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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婺江月

2015-03-11徐巧红

政工学刊 2015年10期
关键词:月亮

☉徐巧红

遥望婺江月

☉徐巧红

十八岁离开家乡去洛阳上大学之前,我对婺江的认识不会多于任何一个外乡人。十八年里从婺江经过的次数,可以在一只手上轻松地数过。其实,婺江不远,从南京回金华,弟弟开着车子把我们从高铁车站送到汤溪老家,最多也就个把小时的时间。婺江从车窗外匆匆而过,阳光映照下的彩虹桥明艳而骄傲,仿佛在嗤笑着我这个乡里小孩的浅陋和褊狭。

哦,不,我已经不是小孩,而是一个带着城里的孩子、“乡音无改鬓毛衰”的中年人了。

小时候见的最多的,是一条叫作“越溪”的河。看过长江、看过黄河,如今的我们眼里,越溪只是一条小小的溪流而已。但于当年的我,它却是我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交通要道,从家到镇里,必须经过它上面那座拱形的桥,那是我爸爸亲手参与建造的。它是我眼里最宽的河,比村口天天要去洗衣服的渠道要宽不知多少倍;也是最险的河,山里下大雨的时候,山洪裹挟着上游的树木、家具甚至家畜,滔滔而下,淹没桥面,有时甚至淹没最近的两座村庄;它也是我心里最有感情的河,每年镇上的物资交流大会,是村里人的盛大节日,大人小孩要去镇上赶集,必然从桥上经过,从初中到高中的六年寄宿生活,每个周末,或是坐着拥挤的公交车、或是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后座、或是直接步行,桥是连接家和学校的必经之地。越溪,或清澈或浑浊,或风平浪静或波澜壮阔,就这样一直流着。

很多年以后,我们那个叫汤溪的地方并入了金华市婺城区,我们这些与婺城软语完全不是一个语系的汤溪人再也不用被耻笑自己特殊的语言,头顶的那轮明月终于跟婺江的明月有了一样的身份。路好了,车多了,城里、乡下,已经没有多大距离,曾经如朝圣一般进城的乡里人,如今进城只为逛个街、花点钱、为城里的GDP做点贡献;曾经如扶贫一般下乡的城里人,如今却带着一颗几乎如朝圣一般的心来乡下看古村落、泡温泉、吃农家乐。曾经修建越溪桥的父亲如今已经七十多岁,脖子上挂着老年卡,每周一次,搭乘免费公交,把自己地里收获的新鲜蔬菜送到城里的孙子桌头。已经很难说清,到底是城里的月光把乡下照亮,还是乡下的月光把城里照亮了。

过去的一切其实并没有歌词或文章里写的那样让人追忆和留恋,至少在我的家乡,老人们念叨最多的,是如今的各种好。邻居的伯母已经八十多岁,中年时因为生活操劳,头发白了,牙齿掉了。如今孙儿们都已工作,家里盖了新楼,新楼里是崭新的家具和电器,新楼外是儿子、孙子、孙女们买的新车,日子是原来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好。老人家自己种菜、洗衣,自己从井里打水,还帮着孙子带重孙子,腰不弯,腿不疼,走起路来铿锵有力,就连原来花白的头发居然也变黑了。牙齿没法重生,但孝顺的孙辈们给她配了假牙,老人遇人就会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告诉别人这一口好牙的来历,满脸都是如小孩一般花一样的笑容。每次回老家,看到幸福的老人,听着她亲切地喊着我的小名,我都会想:所谓恋旧,所谓伤感,其实都是一些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想出来的玩意。日子在一天一天地往前,我们生活的家乡在一天一天地变化,我们享受着经济、科技、信息等人类文明发展带来的福利,我们解放了自己的双手、双脚,甚至解放了我们的大部分头脑,但我们却没有用解放出来的时间和精力去干一些更有意义更健康的事。我们在虚拟的世界里花费着我们真实的时间,在真实的世界里迷失了真正的自我,以为日子回到从前就可以找回我们丢失的东西。殊不知过去与现在相比,世界并没有丢失什么,反而是增多了更多的精彩。丢失的其实是我们的内心。

