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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长恨歌》中女性的都市意识

2015-03-01袁应该谭化军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王琦瑶长恨歌弄堂

袁应该 谭化军

王安忆《长恨歌》中女性的都市意识

袁应该 谭化军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对女性个体意识与生命体验的书写是王安忆小说创作的恒定主题。在她的创作中始终以女性视角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思考女性的命运和前途。自八十年代的“雯雯”、“三恋”,再到九十年代的《长恨歌》,对女性内心世界的把握既有物质层面的叩问,也有精神层面的自省。其中《长恨歌》更为人们展示了在现代都市下女性真实琐碎的人生体验。

《长恨歌》;王琦瑶;都市;都市意识

王安忆在当代文学史上是一个独特而丰富的存在,她的创作始于20世纪70年代,贯穿于新时期各个阶段,至今仍然笔耕不辍。《长恨歌》作为王安忆上海题材的代表作品,不仅获得了我国长篇小说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而且在读者群中也获得了很高的赞誉。它对上海都市性的书写引起了学者的广泛关注,同时引发了学者对王安忆与张爱玲等海派作家的比较研究,这对海派文学在新时期的发展有重要作用。

一、都市与都市意识

所谓“都市”一般是指大城市,也称为“都会”,即是大规模的现代化城市。与传统城市相比,它在人口、工商业、交通与文化的规模和发展水平上要大得多,是现代城市发展的必然结果。但在本质上仍是城市的一种形态。而“都市意识,即是一种心理状态,是都市中各种礼俗和传统构成的整体,是这些礼俗中所包含,并随传统而流传的,统一思想和情感所构成的整体”。[1](2)(城市社会学的奠基人帕克)。因此所谓的都市意识,于作家而言就是对都市的态度和看法。

对于《长恨歌》作者王安忆曾多次澄清:“《长恨歌》是一部非常非常写实的东西,在那里面我写了一个女人的命运,但事实上这个女人只不过是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写的其实是一个城市的故事”,即“城市的街道,城市的气氛,城市的思想和精神”。[2](75)

“上海是什么?四百年前的一个小小的荒凉的渔村,鸦片战争带来的一声枪响,降了白旗,有几个外国的流眠,带了简单的行李,到了芦苇荡的上海滩。”[3](389)而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带着表面的浮华和深深的腐败;一个资本主义式的社会,极度的奢华与极度的贫乏并存共生……一个混乱的地方,枪统治着拳头;一个巨大的染虹”。[4](283)我们可以从张爱玲的小说中看到这一景观。在90年代王安忆的眼中,与以往不同,她是处于意识形态与主流话语之外的具有都市意识的上海。王安忆在《寻找上海》说:“上海,所有的印象都是和杂芜的个人生活参和在一起,就这样,它就几乎是带有隐私的意味。”[5](1)

在《长恨歌》的一开篇作者没有交代人物、展开情节,却用大量的笔墨书写弄堂:

“站在一个至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6](1)。“它们带有一些深宅大院的遗传,有一副官邸的脸面,它们将森严壁鱼全做在一扇门和一堵墙上。一旦开进门去,院子是浅的,客堂也是浅的,三步两步便走穿过去,一道木楼梯挡在了头顶木楼梯是不打弯的,直抵楼上的闺阁,那二楼的临了街的窗户便流露出了风情。”[6](2)

上海平凡人家居住的弄堂在王安忆的笔下活灵活现。“作为上海民居样式的代表建筑,石库门里弄住宅恰当地传达出了上海文化的特征:融合中西,在追求经济合理性、功能合理性的同时,为传统生活方式和感情留有余地,例如,由院落贼变而成的狭小天井,建立了与自然微弱的联系;高墙厚门,守护着中小市民勤勉佶据、谨小慎微的生活,构筑着他们的群体人格。”[7](162)

《长恨歌》中王琦瑶的经历体现了她对弄堂的理解。王琦瑶先走出拥挤的福寿里、吉庆里,住进了豪华的爱丽丝公寓。几经波折后,又回到了充满世俗气息的平安里。经过这几番周折后,王琦瑶明白爱丽丝公寓再豪华,也不如弄堂让人亲近,让人温暖。只有回到这世俗气息的弄堂才能抚平创伤,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安家生子。

