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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手记

2015-03-02约翰·巴勒斯

延河 2015年1期
关键词:鳟鱼溪流泉水

约翰·巴勒斯

泉之歌

生活中,泉水始终令人愉快,不可或缺——它是远行者对家乡不灭的记忆,是田野的绿洲,是风景的眼睛。泉水是大自然馈赠给人类的礼物,一些城市的建立就源于丰富优质的涌泉;泉水在河、湖、海等水体底部找到出口,如大地的乳汁哺育人类;泉水养育了鳟鱼,这些生灵喜欢用口鼻去扩大泉眼;泉水是自然的贮藏食物之处,有益于健康的餐桌,有防腐、换气和净化的功能;如果人类不能把泉水搬到自己的房子边上,那么就把房子搬到泉水边上……

“我要对你们展示最好的泉水。”

——《暴风雨》

泉水是风景的眼睛,不可或缺

一个人在西部生活了25年后,回到他在东部的出生地,他说自己最渴望看到的故园之物就是泉水。世事倥偬,许许多多的人与事都不再稔熟,但他至少会发现故里的泉水跟从前一样,没有什么改变,只要他在泉水边驻足片刻,仿佛就回到了少年时代。他可能不会注视父母的面庞,而是注视泉水——那泉水曾经映照过他的父母和他自己的面庞,因此,他就会把自己脸上的笑容天真地想象成老人的笑容了。在这里,在这片泉水稀少的乡间土地上,他曾经为自己的未来而抓阄。我深信,他离开故园后,那流经他父亲的门廊的泉水白白流走了许多。此时,泉水赐予他的幻象和记忆,唤醒了他内心最热切的渴望和悔意。

他还记得那条小径吗?因为那条通向泉水的小径就靠近泉水。在所有小径中,泉水小径的确最能引人产生联想。

当他在那里散步,他似乎就知道,在这条小径的尽头,有某种好运在等待他。这条小径被人们过度的来来往往而磨损,因为它一直是上山下山的必经之路,不过在所有小径中也最容易行走:当我们走向泉水,就忘记了疲劳,而当我们转身离开泉水,也就带走了一身轻松。那些大汗淋漓的劳动者离开田野后,转而踏上这小径,让泉水的叮咚乐音伴随他们回家;那些整天都快乐无忧的少男少女,曾经多少次提着水罐或水桶,从这条水流中汲取他们欢乐生活的源泉,愉快地奔走在这条小径上;而那些铺展浓荫的树木,就伫立在小径旁,迎接过这道泉水的奇妙诞生!

在林中或山边,沿小径而行,你肯定会找到一道泉水;日日夜夜,所有的动物都走那条路,不久就踏出了一条小径。

在风景的诸多要素中,泉水总是最不可或缺的——实际上,它是风景的眼睛,一块突出的岩石耸立在它上面,犹如它那高贵的眉头;或者一棵树伫立在泉水边,成为它的标志,聪明老练的开拓者从远处一眼就能认出它来,那棵树飘送出一丝凉意和清新,让泉水更加清洌。收获者坐在树荫下吃午饭,眺望田野,感受颤动的空气。星期天,逍遥的漫步者禁不住停下来,懒洋洋地坐着读书,或者在凉爽的喷泉中洗手、洗脸。采草莓的少女提着篮子朝这边走来,在绿色的阴影中停顿片刻。耕耘者扔下耕犁,迈着大步走近这不断更新着生命的新源泉,同时,他的那几头耕牛,无法跟过来,渴望地看着他的背影。牛群爱在这里避暑,鸟儿来到这里洗濯、梳妆打扮。

实际上,一道泉水往往是田野的沙漠绿洲。它是富于创造力、能够不断生成的中心。它吸引了大自然中的一切——草丛、青苔、花朵、野生植物、大树。散步者发现它,野营者探寻它,开拓者在它附近搭建棚屋或房子。当定居者或擅自占地者找到了一道优质泉水,那么他就找到了一个可以开始生活的好地方,他就找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要去追寻的众多源泉。他首先要找到一个朝南和朝东的方位,因为事实上水并不倾向于流往北方,山谷多半朝向另一边——确切地说,那样他就找到了有益于健康的生活方式,因为在水流动之处,热病就不会持续。泉水让他生活在合适的地方,在山谷之外,离山顶也很远。

当英属北美康涅狄格殖民地总督约翰·温思罗普决定在如今耸立着波士顿城的地点上建立合适的定居地时,他主要是受到了流淌在那里的丰富优质的泉水吸引。那座婴儿般的城市,就诞生于这股涌泉。

在泉水涌出的地方,似乎有一种永恒的春季,一种始终更新的清凉和绿意。草木郁郁葱葱,地面湿润,从不干燥,冬暖夏凉,温度平衡、适中。在三月或四月,艳绿色的泉水淙淙流淌,此时周围的原野还是一派褐色的凋零景象;在秋天,尽管初雪覆盖了泉水,它们依然露出绿色的生机。因此,路边的每一道喷泉都是青春和生命之泉。这就是古老的寓言启示的终极意义。

间歇泉很浅,没有稳固的源头,变化无常。可是一道终年不绝的泉水就不同了,它流经的途径很明确,水源也常年不断,因此它成了一个何其深刻而美丽的象征符号!实际上,在大自然中,再也没有比泉水更伟大、更具普遍性的象征符号了,任何其他象征符号,都不具如此广泛的用途。

很多泉水在水体底部找到出口

在地形构造中,甚至在深深埋藏的地层中,要找到泉水似乎就要做太多的准备!大片的岩石为它堆积而起,它可能在岩缝中找到一条路。有时,它是一根涓涓的银线,从布满缝隙和伤疤的悬崖上流下来。然后,那层积的岩石再次犹如刚刚揭开的盖子,水从下面流了出来。要不然,它就从原野的一个深深的酒窝里无声地溜走。偶尔,它在山谷中冒出来,仿佛是被周围的山冈挤出来的。无疑,很多泉水可以在大河与湖泊的底部找到出口,在那里,跟泉水最亲近的莫过于鱼类,鱼类很可能发现泉水,而且还把泉眼扩大——鳟鱼当然就能这么干。如果你发现泉水从底部注入小溪,或者从附近的岸边流进小溪,那么那就是鳟鱼最有可能出没的地点。秋天,它们把产下的卵存放在那里;冬天,它们在那里暖鼻子;夏天,则在那里乘凉。

在一条被过度捕捞的古老的溪流中,我见过一个鳟鱼部落中的长者,七八条大家伙聚集在此处,一些男孩发现了它们,就拿来袋子把它们全都给装进去带走了。在另一处,三条大鳟鱼十分了解而且蔑视渔夫的伎俩,于是就把自己的居所构筑在林边的一个深洞里面,一道泉水流进它那浅浅的穴口。在仲夏,它们惯于从安全的隐蔽处游出来,那庞大的躯体在水下游动,看上去只有几英寸。一个青年曾经多次用钩子来探测这些鳟鱼的隐身处,却总是徒劳无功。有一天,他恰好带着步枪来到这里,就接连把这三条鳟鱼都给射杀了——这些鳟鱼死于子弹在水面引起的震荡对它们所产生的影响。

据我们所知,海洋本身拥有丰富的泉水,分布在很多地方,新鲜的水犹如穿过岩石那样,穿过沉重的盐分浮升起来,向水面的船只供应淡水。在佛罗里达州的海岸之外,人们发现了很多这类海底泉水,它们很可能就是消失在那个州的落水洞中的溪流与河流的出口。

那些不懂科学的人有一种可笑的观念,他们总认为泉水直接受到大海的哺乳,要不就认为大地遍布着连接巨大水库的静脉和动脉。可是,当科学转变了这种观念,在空气中找到了联系,揭示出总体水道在云层中,揭示出大自然的水力系统的强大引擎是太阳,这个事实就更有诗意了,难道不是吗?这是很多例子当中的一例,科学对转变这种观念很有帮助,同时也并没削弱人们的想象力。

