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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虎作伥”微探
——以《太平广记》虎类母题展开

2015-03-01马梦莹

关键词:太平广记

马梦莹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西安 710100)

【历史文化研究】

“为虎作伥”微探
——以《太平广记》虎类母题展开

马梦莹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西安 710100)

为虎作伥,即被虎咬死后成为伥鬼,这一民间信仰早已有之。《太平广记》对此已有故事记载,说明唐中叶时已有虎伥观念,晚唐五代时趋于成熟。虎伥害人的原因是为了转世托生,主要采用引诱受害者、去除陷阱、为虎指明受害人等手段。为虎作伥观念的形成不仅是出于民间信仰的教化功能,而且也有民间信仰范式因循模仿的原因,同时也与虎害现场诡异现象有关。

为虎作伥;《太平广记》;民间信仰

“为虎作伥”这一成语最早见于孙中山《革命原起》:“有保皇党发生,为虎作伥,其反对革命,反对共和。”[1]词意是指成为坏人的帮凶。这一成语的形成时间并不算久远,但“为虎作伥”的观念却有着深厚的民间土壤。如鲁迅《朝花夕拾》中《无常》篇记录了近代南方乡村地区建有城隍庙或东岳庙,大殿后建有暗室,称为“阴司间”,塑有各种鬼:“吊死鬼,跌死鬼,虎伤鬼,科场鬼”。[2]37可见“虎伥”观念于民间滋生土壤之深厚。鲁迅在《朝花夕拾》的《后记》中感慨道:“老虎噬人的图上,也一定画有一个高帽的角色,拿着纸扇暗地里在指挥。不知道这就是无常呢,还是所谓的‘伥鬼’。”[2]101

虎类伤人实为可恶,古代文学作品中多有描写。但被虎咬死后成为“伥鬼”,被虎驱使、帮虎为害、无法托生这一民间信仰却较少得到关注,因此本文拟以《太平广记》为主要研究对象,杂以《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等清代小说,讨论这一话题。

《太平广记》(以下称《广记》)取材上起先秦两汉,下迄北宋初年,分为92个子目,下又细分一百五十多个小类,虎类作为单独的子目,共有八卷(卷四二六至四三三),另外还有虎类故事散见于其他子目之中。

