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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豫剧的科诨语言艺术

2015-03-09牛慧芳

上海戏剧 2015年3期
关键词:豫剧语言

牛慧芳

“科诨”指穿插于中国戏曲中的各种喜剧性成分,“科”指演员的动作,“诨”指演员的语言。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指出:“其记动作者,曰科;记言语者,曰宾、曰白”1。明代的王骥德在其《曲律·论科诨第三十五》中说:“插科打诨,须作得极巧,又下得恰好。”2 李渔在《闲情偶寄·词曲部·科诨第五》中说:“插科打诨,填词之末技也。然欲雅俗共赏,智愚共赏,则当全在此处留神。”3可见,科诨对于戏剧表演的重要性。

豫剧是中国五大剧种之一,已有二百五十多年的历史。豫剧的科诨是豫剧创作者和表演者积极发掘和运用各种语言手段的结果。本文以传统豫剧剧本及相关视频材料为对象,从戏剧语言学的角度,对豫剧语言的科诨艺术进行探讨。选剧包括:《唐知县审诰命》、《秦香莲》、《香囊记》、《卷席筒》、《吹牛》、《十八扯》等久演不衰的经典传统代表剧。

一、利用演员语言的语音形式

语音是语言的物质外壳,是曲艺形式表现艺术效果的首要因素。豫剧语言中,往往利用人物语言的语音特点来达到诙谐、幽默的舞台效果。

(一)谐音

利用读音相同或相近的词来代替本词,从而把不同的语义内容和对象联系起来,从而使观看者产生联想,达到言在此而意在彼的效果。

1.在传统豫剧中,有一种利用谐音打诨的情况是由于人物的误听而造成误会,让观众忍俊不止。

知  县:有什么功名吗?你见了本县为何立而不跪?莫非……你在贡?

衙  役:在贡不在?

张  仓:(误会)我……有供。

知  县:噢……有功名啊!哈……年兄到了请来上座。…………

知  县:年兄,方才你说你在贡,莫非……你在恩贡?

张  仓:我……不哀!

知  县:拔贡?

张  仓:不巴,不巴。

知  县:岁贡?

张  仓:我不睡……不睡。

知  县:优贡?

张  仓:我不……忧!

知  县:啊!这恩、拔、岁、优你都不在,你到底在哪一贡啊?

张  仓:我……我在给俺二大爷打过 两天短工。

知  县:短贡(工)?(勉强应付)

失认,失认,哈哈哈……(向

衙役)什么是短贡(工)呀?

衙  役:就是给人家种地扛小活!

知  县:混账!你打了两天短工,就敢跑上堂来,如此无理,你还想叫老爷给你贺短工啊?

(《卷席筒》)

在豫剧《卷席筒》“投案”这场戏中,张仓由于对母亲毒死继父、却诬害嫂嫂入狱心中不平,为救嫂嫂,要见官替嫂承担死罪。县官由于张仓未跪,便问张仓是否在贡,即是否是在科举制度中贡入国子监的生员。张仓误会,说自己“有供”,即供言。知县随即请他入座,相继问他是否在恩贡、拔贡、岁贡、优贡。这四者都是贡入国子监的生员的一种。明清时期每年由府、州、县选送廪生入京都国子监肄业,为岁贡。凡遇皇帝登极或其他庆典而颁布恩诏之年,除岁贡外再加选一次,为“恩贡”。清初定六年一次,乾隆七年改为每十二年(即逢酉岁)一次,由各省学政选拔文行兼优的生员,贡入京师,为拔贡。每三年各省学政于府、州、县在学生员中选拔文行俱优者,贡入京师国子监,为优贡。张仓不解,误会为“哀”“巴”“睡”“忧”,并均予以否定。之后又被县官追问,张仓只得无奈回答“短工”。知县把“工”误听为“贡”,误认为是贡生的一种,勉强回答“失认”,当真正明白“短工”的含义时,便大发雷霆。由于误听而造成二人的一系列误会,进而又引起县官对张仓先百般奉承、后呵斥谩骂的态度上的急速变化,前后对照鲜明,既令人捧腹又极具讽刺。

2.第二种利用谐音打诨的情况是在特定情境中,人物为满足表达与交际的需要,利用音同或音近的条件,刻意曲解对方的话语意图。与误听不同,曲解是在完全理解对方话语含义的基础上,刻意对词语的意思加以歪曲解释,来达到对剧中人进行揶揄、讽刺的目的。如:

周凤莲:娘,别给俺爹一样,我问

你是哪一家呀!

周夫人:你邱年伯之子,新科武状

元。

周凤莲:五状元!娘哎,别说“五”状元,就是“六“状元,孩儿不是也没见过一个吗?

