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工业小说的新收获
2015-03-02孙新峰
孙新峰
陕西实力作家宁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日月河》刚一上市,很快热销,同时引起了评论界的高度关注,常智奇、冯积岐、高涛、阿探等作家评论家纷纷撰写了评论。他们或者从人性的角度,或者从人物形象塑造,或者通过细读文本,全方位阐释作品等方面揭示了小说的审美价值。那么,这部长篇小说对于陕西文学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呢?
一、可设计的小说
陕西文学从《创业史》以降,作家都特别注重象征手法的应用。都试图用文字把握整个社会和时代的精神发展进程, “文学陕军”第二代作家作品《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秦腔》等都是这样。到了“陕军”第三代代表作家红柯,其几乎将象征手法变化运用到了极致,《奔马》《美丽奴羊》《树泪》《鹰影》等完全是象征艺术的产物,我不知道小说还该怎样继续在象征之路上创新?
令人欣慰的是,《日月河》又一次给了我们希望。光从小说题目上就给人以眼前一亮的感觉。冯积岐先生指出:“《日月河》明显是有寓意的。《日月河》就是男人河和女人河,一阳一阴,一北一南,一上一下。男人扑进了女人河,女人扑进了男人河,生发出的,不只是物理反应,而是化学反应,是人性的善和恶的较量,是生活的美和丑的显现。”另外,“日”代表男,月代表“女”,日和月相叠加就是光明。作家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小说直接通过两性关系的发展嬗变来刻画时代——这个笔触相当大胆。我们说,性是社会发展的驱动力之一,从“两性关系”入手去写,直接切入人性内里,起到了表意直接,却婉而多讽,启蒙警世的写作目的。
《日月河》小说中的象征隐喻处处皆是。比如沈红红家中冰箱里放置的雪人毛飞就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意象。 “放置在冰箱中的雪人既是象征又是隐喻。沈红红之所以把雪人放在冰箱里,说明她追求、向往的是一份永恒而又可笑的爱情。她对毛飞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小说结尾,雪人毛飞终于变成了一摊水,是很绝妙的一笔。这一笔和开篇的男人河相照应——当毛飞真正成为一摊污水的时候,毛飞的形象立体了起来,而沈红红也真正认清了毛飞的面目,人性复苏了。雪人的石头心象征着毛飞的无情与绝情,这块石头无疑给毛飞的性格增加了丰富性,真实地写出了毛飞性格的复杂性、多变性。”还有“山上”“山下”的隐喻,居住在“山上”和“山下”的人们其实代表着两个世界。“山上”是一个未被污染的清朗的世界,“山下”是一个已被污染的不堪的污浊的世界。这里的“山”明显有着深刻的寓意,象征着中国的“根”和“传统”,代表着坚守,是一种“知白守黑”式的坚守。山上的寺庙也是善良和悲悯的象征,是人们精神世界的另外一种出路和归宿。
可以说,象征手法的巧妙使用,使得小说在简约叙事的同时,又给人留下相当唯美的想象空间,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二、陕西工业题材的新收获
毋庸讳言,陕西新时期的工业题材小说是缺位的,宁可的《日月河》小说就是填补这个领域的长篇开山之作。
从全国来看,建国以来的“十七年文学”,出现了“三红一创”等小说,而这些小说中有农业题材,有军事题材,就是没有工业题材的作品。“文化大革命”期间,出现过一部《沸腾的群山》,却是当时阶级斗争的产物。1979年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被《人民文学》头条发表,蒋子龙开始突破工业题材的写作坚冰,引起了全国性反响。后来蒋子龙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等纷纷问世,引起了更大的反响,甚至国外一些学者研究中国工业,通过这些作家的作品窗口去了解。
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蒋子龙不写工业题材了,这个时候出现的小说《新星》,与其说是写工业,不如说是写改革家。
上世纪90年代,谈歌的《大厂》小说,激活了沉寂多年的工业题材,在国内掀起了不小的狂澜。
进入20世纪,陕西青年作家宁可异军突起,继《三角债》《马二宝治厂》之后,尤其是新近出版的《日月河》小说,又一次给沉寂了多年的陕西工业领域题材创作吹进了一股强劲的东风。