考察“虎伥”形象之前,应先对《广记》中虎类母题从整体上进行认识。根据其故事内容可以大体分为以下几种类型:一、化身型。此类故事数量最多,又分为人化为虎以及虎变成人两种。人化为虎共27条:卷一○二“蒯武安”条、卷一三一“伍寺之”条、卷二八四“周眕奴”条、卷二九一“观亭江神”条、卷三六○“李势”条、卷四二六“封邵”条、卷四二六“亭长”条、卷四二六“袁双”条、卷四二六“牧牛儿”条、卷四二六“师道宣”条、卷四二六“郑袭”条、卷四二六“黄乾”条、卷四二六“郴州佐史”条、卷四二六“峡口道士”条、卷四二七“费忠”条、卷四二七“李徵”条、卷四二九“王用”条、卷四二九“张逢”条、卷四三○“张昇”条、卷四三○“杨真”条、卷四三○“王居贞”条、卷四三○“谯本”条、卷四三一“蔺庭雍”条、卷四三二“南阳士人”条、卷四三二“范端”条、卷四三三“僧虎”条、卷四三三“王瑶”条。化身为虎的人经常杀生、或为贪官污吏、或是妒妇、或被上天惩罚、或因偷窃、或是懂法术的道士或恶僧。从中也可看出佛教因果报应观念对唐宋时期下层劳动人民社会心理的影响以及民间对酷吏的憎恶。虎变身为人共12条:卷四二六“吴道宗”条、卷四二六“易拔”条、卷四二六“萧泰”条、卷四二七“稽胡”条、卷四二七“天宝选人”条、卷四二九“申屠澄”条、卷四三一“王太”条、卷四三一“虎妇”条、卷四三一“赵倜”条、卷四三二“松阳人”条、卷四三三“姨虎”条、卷四三三“崔韬”条。其中老虎变人虽也有道士恶僧,但更突出的是虎化为娇妻、丈夫、慈母、劝人向善的老太太,颇有人性,也反映出唐宋时小说由志怪向传奇发展,动物精怪故事增加了更多感情色彩和人格化因素。二、报恩型。共5条:卷一四“郭文”条、卷二二四“刘禹锡”条、卷四二六“谢允”条、卷四二九“张鱼舟”条、卷四三一“李大可”条。三、教化型。一般是僧侣、为政廉洁的官员、贤明的帝王对老虎有所教化,老虎懂人语通人性不伤人,甚至救人的故事。共14条:卷八“张道陵”条、卷一三“介象”条、卷九七“空如禅师”条、卷一○七“强伯达”条、卷一○九“沙门静生”条、卷一○九“释弘明”条、卷一○九“释智聪”条、卷一一○“释开达”条、卷四二六“汉景帝”条、卷四二六“种僮”条、卷四二八“勤自励”条、卷四二九“丁嵓”条、卷四三二“虎恤人”条、卷四三三“刘牧”条。四、虎害型。即老虎害人之事,共12条:卷七十“缑仙姑”条、卷一二九“晋阳人妾”条、卷二八九“明思远”条、卷三二五“虞德严猛”条、卷四二七“碧石”条、卷四二八“宣州儿”条、卷四三○“李奴”条、卷四三○“马拯”条、卷四三○“归生”条、卷四三二“陈褒”条、卷四三三“张俊”条、卷四三三“王行言”条。五、其他。而“虎伥”的形象,一般出现在虎害型故事中。

考察《广记》虎类母题可知,一开始故事中虎杀人之后只能控制死尸。如《广记》“郑思远”条①《广记》卷四三○“郑思远”条引《酉阳杂俎》中说“虎杀人,能令尸起自解衣,方食之。”《广记》“张俊”条②《广记》卷四三三“张俊”条引《原化记》:“其妻已死,为虎所禁,尸自起,拜虎讫,自解其衣,裸而复僵。”进一步出现了人被虎杀死后灵魂被虎役的说法,如《广记》“李奴”条③《广记》卷四三○“李奴”条引《原化记》中说“虎能役使所杀者魂神,”但并没有出现“伥”这一概念。有明确文字可考的虎伥出处应是《广记》“宣州儿”条④《广记》卷四二八“宣州儿”条引《广异记》:“世人云:‘为虎所食,其鬼为伥。’”《广异记》所记为唐中叶时事,可知此时已有虎伥观念。之后该观念得以发展,有了更细致的描述。《广记》“周雄”条⑤《广记》卷四三二“周雄”条引《北梦琐言》:“凡死于虎,溺于水之鬼,号为伥,须得一人代之。虽闻泛言,往往而有。”死于虎为“虎伥”,死于溺水为“江伥”,这些鬼都必须找个“替死鬼”才能得以托生,因此才不得已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北梦琐言》所记大多是晚唐五代时事,虎伥已观念趋于成熟。

