧环抱其中。远远眺望,夏日的青海湖,苍翠的远山下,千里草原仿佛铺上一层厚厚的绿地毯,缤纷的野花,点缀其间,如锦似缎。缓缓移动的牛群羊群,就像刚从天上掉下来的片片云絮。烟波浩淼的湖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天光水色,如梦似幻。

徜徉湖畔,设想在这样的天地背景下,来一场诗人的聚会、诗歌的音乐会,如何?

没错,这一切都曾经在这里发生。

是诗的圣灵召唤来自世界各地的诗人,汇聚在这里,用人类话语领域最古老的艺术形式,与神灵对话,与自我交流,将人类精神生活中一切永恒的主题在这里呈现。

我站住,望向辽阔无际的水面,想象着这里发生过的关于诗的一切。

没错,诗歌,就应“站”在这里。这里离天空最近,离太阳最近,离灵魂最近。

也是这样的夏日,七年前,青海湖畔第一次迎来了世界各地的诗人,他们在万顷碧波的见证下,庄严承诺:以诗的名义,把敬畏还给自然,把自由还给生命,把尊严还给文明,把爱与美还给世界,让诗歌重返人类生活!

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就此诞生。青海湖的波光里,从此多了不朽的诗行。

在我眼里,这是青海湖长长的等待啊!像等待灵魂归来,像等待爱情发生,像等待婴儿坠地,云朵变成精灵,天空长满树木,风声里充满希望。亿万年前的诞生于死亡,一同归来,遥远的一切,又都获得了生命的灵光。

在世界上,许多民族都把美丽的湖泊比喻为“大地的眼睛”。青藏高原上的青海湖,成于远古的造山运动,古老的海洋魂魄就这样在巨大的震动中融入了这片年轻高耸的大陆。毫无疑问,这双眼睛依然承载着海洋的视野,青海湖畔,借由诗歌,正成为一个世界文化相互理解与对话的平台,成为多种文明沟通交流、兼容并蓄、多元繁荣的典范。把诗歌所具有的文化内涵推进到“人类精神世界的前沿”,这片高原水域涌动着古老东方不灭的文化梦想。

有人说,青海是一幅隐藏着造化之谜的诗意画卷,那么,青海湖的波涌,就是这画卷的诗心。

青海湖有“开湖”一说。青海湖的开湖,分文开湖和武开湖。文开湖是指冬季过后,气温缓慢回升,冰面逐渐变薄,破碎,一夜之间融化。武开湖则是指每年四月初,在暖流来临的日子,青海湖的湖面上巨大的冰盖在暖流的抚慰中逐渐变得酥软起来。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在热胀冷缩的作用下,湖面上的冰块开始不断炸裂、分离、漂移,巨大的冰块顺着风势互相挤压、撞击,发出巨大的声响,“忽如高楼倒塌,忽如弹药爆炸,一声声,一阵阵,惊心动魄,震耳欲聋”。据说,开湖的一刹那,会狂风大作,湖内啸声震天。因为传说中,青海湖是西海龙王的驻地,沿湖老百姓便将这种伴随着巨大响声的冰裂现象称作“西海龙王大阅兵”。更有趣的是,巨大的冰块顺风漂移,一夜之间全都堆积在青海湖的西北岸,并在那里形成一个巨大的冰堤,有两三层楼高,通体晶莹,造型奇绝,仿佛上帝之手即兴捏成。

“开湖”是青海湖冬春季的分水岭。据说武开湖后的青海湖比任何时候都蓝,是一年中最美的一刻。我没有机会亲见这样的时刻,但我深信,这才是真正的青海湖,这才是它的真性情。它的魂魄,它的生命,在巨大的炸裂、分离与漂移中,在不断的挤压、撞击后,才走向真正的平静与开阔。

而人类的心灵世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已无法否认,在21世纪的消费主义、物质主义的时代,今天人类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精神困境。在经历放逐、碰撞与激荡之后,我们的精神最终必将走向诗的国度。因为,若没有了诗,这个世界将是冰冷无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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