在这里,弄堂就成了象征,象征了家,是人安全感的所在。王琦瑶在这里没有了伤痛,不管外面世界的诱惑和刺激,都不能带给她更多的改变,反而使她过起了平淡踏实的生活。因此弄堂即使给不了一份光艳的物质生活,但可以给人一份平稳踏实的日子。这就是上海弄堂,也是上海的精髓所在。

王安忆在对上海的内质与氛围深刻把握的基础上,通过场景描绘,展示弄堂的意义,达到氛围与故事完美地合而为一。在作者幽幽淡淡地叙述中,把读者带进了一幅最具上海特色的弄堂风情画卷中,重温那段并不遥远的历史。因此,纵观整部小说作者的重心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致力于故事背后的情景,即《长恨歌》主旨所在:“城市的街道,城市的气氛,城市的思想和精神。”

二、女性的都市意识

王安忆在谈《长恨歌》创作时说:“我写了一个女人的命运,但事实上这个女人不过是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写的事实是一个城市的事”,“我是在直接写城市的故事,但这个女人是城市的影子”。[8]作者是想通过一个女性王琦瑶来描写上海,并与笔下的女性一起分享着对上海这座现代都市的体验,担当起了上海这个城市代言人的角色。

她“是生活在社会的芯子里的人,埋头于各自的柴米生计……这城市像一架大机器,按机械的原理结构运转,只有在它的细部,是有血有肉的质地,抓住它人才有依傍,不至于陷入抽象的空虚。”[6](168)她也就成了上海性格的化身,因为她的身上集中体现了上海这座城市的精神特质:时尚而世俗、精细而务实、韧性而坚强。

1.时尚而世俗

被誉为“东方的梦巴黎”、“魔都”的上海是时尚的,作为上海影子的王琦瑶也是一个时尚的典型。她是追逐时尚,跟随潮流的,甚至于“无怨无艾地把时代精神披挂在身上,可以说是这城市的宣言一样的”。[6](52)

服饰最能体现出时尚特质,而最体现王琦瑶时尚里的精华是她在“上海小姐”竞选决赛时三次出场的着装。她明白自己是一种不露声色的美,用红,选的是最能衬托她妩媚乖巧的温和的粉红;绿呢,选用的是能衬托她活泼清新的干净素雅的苹果绿;而这一粉一绿更是衬出白色的纯洁和高贵,显示不动声色又超凡脱俗的美。平日里的衣着打扮也不以新奇示人,往往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即使是在平安里,王琦瑶只是对旧衣服稍作修改,便令常换常新、紧跟时尚的严家师母自叹不如。到了八十年代已风华不再,但王琦瑶依然能做到时尚中显优雅、流行里露别致,就连张永红这个时尚宠儿,对她也是望尘莫及。

王琦瑶对时尚的把握永远是得心应手,信手拈来。任凭时代如何变迁、生活如何艰难,王琦瑶总是站在时尚的前沿,把日子过得有情有调。哪怕只是一件素色旗袍,也定能风情万种;哪怕只是柴米油盐,也能温馨浪漫。所以,上海人的时尚,他们是用整个人生来经营的时尚,是饱含了心意的时代精神的时尚。

上海又是世俗的,少女时代的王琦瑶就深谙人情世故。她知道自己的漂亮,也懂得矜持,“这是她做人的方式,越是有吸引力的事,就越要保持矜持的态度”。[6](20)当吴佩珍邀她去片厂时,心中尽管乐意,但还是要做表面却推托。与家境富有的蒋丽莉做朋友时,她不卑不亢,恰到好处。当她被评上“沪上淑媛”,成为学校的名人时,她依然一切如故,不骄不躁,沉着平静。竞选“上海小姐”时,她不认真对待,表现得故作矜持,“她的不认真有点是为自己做一层防卫的壳”,也就是为自己留有余地——即使失败了,也不至于沦落到令人难堪的境地,做到为自己保留一份自尊。她相信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她从不吃亏,善待自己也体贴他人。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一种智慧,也是上海的一种精神。