《北梦琐言》所记虎伥为害于人的原因是只有求得“替代”才能转世托生,这种“求替身”的做法并不是独创。除了被虎所杀,溺毙、自缢、投井等鬼魂都需要一人代之,如《阅微草堂笔记》云:“从侄秀山言,奴子吴士俊尝与人斗,不胜,恚而求自尽,欲于村外觅僻地。甫出栅,即有二鬼邀之,一鬼言投井佳,一鬼言自缢更佳,左右牵制,莫知所适。”[3]18二鬼如此“推销”,就是为了求替身好早日托生。但笔者以为,从《广记》中可看出,只有老虎死亡,虎伥才能得以解脱。一方面是出现了虎死后虎伥欣然离去的例子。如《广记》“石井崖”条⑥《广记》卷四三二“石井崖”条引《广异记》中描写老虎驱使两个青衣童子为害,后虎死,“二童子审观虎死,乃讴歌喜跃。”以及《广记》“浔阳猎人”条⑦《广记》卷四三三“浔阳猎人”条引《原化记》讲一猎人打虎为业,一次“见一小鬼青衣”是为虎伥,虎死“其伥鬼良久却回,见虎死,遂鼓舞而去也。”另一方面是虎伥可以成群出现,那么本应转世托生的伥鬼为何找到替身之后还被老虎驱使,也许这本身就是一个骗局。《广记》“马拯”条⑧《广记》卷四三○“马拯”条引《传奇》中就描写了这样一群虎伥:“忽三五十人过,或僧,或道,或丈夫,或妇女,歌吟者,戏舞者。”后虎死,伥鬼们由于之前被虎蒙蔽“奔走却回,伏其虎,哭甚哀”,被点醒后“就其虎而骂之,感谢而去”。

虎伥的工作主要有以下几种:一是引诱受害者。《广记》“陈褒”条⑨《广记》卷四三二“陈褒”条引《稽神录》云:“一妇人骑虎自窗下过,……壁下先有一婢卧,妇人即取细竹枝从壁隙中刺之,婢忽尔腹痛,开户如厕。……婢已出,即为虎所搏。”二是去除陷阱。《广记》“碧石”条○10《广记》卷四二七“碧石”条引《广异记》:“开元末,渝州多虎暴。设机阱,恒未得之。……见一伥鬼如七八岁小儿,无衣轻行,通身碧色,来发其机。”《广记》“浔阳猎人”条○11《广记》卷四三三“浔阳猎人”条引《原化记》伥鬼“()()而来弓所,拨箭发而去。”以及《广记》“马拯”条○12《广记》卷四三○“马拯”条引《传奇》,《广记》“刘老”条○13《广记》卷四三一“刘老”条引《广异记》。三是为虎指明受害人。《广记》“虞德严猛”条○14《广记》卷三二五“虞德严猛”条引《法苑珠林》,严猛之妻做了虎伥,“有二胡人前过,妇因指之,虎即击胡。”《广记》“柳并”条○15《广记》卷四三三“柳并”条引《原化记》虎伥“手持一纸幡子步上阶,以幡插书吏头边而去。”

在《太平广记》中也能看到虎伥闪现的一丝人性,虎伥对家人有亲情挂念。《广记》“虞德严猛”条①《广记》卷三二五“虞德严猛”条引《法苑珠林》中严猛的妻子被虎所食成为了虎伥,一日现身告诉丈夫:“君今日行,必遭不善。我当相免也。”于是当虎想害严猛时“妇举手指撝,状如遮护。”但身为虎伥,不能违背虎的命令,最终只能引祸他人:“有二胡人前过,妇因指之,虎即击胡。”虎伥亦有复仇意识。《广记》“宣州儿”条②《广记》卷四二八“宣州儿”条引《广异记》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天宝末,宣州有小儿,其居近山。每至夜,恒见一鬼引虎逐己。如是已十数度。小儿谓父母云:‘鬼引虎来则必死。世人云:‘为虎所食,其鬼为伥。’我死,为伥必矣。若虎使我,则引来村中。村中宜设阱于要路以待,虎可得也。’后数日,果死于虎。久之,见梦于父云:“身已为伥,明日引虎来,宜于西偏速修一阱。’父乃与村人作阱。阱成之日,果得虎。”宣州小儿身死为伥,让父亲早做准备,为自己报仇的同时,也为村里人除了虎害。