我们说,当年的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主要写改革家,用现代话说就是其以一种“高大上”相对僵硬的形象出现。谈歌的《大厂》与其说是写工业题材,实际上写相当浅表的一些东西,未真正进入到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宁可工业题材小说跟他们不一样的是,其对小说艺术性的追求恰恰把工业化进程中人性的扭曲和无奈,在物质文化大背景下揭示出来了。宁可工业题材小说的主要特点是:作家赋予小说中的人物一种生命的柔度,更多的是以人性的温暖去观照工业社会群体下人内心的挣扎,情感的撕裂,信任的缺失,以及一种天然的难舍难分的情感。
如《三角债》中的楚彬形象。楚彬可以说是宁可给当代文学画廊里贡献出的一个人物。他本身是一个矛盾体,在他身上存在着善良、隐忍、中和等人性特点,也同时体现着我们这个民族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些集中表现在楚彬对情感三角、债务三角、职业三角的艺术处理上。宁可的小说视角仅从《三角债》中的楚彬形象来说,呈现出一种多维度、多棱镜的,不是单维度的,从而构成了宁可小说蔚为壮观的景象。
三、人物伦理关系的协调
小说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协调的艺术。它协调人生活中的种种可能性,把人内心的障碍消解掉。这种协调当然包括人与他所处的生活和自然的协调等。一般来说,好的小说一定会去协调人与现实生活,协调人与人内心,协调人与人之间灵魂相互紧张的状态。
《日月河》小说协调人物伦理关系的焦点是从人性出发。李明亮和毛飞是人性“恶”的代表,“赵老歪的形象是一个从自然人走向社会人的灵魂救赎的形象”。赵老歪是一个有缺点的好人形象,是人性善和正能量的代表。沈红红是人性软弱的代表。李毛毛是阴鸷人性的象征。李小毛是吃软饭一类人的性征。小说始终在善与恶、正与邪、错与对、真与假等的深度较量中彰显人物性格,凸显小说主题。小说最后,代表正义力量的赵老歪被陷害丢掉官职,表面上是善的暂时退却,实际上却是更大的战争来临的前兆。小说结尾暗示了,作恶者一定没有好报,正义必胜,不过等待的时间可能会有点漫长。作家写“恶”不是为了让人学“恶”,而是以“恶”为镜鉴,让人们自省。
《日月河》小说中的赵老歪有其特殊的精神向度,他身边总共有七个女人。赵老歪不停地围绕着身边这七个女人的情感、内心,利用自己的人品中温暖的东西,不停地进行拯救和协调(这种拯救也是一种自救)。可以看到,赵老歪周旋于七个女人中间,用自己的人格魅力进行协调,有的协调成功,有的协调失败。主人公在互相斗争中成长,在彼此协调和反协调中,推动着故事情节不断向前发展。
如李毛毛,被赵老歪伤害的女人。他们之间原本互有好感,为了一个回城指标,赵老歪欠下了李毛毛半世的债。唆使闺蜜沈红红把怀孕的脏水泼给赵老歪,是李毛毛的小小报复;将自己的孩子李小毛托付给赵老歪,虽然是李毛毛的丈夫李明亮所为,但是李毛毛是默许的——李明亮就是要让自己的孩子实现继续将赵老歪和毛飞踏在脚下的愿望!李毛毛和赵老歪,一个是仇恨大于天,步步紧逼,一个是疚愧深如海,不停退让。内心挣扎是不必说的。“短兵相接”的时候,却是“相逢两不识,爱恨两茫茫”。一定意义上讲,李明亮其实就是李毛毛的影子,在他和毛飞的精心设计下,赵老歪身败名裂----间接为李毛毛报了仇。小说的结尾是一种两败俱伤的结局。杀人一千,自折八百,作家告诉我们,也许宽恕、仁爱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四、长篇创作是陕西作家的成长路径
文坛有个普遍认识,作家一般是靠短篇打天下,靠长篇坐天下。宁可却不一样。他是在尝试了写短篇之后,直接上手写长篇,而且写成功了。
应该承认,作家的起点很高。《日月河》小说以“知青题材”为表,其里却直接切入当下工业社会的病灶。我们经常希望作家先学会走,再学会跑,而宁可却是一下子就飞起来了,飞得从容不迫,优雅漂亮。短篇和中篇还没写几篇,长篇就一炮炸响。宁可的成功是不是告诉我们,对一些优秀的作家、前期准备已经很充分的作家,我们应该允许他们按照自己的写作理想飞翔?
宁可的小说创作观主要有三点:可读性、想象力、虚无性与不确定性,我以为抓住了小说创作的要害。而且《日月河》小说就是实现这三点的试水之作。我们已经知道,什么是小说?什么是好小说?这两个问题仍将持续困扰我们,但至少应该首先把小说写得像小说,这是我们最基本的原则。
作家李喜林经常用两个例子来表达自己对创作境界的理解。我觉得挺形象的。写出来和大家分享:
一是宁愿做鹰不要做鸡。如果是一只鸡,再怎么飞也飞不高,最多只能飞在院墙上;如果是鹰,就应该在天边翱翔。
二是宁愿放卫星不要放花子。花子尽管看起来升得高,一会就掉下来了,而卫星却可以相对长久地运行在天上,供万人仰望。
真正好的作品一定会在“时间”的大轨道上与不同时代的人们相遇。作为陕西工业题材的最新力作,《日月河》一定是一部经得起阅读的小说,也一定是可以写进陕西当代文学史的优秀小说。
宁可已经是雄鹰了,就让他继续展翅飞翔吧;宁可已经放出了小卫星,希望他能继续经营好自己心目中的好小说,长短篇齐头并进,为“文学陕军”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