山冈是巨大的海绵,没有而且也不能保持那沉积在它们上面的水,而是让水在它的底部进行过滤,这就成为海洋劫夺大地的方式,各种盐分、钾盐、酸柠檬、氧化镁和很多其他矿物元素都随之流失了。我们发现,古老的隆起的地区,那些最漫长地暴露在雨水的纠缠和冲刷之下的乡间,最缺乏构成人类和动物骨架的物质,麦子在那里生长得不好,在那里出生和成长的人们的骨头很脆弱——因为在他们出生之前,构成他们身体的重要成分早就流失很久了。现在这类地区的水没有矿盐,没有矿物质,可是,如果那样的话,这种情况对健康就没有什么好处。

泉水,那具有呼吸孔的地下大溪流

在这个国家,在所有巨型自然盆地中都没有发现的巨大泉水,多半被限制在中部和南部那些州的石灰岩地区,包括弗吉尼亚州的山谷,及其通往肯塔基州、田纳西州、亚拉巴马州北部、佐治亚州和佛罗里达州的延续和余脉。穿过这个地带,到处都发现有巨大的洞穴和地下河流,这里的水就像巨大的鼹鼠一样工作,把大地的基础腐蚀成了蜂窝状。这些水流在山冈下面拥有巨大的通道,它们充斥着碳酸气,仿佛长着锋利的牙齿,消化力也强大有效,石灰岩无法长久地抵抗。南北战争时期联邦军队的谢尔曼将军的士兵就曾经讲到亚拉巴马州北部的一道怪物般的泉水——那简直是一条从大地胸怀中跳出来的大河,还讲到另一道位于岩石中的大深坑底部的泉水,它在地下继续向前流动。

佛罗里达州有很多这种特征的泉水,那里遍布具有呼吸孔的地下大溪流。在一些地方,水升起来,充满很深的碗状凹地的底部;在另一些地方,水穿过圆形的自然井孔流过来,如果用绳子把一只水桶垂下去,只要一松手,水桶就会被急流冲走。也许,佛罗里达州的某些泉水是世界上最大的,它们拥有的空间和深度足以让汽船开进去又掉头转向。据说绿洞泉就像一道反转的瀑布:一级级瀑布穿过一种透明流体迅疾向上奔流,而不是穿过空气落下来。密西西比州北部也有一两道这种大型泉水,庞大得好像要让整个大陆都必须来哺乳它们。

谢南多亚山谷就因为巨大的泉水而闻名于世。温切斯特镇是一个拥有数千居民的镇子,那里唯一的泉水成为当地丰富的水源——从附近更高一些的地面上涌出来。这个地区的其他一些泉水,提供了能推转水磨的罕见水力。在哈里森堡这个远在山谷上面的乡镇,一圈圆柱上支撑着一个低低的装饰性圆顶,它在法院坐落之处的广场边上,深深地吸引了我,我惊讶地发现它竟然遮蔽着一道巨大的泉水。这道泉水足以浇灌这个镇子甚至好几个镇子,石阶一路下行,通往这道位于一个大石盆底部的泉水,经常有人把水桶垂下去汲水。亚里斯多德把他的国家的某些泉水称为“社会的黏合剂”,因为年轻人常常来到泉边聚会、唱歌、交谈,我毫不怀疑这道泉水也具有同样重要的社会功能。

在得克萨斯州的圣安东尼奥,有一道著名的泉水,它被美国园林建筑师弗里德里克·劳·奥姆斯台德描绘过。这位优秀的旅行者说:“整个河流以一种闪烁的迸发从地下喷涌而起,具有更小的泉水的所有附属物——青苔、鹅卵石、叶簇、隐蔽处等。无法抗拒它的影响。它超越了你对泉水的可能做出的想象。”

在纽约州西部,同样丰富而壮观的是卡列多尼亚泉或泉群,它们分娩出一条布满白色鹅卵石的透明溪流,数杆①宽,两三英尺深,以每秒80桶的流量流动,里面有鳟鱼生活,即使在冬天,那些鳟鱼也很肥胖,且为数众多。

英国最大的泉水,叫做“圣威尼弗雷德泉”,在霍利韦尔,它每秒的流量不超过3桶。最近,我在去办事的路上拐出正路,走了很多英里,去拜访了新泽西州瓦伦县的著名鳟鱼泉。这道泉水的流量约为每分钟1000加仑,冬、夏两季的温度完全一致,为50度。它就在那似乎是由众多相似的泉水汇集而成的穆斯科涅康溪附近。在我前去探访的那个焦干、闷热的夏日,走了很远去观看那么多泉水从地下涌出来,当然是相当值得的。我有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彼特拉克在少年时代的感受,当时他初次看见一道著名的泉水,因此就说:“如果我是这样一道喷泉的主人,那么我更喜欢的就是它,而不是城市中最美的东西。”一棵巨大橡树探出来俯在这道泉水上面,投下浓重的阴影,泉水并不是冒出来的,而是直接急速喷涌出来的,它犹如一个携带着重要消息的信使,仿佛它的地下水道距离很长,直接而又宽松。这样流出来的泉水有一根脊椎骨,一个隆起的背骨般的中心,它暗示这种元素中拥有压力和推力。

泉水是自然的贮藏食物之处

在一个人的后院或前院,在他的房子附近的任何地方,或者在他的任何一块土地上,难道他不会为这样一道泉水做出什么吗?他会受到诱惑,如果他不能把泉水搬到房子附近,那么就把房子搬到泉水边。泉水纯粹的诗歌价值和暗示,值得让各种艺术和装饰来描绘。它会灌溉一个人的心灵和性格,还将灌溉他的大片土地。然后他可能会拥有一个水中仙子来为他拌乳、为他锯木;然后他可能会“看见他的家务杂活全都被众神揽了下来”——正如超验主义作家、诗人爱默生所说的那样,或者也可能是由山林仙女来将其完成了。

我知道有一个人的家,坐落在风景如画侯萨托尼克河的一条支谷上,一道泉水流过房子的墙基,房子主人就出生在泉水边,因为深深迷恋这道伴随他长大的泉水,他难以忘怀,所以一直留在这里。他无法舍弃跟泉水的联系,他说,当他俯视泉水,那种自己是两栖动物的情感就会油然而生。一排长长的石阶从后面的门廊通往下面的泉水,一棵榆树高高耸起,展开枝条来遮蔽它。那泉水穿过白沙和砾石,就像穿过过滤网一样而涌出来,充满宽阔的池塘——那是主人专为这道泉水开辟的,布置得很巧妙,因此,只要你一看见那漫出的水流,你就毫不怀疑这里的泉水丰富无比。这道泉水没有推动水磨,却非常有助于这一家人的诸多家务。在夏天,它具有冷藏的功能;在冬天,它则是防止霜冻的保护层。总之,它一年四季都令人心情愉快。鳟鱼从威布图克河游上来居住在那里,渐渐驯化了,如果你诱惑这些鳟鱼,它们就会从你的手上攫食一团团黄油,要不然就在你的指尖上搜寻。

这里是自然的贮藏食物之处,波光粼粼,始终被水荡涤。浆果存放在哪里?黄油、牛奶、牛排、西瓜存放在哪里?存放在泉水里,一只只巨大的桶式铁罐储存着这些居家生活的必需品。泉水有防腐、换气和净化的功能,它是有益于健康的餐桌,也是综合供应者;它既有多种用途,又令人非常愉快;没有什么能让它退化,也没有什么能美化它;它既是图画和寓言,又是乐器;在它的身上,仆人和上帝融为一体。40头奶牛的乳汁装进奶桶,浸泡在这泉水里面冷却,尽管水满溢到了边沿,也没有一滴水浸入铁罐。它丝毫不受炎热和寒冷、干旱和雨水的影响。它被引流到松软的沙上,却不曾流失,就像建在坚固的岩石上的房子一样持久。有一条小溪穿过深槽从半英里外的山冈上流下来,显然跟这道泉水有着某种联系,因为有一次,当小溪被阻拦起来筑渠的时候,泉水就显得极度躁动不安,仿佛其中的每个山林仙女突然惊恐不已,激发起一阵阵骚乱。