周夫人:回去!             (《香囊记》)

当母亲告知周凤莲有人提亲时,周凤莲为了表达对父亲因上任而耽搁自己婚姻的不满,故意将武状元曲解为“五”状元,引人发笑。

(二)押韵

宾白是诨语中非常重要的手段之一,而宾白的声韵特征在戏剧中非常典型。李渔在《闲情偶记·词曲部·宾白第四》中说“宾白之学,首务铿锵。一句聱牙,俾听者耳中生棘;数言清亮,使观者倦处生神。世人但以音韵二字用之曲中,不知宾白之文,更宜调声协律”。④戏曲中宾白讲究语言的韵律和节奏,与唱词和谐统一,富有韵律美。如:

林秀英:(唱)从何处飞来个绿头

苍蝇。

程西牛:我不是苍蝇是蜜蜂。我父西乐侯,俺娘老诰命,少 爷是兵备,舅舅老严嵩。你跟我回府去,今天就把亲成。  (《唐知县审诰命》)

程西牛厚颜无耻的纨绔子弟形象呈现在观众面前,他依仗家族的权势,明目张胆地抢占民女。在语音形式上,此处的诨语和上句唱词衔接无缝,句式整齐,节奏明快,隔句押韵,易使观众发笑。在表达内容上,此处程西牛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形象与后来被侍从误用剑刺死形成鲜明对比。

二、重视演员的词汇运用

豫剧的科诨是运用词汇手段,遣词造句的结果。豫剧的科诨语中吸收了大量的方言词、俗语、歇后语、詈语等,这些词语形式至今依然鲜活生动,脍炙人口,既营造了诙谐幽默的喜剧效果,又贴近现实生活,充满浓郁的中原乡土气息。

(一)方言词

豫剧是河南重要的俗文学代表作品,其民俗性特征无法离开语言的外在表达形式。豫剧科诨语通过使用中原方言土语,适应当地的审美习惯,引起观众的心理共鸣。如:

士  美:务农为本,古之常理。我

问三等?

延  龄:不过是些因本求利,做买

做卖之人。

士  美:孔门弟子曾贸易,却也少

他不得,以下是……

延  龄:以下就是那些挑挑的,担担的,推车的,打弹的,秤补锅卖蒜的,耍蝎子,玩长虫,跑马上刀山,说书唱唱的……

士   美:三教九流,倒也十全。

(《秦香莲》)

《秦香莲》是豫剧悲剧的典型代表作品之一,宰相王延龄在嘲讽、奚落陈士美时穿插的科诨语,起到了寓喜于悲的特殊效果。对话中,陈士美的语言书面化很强,比较典雅,王延龄的语言刻意通俗化、口语化,并且还使用了方言土语,如“长虫”(意为“蛇”),两人语言的对比达到了诙谐幽默的科诨效果。

(二)熟语

熟语指现成的、大家熟悉和使用的短语或语句,包括俚语、成语、歇后语、谚语等。熟语作为人民群众语言智慧的结晶,通俗易懂、形象生动、极具文化特色。在科诨语中穿插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的熟语,使语言精炼简洁、活泼俏皮,形象有趣。如:

(1)(二人撒毡,挂门彩)就这吧,齐不齐一把泥。(《香囊记》)

“齐不齐一把泥”是俚语,指泥瓦匠如果砌的墙不平或不太直,就可以用泥灰抹平或抹直来进行补救。经常指不管做得好不好,就做一下、不再做的意思。

(2)叫我看那胳膊扭不过大腿,这是凤冠霞披,赶快发亲吧!(《三上轿》)

这里就用了成语“胳膊拧不过大腿”。

(3)人怕伤心,树怕刨根。(《陈三两爬堂》)

谚语,心是人生存的根本,根也是树存活的根本。这里的“心”多指无形的心灵,指怕受到伤害。

(4)十字街驴牛抵头软碰硬,豁着老脸(儿)蹭蹭她是假是真。(《香囊记》)

歇后语,指硬着头皮,以软碰硬。

(5)在太太面前,我说是碟儿就是碟儿,说是盘儿就是盘儿,苏州的泥屐,满脸儿。      (《香囊记》)

歇后语。泥屐,就是木屐,鞋底比较高,可以踩泥,因而也叫泥屐。苏州的泥屐,满脸儿;指鞋帮的上部和前部比较长,此处比喻自己有面子。

(三)詈语

豫剧属于俗文学,亦庄亦谐,豫剧的广大创作者凭借深厚的生活积累和高超的语言艺术,在科诨中通过语言技巧适当使用詈语,使剧中人物性格立体,戏剧情节诙谐幽默,达到雅俗共赏的效果。

(一)詈词以动物比人,如“虫”“狗”“鳖”等,以贬低对方,认为对方不配当人。

1.将评价性形容词语放在动物类词语前面,如:

你呀,真是个窝囊虫!(《香囊记》)

人们会把人所具有的不良的品性和动物联系对应起来,比如“虫”没有头脑没有主见,所以在“虫”前加“糊涂”、“窝囊”等形容词,目的还是强调批评对象所具有的不良品质。

2.将评价对象放在动物类名词后面,来达到贬低对方人格的目的,如:

魏朋啊魏朋!你这狗头稀里糊涂把这女子带上堂来,你把他当作什么人?                 (《陈三两爬堂》)