2.精细而务实

不管政局如何更替、世事如何变幻,其背后的穿衣、吃饭、男女是根本没变。在《长恨歌》中,可以看到王琦瑶们在高气压的政治气候下,依然能安全无恙地退避到私人空间,精心地过她的“小日子”。在平安里的生活本就平淡如水,但她却过得声色俱全,津津有味:王琦瑶们守着炉边的小天地,“事先买好一只鸡,片下鸡脯肉留着热炒,然后半只炖汤,半只白斩,再做一个盐水虾,剥几个皮蛋,红烧烤麸,算四个冷盆。热菜是鸡片,葱烤鲫鱼,芹菜豆腐干,蛏子炒蛋……每一个菜都像知道他们的心思,很熨贴,很细致,平淡中见真情。”[6]277生活的精细还体现在服饰上。在缝制竞选“上海小姐”衣服时,“鸡蛋里挑骨头,一个针脚不许错”,“对一件衣裙的剪裁、缝制,细致入徽到一个针脚。”“那是针针线线、丝丝缕缕织成的世界,让人感受到,多少的心细如发,才可连成周身的美仑美奂”。[6](99)让人体会到一种精雕细琢的人生快乐。

上海又是务实的。在爱情与实惠面前,王琦瑶定会选择了实惠。“你母亲是在面子上做人,做给人家看的,所谓体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而重庆的那位却是在芯子里做人,见不得人的,却是实惠。”[6](103)所以尽管身份低微的程先生真心爱她,地位显赫的李主任只是包养她,她还是选择李主任。作为一个女人的她并非爱慕虚荣,而要求一个实在的生活保障。当旧的时代一去不复返的时候,没了爱丽丝公寓、没了舞会、没了山珍海味……王琦瑶也能适应环境。她找一个平凡的弄堂——平安里,仅有三个月的时间考一个执照,做起了护士,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当康明逊不负责任逃离时,她坦然地做了单亲妈妈。而对于李主任留下的金条,王琦瑶的务实却显得有点自私,为了保护自己,连她的女儿都没给。对王琦瑶来说可谓亲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金条故,两者皆可抛。无论是亲人、朋友、情人在她的心目中都如过眼云烟,只有这盒金条,象一个老朋友,与她相知相守。

3.韧性而坚强

中国近百年历史讲述着上海的坚韧,作为上海代言人的王琦瑶也是韧性而坚强。她在经历不同的时代后,仍能执着于精致、笑对于过往、苟活于奇迹。王安忆曾说“王琦瑶是一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女人,她和上海一样非常能受委屈,但她百折不挠,她在小事情上很能妥协,但在大目标上绝不妥协,眼看着没有路了,只要一息尚存,她就绝不认输,直到最后被一个年轻人活活地掐死。”[9]她承受亲情、爱情、友情缺失的孤独与痛苦,也常遭流言蜚语与难以为继生存的困境。失爱的焦虑与生存的不安全感,像一张奇妙的网,将她的身心紧紧包裹,锁于旧上海的幻影中。但她采取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隐忍的生活方式,做到在流言飞窜时岿然不动,在被抛弃时自力更生,以一种韧劲在与一切做着抗衡,她的活着被称为是一种奇迹。作者正是通过对王琦瑶平庸琐碎但真切真实的人生图景展示,传递出女性真实琐碎的人生经验,以及她们直面人生时柔韧的生命力。

“上海是个奇异的地方,浦江岸的纤歌似还在耳畔萦绕,一顶油纸伞,一串草鞋创业的佳话流传了仅只三代,然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却照亮了不夜天,汽车如流,人如织,高楼食立。”[10](40)特殊的地理历史文化,使上海缺乏厚重的传统文化积淀和浸润,兼又有着濡染西风的优势和气度,再加上海纳百川般的移民的汇入,这座城市具有其他中原城市或者南方经济城市所没有的宽容和文化气度。这些体现在市民身上就是对于生活的时尚而世俗、精细而务实、韧性而坚强。“王琦瑶代表的是四十年代旧上海的时尚的生活方式,是当年的都市文化中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11](132)作者通过王琦瑶的故事不仅表现了“上海真是不能想,想起就心痛”,“上海真是叫人相思,怎么折腾和打击都死不了,稍一和缓便又抬头”[12]56的个人情感,更重要呈现一种都市图景——日常生活意识下琐碎而真实的上海画卷。