在这个国家的某些地区,当房子附近没有泉水的时候,农夫就得非常淘神费力了——他们得从上面的土地或树林引来一条泉水,他们先在松树和白杨木头上钻孔,然后放到一条壕沟里面,泉水实际上就迁移到了它所渴望的地点。古代波斯人有一条法律,那就是:任何以这种方式把泉水传送到以前不曾被浇灌过的土地上的人,都会享有国家赋予的各种豁免权,而其他人是不能享受这些豁免权的。

山上的泉水是真正抒情的一笔

丘陵和多山的乡间并不总是富于优质泉水。当地层垂直,或者有巨大的倾斜度,水就不是聚集在大脉络中,而是在它沉降的时候被容纳了,然后在岩石顶部的地面上慢慢渗出来。由于这个缘故,在纽约州,一个最著名的牧草地和奶制品地区,泉水供应贫乏,每条小溪都始于泥沼或草沼,优质的水只能通过开掘来采集。

在山顶附近发现的泉水四周,魅力十足,那里的泉水非常细小,因此消失在碎石间,从未流到山谷之中。每个猎人和登山者都能这样告诉你,这种泉水冰冷得让喉咙疼痛!通常在他们攀登时向顶峰最后冲刺的时候,这种泉水不同寻常地成为猎人的泉水。我不知道狐狸和其他野生动物是否会贪饮这种泉水,可是它们的追猎者却很喜欢停在那里呼吸或吃午饭。在夏天,登山者发出一声叫喊来向这泉水欢呼,因为它总是给人惊奇,让最沉闷的精神振作起来。因此,它似乎诞生于荒野和偏僻的地方,似乎品尝起来让人会感到有某种特别的益处或好运的滋味。山谷中的泉水是一首田园诗,然而山上的泉水则是真正抒情的一笔:它传递温和的激情。如果一个人要把任何泉水都称为“奇迹”——据说像克什米尔的土著人向自己的喷泉致意一样,那么奇迹便会是诸如此类的喷泉了。

一个人在夏天散步时,是什么秘密的诱惑吸引他去一一触摸路上的所有泉水,在每道泉水前小憩片刻,仿佛他可能在那里找到他所追寻的东西?我几乎不能不向泉水致意,就掠过它而去。它仿佛是我最经常去顶礼膜拜的神龛。如果我发现一道泉水被树叶弄脏或遭到牛群践踏,那么我就会尽可能把它清理干净,像信徒一样重建圣人破碎的影像——尽管那时我碰巧并不想到那里去饮水,但我也喜欢看见一道清冽的喷泉,我可能想在下次经过时去饮水,或某个旅行者,或小母牛,或生乳的奶牛可能会去饮水。对于泉水,树叶有一种奇怪的命运,它们从远处飘入泉水,从小树丛或树林飘到泉水里面,积雪般地把泉水覆盖起来。11月下旬,我清理出了一道泉水,发现了一只青蛙冬眠在底部的树叶中,那里是它的越冬场所。它全身黝黑,四处疾冲,举止困惑,犹如从睡眠中被突然唤醒的人。

只有泉水或喷泉才更适合于雕像,尤其是在公园或经过改善的场地上。这里,人们似乎在期盼看见雕像和弯曲的形态。古罗马雄辩家塞内加说:“在一道泉水升起或一条河流动之处,我们应该筑起祭坛来献祭。”

上面我已经说到了猎人的泉水。旅人的泉水是小杯状或碟子状的喷泉,在路边的岸上;收获者的泉水在田野中,在一棵宽阔地展开的树下;情侣的泉水在山冈下的小道旁,岩石和灌木丛为它形成美丽的屏障;隐士的泉水在林中的湖边;渔夫的泉水在河边;矿工在山峦的脏腑中找到属于他的泉水;士兵的泉水在他能灌满水壶的所有地方;那小学男生提着水桶去装水之处的泉水,是上山或下山的一条长路,刚刚被一只青蛙或麝鼠搅浑,男孩们不得不等到它沉淀下来;还有送奶工的泉水,从不枯竭,它的水犹如乳汁,不透明,有时它从白垩悬崖上流出来,只有这一种泉水含有无机盐,其他所有泉水都不含矿盐。

这道泉水每天涨落三次,很有规律

这个主题有另一面——奇妙,不要说是奇迹;如果我要提到旅人或其他人描写的所有古怪或地狱般的泉水——硫磺泉、泥淖泉、酸泉、肥皂泉、苏打泉、吹拂的泉、喷射的泉、离地狱不到一英里的沸腾的泉、随潮水起伏的泉;古罗马建筑师维脱鲁维说到过的泉水,使嗓子发出不寻常的高音;古希腊传记作家普鲁塔克讲述过的泉水,带有酒味,因为在想象中,酒神诞生之后就立即在那道泉水里面洗濯;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描写过的泉水,这个智者和轻信的孩子称“太阳之泉”在黎明时温暖,正午时冷却,子夜时灼热;意大利圣菲利波的泉水,构筑起了一堵超过半英里长、数百英尺厚的石灰质的墙;克什米尔的当地人相信,他们著名的泉水就是自己的女人的清秀的源泉——如果我要沿着这个方向把这个主题追溯下去,那么我可以说,它就会把我引入比我目前探寻的泉水更深和更麻烦的泉水中去。

古罗马作家小普林尼在他写给朋友的一封信里,描述了他在劳伦丁别墅附近流淌的一道泉水:

“有一道泉水发源于邻近的山中,在岩石中间奔流,它被接纳到宴会厅里,主人根据自己的需要而把它引进来,它短暂停留后,就从那里流进拉里安湖。这道泉水的本质特别古怪:它每天涨落三次,很有规律,水量的增减都清楚可见,观察起来极为有趣。你在赴宴和饮水的时候,在喷泉边坐下来,那泉水极其清凉,你看见它渐渐起伏。当泉水干枯时,如果你把一只戒指或别的一切放在底部,泉水就会渐渐流进来,起初轻轻地冲击,最后完全覆盖了底部,然后,它再次渐渐退却。如果你等得够久,你就可能会连续三次看见它交替着上涨和退落。”

普林尼对这个现象提供了四五种解释,可是其他解释很可能都离题太远,只有第四个解释似乎合理:

“要不然就相反,就是有某个水库把这些泉水容纳在大地的脏腑中,当它重新蓄满它排出的水,结果就导致了溪流更加缓慢地流淌,水量也更少,可是当它聚集到应有的水量时,它就再次充溢,以它通常的力量而奔流起来。”

世界各地有好一些这种间歇泉,它们也许都要用虹吸原理来解释。

在古希腊田园诗人忒奥克里托斯的《田园诗》中,频频出现了泉水的暗示。正是在一道泉水——一道山泉边,卡斯托耳和波吕丢刻斯遭遇了那个流氓阿密科斯:

“在一座山上窥视一片宽阔的野生树林,他们在一片光滑的悬崖下面发现了一道永远流淌的泉水,充满纯洁的水,下面的鹅卵石似乎就像来自深处的水晶或白银;那附近生长着高大的松树、白杨、悬铃木和柏树,顶端长满叶子,点缀着芳香的花朵,毛茸茸的蜜蜂在愉快地工作”,等等。

或者是关于许拉斯的故事,那个金棕色头发的男孩,他到泉边去取水,给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和健壮的忒拉蒙吃晚饭,不幸被那些着了迷的山林仙女抓住,淹死在里面了。那道泉水显然是草沼或牧场泉:它在“低低展开的地点,周围长着很多灯心草、浅蓝色白屈菜、绿色孔雀草,还有开花的欧芹,匍匐冰草穿过草沼而延伸。”赫拉克勒斯手里握着棍棒,穿过那沼泽,用最大的声音叫喊“许拉斯”,他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水中传来,那就是许拉斯在回应,而许拉斯,自此以一只小青蛙的形态从我们的草沼泉中呼唤。

这些田园诗的风味和暗示就像纯洁的泉水。也许,这就是现代读者在初次阅读时多半感到失望的原因了。它们就像大多数古代诗歌那样,显得不太重要、刻板和缺味,但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到达了源泉,跟一种仅仅在人为的户内影响下形成的思想发生了接触。如今,文学之河远比古代要丰富、完整和宽阔得多,有急流和逆流,多种多样的奇特时期;可是原始的源泉似乎远在我们身后,为了在艺术中更新朴质的泉水,我们依然必须回到古希腊诗歌。