跟老妹争论到底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还是“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没有结果。王菲曾唱《当时的月亮》“回头看/当时的月亮/曾经代表谁的心/结果都一样”,这是一种近乎宿命的感叹,仿佛人世间的各种努力,最后都是徒劳的挣扎。但,月亮也许还是那个月亮,人却不可能还是那个人了。也许命运早已给我们设计了道路、安排了归宿,但哪一个人会预先知道自己的宿命、会放弃所有人世的努力,只静静地等着命运的召唤呢?四十年前的我,在村口的小河边玩耍,跟父母发誓绝不进学校读书,否则就跳进河里淹死,那一刻,我不会知道读书会成为自己一辈子最享受的事;三十年前的我,挥手告别站台上流着眼泪送女上大学的父母,踏上列车的那一刻,我不会知道命运会把我带向一个又一个远方;二十年前的我,站在军校的讲台上,为一个曾经的文艺青年去讲哲学课而惴惴不安,我不会知道军校教员的日子会成为如今最留恋的时光;十年前的我,转业进了公安,那一刻,我更不会知道,南京的地铁发展如此迅速,我能成为第一批地铁警察,在最繁华的新街口站巡逻、执勤,参加市局的教官比武,凭借在军校教学的丰厚经验,能以全局理论教官第一的佳绩成为南京市公安学校的一名教官;当然,我更加不会想到的是,在学校工作了七个年头之后,自己又会留恋起地铁的工作,又能重返老单位工作。

人生充满太多未知,难免让人茫然。有时抬头望天,城里的天空跟乡下不太一样,白天有太多雾霾,夜晚有太多霓虹,云不够白,星星不够亮,月亮也总是朦朦胧胧。但是,我知道,我们走过的每一步、人生的每一次转变,你努力不努力,结果是不一样的。如果少时不努力,我不会走出那个曾以为就是整个世界的小小村庄;如果青年不努力,我不会离开偏远的昆明,来到离父母更近的南京;如果中年不努力,我不会站上讲台,能够自信地去讲那些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课程;如果现在不努力,我不会坦然接受警察工作的特殊性质,并用自己全部的热诚去维护它的尊严。是的,也许我们无法预知未来,但未来的每一步,却必定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也许有神秘的命运之手,也许一切真的只是宿命,但明月在上,我们并不甘心。

婺江的那轮明月,见证着城市、农村的日新月异,也见证着我们的成长。老家门前的苦连树下,连树淡紫色的小花总是带着苦苦的味道。中秋的月亮,又圆又亮,穿过邻居的屋顶,慢慢地来到院子里连树的上方。那时院子的周围还没有围墙,门口的柳树还没有被虫子蛀光,月光照进来的时候,地上会有斑驳的黑影,在中秋的风里轻轻摇曳。秋夜的风已经稍显凉意,我们紧紧坐在奶奶的身旁,听奶奶讲月亮的故事。在奶奶的指点下,我们在头顶的那颗星球上看到嫦娥,看到桂花树,也看到吴刚。此时,妈妈会从柜子里拿出月饼,一人一个、半个甚至四分之一,分给我们。我们伸出小手,如仪式一般庄重、谨慎,让酥的皮不掉一点在地上,让糖的心在小小的嘴里慢慢融化。然后,我们这些小小的快被秋风吹凉的心,立马升腾起温暖,和对这个节日的无比喜爱。

如今是再没有人会为一块月饼保持如此隆重的仪式了。老家的院子里,柳树、连树都已经随着奶奶去了天堂。而我在长江之畔,遥望婺江的那轮月亮,想象它还是那么明、那么亮。“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也许时间久了,村里的老人渐渐老去,故乡能认得我的,也只有月亮了。有时我想,我亲爱的奶奶如能活到现在,看到家里的电视机、电冰箱、微波炉、空调,她会怎么想;看到孙子孙女们都上了大学,进了城,成了公司老板、大学老师、人民警察,她会怎么想;看到如今家家小汽车,出门就是高铁、飞机,天涯咫尺,她又会怎么想;看到人手一部手机,一家人天南海北,却能每天在微信群里聊得热火朝天,图片、视频随时可见,她又会怎么想……我们何其有幸,能从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穿越到如今物质充裕、通讯发达的生活,不必再为五斗米折腰,不必再为打个长途电话走几里的路……我们有太多太多的便利,太多太多的自由,过去可以回想但无需留恋,我们唯一遗憾的是没能让自己的亲人都能跟我们一起生活到现在。

遥望婺江月,遥想婺乡人。中秋临至,愿每一位朋友都能珍惜现在,珍惜家人。无论长江婺江,唯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作者系原海军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教员,

2004年转业到南京市公安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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