人们认为“狗”低贱卑劣,所以在“狗”后面加评价对象,来达到贬低对方人格的目的。

(二)詈词以夸大贬低对方体貌特征为目的,常用借代的修辞手法。如:

黄毛丫头太胆大,竟敢虎口来拔牙。                 (《唐知县审诰命》)

黄毛指年幼的人,有轻蔑口气,女孩常梳丫形发髻,黄毛丫头是对年幼女孩的贬称。

三、积极调动新颖的

修辞表现手法

修辞手法是戏剧创作者积极运用语言的重要手段,能增加戏剧的表现力和感染性。豫剧的诨语经常使用各种修辞手法来增加语言艺术感染力,给戏曲作品增添很多喜剧色彩,造成轻松幽默的观赏效果。科诨语中常用的手法有拟人、夸张、反复、歧义等。

(一)拟人

豫剧的科诨语使用拟人手法,将客观的事物与主体的人合二为一,既能帮助戏剧演员真实生动地表现内心世界,又能使语言幽默风趣,使人发笑。如:

见过碎石在道旁,张仓心里有主张,若要瞒过我的母——石头啊石头,还得你老兄帮帮忙啊,为哥哥把我的头来打。         (《卷席筒》)

张仓得知同父异母的兄长曹宝山因进京赶考向父亲索求的盘缠,被继母夺走;就将讨账而来的银两送给兄长。怕母亲不同意,张仓要石头“帮忙”砸头来制造路上被劫的假象,体现了张仓重情重义、朴实高尚的高贵品质。

(二)夸张

科诨往往通过借助违背常理、虚妄荒诞的夸张手法使剧中人物直抒胸臆,表达强烈的感情;同时也制造了诸多陌生感和新奇感,使观众产生联想,获得更高的艺术享受,进而增强了戏剧的喜剧表现力。

张大坎:你的场还没俺的麦秸垛大哩。一个麻雀在垛上找食         吃,吃着吃着生下了一个蛋,这个蛋从麦秸垛上往下滚,刚滚到一半儿,小麻雀就飞出来了,你说有多大呢?        (《吹牛》)

张大坎以麻雀蛋滚到一半就飞出了小麻雀的荒诞事实跟胡砍砖吹嘘自己家乡的麦秸垛大,态度强烈、鲜明,语言夸张、诙谐,再配合以双臂挥动以模仿小麻雀张翅飞翔的夸张动作,具有深刻的喜剧意蕴。

(三)歧义

说话人利用同一种语言形式所具有两种或多种意义的不确定性特点,而制造诙谐幽默、俏皮讽刺的修辞效果。在一般语言交际中, 歧义会导致误解而成为障碍。然而在特定场合中,人们也会有意地将其作为插科打诨的手段,利用语义歧义特点增添语言的艺术魅力。

姜老哏:这事咋说哩?

小  继:这媒事还不是一句成?

姜老哏:对,俺小继说得对,这亲事不能客气,到那儿一句成。(上前)

公  子:老丈,请坐。

姜老哏:啥老丈,坐那儿吧,他姑父。到咱家啦!(公子惊,姜老哏退)

小  继:爷,你咋弄哩,太猛了!咋着也得转上个三圈两圈再说!

姜老哏:对,俺孙子说得对,我得听俺小继儿的,咋着也得转上个三圈两圈再说!(再进,到公子跟前)小继,打这儿开始吧。(围绕公子转一圈,哼曲)小继,一圈啦!(围绕公子转第二圈,哼曲)继,两圈啦!

小  继:(拉回姜老哏)爷,你是转啥圈了?!

姜老哏:你不是叫我转上三圈两圈再说吗?        (《十八扯》)

《十八扯》中,八旬老叟姜老哏,和孙子小继在村头乘凉时,忽见一年轻公子落马,忙把公子搀到家中,并想为女儿撮合成婚,却又不好说出口。小继鼓励他只不过一句话就成了,姜老哏误解,进前直呼公子“他姑父”,公子错愕。小继又劝其不要太直接,“转上三圈两圈再说”, 姜老哏又误解,围绕公子原地转圈,边转边数,让人捧腹。

总之,豫剧表演中的科诨语言既是一种舞台交际语言,又是来源于人民大众的语言,是一种特殊的语体。传统豫剧创作者及表演者在科诨语中积极调动语音、词汇、修辞方面的多种语言艺术手段,并加以灵活运用,从而达到人民大众所期望的喜剧效果。

(作者为河南科技学院文法学院讲师,硕士)[本文为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4—QN—101)成果]

注释:

1.王国维.《王国维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8l。

2.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141。

3、4、李渔.《闲情偶寄》(插图本).中华书局,2007:85,72。

参考文献:

[1]马紫晨、周绍成.豫剧名家演出本.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

[2]黄丽贞.中国戏曲的语言艺术.暨南大学出版社,2010.

[3]江结宝. 浓郁的乡土气息——论“黄梅小戏”科诨艺术的特点.中国戏剧,20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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