注释:①一种长度单位,一杆约合5米。

鳟鱼的故事

大自然中,哪里溪流的水质最纯洁,哪里才会有鳟鱼生长。鳟鱼,始终吸引着人们走向荒野,在那里,一条条美好的鳟鱼溪蜿蜒地流过牧草地,鳟鱼就潜伏在岸边的深处。在垂钓鳟鱼的时候,最重要的并不是你的诱饵,而是一定要把你的心放在鱼钩上。静谧的香脂树湖里,有两种鳟鱼——似乎称为银鳟和金鳟很合适:相比之下,银鳟更纤细,在阳光下如银棒一样闪耀,侧边和腹部白得就像新铸的白银;金鳟的腹部有一种明亮的金色,延伸到鳍上,则变成了深橘黄色。

从少年时代,我就成了寻找鳟鱼的人

以前,我曾提到过机警的鳟鱼的传说。在这一章里,鳟鱼身上的那些深色水纹线将赋予我们更多的意义,同时,我也希望我的描述丝毫没有忽视鳟鱼的某些重要特征,比如金色和银色斑点,粗略的彩虹色调等。鳟鱼的身体上呈现出深色,而且还有些模糊,可是在这种陪衬后面,却透露出奇妙的色调,对于那些相信它的人们,看到这种色调就是莫大的回报。那些在鳟鱼出没的偏僻荒野中搜寻的人相当清楚,自己的寻觅换来的却完全是方方面面的厌烦而郁闷的心情——湿淋淋、寒冷、辛苦、中断休息和那巨大、蛮荒、不屈的自然,可是真正的垂钓者却更有远见,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受到的种种挫折而沮丧、泄气。

从少年时代,我就成了寻找鳟鱼的人,在所有以这种鱼为明显目的的探险中,我都把鱼篓都装不下的鳟鱼带回家。实际上,在我成熟的岁月里,跟我所采取的任何其他方式相比,我发现自己更深地融入了自然、树林和荒野,离鸟儿和野兽更近,同时穿过故乡的溪流寻找鳟鱼。这样的活动为我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行动借口,把我确定在正确的路线上,打发我穿过荒野和树林的丰富和肥沃之处。因此,渔夫有没有危害、专心致志的神态,他是无所畏惧的流浪者,他把自己跟树林和阴影融为一体。他所有的方法都温和而间接。他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在那蜿蜒、独白的溪流上,而溪流的脉搏推动他前行。他坐在瀑布脚下,隔绝又隐藏在瀑布的巨大音量之中。飞禽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企图,走兽明白他的心思在小溪里。他的热情锤炼他,让他顺从于那他在风景中行走时所得到的感应。

因此他多么熟悉溪流!他让自己像情侣称呼自己的女人一样来称呼它;他向它求爱,跟它待在一起,直到他了解它的那些最隐蔽的秘密。在那里,溪流穿过他的思想而流淌,胜于穿过它自己的岸而流淌,他感受到每块沙洲和巨砾的侵蚀之处和突出之处。在溪流加深之处,他的意图就加深;在溪流成为浅滩之处,他就变得冷漠。他知道怎样去解释溪流的每一道目光和每一个酒窝,他会很多天都都对溪流之美而魂牵梦绕。

我确信,我并没过分赞美鳟鱼溪的魅力,它接受了充足的泉水,每一滴水都明亮而纯洁,仿佛是山林仙女将它装在水晶高脚杯中,从它的源头一路带了过来,凉爽得仿佛是从一条冰川下面孵化出来的。当来自城市的浑身发热、肮脏而又疲惫不堪的避难者一看见鳟鱼溪,就感到仿佛他要将那溪流变成自己的胸怀,让它穿过自己的身体久久流淌,它暗示着那种可以让他恢复疲劳的清新。他那搅乱的思想会变得多么清澈,沉积物全都会被冲走!他接下来还能有不纯洁或者不健康的愿望?他接下来要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沿着鳟鱼溪岸漫步,把自己完全放弃给对这溪流的感应。如果他能足以专心阅读鳟鱼溪,那么他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把它接纳到自己的脑海和心灵之中,体验这溪流有益的帮助。

牧草地的小溪总是最令人喜爱

鳟鱼溪穿过我在童年所熟悉的每一道山谷。我越过它们,常常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受到它们诱惑,因此耽误了时间。漫长的夏天正午时,我们在这些鳟鱼溪里沐浴,摸索那就藏在岸边下面的鳟鱼。实际上,假日给予了我们空闲时间,允许我们到玫瑰小溪上去垂钓,或者爬上哈德斯克拉布尔山,或者到米克谷地里面,从早到晚旅行一天,穿过牧草地、牧场和山毛榉林,去到那羞怯的、清澈的溪流所流往的所有地方。这渐渐发展成了一种多么有益的爱好!一种强烈而原始的渴望,我们越过山冈时产生的采摘野草莓的渴望有增无已。

当我们只能有几小时,也许是从农场上或花园里的工作中挤出来的一点时间,那发源于父亲土地上的小溪就在附近,令人神往。当自己可以支配半天时间,不到一英里之外就有很多铁杉,有那闲荡、沉思、被圆木头阻挡的溪流,其深处幽暗,弥漫着清香。行走的人很机警,睁大眼睛前行,不时被突然飞起来的鹧鸪或俯冲下来的鹬呼啸的翅膀所惊扰。他穿过灌木和荆棘而走着,或者在俯卧的树干上找到一条便捷好走的通道,穿过一些纠缠的植物,把他的钩子小心翼翼地垂放到寂静的池潭里面,或者站在某条高高而昏暗的林荫道上,观察他的鱼线在青苔覆盖的巨砾中间漂进漂出。当我最初尝试远足,就常常走到这些铁杉边沿,但很少进到里面去,很少超过第一个池潭之外——在那里,那溪流在两棵大树脚下流过。从这个地点,我能回顾那阳光明媚的原野,那里有牛群吃草;远处是一派幽暗和神秘;鳟鱼黝黑,而对于我幼稚的想象力,沉寂和阴影比鳟鱼还要黝黑。可是,我渐渐屈服于这种迷惑,每次探险时都要穿过树林,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揭开那神秘的心脏地带。在我作为垂钓者所经历、度过的第二年或第三年,我就穿过了树林,穿过了更远的牧场和牧草地,又穿过了另一片狭长的铁杉林,来到了小溪同这道山谷中的主要溪流汇聚之处。

6月,我对鳟鱼的狂热情绪高涨了起来,有一个吉日到来的时候,我就会旅行到达几英里之外的一条溪流,它是从一个相对新近建立的定居地流下来的。这是一条湍急的山溪,年轻垂钓者要在这里垂钓,需要克服很多困难,然而这完全是一条十分迷人的溪流,它有两道锯木坊拦起的水坝,一级级漂亮的瀑布,一层层岩石遮蔽着东菲比霸鹟那青苔覆盖的巢穴,还有它那总体上是荒芜而且令人生畏的方方面面。

然而,一条牧草地的小溪总是最令人喜爱。鳟鱼喜欢牧草地;它们的食物在那里无疑更加丰富,良好的隐蔽处通常也更多。一旦你遇见一片牧场地,小溪的特征就变了。它流淌得更远,埋藏得更深;它为了享受高高的凉爽之岸而逗留,半隐在这些岸下面;它喜欢柳树,更确切地说,是柳树喜欢它,为它遮挡太阳的照射;悬垂的草丛使它奔流的泉水很凉爽,面对它的开阔之岸的沉甸甸的草地,没被吃草的牛群的锋利之蹄铲掉。因此,那里有刺歌雀、欧椋鸟和草地鹨,这些鸟儿总是对垂钓者感兴趣的观众,还有驴蹄草、毛莨或者斑点百合,经验丰富的垂钓者总是很感兴趣地观察它们。实际上,在垂钓者的路线上,一块块牧草地犹如他自己生活中的幸福经历,要不就犹如他阅读的诗篇的美好诗节。