三、都市意识的传承

《长恨歌》写一个“上海小姐”的故事,在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里已有开头。在人物形象上,王琦瑶整个形象气质象白流苏,集风光与平常于一身,但却连连遭受生活的厄运,受尽排挤、步履艰难,尽管如此,却不忘对着镜子去偏着头、做个手势,去展现不屈于生活的人生姿势。这种生命的韧性是上海女人身上所共有的,只是张爱玲不像王安忆那样倾力表现,也没有以此来倾力表现上海精髓。在语言上,《长恨歌》绵密的语言被看作为对老上海环境的细致描写,表现出对精致生活细节的追求,这使这部作品认为“一曲繁华旧上海的挽歌,是一部对四十年来上海由沉潜趋于浮躁、由精致滑向粗糙、由优雅坠入粗俗的怀旧感伤史。”[13]在内容上,《长恨歌》作者用穷奇笔墨写弄堂、闺阁、开麦拉、沪上名媛、下午茶……写尽了旧上海种种风情,一一具现那个时代的上海的声色形影,从而成就出一个活色生香的、真实的大上海。在叙述方式上,“王安忆俨然把张爱玲《连环套》似的故事,从过去的舞台搬到今天的舞台。一群曾经看过活过种种声色的男女,是如何度过她(他)们的后半辈子,张爱玲不曾也不能写出的,由王安忆作了一种了结。在这一意义上,《长恨歌》填补了《传奇》、《半生缘》以后数十年海派小说的空白。”[14]

因此,从一定意义上说,王安忆是对张爱玲的世俗人生关注书写的承续,但在对于都市人生体悟上,张爱玲只对沉溺于她的“金钱+爱情”世界里,王安忆比张爱玲对人生、社会体会得更多、更主动、更自主。她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底层小人物所生活的世界,描写他们的生存境遇、展现他们的生存状态、凸显他们文化与精神特质。她的小说在描写都市世俗生活的同时,还不遗余力地去展现人性,再现日常生活状态下大众的普遍人性。如果说张爱玲的小说是对苍凉和凄美的反复追忆,那么王安忆的小说就是临危不乱、处事不惊的人生哲学与智慧的彰显。

[1](美)帕克著,宋俊岭、郑也夫译.城市社会学——芝加哥学派城市研究[M]商务印书馆,2012.

[2]王安忆.王安忆说[M].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

[3]王安忆.漂泊的语言(散文卷)——王安忆选集之四[M].作家出版社,1996.

[4]李欧梵著,毛尖译.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5]王安忆.寻找上海[M].学林出版社,2001.

[6]王安忆.长恨歌[M].南海出版公司,2003.

[7]杨东平.城市季风——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M].东方出版社,1996.

[8]齐红,林舟.王安忆访谈录[J].作家,1995(10).

[9]王安忆.重建象牙塔[A].形象与思想——关于长篇小说创作的对话与王雪瑛的对话 [C].上海:远东出版社,1997.

[10]张爱玲.流言[M].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

[11]王安忆.不要的原则[A].独语[C].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

[12]王安忆.本次列车终点[C].王安忆中篇小说选[M].中国青年出版社,1983.

[13]周明鹃.论《长恨歌》的怀旧情结[J].中国文学研究,2003(2).

[14]王德威.海派又见传人[J].读书,1995(5).

Women in Wang Anyi“Song”Urban Consciousness

YUAN Ying-gai TAN Hua-jun
(Xingy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ties,Xingyi,Guizhou 562400)

The writing of the individual consciousnessand the lifeexperienceof the female is the constant theme of the creation of Wang Anyi'snovels.In her creation,women's perspective is always from different angles,and different levels of thinking about women'sdestiny and future..Since theeighties“Wenwen”“three loves”,to the1990s"songof Everlasting Sorrow",grasp the inner world of women both inquiries in thematerial level,spiritual introspection.The“songof Everlasting Sorrow”asweshow in themodern city female real trivial life experience.

Songof Everlasting Sorrow":Wang Qiyao:City:City consciousness

1009—0673(2015)02—0049—04

I207.42

A

2015—02—04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一般项目“王安忆《长恨歌》的都市书写”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3XYYR 15。

袁应该(1975— ),女,湖南邵阳人,兴义民族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马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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