另外,虎类母题中虎伥为小孩子居多。如《广记》“碧石”条③《广记》卷四二七“碧石”条引《广异记》“见一伥鬼如七八岁小儿”;《广记》“石井崖”条④《广记》卷四三二“石井崖”条引《广异记》“有二青衣童子侍侧”;《广记》“浔阳猎人”条⑤《广记》卷四三三“浔阳猎人”条引《原化记》“见一小鬼青衣,髡发齐眉”;《广记》“柳并”条⑥《广记》卷四三三“柳并”条引《原化记》“忽见一小鬼长尺余”。这大概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小孩子是老虎更易于获取的猎物。

“为虎作伥”这一思想的形成应该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民间信仰目的性、功能性很强,被创造出的虎伥形象具有教化功能。一方面虎伥最基本的功能就是告诫民众外出时要小心虎害,否则一旦沦为虎口之物,灵魂不得托生。另一方面又被文人拿来教化世人,讥讽甘为人鹰犬之徒。如苏轼《渔樵闲话录》中就先是叙述了《广记》“马拯”条⑦《广记》卷四三○“马拯”条引《传奇》的故事,后评论道“举世有不为伥鬼者几希矣!苟于进取以速利禄,吮疽舐痔无所不为者,非伥鬼欤?”[4]第二,民间信仰范式往往因循模仿。因此“为虎作伥”这一观念在借鉴其他范式之后以更成熟的形象出现。上文也提到虎伥“求替身”一说并不是独此一家,溺毙、自缢等鬼魂都需要一人代之,这种“找替代”的范式相互渗透,使虎伥形象在其影响下逐渐成熟。第三,这与被虎所害现场有抛洒的衣物有关。往往虎害现场不仅有被撕扯损坏的衣服,还有折叠整齐的衣服散落周围。民众就认为是虎伥脱去了被害者衣物,并且抛洒衣服引诱下一个被害人。袁枚《续子不语》“猎户说虎”条[5]中借猎户之口讨论了这一现象,颇有道理:“传闻虎伤人,由伥鬼为尸脱衣与虎食。又云虎能禹步,令尸自起脱衣,此皆不然也。盖人不见虎,故为此推测之词。有郑猎户云:‘虎擒人,衔其头颈,人痛极,手足自撑拽,势皆向下,衣裤自褪下。人无事而讲礼貌,则岸然巍然也,及至窘急无诉,便自抖擞卑缩,衣带自宽矣。’”而虎伥抛洒衣服引诱被害人的故事见于《阅微草堂笔记》[6]:“有樵者,伐木山冈,力倦小憩,遥见一人持衣数袭,沿路弃之。”弃衣者自然就是虎伥,“路非人径所必经,知其以衣为饵,导之至是也。”将此现象归为虎伥自然是荒谬,古人行旅,包袱中往往带有几件叠放整齐的换洗衣服,被害时包袱散落,衣服自然也就沿路抛撒了。

[1]孙中山.革命原起//辛亥革命(一).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24.

[2]鲁迅.朝花夕拾[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3]纪昀.阅微草堂笔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4]朱易安,傅璇琮.全宋笔记第一编九[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10.

[5]袁枚.续子不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6.

[责任编辑 朱伟东]

Research on“Wei Hu Zuo Chang”:The Theme of Tiger in The Extensive Anthologies of Taiping Period

MA Meng-yi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100,China)

The folk belief that“Wei Hu Zuo Chang”,becoming a ghost killed by a tiger and acting as a jackal to the tiger or holding a candle for the devil,has a long history.It has been documented The Extensive Anthologies of Taiping Period in the middle period of the Tang Dynasty,and mature in the lat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The ghostmeditated harm for reincarnation,mainly by luring victims,removing traps and indicating the victim for the tiger,etc.The formation of this concept is notonly for folk beliefs of enlightenment function and for folk belief paradigm,butalso relating to bizarre live phenomenon of the victims.

“Wei Hu Zuo Chang”;The Extensive Anthologies of Taiping Period;folk belief

K892.27

A

1008-777X(2015)02-0050-03

2015-01-06

马梦莹(1990—),女,陕西西安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历史文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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