牧场上经常有单调的浅滩,牛群在小溪里惊动鱼儿,弄脏它们所需的元素,破坏它们在岸下面的隐身处。林地最好与牧场交替出现:小溪喜欢在大树的根部下面掘洞,跳过一根俯卧的树干之后,挖掘出一个池潭,停留在一块青苔覆盖的突岩脚下,冰冷的水滴从上面滴下来。水流多么笔直地冲向岩石!注意它那波浪的强健的外观,它冲击,一闪而过,却在积累,随着上面和在一边的明确的旋涡而加深。鳟鱼就潜伏在这些小溪的边沿上,跃到它们的猎物上面。

你必须始终要把你的心放在鱼钩上面

垂钓者知道,如同在勇敢的生活中一样,障碍物或干扰物的阻挡通常使小溪形成深潭——这就是他理想中的小溪:流淌在深深的、明确的岸下面,然而不断左右转换,遭遇到很多抵触和危险,被岩石挡回去,遭到暗礁和树木伏击,被悬崖阻碍,可是早迟要在牧草地的岸下面歇息,在桥下退却,或者在以某种程度耕耘过的土地上兴旺起来,在那里,到处都有高大的榆树为它蔽荫。

可是,我很早就知道,垂钓者几乎可以从任何有鳟鱼的乡间溪流中钓到鳟鱼,也知道了一个巨大的秘密,那就是:无论你使用什么诱饵,虫子、蚱蜢、蛴螬或苍蝇,你必须始终要把一样东西放在你的鱼钩上面,那就是你的心:当你用心给你的鱼钩放上诱饵时,鱼儿总是要来咬的,它们会跟着诱饵从水中跳跃起来,它们喜欢咬的就是这一小口诱饵,而不是任何其他东西。

我见过天生的垂钓者(我祖父就是一位)使用这样的诱饵,他在不可能的日子里,从最不可能的水域中钓起了一串贵重的鳟鱼。他如此隐蔽而温和地使用鱼钩,就那样探寻着,悄悄接近鳟鱼,他准确地预测出了它们所在地:如果它们不热情,他就会幽默地逗弄它们,似乎在它们身边偷偷走动;如果它们嬉戏和卖弄,他就会让自己的情绪适合于鳟鱼的情绪;如果它们老实,他就会在中途把它们钓上来。他非常耐心,考虑周详,完全致力于让临界的鳟鱼兴奋起来,他的努力多么成功——当然他的心都集中在鱼钩上面,那也是一颗温柔的诱惑鱼儿上钩的心,就像每个垂钓者的心一样。他会多么精细地测量距离!他会多么敏捷地躲避悬垂的树枝或灌木,在恰当的地点扔出鱼线!当然,这需要有一种情感的冲动,还要非常亲近那根鱼线才行。

但是,如果你的心是石头,或者是空荚壳,即便把它放在你的鱼钩上面,也毫无用处——它不会引诱鱼儿。诱饵必须要鲜活。实际上,某种焕发的青春对于成功的垂钓者也不可或缺,还必须拥有某种超凡脱俗的精神和准备就绪的状态,让你避免急功近利的念头,让你投身于一种前景美好的事业。就像以描写钓鱼之乐和技巧的《高明的垂钓者》一书而著名的英国作家沃尔顿所说,垂钓者像诗人一样,他是天生的而不是后天形成的,而且他内心有很多诗人的素质,他不该受到更严厉的评判;他是自己的天赋的牺牲品:那些荒野的溪流,多么魂牵梦绕在他的内心!他将逃避枯燥的事物,逃向那些溪流;在某种程度上,溪水把自己永恒的青春传授给他。我的祖父在80岁的时候还会像所有男孩一样热情地操起鱼竿,充满年轻人的活力,走向那些可爱的溪流。对于我这个年轻人的双腿,要跟上他的步伐常常是一个考验,尤其是在回来的路上。没有哪个诗人真正摆脱了要在尘世间的成功或勃勃雄心。为此,让我们来诠释英国桂冠诗人丁尼生吧:

“健壮的鳟鱼对他是琐碎的分享品,冒泡的水波比金钱还要昂贵。”

他展示了财富,可是那些财富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实际上,尽管他是最善良的丈夫,但我害怕他不是乡下人说的那种“善良的提供者”,他在垂钓鳟鱼的季节里钓到了很多鳟鱼,我怀疑房子里是否有足够的食用油可以用来煎炸那些鳟鱼。可是他可以告诉你,在福格山谷钓鳟鱼的时候情况更糟,因为在那里,只能在煤炭下面的灰烬中烤炙鳟鱼,或者任何其他的鱼,但烤得非常好吃。他具有沃尔顿所要求的那种可爱的宁静和沉思,此外还很诚恳。实际上,在很多方式上,他都跟加利利渔夫相似,而那些渔夫被称作是“人类的垂钓者”。他是怎样阅读《圣经》的呢,阅读时,他的每个毛孔都在《圣经》上面张开,我甚至常常怀疑他是在打瞌睡,他放下书本,仅仅是为了操起鱼竿,垂钓的时候,除非鳟鱼非常拖延和旅程非常疲劳,他从不打瞌睡!

那些鳟鱼黝黑得犹如溪流,野性十足

特拉华河是我们的次要河流之一,可是它是鳟鱼热爱的溪流。它几乎所有发源于山泉中的偏远的支流,还有那汇集成的水域,即使是在夏天的太阳晒暖的时候,也令人惬意,洁净得犹如从草丛上聚集的露水。哈得逊河从它这里获得了两条发源于山腰上的溪流,即龙多特溪和埃斯普斯溪。这些溪流一旦上涨,就会比特拉华河还要湍急。可是,龙多特溪是世界上最好的鳟鱼溪之一,在这条溪流到达目的地之前,它跟充满瘴气的沃基尔溪离奇地汇聚。

在这两条溪流开始发源的同一个山巢中,美丽得令人惊艳的溪流——内弗辛克溪和比弗基尔溪诞生了,它们分别流向南边和西边,注入特拉华河。从我故乡的山冈上,我能看见那片凹地中抚育这些溪流的群山,可是到了很多年之后,我在没有鳟鱼的乡间居住很久之后,我才作为垂钓者回来,向它们致意。

1869年,在一些朋友的陪伴下,我初次熟悉了内弗辛克溪。我们走上大英根山谷,惊奇于它所拥有的丰富的冰冷泉水和一望无际的大片山边林木。大约在下午,我们越过山岭的顶端,非常出人意料的是,我们遇到了内弗辛克溪,在一定程度上,它是一条相当大的鳟鱼溪,它原来是那些黑色山溪当中的一条。每个野外宿营者都记得,无数冰冷的泉水滋养在阴影中,覆盖着厚厚青苔,分娩出了那些溪流。那些鳟鱼黝黑得犹如溪流一般,野性十足。它们从边缘的岩石下面疾游而去,或者带着鱼钩俯冲到幽暗的深处——沉寂和阴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到处都覆盖着青苔。当渔夫沿着溪床前行,从石头跳到石头、从突岩跳到突岩,他的步伐是无声的。溪流多么凉爽!渔夫仰望那幽暗的、沉寂的峡谷,听见水声,看见那倒下的腐朽树干犹如桥一般横跨溪流,连接着两岸,还有他儿时就梦想过的所有关于猛兽出没的事情——蹲伏的猫科动物部落,尤其是,如果在临近夜幕降临和黑暗树林中已经在加深的时候,它们就精神饱满地来到脑海。在他小心翼翼、机警地前进时,他压低嗓门对同伴说话。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鳟鱼少了起来,我们就提着篮子转身回来了,带回100条这种黑色的小精灵。我还到处看见鸽子遗弃的巢穴,有时一棵树上就有6个巢穴。在洪水连根拔起的一棵黄桦上,好一些鸟巢依然没有脱落下来,小小的嫩枝构成的平台和架子排列得很松散,在险恶的天气里,它们很少或者根本无法对鸟蛋和幼鸟提供保护。

在我们赶上同伴之前,雨再度下了起来,我们被迫在一棵香脂树下面躲避。当雨小了,我们就前行,很快遇到了爱伦,他浑身湿透,刚刚捕捉到了他的第一条鳟鱼,正朝着我们的一个同伴搭建起来的营地走去。走了不到一英里,我们就看见一道炊烟穿过滴水的树木挣扎着袅袅升起,很快,大家站在一堆熊熊大火四周。可现在,雨再度下了起来,异常猛烈地穿过树林倾盆而下,这使得我们十分沮丧,因为我们在那里的树林中做晚饭、吃饭,没有帐篷或其他任何遮盖物而在地面上过夜。曾经有人对我们说过,在这条小溪下面更远的几英里之处有一间树皮棚屋,于是我们就排成行军队列朝那个地方加速走去。当我们来到那个地点,我们中止了搜索,认为我们得到的信息是错误的,要不然就是我们已经走过了那间棚屋。

不过,我们看见一个剥树皮的地方,它的中心有一间木头搭建成的小房子,朝着那如今崩裂似的天空扬起光秃秃的屋橼,既没有地板也没有屋顶,第一眼看上去,它还不及旷野的树林吸引人。然而,一块木隔板依然伫立着,我们就用它在房子东边搭建起一个粗糙的门廊,如果搭建得好,它就能提供足够的空间,让我们全都睡在下面,如果我们起身,都可以在这临时门廊下面吃饭。四周有足够的干燥可用的木材,在我们的住地前面,一堆篝火很快就燃起来,这就使得这里的景色具有群居性和社会性,生动如画,在使用煎锅和咖啡的时候尤其如此。爱伦在负责这些事情,他是这一帮人中的艺术家,他让咖啡的香味跟野外的林中空气混合起来了。黄昏时,我们砍倒了一棵香脂树,用它的枝条尖做床,虽然不太柔软,可是很芳香;铁杉更好,因为其针叶更软,枝条也更具弹性。

下午两点,倾盆大雨开始袭来

夜里下过两场骤雨,可是降雨量少得可怜,还不足以帮助我们找出临时屋顶上的漏洞。第二天,连续几场骤雨落下来,我们才发现上面的漏洞——骤雨是大约在下午两点开始的。中午之前,天气晴朗,我们把几乎300条鳟鱼带回了营地,可是在把它们的鳞片剥去一半之前,或者在煎炸第一锅鳟鱼之前,雨就开始下了起来,起初以短促、锋利的冲刺而来,然后闪耀着一缕背叛的阳光,接下来是更多、更沉重的阵雨。风从西南方吹来,下雨似乎成了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从阵雨到稳定的倾盆大雨,这一转变过程很自然。我们乱挤成一团,站在遮盖物下面,僵直而坚定,犹如处于大车下的母鸡。那堆篝火一度勇敢地跟骤雨抗争,用火花和怨恨的火舌来进行报复;可是它的精神渐渐中断了,它的中心只有一堆沉重的炭体和燃烧了一半的木头,跟它所受到的这种不平等待遇抗争。

正在炖煨的鱼很快就在黄色汤汁中四处漂浮,那种汤汁看起来非常开胃。为了避雨,我们在遮盖物下面不停地转换地方,直到站在雨滴不再滴下来之处,才不再转移。水在木板下侧流下来,滴进我们的脖子,在我们的帽沿上形成水洼。我们转移猎枪、野兽夹子和食物,直到再也没有可供转移之处,此时,一条条面包、鱼、盐巴、糖、猪肉和黄油都共享了这种水淋淋的命运。火焰最后一次喘息,它周围形成了一条条小河,在它们的胸怀中带走了那些湿透而又蒸气腾腾的炭块。奔流在我们营地后面的泉水上涨得如此迅速,因此,那些被匆忙地留在溪流岸上的鳟鱼现在相当舒适自在,因为它们重新回到水里。两个多小时过后,洪水冲了下来。大约下午4点,尚未归来的奥维尔出现了,他在白天出去狩猎,此时浑身湿透,一副狼狈糟糕的样子,他至少被淋过6次,鳟鱼在他提着的绳子端头悬晃,在雨中,这些鳟鱼几乎不知道自己离开了最适合它们的元素——水。

尽管奥维尔狼狈不堪,可是他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他到了小溪下游的两三英里处,看见了一幢木头建筑物——他不知道是房子还是厩棚,可是屋顶明显良好,这足以诱惑我们马上离开目前这个住地。很快,我们就沿着一条古老的林中路前行,没过多久,水就上涨到了我们膝盖,也许树林中到处洪水都泛滥,每一条细沟和小泉都犹如磨轮尾部的水流一样奔流,同时主流咆哮、急冲、泛起泡沫、跳跃、鞭笞,它的体积增加了50倍。水,并不浑浊,却有一种浓重的咖啡色,这是因为对树木的浸泡。当我们观看那猖獗的溪流,我们就想,在接下来的3天里,都不会再有鳟鱼了!

我们艰难挣扎着前进了约半个小时之后,道路左转,在小溪附近的一块布满残桩的林间空地上,我们看见了一堵山墙。这并不证明这样一个地方就是诗人喜欢注视与沉思之处,要相信它曾经是山林仙女或森林的众神最宠爱的胜地,就需要比当时我们大家所能想象的更努力的想象。这里散发出浓烈的牛马的气味,剥树皮的人把他们的驮队拴在那里,马在一边,牛在另一边,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从来也没有来清洗这些厩棚。尽管如此,棚屋顶上有一个干燥的阁楼,上面有一些稻草,虽然有雨水和小蚊子,我们至少可以在那里睡上一觉。在这里,双层木板以一个非常尖锐的角度伫立着,把山墙隔开,同时我们可以点燃下面的废干草和泥肥的混合物,散发出的烟雾就可以驱蚊。于是,双手灵巧的吉姆就骑上附近的一棵俯卧的枫树干,用放松而熟悉的动作把它分割成3段,把木头滚动到那间棚屋前面,点燃了一堆篝火,火焰战胜了潮湿,很快就闪发出一片明亮的火光来,照亮了四周,甚至把温暖和光亮散发到了那黑暗的厩棚之中。我满意地解下背包,接受了这个地点。

雨停了,太阳在树林后面探出头来,照耀下来。目前,我们有足够的鳟鱼供我们之需。我在一个牛厩中吃了第一餐后,就从那用粗糙的木头搭成的桥上溜达出去,观看愤怒的内弗辛克溪迅疾地流过。溪水退落的速度迅速跟上涨的速度一样迅疾,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好像第二天就可以再次垂钓了。那天夜里,我们比前一夜睡得要好,尽管有两个烦扰的原因——山墙边的散发出的烟雾和阁楼上的寒冷。“极其微小的蠓”让人恶心,尽管我自己也恶心,我也尽可能吞下烟雾,把稻草草荐抱得更紧。可是,灿烂的白昼破晓而出,我就投入内弗辛克溪的怀抱,这让我的感觉再次好了起来。让我们惊讶而又满意的是,这条小溪仅仅比下雨之前涨高了一点。那天早晨,我们在营地附近捕到了一些我们见过的最好的鳟鱼。

我还没穿好鞋袜,就被黑压压的蚊蚋笼罩了

我们在老厩棚又逗留了一天一夜,却蹲在外面的地面上吃饭——现在地面相当干燥了。这一天的某些时候,我在树林周围溜达,仰望着鸟儿当中那些熟悉的种类,像往常一样,我半期盼着看见某些新的鸟类。够奇怪的是,这里最丰富的鸟类,就是那些我在大多数其他地区发现很罕见的鸟,比如小小的水鸫、晨绿尾地莺和黄腹啄木鸟,而后者似乎是广泛分布在这个地区的树林中的啄木鸟。

那天夜里,小蚊子,那些叮刺的微粒,举行了盛大的狂欢。后来我们才知道,在下面的定居地和剥树皮的地方,那是在那道山谷中所经历的最糟糕的一夜。我们在白天没有垂钓,可是期盼在日落之后去好好垂钓一番。因此爱伦和我在傍晚6点到7点之间出发,一个人溯流而上,另一个人则顺流而下。景色十分迷人,太阳从树林后面照射出巨大的光轮,那种存在的美弥漫在大气之中。可是,就像在海岸上的沙子一样,路上的折磨也渐渐增加了,潜伏在每一团纠缠的植物和密丛中。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我脱下鞋袜在水中涉行,去取一条从我的绳子上意外滑脱的好鳟鱼——它随波逐流,无助地漂浮。不过这次耽搁却让蚊蚋有了时间聚集,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一只脚完全穿好鞋袜,我就被一片黑压压的蚊蚋笼罩了,它们群起而攻之,落在我的手上、脖子上和脸上,在我身上到处叮咬,它们还发出极小的尖声,充满了我的耳朵。我想我不得不逃回老厩棚,逃回到那友好的烟熏之中,“一只脚光着,一只脚穿着袜子”,尽管有很多有趣的耽搁和枝节,但我最终还是穿上了鞋子。

这次历险后不久,我就跟营地的方向迅速地南辕北辙了。正当我到达从棚屋通往小溪的小径上,我的那位同伴也处于同样糟糕的境地:他的帽子又破又皱,他那血红色的面容显得更血红——我以前从未见过他那样,他的言语也处于高度的激动之中;他的脸和额头上有大块的污迹和肿胀,仿佛他刚刚撞上了马蜂窝,他的举止消沉,仿佛整个蜂窝还仍在背后跟着他。

那天傍晚,那种我们自己可以忍受的烟雾,已不足以保护我们免遭那来自蚊蚋的严重骚扰,可是后来我们的情况却得到了缓解。

大约晚上10点,当我们站在营地周围,天上出现一阵短暂而醒目的北极光,这让我们惊讶。我的想象力已经受到了传奇谈说、怪异形态和外观的刺激,那时,朝着天空仰望,我就看见了那些浅色的、幽灵般的磁性光浪,越过我们头顶上空的小小空间相互追逐,第一眼看去,它们好像几乎没有照亮树端,我获得的印象却栩栩如生,仿佛我看见了内弗辛克溪的一个名副其实的幽灵,天空犹如一块巨大的白色帘子,在摇晃、颤动。

我们爬上阁楼躺下睡觉之后,另一场历险又降临到我们身上。这次是一个新来的讨厌的家伙出现在这个地点,老厩棚的地方守护神,也就是那“烦躁的豪猪。”我们看见这些动物在棚屋周围留下的痕迹,每一夜都谨慎地准备好野兽夹子、猎枪等,即使在它们无法到达的地方,我们也害怕自己看不到这浑身长刺的夜行者。

原来,那是一只加拿大大豪猪……

我们躺了约半个小时,我正在睡眠的门槛上徘徊,准备好穿过那道开启之门进入梦幻之地,就在那时,我听到外面某处传来了那种古怪的声音——在这些树林中度过的每一夜,我都听到了的那种声音,不仅是在这次探险中,在以前的多次探险中也听到过。我在脑海里认定那是豪猪前进时发出的声音,因为我熟悉其他普通动物有可能发出的声音——一种既是咬啮在某种坚硬干燥的物质上的声音,也是牙齿的磨锉声,更是刺耳的呼噜声。

奥维尔也听到了,用肘部支撑起身体,问:“那是什么?”

我说:“就是那种猎人们称为‘箭猪的东西。”

“真的吗?”

“一点不假。”

“它为什么要发出那种声音?”

我回答:“这是它诅咒我们的篝火的方式,我昨夜也听到了。”

我的同伴显出鼓起勇气的样子,问:“你猜它在哪里?”

“不远,离我们的篝火也许有15码或20码,那里是阴影越来越浓重之处。”

奥维尔匆匆穿上裤子,摸到我的枪,片刻后就穿过地板上的小口消失在下面。我不想跟他去,可又感到这场骚扰令人烦闷无比。奥维尔找准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在粗糙崎岖的地面上摸索着前进,当他到达火光无法照亮他的地方,就用枪口刺戳每个可疑的物体。很快他就刺戳到一个犹如大石头的浅灰色物体,他吃了一惊,因为那个物体移动着离开了。他就对着这个东西开了枪,重创了“箭猪”,虽然如此,那豪猪却比先前更加努力,试图逃走。我躺着倾听,紧接着枪声的回音,传来了一把左轮手枪激昂的射击声。我赶紧爬起来,来不及穿鞋子戴帽子就匆匆去了现场,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发现我的同伴用枪口奋力阻挡一个不确切的物体,它正试图逃走,爬到黑暗之中。奥维尔看到我光着脚,就大声说:“当心!这周围到处都有豪猪的刚毛!”

刚毛就在那里——他几乎用子弹和枪托打掉了那可怜的动物背上的所有刚毛。很明显,我的枪已完全不能使用了,当他用枪托打击他的牺牲品,枪的推弹杆已经破损、裂开了。但是划燃一根火柴,可以看得见,从左轮手枪射出的几颗子弹击中了那只动物的头部,一下子就让它跑不动了。

原来,那是一只加拿大大豪猪——一只庄重的灰色老豪猪,我要说的是,它有3英寸长的脊梁,有20磅重。这只动物的体形很像花白旱獭,也就是说,它很沉重,像袋子一般。它的鼻子比花白旱獭的鼻子要钝一些,四肢更强壮,尾巴更宽、更重。实际上,后面的尾巴很像棍棒,无疑这种动物能够用尾巴来施以猛烈打击。一个老猎人曾经跟我交谈过,他认为,豪猪的尾巴有助于它攀登。豪猪是根深蒂固的啮齿类动物,大多数时间出没在树林中,喜欢啃啮树皮。冬天,一只豪猪将把一棵铁杉树作为居所,在那里不停咬啮,直到那棵树变得无比光秃。豪猪的身体发出一种令人厌恶的特殊气味,尽管它很肥,但对于猎人来说,这种猎物却很诱人。

如果大自然的机体构成就是一种动物捕猎在它之下的另一种动物,那么可怜的魔鬼实际上从豪猪身上咬了一口之后就不再咬了。豹子和山猫曾经尝试过咬它,可是常常咬了第一口就终止了,后来那攻击者死了,要不然就奄奄一息——豪猪的脑袋像山萝卜一样膨胀起来,刚毛在四周突出。一只明白这种事情的狗,往往会围绕豪猪用计策、耍花招,直到它找到机会把豪猪掀翻在地,那时,狗就能抓住豪猪那没有刚毛的腹部。爱伦很困惑,他想了解久别的朋友怎样拥抱,因为一拥抱,就让人想起那些随意放下或者扬起的刚毛。

一条雌性大鳟鱼吞下了它的雄性朋友

第二天早晨预示着有雨,可是,我们对眼下这个令人愉快的住地心满意足了,就里里外外收拾起野兽夹子离开。在我们到达林中空旷地之前,雨开始落下来,懒散的、单调的毛毛细雨纷纷扬扬,直到下午才停。

那片林中空地是最近才形成的,多半是剥树皮的人造成的,夏天,他们在山中到处剥树皮;冬天,他们在自己的商店中工作,制作木瓦。比斯基特溪从西边流到这里——一条6英里或8英里长的鳟鱼溪,湍急而优美,大量鹿子出没在它在山中的源头周围。在溪岸上,我们发现了一个老伐木人的房子,他给我们指明了我们计划穿越的地区的情况。

我们询问:“从内弗辛克溪越过,进入比弗基尔溪源头的道路很难走吗?”

“对于我并不难;我能在最黑暗的夜里走这条路。我能指引你们,那样你们就能很顺利地找到道路。你们朝内弗辛克溪下面走大约1英里,你们就到了海法尔溪,也就是第一条从右边流下来的溪流。沿着它上行约3英里,就到达了吉姆·里德的棚屋。然后再越过溪流,在左岸上,沿山边朝上面走上好一阵,你们就会找到一条林中路,它是这下面的一个家伙修建的,去年冬天,那家伙从山顶偷走了一些梣树木头,在积雪上把它们拖了出来。当道路在山上最初倾斜的时候,就开始向下走,朝左边前进,那样你们就可以在日落前到达比弗基尔溪。”

那时是下午两点过了,因为这段距离是这些可怕的猎人所说的6英里或8英里,所以我们就推断要走完全程得花上一整天,因此就等到第二天早晨再走。比弗基尔溪向西流,内弗辛克溪向南流,我产生了一种致命的担心,害怕被纠缠在位于这两个角度之一的群山和山谷中间。

此外,我还乐于能再有最后一次机会——向内弗辛克溪的鱼类部族致敬。这个地点是我所见过的最佳鳟鱼溪之一,它没有闪烁的泡沫,溪床如此清澈,没有任何沉淀物和杂质,因此有一种全新的外貌,仿佛刚刚才出自于造物主之手。

那天下午,我踏着它的边缘前行,朝上面走了1英里,一部分时间是在齐膝深的水中涉行,我仅仅用一条鳟鱼的鳍作诱饵,把鱼钩投掷到对岸。鳟鱼是真正的食肉动物,它们毫不犹豫,相互攻击时丝毫也不会停下来。我的一个朋友说过,他住地附近的泉水中有好多条鳟鱼,有一天,一条雌性大鳟鱼吞下了它的一位雄性朋友,那条雄鳟鱼的体积几乎是雌性大鳟鱼的三分之一,那雌性大鳟鱼四处游荡了两天,雄性鳟鱼的尾巴还突出在它嘴里!一只鱼眼可以做诱饵,尽管鱼的肛门附近的鳍更好。

这里的一个土著人告诉我说,每当他希望捕捉大鳟鱼的时候(我判定他从未钓到过——我自己就从未钓到过),他通常把杜父鱼或鲈鱼——一种1英寸半或者2英寸长的小鱼挂在钩子上来作诱饵,把它放在岸边的鹅卵石浅滩上,当鳟鱼受到搅动时,它就从一处疾冲到另一处。他说,“把那个东西放在你的鱼钩上面,如果小溪里有大鱼,它就必定要来咬这个诱饵。”可是不容易找到鲈鱼,我猜想,大鱼把它们都吃光了。因此,最容易、最方便的,就是用鱼鳍来做我们的诱饵。

隐夜鸫的歌唱,让人感到此处的孤寂

那天夜里,我们谢绝了定居者的殷勤留宿,我们在比斯基特溪岸上的一个荒废的木瓦商店里展开毯子,第一次在潮湿的地面上宿营,一个角落里堆积着新木瓦。这个地方有一根喉咙巨大的烟囱,连接着一个巨大壁炉,每次我们给这个壁炉喂上一块木材时,它都叫喊着“还要!”

可是,我必须在这一处地面上赶紧忙碌起来,贪婪地喝着那天早晨用于早餐的美味牛奶,在吃了4天的鱼后,牛奶是多么可口,在我的舌头上留连不去。我们没有坐下来继续谈论那个诚实的、饱经风霜的过路人,他在我们的门前停下来,每一刻似乎都要继续匆匆赶路,结果却在这里停了一小时,对我们讲述他在这里的群山中猎鹿和猎熊的历险。

在定居者的房子中补充了我们的面包和盐猪肉贮存之后,正午我们就到了里德的棚屋——一幢临时建筑,这个树皮批发商把它搭建起来用以寄宿,还供他的那些干活的帮手搭伙。吉姆不在家,我们既不能从“女人们”那里,也不能从刚刚进来吃晚饭的男人们那里获得路况信息,因此我们继续上路,根据先前得到的指导,尽可能靠近着走路。我们越过小溪,在山边奋力爬上去,穿过倒下的、被剥皮的铁杉形成的众多羁绊,进入上面密林,开始焦虑地四处寻找那条林中路。起初,我的同伴看不见它的踪迹,可是我们知道有一条在冬天开辟的临时林中路,那时地面上很可能有两三英尺的积雪,可是在夏天,它却只留下最轻微的指示物,肉眼难以发现,我更加仔细地寻找,在各处留下记号。我们避开了大树,仅仅用斧子劈砍树苗和下层灌木,那些灌木在离地面几英尺之处被砍开。我们一直保持警惕,沿着这条临时道路到山顶附近。可是,当看着它要倾斜到另一边时,它却完全消失了。我们找到了某些黑莓树桩,一双孤独的雪靴干燥地高悬在一根枝条上,却看不见附近有人活动的更多踪迹。

当我们在这里休息之际,一对隐夜鸫中的一只歌唱起来,它发出的音量中,听得出它的嗓音具有某种令人悲伤的缺陷,让它只能发出它所唱之歌的几个音符,让人感到这个地方的孤寂。这是我第二次观察到鸣禽的乐器中有某种明显的器官缺陷。第一次观察到的是一只刺歌雀,它在半空中翱翔,尽可能鼓起喉咙,却只能发出一些不连贯的音符。但在每个例子中,喉咙有缺陷的鸟儿跟喉咙有缺陷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相形之下,人多半默不做声,而鸟却显然是因为骄傲,很满足于自己的表演,就像声音正常的鸟儿一样。

花时间仔细查对了我携带的便携式罗盘之后,我们决定了行进路线:坚持向西行进。我们非常缓慢地逐渐下山,尽管在不同的地点露出了熊和鹿子的踪迹,我们却没能亲眼看见一只活生生的动物。

我的任务是为晚餐和早餐供应鳟鱼

大约下午4点,我们到达了流向西边的溪岸。向比弗基尔溪欢呼!我们继续沿岸行进。这里有丰富的鳟鱼,它们很快就浮出来咬鱼钩,可是我们继续赶路,计划在大约6点钟进入营地。这里有很多迷人的地方,起初是在这边的岸上,然后是在那边的岸上,让我们驻足留连,直到我们最终找到一个光滑、干燥之处,这里被香脂树和铁杉遮蔽,小溪围绕着一小块平地而转折,是非常完美的宿营地,我们立即就放下了背包。通过抓阄,我的同伴为我们过夜去伐木,或做其他准备。而我就像最成功的垂钓者,分配到的任务是为晚餐和早餐供应鳟鱼。

我将怎样来描述那条具有所有山溪特征的野性而美丽的溪流?然而,当我在那些树林的沉沉暮色中看见它,它稳定而平坦地流淌着,发出静谧、融合了很多种嗓音的喃喃低语,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独特显著的印象,在很大程度上充满幽深偏远的魅力。孤独是完美的,我感到了文明人在与如此辽阔的沉寂与荒野的景色发生抵触时,肯定常常感受到了那种奇异和琐碎的事物。

这里的鳟鱼像林鳟一样,相当黝黑,热切地咬住诱饵。我沿溪而行,直到渐渐浓重的阴影警告我必须转身回去。当我接近营地,火光透过树林远远照耀,驱散聚集的阴暗,却照得我的眼睛看不见脚下的所有障碍物。刚回到营地,就看见一个同伴在用斧子砍树时不慎砍伤了自己,在胫骨上留下一道难看的深深的伤口,我的心情立即沉重了起来。因为我们再也没有多余的人手了,这不是我们任何人受伤的时间或地点,而且我还有了凶兆。可是,要感谢那肯定是粘附在斧刃上的香脂树液的愈合功效,也要加倍感谢奥维尔在离家前为自己准备的橡皮膏药,同伴的那条受伤的腿,那一夜和第二天都恢复得相当顺利,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那天夜里,我们有了第一次公平舒适的宿营方式,即睡在地面上,上面只有树木的遮蔽。从很多方面来说,这是我们在树林中度过的最愉快的一夜。天气完美,住地也完美,我们第一次远离了小蚊子和烟雾,因此我们欣赏这干净的崭新的一页,我们得在这上面工作。对于野外宿营者,他们最能接受的就是树林和水那样的纯洁之物。人类遗留的任何杂物都会破坏景色的精神。然而我愿意承认,在我们穿过这些树林之前,斧子砍下的印记是一道受人欢迎的风景。

第二天我们继续赶路,沿着比弗基尔溪的左岸前进,以便遇见一条从北边流入的溪流,那就是那一天行军的目的地——香脂树湖的出口。从我们的营地到那个湖泊的距离,不可能超过六七英里,可是在没有路径和向导的情况下,我们前行,爬上岸边,投入峡谷,在沼泽地周围迂回前进,穿过被众多倒下的腐木堵塞的树林,向前推进,这样的形成,就似乎是那段距离的两倍了。当我们出现在那被称为“贵格派教友林中空地”上时,下午的太阳照耀着。我在9年多以前到过那片地面,它在湖泊南边约2英里处。从这个地点,我们找到了一条破烂难行的小路,它引导我们来到一处骤然隆起的地面上,然后穿过水平的树林,直到我们透过树林看见那片明亮闪烁的水波。

栏目责编:阎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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